全胜说
阿周那满怀怜悯,
眼中饱含泪水;
看到他精神沮丧,
黑天这样说道:(1)
吉祥薄伽梵说
你怎么在这危急关头,
萎靡不振?阿周那啊!
这为高贵者所忌讳,
不能进入天国享殊荣。(2)
注:“薄伽梵”(Bhgavan)是对黑天的尊称,意谓尊者或世尊。唐玄奘</a>提出的“五种不翻”,其中就包括“薄伽梵”这类词语。
阿周那啊!不要怯懦,
那样与你不相称,
抛弃委琐的软心肠,
站起来,折磨敌人者!(3)
阿周那说
在战斗中,杀敌者啊!
我怎么能用箭射击
这两位可尊敬的人,
毗湿摩和德罗纳?(4)
即使在世间乞食谋生,
也强似杀害尊贵的老师;
即使杀害贪财的老师,
我的享受也会沾上鲜血。(5)
我们胜利或者他们胜利,
我不知道哪个更重要;
杀死面前这些持国子,
我们也不会愿意再活。(6)
我受到心软的弱点伤害,
思想为正法困惑,请开导!
我是你的学生,求你庇护,
明确告诉我该如何是好?(7)
即使获得无比富饶的王国,
甚至获得天国世界的王权,
我也实在看不出,有什么
能解除我烧灼感官的忧烦?(8)
全胜说
对感官之主黑天,
阿周那说完这些话,
说道:“我不参战。”
然后,他保持沉默。(9)
阿周那精神沮丧,
站在双方军队之间,
婆罗多后裔啊!
黑天仿佛笑着说道:(10)
吉祥薄伽梵说
你说着理智的话,
为不必忧伤者忧伤;
无论死去或活着,
智者都不为之忧伤。(11)
注:阿周那的忧伤出自对正法的考虑,所以他说的是“理智的话”。但黑天认为他是“为不必忧伤者忧伤”。有些抄本在这颂后面增加有一颂:
看到亲族进入死神之口,
你内心受到人情侵袭,
已被忧虑和困惑压倒,
满怀怜悯,失去意识。
我、你和这些国王,
过去无时不存在,
我们大家死去后,
仍将无时不存在。(12)
正如灵魂在这个身体里,
经历童年、青年和老年,
进入另一个身体也这样,
智者们不会为此困惑。(13)
注:这颂中,灵魂的梵文原</a>词为dehin,即“有身”。“有身”泛指有身体的人,特指有身体的灵魂。
但是,接触物质对象,
冷热苦乐,来去无常,
婆罗多后裔阿周那啊!
但愿你能忍受它们。(14)
智者对痛苦和快乐,
一视同仁,通向永恒;
人中雄牛啊!这些东西
不会引起他们烦闷。(15)
没有不存在的存在,
也没有存在的不存在,
那些洞悉真谛的人,
早已察觉两者的根底。(16)
注:印度自吠陀时代起,就有关于“存在”(sat)和“不存在”(asat)的思考:一种观点认为世界产生于“不存在”,另一种观点认为世界产生于“存在”。这里的观点与《歌者奥义书》(Chāndogya , 6.2.1—2)一致:“最初只有存在,独一无二。而有些人说,最初只有不存在,独一无二,从不存在产生存在。这怎么可能呢?最初确实只有存在,独一无二。”这段话中所说的“独一无二”的“存在”是指“自我”,也就是梵。
这遍及一切的东西,
你要知道它不可毁灭;
不可毁灭的东西,
任何人都不能毁灭。(17)
身体有限,灵魂无限,
婆罗多后裔阿周那啊!
灵魂永恒,不可毁灭,
因此,你就战斗吧!(18)
倘若认为它是杀者,
或认为它是被杀者,
两者的看法都不对,
它既不杀,也不被杀。(19)
注:这颂与《伽陀奥义书》( , 1.2.19)相似:
如果杀者认为杀它,
被杀者认为它被杀,
两者的看法都不对,
它既不杀,也不被杀。
它从不生下,也从不死去,
也不过去存在,今后不存在,
它不生,永恒,持久,古老,
身体被杀时,它也不被杀。(20)
注:这颂与《伽陀奥义书》(1.2.18)相似:
这位智者不生,也不死,
不来自哪儿,不变成什么,
不生,永恒,持久,古老,
身体被杀时,他也不被杀。
这里所说的“这位智者”指“自我”(“灵魂”)。
如果知道,它不灭,
永恒,不生,不变,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
杀什么或教人杀什么?(21)
正如抛弃一些破衣裳,
换上另一些新衣裳,
灵魂抛弃死亡的身体,
进入另外新生的身体。(22)
刀劈不开它,
火烧不着它,
水浇不湿它,
风吹不干它。(23)
劈它不开,烧它不着,
浇它不湿,吹它不干,
永恒,稳固,不动,
无处不在,永远如此。(24)
它被说成不可显现,
不可思议,不可变异;
既然知道它是这样,
你就不必为它忧伤。(25)
即使你仍然认为
它常生或者常死,
那么,你也不应该
为它忧伤,大臂者!(26)
生者必定死去,
死者必定再生,
对不可避免的事,
你不应该忧伤。(27)
万物开始不显现,
中间阶段显现,
到末了又不显现,
何必为之忧伤?(28)
有人看它如同奇迹,
有人说它如同奇迹,
有人听它如同奇迹,
而听了也无人理解。(29)
注:这颂与《伽陀奥义书》(1.2.7)相似:
许多人甚至不能听到他,
而即使听到,也不知道他;
听到而善于说出者是奇迹,
知道而善于教诲者是奇迹。
居于一切身体内,
灵魂永远不可杀,
因此,你不应该
为一切众生忧伤。(30)
注:以上11—30,黑天以灵魂不灭劝慰阿周那不必忧伤。
即使考虑自己的正法,
你也不应该犹疑动摇,
因为对于刹帝利武士,
有什么胜过合法战斗?(31)
注:阿周那属于刹帝利种姓,因此,这里所谓“自己的正法”指刹帝利的正法或职责。
有福的刹帝利武士,
才能参加这样的战争,
阿周那啊!仿佛蓦然
走近敞开的天国大门。(32)
这场合法的战斗,
如果你不投身其中,
抛弃了职责和名誉,
你就会犯下罪过。(33)
你将在众生嘴上,
永远留下坏名声;
对于受尊敬的人,
坏名声不如死亡。(34)
勇士们会这样想,
你胆怯,逃避战斗;
他们过去尊重你,
今后就会蔑视你。(35)
敌人也就会嘲讽你,
说许多不该说的话;
他们贬损你的能力,
有什么比这更痛苦?(36)
或者战死升入天国,
或者战胜享受大地,
阿周那啊!站起来,
下定决心,投入战斗!(37)
苦乐、得失和成败,
对它们一视同仁;
你就投入战斗吧!
这样才不犯罪过。(38)
注:以上31—38,黑天以刹帝利武士的职责勉励阿周那投入战斗。
以上讲了数论智慧,
现在请听瑜伽智慧,
你掌握了这种智慧,
将摆脱行动的束缚。(39)
注:这里所说的数论( )不同于后来的古典数论哲学体系,可以称作史诗数论或早期数论。它使用的一些术语与古典数论相同,但不像古典数论那样系统,在一些基本观念上也有差异。
古典数论认为有两种永恒的实在。一种是不变的、永恒的自我。有多种多样的自我,每一种自我都是独立的实体,即原人( ),也就是精神。另一种永恒的实在是原质( ,即原初物质,或译自性)。原质处于未显状态。但它具有善、忧和暗三种性质。这三种性质出现不平衡,原质发生变化,首先出现觉或大,然后依次出现我慢、心根、五知根、五作根、五种精细成分和五种粗大成分。因此,原质是运动的,而原人是不运动的。痛苦产生于混淆这两者,解脱产生于分清这两者,也就是认识到真正的自我摆脱一切行动,从而摆脱一切痛苦。
而在《薄伽梵歌》中,只是主张摆脱行动的成果,而不主张摆脱一切行动。此外,在《薄伽梵歌》中,不仅承认个别的自我(灵魂),还承认至高的原人、至高的神(自在者)和人格化的至高之神黑天(大神毗湿奴的化身),这也是与古典数论的不同之处。
这里所说的瑜伽(Yoga)也不同于一般的瑜伽。通常,瑜伽是指修炼身心的方法。波颠阇利(Patan?jali)的《瑜伽经》(Yogasūtra)中提到八种瑜伽修炼方法:禁制、遵行、坐法、调息、制感、专注、沉思和入定。瑜伽的词义是连接、运用和约束。在《薄伽梵歌》中,它泛指行动方式,其中也包括修炼身心的方法。它分为行动瑜伽(Karmayoga)、智慧瑜伽(J?ānayoga)和虔信瑜伽(Bhaktiyoga),或称业瑜伽、智瑜伽和信瑜伽。整部《薄伽梵歌》讨论的就是这三类瑜伽,即应该怎样行动的问题。上述所谓数论,也属于智慧瑜伽。
这里没有障碍,
努力不会落空,
只要稍有正法,
就会无所畏惧。(40)
坚决的智慧单纯如一,
俱卢后裔阿周那啊!
枝枝杈杈,漫无边际,
那是不坚决的智慧。(41)
注:俱卢(Kuru)是俱卢族和般度族的共同祖先。
阿周那啊!无知的人
说些花哨漂亮的话,
他们热衷谈论吠陀,
宣称没有别的存在。(42)
注:吠陀(Veda)是印度最古老的颂诗集,婆罗门教的经典,共有四部:《梨俱吠陀》、《娑摩吠陀》、《夜柔吠陀》和《阿达婆吠陀》。在《薄伽梵歌》中提到的吠陀,是指前三种吠陀。《薄伽梵歌》并不否定或摒弃吠陀,只是认为遵循吠陀不能获得解脱。
充满欲望,一心升天,
举行各种特殊仪式,
宣称再生的业果,
求得享受和权力。(43)
注:吠陀崇奉祭祀,认为只要举行祭祀仪式,供奉崇拜天神,就能获得现世幸福,死后升入天国。
贪图享受和权力,
思想由此迷失,
哪怕智慧坚决,
也无法进入三昧。(44)
注:“三昧”(samādhi)是沉思入定。
吠陀的话题局限于三性,
你要超脱三性和对立性,
超脱保业守成,把握自我,
阿周那啊!永远保持真性。(45)
注:“三性”( ,或译三德)是原质(原初物质,事物本性)的三种性质:善(sattva,或译喜)、忧(rajas)和暗(tamas)。善性表示轻盈、光明和喜悦的性质,忧性表示激动、急躁和忧虑的性质,暗性表示沉重、阻碍和迟钝的性质。对立性是由原质引起事物的矛盾、冲突和对立,从而引起人的好恶爱憎。“保业守成”是指获得和占有。这些都形成对自我的束缚。因此,要超脱这些,把握住自我。“真性”(sattva)按梵文原文与上述“善性”相同。既然要超脱三性,故而这里译作“真性”。
自我(ātman)也可译作灵魂。在本书中,ātman作为 本章章名为《数论瑜伽》( )。黑天以灵魂不灭说和刹帝利的职责解除阿周那的疑虑,勉励他投身战斗。接着,黑天向阿周那宣讲数论瑜伽,也就是要在智慧瑜伽指导下,从事行动。
以上是吉祥的《摩诃婆罗多》中
《毗湿摩篇》第二十四章(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