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战争更经常是政治事件的起因而不是其后果,所以,比较有益的做法是穷追军事局势的进展情况直至迪穆里埃的倒台,至于君主政体的灭亡,我们下周再讲。
1792年2月17日,英国首相皮特告诉下议院,欧洲的局势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完全可以有把握地说,将继续维持和平。他还没有认识到法国新宪法所带来的危险。根据新宪法,任何政府,除非它致力于自由,否则就不能被认为是合法的;政府的全部权力均来自国民的意愿。除此之外的一切权力都是僭权,而面对一个僭权的统治者,奋起反抗乃是一种义务。人权应该普遍地适用,就像乘法表那样,而不仅仅适用于法国。这些权利不取决于民族性格和民族的历史,其基础是理性,是所有人都具有的普遍的理性。革命从根本上说是普遍的、具有进攻性的;尽管这些革命基本原则的逻辑推论经常受到国民议会的压制,但立法议会却公开地宣扬这些,从而招来了感受到威胁的欧洲列强之干预。除了这一让人极度激动的起因之外,这场国际性冲突的爆发并没有什么决定性因素。帝国皇帝所强调的不过是阿维农问题,在阿尔萨斯拥有地产的日耳曼统治者受到的伤害,法国在比利时混乱状态中的串通活动,以及当法国否弃欧洲政体之根基之际欧洲团结的必要性。
迪穆里埃提议,如果奥地利不再集结更多兵力,法国将从边界地区撤退其军队;然而,就在这个时刻,王后却送来了法国准备进攻列日 (1) 的消息。此刻法国提出这个条件似乎是背信弃义,于是,双方的对立情绪更加严重了。玛丽·安托瓦内特派出那个在国王一家逃往瓦朗纳斯途中离开岗位的戈居厄拉特去恳请列强进行干预。她也告诉梅西她对奥地利应该发表的声明的构想。在这封注明写于4月30日的信件中,并没有担心的迹象,也没有说,法国将会因为有人利用过分的威胁手段而被吓倒。希望与奥地利开战的迪穆里埃竭力想离间奥地利与其盟友。他请国王仲裁阿尔萨斯纠纷,并承诺会给他予以奖赏。他提出,将会扩大君权,使那些王公贵族免受追究,将会允许流亡者回国。普鲁士国王弗里德里希·威廉(Frederic William)却不为这些好处所动,他想吞并阿尔萨斯和洛林以抵消他的两个盟友的影响,而且他觉得自己能够成功,因为他的军队是欧洲所有军队中最卓越的。他希望继续留住这些流亡者,他们会支持他对付奥地利,他们也尊敬他,因为他建立了在法国已经崩溃的那种秩序。他们说,“失去一个省要好过生活在那样一部宪法之下。”
同盟军由不伦瑞克(Brunswick)公爵指挥,他是那个时代最受人尊敬、也最有名的亲王。他自己的盛名反倒使他无所作为。很多年前,麦克马洪元帅曾对一位军官说,一支军队,如果是由从来没有闻过火药味的士兵,富有经验的、而又未受军衔的军官,以及靠自己的能力挣取荣誉的将军组成,就是最好的军队。而不伦瑞克则是在伟大的国王手下挣来名声的,他总是担心会失去这一名声。成就功业的渴望,反倒使他不适合担任这一职务,尽管没有人怀疑他的才能。在法国,人们也认为他是指挥同盟军的合适人物,甚至可以担任更高职位。尽管发生了我后面将要描述的惨败,普鲁士人仍然信赖他,当他们与拿破仑相遇的时候,他又成为他们的领军人物。他统帅的这支渡过莱茵河的军队,人数还不到预定的35000人。新登基的皇帝弗兰西斯并没有履行自己的承诺;不伦瑞克就在这种各国心怀鬼胎的状态下,开始了远征。
科尼茨现在已经82岁高龄了,他对欧洲事态的了解比任何人都要深入,他对他的新主子的政策提出了批评。他认为,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将要与什么样的人作战。路易十六从来就没有说明过,宪法作什么样的变动可以让他满足。光有不满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的,对于一个已经消亡的制度,也没有任何事情可做。8月2日,科尼茨宣布退职,为那个企图肢解法国、从而希望在北方看到一个萎缩的君主政体、在南方看到一个结盟的共和国的人让路。
最后集结起来参与入侵的军队人数达到了8万人,其中一半是普鲁士军队。他们集结在莱茵河畔时,觉得有必要向法国人民解释一下:他们为什么要进入法国,他们打算干什么。同盟军总部设在法兰克福,路易十六派来的一位可靠的密使马莱·迪潘(Mallet du Pan)赶来。他既不像柏克或梅斯特(de Maistre)、根茨(Gentz)那样是出色的学者,也不像西哀士那样是一位原创性的、建设性思想家;相反,他是所有见证过法国大革命的政客中最有洞察力的一位。作为一位出生在日内瓦的共和派人士,他通过对法国问题没有偏见的研究而转向了君主政体、贵族制和天主教。一开始,他跟穆尼埃和马卢埃一样是自由主义者,后来也跟他们一样遭到敌视。在他的事业失败之后,他的那些本来还算开明而明智的证词,变得越来越阴郁而单调,那些与他交往的奥地利政治家也对他越来越狭隘的想法厌烦了。他最后定居于英国,并老死于此。看起来,他并不是一个喜欢提出愚蠢建议的人,所以,人们对他的建议还是比较看重的。他提议,同盟国应当宣布,他们是向雅各宾主义开战,而不是与自由为敌;在国王重新获得他的正当权力之前,是没有讨价还价余地的。如果国王受到伤害,那他们将遭到可怕的报复。
就在聚集于法兰克福的欧洲外交官们研究马莱之建议时,玛丽·安托瓦内特通过费桑搅乱了他们的考虑。王后当然知道如何控制她的笔,并抑制情绪化措辞。但6月20日之后,她已经毫无保留地相信,另一场更为狂暴的暴乱正在逼近,她相信,共和派这次的目标是想要国王的命。她用来表达自己想法的那些词句,压倒了那位冷静的日内瓦人的建议,她写道:“救救我们,趁现在还来得及;但已经刻不容缓了。”她要求宣言的措辞必须非常严厉,从而压垮巴黎的放肆。蒙莫兰和梅西都相信,她的看法是正确的。在保王派政治家中,只有马卢埃预计,她所提出的措辞有害无益。代她前来求情的费桑请一位名叫利蒙(Limon)的流亡人士帮他为此而起草了一份宣言,得到梅西信任的利蒙将他起草的宣言交给了同盟国君主。他宣称,共和派将被消灭,巴黎将被摧毁。而柏克早已写过下面一段话:“如果有哪位外国君主踏人法国一步,那他就进入了一个充斥着暗杀者的国家。法国不会实行文明战争的模式,也不应该指望法国人在目前的体制下会奉行这种模式。”马莱·迪潘本人也宣称过,不应当有任何有害的仁慈,讲究人道就是犯罪。事实上,他的论调与那些取代他的狂热分子之间,没有多大差别。
这份由王后提出、经过费桑、梅西、布伊莱等人认可的宣言,立刻被皇帝接受了。普鲁士人进行了一点修改,最后不伦瑞克于7月25日签字画押。当时他就有点忧惧,他后来曾后悔,他为什么没有在落笔签字前就死去。梅西也曾希望用另一份宣言取代它,但为时已晚。普鲁士大臣们没有让这份文件在柏林发表,他们听任他的起草者陷入贫困和默默无闻状态。而他是根据流亡人士的精神写那份文件的。
7月27日,各国君主发布了他们自己起草的一份声明,它给人这样一种印象:不仅巴黎将遭到军法的严厉管制,而且,凡是国王被从首都赶出后可能会停留的那些城镇,都将受到这种惩罚。布勒特伊尔尽管觉得入侵者们已经展示了一种令人无法容忍的仁厚,但他也不同意这 根据11月19日的政令,国民公会(Convention)对每个在为自由而战的战斗中牺牲的人予以表扬并提供帮助。不过,吞并领土的马脚很快就暴露出来了,政府公开承认,战争还将继续进行下去,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满足法国的财政需求,代价则由那些法国军队所解放的人来承担。这些东西冒犯了迪穆里埃的政治甚至道德情操;他与国民公会出现了裂痕。国王被处死后,英国投入战争,法国却没有考虑到保卫荷兰的政策。法国军队入侵荷兰,但很快就失败了。奥地利军队在科布尔格(Coburg)——就在这一天,在科布尔格的住宅中发现了大量财宝——率领下又杀了回来,在靠近兰登(Landen)和拉米里埃(Ramillies)战场的纳埃万登(Neerwinden)发生了战斗。在这里,3月18日,克雷法伊特重创迪穆里埃的左翼,迅速收复了比利时各省,跟他4个月前丧失这些地区一样地迅速。
迪穆里埃终于下定决心与帝国采取共同行动对付巴黎的那些弑君者。在被打败5天后,迪穆里埃通知科布尔格,只要他提供支持,他本人将率领军队打回巴黎,解散国民公会,建立一个立宪君主政体,不过,要将流亡者拒绝在外。他承诺,他的军队中大多数人将会追随他。他的军队中,志愿人员都是雅各宾党人,而常规军则看不起这些志愿者,他们会听从将军的命令。由于已经察觉到他的计划,那些对他抱有敌意的军官开始监视他,向巴黎报告新建的瓦伦斯泰因(Wallenstein)军营中正在发生的事情。雅各宾党人曾两次试图避免这个险情。他们邀请迪穆里埃到巴黎,这样,他可能自己成为吉伦特派领袖,压制吉伦特俱乐部中的多数派,他们就可以找人暗杀他。后来他们派出战争大臣,在四位国民公会成员的陪同下前去逮捕他。本来还有第五个人,但他没有及时赶到,而他的缺席却拯救了法国。因为迪穆里埃已经拘捕了国民公会密使,并把他们交给了科布尔格,作为保住王后性命的人质。那位没有赶到的议员是卡尔诺(Carnot)。在上述事件之后,迪穆里埃被他的手下废黜了,逃往奥地利军营。他又活了30多年。他成了拿破仑军事生涯的敏锐的观察家,他与威灵顿经常通信,讨论他理解得如此深刻的战争的艺术。在两人多变的一生中,曾与他进行过讨论的那位未来的“法国国王”始终对他保持着忠诚。在复辟之时,迪穆里埃曾提出一个要求,应该让自己成为一位元帅,高傲的迪穆里埃曾这样说过:“你怎么能认为人们已经忘了阿尔贡纳呢?”
次年6月20日,路易·菲力浦 (9) 从特维肯汉姆(Twickenham)赶到城里了解低地国家的消息。路易·菲力浦的儿子现在还记得他父亲看到他的老司令官的地方,当时,在位于汉默斯密斯的走廊上,这位老将军打着手势说着话。从这里他才知道了,那场大战是如何从瓦尔密的胜利开始,又如何以拿破仑的滑铁卢失败而告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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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Liège,比利时东部城市。——译者
(2) 他在奥地利监狱被囚禁了5年,直到1797年才获释。——译者
(3) Moselle,源出法国东北部,流经卢森堡,在德国境内的科布伦茨注入莱茵河。——译者
(4) Leonidas,古希腊时代斯巴达国王,第三次希腊-波斯战争中,他率领约4000名伯罗奔尼撒士兵,扼守北中部希腊交界的Thermope,在大军溃散之后,与300勇士全部战死。——译者
(5) Joshua,旧约《圣经》中人物,摩西的继承者,以色列人的军事统帅。——译者
(6) 此指迦太基与罗马爆发的第二次布匿战争后期,罗马人派西庇阿率军攻入非洲,正在意大利作战之汉尼拔被迫撤出意大利返国驰援,终遭败绩。——译者
(7) Miranda,1750 1816年,西属南美殖民地独立战争领导人。参加过北美独立战争、法国革命,长期活动于欧洲,曾主持成立委内瑞拉第一共和国,后被西班牙逮捕死于狱中。——译者
(8) Prince Egalité,指路易·菲力浦·约瑟夫,1747—1793年,波旁王族奥尔良支系贵族,路易十六的堂兄弟,但支持革命活动,参加雅各宾俱乐部,放弃贵族称号,改名菲力浦·平等,投票赞成处死国王,但因其子与迪穆里埃逃亡而遭逮捕处死。——译者
(9) 上述平等亲王之子,与迪穆里埃一同逃亡。——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