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治三十五年九月三日,晤上野理一氏,商谈实行渡清(2)计划之时机,话及此一场面题中应有之话题。上野氏要我就预定之行程费用等略作估算,交付给他,并表明将商之村山氏之意。盖此事之由来,实萌发于今春。去年十一月, 作八日行程及费用概算,交付上野氏,及至十三日,以此事询之上野氏,上野氏答曰:村山氏尚未回信,遂发书催之。
十六日,村山氏犹未复,发电报促之:来月一日,邮船会社之大连丸出帆神户,前往旅顺,欲搭之,须作准备云云。
十七日午前,上野氏函至,谓村山氏已自有马归,并邀我作一恳谈。故即赴上野氏宅,村山氏在。其所谈要点,要我承诺将此事提交评议员会,并商请我减少费用。我均予以应诺。是日访町田氏,具告此事。又,赴本庄氏赏月宴。
十八日,渡清事宜由评议员会全票议决。电话神户洋服店冈本。托捎口信至五十崎氏,邀其明日来大阪。
十九日,领取社特别津贴及旅费,内有金百圆。晨,洋服店老板来。
廿日,晚,访中桥德五郎氏。
廿一日,洋服店老板来,裁身取样。
廿二日,午后,赴东京。途中顺便至京都小川晤权藤四郎介氏。富冈谦三、田中治兵卫二氏亦来访。权藤氏商请与我偕行渡清事宜。夜八时,搭乘东上之急行火车。
廿三日,朝十时抵平沼,访横滨之佐藤虎次郎,承其招请午餐。与之共访原富太郎于其商店,又访横滨新报社,既而辞去。送佐藤氏至停车场,在火车站前茶店休憩,邂逅林觉藏氏。晚抵东京,投宿猿乐町安田。夜吉田孝三来,商谈维持书店事,即访白土幸力氏,决定将本该交与白土氏之金五十圆先借与吉田。复至吉田处,付金,归。
廿四日,午前,访上田万年氏,商谈此次渡清东京大学</a>所嘱托事宜。上田氏今春曾与我约。本月十七日我亦赠书告之:计划大致已定,乞其尽力筹措云云。上田氏语我,山川大学总长亦欲与我面晤,故以明后日午后一时相约,即去。偕栃内里见诣畑山吕泣、长泽别天二亡友墓,于墓地邂逅关宗喜氏(此日适逢秋分)。归途顺便至文求堂,观《清文鉴》等书,购《英夷犯境录》、《天方正学》二书,归。午后,访松田氏。渡边则胜、越津准一郎二人来,盖奉早稻田大学史学科讲义录编纂主任内山正居氏、高田早苗氏之命而来,商请我承担清朝史讲义,告以若允许我渡清后受理此事,则可接受。成约。晚,香川香庵来。夜访病中之高桥,自恃先辈之遗爱雏子。又至东华堂,在神保町购物,归。
廿五日,丸善唐物店番头太田来,购旅途用品数种。太田,素居敬业社者也。午后,至外务省访杉村通商局长,以其正忙于事务,商请稍迟再来,即离去。访小村俊三郎。邂逅岩村成允氏。再访杉村氏,央其作致驻请诸领事介绍信,氏诺之,答曰明日即可送至大阪报社。遂至芝山内之黑龙会,与内田良平氏谈日露(4)协会入会事,归。夜,梅原龙北来。小笠原勇太郎氏在本乡元町加藤处,打电话促其来,大里武八郎氏同来。
廿六日,丸善之太田来,又买备用品。访泷精一氏,不在。至村上鞋店购鞋。至日本新闻社,晤香川、浅水二氏。午后,至文科大学国语</a>研究室,晤上田氏,以蒙文《元朝秘史</a>》六册相托。山川总长赴箱根,未遇,上田氏以爽约致歉。约定前日商定之事,当直接以书简照会并妥善处置为宜,旋即离去。访坪井博士(九马三氏),谈史三小时,复去。访高桥虎太氏。又访木村秀哉氏宅,彼出门,未遇。归途购福神渍梅干,归。夜,吉田孝三来。此日欲就归途,返回大阪,因事繁多,未能遂愿。
廿七日,太田又来。访泷氏,又不在。至神田邮电局,给大阪家中发电报,告以归期。至胜木平造处,购笔,归。午后,访那珂通世氏,谈史,归。因搭乘之火车为午后六时,束装。至银座玉屋购望远镜。赴新桥,约香川香庵同乘。栃内庐山来送。此夜乘客颇拥挤。
廿八日,午前返归大阪。先至报社,后赴家中。洋服店老板携新制服装来。午后复赴报社。夜访上野氏。幸田成友来。
廿九日,评议会否决权藤氏同行。我前夕见上野氏时,谈及旅费,村山、上野二氏错会我意,重新恢复删减之额,故答应此日支给预算若干,可谓意外之幸。午后,领取七百圆,付洋服店七十圆后即离去。夜,买备用品,稻叶岩氏来。
三十日,唤鹿田、森田二人来,付书籍钱。权藤来。由报社赴府厅,询问护照申请事宜,复赴东区役所,索取区长证明,再赴府厅。府吏颇傲然,至三时余,始发放护照。至心斋桥一带买备用品。归,收拾随身行李,森田贯二郎亦来相助,至夜八时始成。安斋源一郎、殿村显毅二氏来。逾八时,至理发店理发。又购备用品,归,入浴。复叮嘱郁子我出门在外时之事宜,三时就寝。香川、香庵廿八日来,宿我家,此日一早赴东京。
十月一日,朝五时半即起,束装,出发,赴梅田车站。胜又吉平氏处理随身行李事。乘六时廿四分火车。送行者,社内数十人。太田达氏亦于此日赴北京,同乘此班车,故送行者甚夥。中岛义三郎将我介绍与太田氏。伊东祐侃氏送至神户。至神户海岸后藤,委托露清银行汇款,因主事者未来,离去。至报社神户通讯部,五十崎、下山田二氏在。托下山田代为索求露领事之护照证明。复至露清银行,汇三百圆至</a>旅顺。至后藤,伊东氏来,下山田亦来。付下山田证明书费用,遣人前去露领事馆领取护照。十一时半,搭乘大连丸。伊东、下山田二氏送至船中。船上邂逅前川虎造氏。五十崎氏已先行上船。既而诸氏别去。逾十二时,船由神户出发。船客有加藤仁川领事夫妻、大阪海关关长曾我等,亦有外国人。此日风日暄和,航行极平稳。
二日,朝,抵门司。偕前川氏下关上陆。至朝日新闻别所,阅本日报纸。至一之宫,欲观古钟,因无时间,未果。上某楼午餐,作致内人书,归。晚五时,船发门司。
三日,朝,抵长崎。上陆,与前川君道别。先至邮电局,访川村竹治氏,闻其正在釜山巡回,未遇,雇车访其大工町宅,夫人款接,飨以午餐。福岛某来访,既而前川氏来,山本静也氏亦来。一同辞离川村宅,至某温泉,浴后复唤酒饭,终至邮局买邮票,登船。山本、福岛二氏送至埠头。晚,船发长崎。入夜,渔火极美,见东北海上耀若白昼,心荡神驰,似为军舰之搜索电光。(于川村氏宅作致町田、中桥二氏及内人书。)
四日,晨二时顷,右舷见一大岛,乃对州(5)也。朝,抵釜山。偕前川氏上陆。先至商业会议所,冈庸一氏出接。同出,访桐幡复吉氏,彼为迎我,出,未遇。复行,至韩人街。桐幡氏追至,重返氏之宅,得飨午餐。出,步至街头,再至商业会议所,辞离,出,购照片,归船。桐幡、冈二氏送至埠头。晚发釜山。(夜,梦及畑山吕泣。)
五日,午后浪涛高涌,船发长崎时,测候所即已警报海上有狂涛,盖此为余波所及者矣。废晚餐。作上家君书及致内人书。
六日,朝,抵仁川。小川雄三来迎。于仁川埠头上陆。投宿稻田旅馆。与前川氏三人午餐。搭火车往京城(6)。一时四十五分抵京城。西河通彻、志村银太郎二君来迎,联车赴巴城馆。复与西河、志村、小川三君登南山倭城台,一览京城。又至稻山楼,西河诸君赏饭。归巴城馆。午后七时,火车发京城,西河、志村、前川三氏送至车驿。夜九时顷抵仁川,宿稻田旅馆。(作致杉村通商局长书及家书。)
七日,晨起小川君来,偕同散步租界,八时登船,小川君送至船中。九时,船发仁川。(作与上田万年、狩野亨吉、滨田源十郎、长井行、堀扶桑、白岩龙平诸氏书,至芝罘发之。此夜梦中又见吕泣。)
八日,朝,抵芝罘,上陆,至邮局,发书信。访高垣德治氏,尚未至,复访其宅,已出。故至领事馆晤水野领事,承飨午餐。闻村井启太郎氏自欧洲归,亦在此,水野氏已将予来之事告知村井氏,故村井氏亦至大连丸找我,未遇。复访高垣德治氏,已而村井氏至领事馆,因赴领事馆晤之。又与氏同至其寓所金升洋行,与陆军少佐守田利远氏晤谈至晚间,辞去。赴高垣氏招请之晚餐,终,与领事辞别,登船,领事遣仆佣送至埠头。夜十一时,船发。(在高垣氏处作致报社书及家书。)
九日,朝,入旅顺,川久保铁三君来迎。以一包裹托大连丸事务长先行送至天津,事毕,上陆,由埠头驱马车,投宿长崎旅馆。晤庄司钟五郎。午后,由川久保陪伴,至北方商会晤山下五郎氏、川上贤三氏等。出,至三井,晤河井松之助、山川二氏。过川久保洋行,归。夜,川上贤三氏、川久保君来访。托旅馆主人小浪福藏氏领取居留证事。
十日,朝,由川久保君陪同至露清银行,谈汇款事,银行员谓须有护照,故持川久保君之护照再赴银行,银行以通知书尚未到,拒之,因至三井,委以汇款证明,商请立兑,三井店员痛快诺之。归宿处,午后复由川久保陪同,散步街市,至新中国</a>街,至日本风俗馆入浴,归。是夕,赴三井店招请之晚餐。
十一日,朝,偕小浪、清水二氏至民政厅,领居留证,复托清水氏向参谋部商请内地旅行许可证,参谋部命其明日来云。撰寄报社之通信,作与香川、香庵书及家书,交托川久保洋行。露国大藏大臣(7)维茨忒来巡,总督阿历克塞夫归任,午后,草昨晚河井氏所嘱之日本居留民当呈之欢迎文,草毕,至川久保洋行,嘱店员送至河井氏处,辞归。束装。河井氏来。以马车至车站。车前往塔尔尼,川久保君同行,清水、小浪二氏来送,川上、河井二氏亦来送别。午后六时四十分,作别诸氏,车发,月明如昼。夜逾九时,抵塔尔尼,投宿梅田旅馆,主人名洁三户,夜作快谈,至深更。
十二日,午前偕梅田、川久保二君散步街市,至大埠头,归。午后复散步,至 湖南生
(明治三十六年一月十四日)
游清记别记·京津访问记(1)
此番出游,余所预定之目标为:北京一地,访宗室中最负盛名之肃亲王,最具实权之大臣荣禄氏及热心施行新学制之张百熙氏;天津一地,访总督袁世凯氏,开平矿物有限公司督办及北洋商业界实力人物张翼氏:以成功者其三,未成功者其二而告终。肃亲王与荣中堂,皆由松井代理公使作伐。肃亲王处,即日便获允诺,通译亦由其自备且谓可候至晚九时顷云。当日公使馆遣人来,告知如上。因仅传口信:“今天去不去?”终不得要领,再致询问,则已夜深,无奈之下,遂只得延至翌日矣。以是之故,亲王复又托警务学堂之川岛浪速君,催问何时造访。即于二十六日午后四时拜访王府,遂得以顺利谒见。荣中堂处之回复较公使馆之预想,亦无甚碍难。彼谓:内藤君求见,正欲一晤,无奈目下仍在患病休假中,只得待至十月底或十一月初(清历)销假后。余北京滞留期间,彼尚在郊外别墅故余不及等待彼归邸即得离去。张百熙氏,端赖北京大学教习服部博士引荐,彼亦系自备通译者,故面晤殊无碍难处。余入天津,适值袁世凯氏回原籍葬亲。余由北京下天津,逾一日,得见其自原籍返。然终因彼有微恙,且倥偬异常,未得暇拜会。而劳烦伊集院总领事另为介绍之张侍郎,访之颇觉有趣,殊出意外,盖反奏访问之功矣。是为京津访问记之绪言</a>。
偕牧君谒肃亲王乃十一月二十六日事,原约定烦请《顺天时报》山本泷四郎兼任通译一职,然因是日山本君有事,未果,遂邀于福公司(即北京辛迪加)总办刘铁云氏招请宴会上结识之陆曾舆氏(曾以毓朗将军随员身份赴吾邦,早稻田出身),同赴肃王府,恰值陆氏正是昨夜在肃王府迎候招待我等之人。王府在东四牌楼船板胡同。虽宏畅,却并不华丽,若其客厅,则仅毫无装饰之极大一室而已。通名刺,被引至客厅。年约十八九岁之王世子先出应接。不旋踵,亲王亦出。不听余等力辞,以清国礼,让余等据上座,自就最下座,致礼。亲王及王世子,风采皆极拙朴,尤以亲王为甚。彼对身份地位之等级,似毫不措意,极平民化。其谈话亦极快豁。作微笑时,则洋溢以一种爱娇。余谓:清朝历世之宗室,有一种异乎前代之美风,洪业初创时之大贝勒等,顺治</a>之摄政睿亲王,雍正</a>之怡贤亲王,及能书之成亲王,著有《啸亭杂录</a>》之礼亲王,晚近则自咸丰以来之恭、醇二亲王等,均以有才,辅翼王室,近时殿下等亦最热心改革之政。思及敝国维新初时,皇族中亦多有效力者,此诚贵国之幸事也。亲王答曰:不敢当。因问及殿下近期是否有作海外漫游打算?亲王对曰:虽颇存此想,然吾邦政策未有一定,故尚非轻易即能实施者,遗憾。只是王世子及二王子、三王子频望游学海外,想来实遂其志,当为时匪远。余进而问及倘如是,则欲游学何国?亲王答曰:世子以年长,殊难久居海外,且亦不欲其远离,故游学首选贵国(即吾邦)。二子三子皆切望游学英国。若能成行,则想命三子一并入学警务学堂,学贵国语及英语等。牧君则谓:贵国之改革,似可视为最初之长足进步,近顷似稍不如初,颇多滞凝之疑,欲就此请教尊见。亲王反复称说:政策未有一定,实吾邦目下之患也。复曰:此番回銮(2)后,局面恢复之过于轻易,致使当局惰气滋蔓。虽然,君不见,今年八月后,改革之业似又稍稍出现进步之兆候乎?余询之:以亲王殿下高见,若改革事业欲获得如愿之进展,当从何处最先着手?彼答曰:首先在于使官吏识得羞耻,其次当知精神乃必不可少之物,此二事,敝国之所最为匮乏,亦最所急需者。然积习之最难除者,莫过于老人壅塞要路一项。故而亲王踌躇再三,神色黯然道:最所急需者,乃非等此类老人之死去不可也。余表示赞同亲王排除老人之意见,并以敝国亦有此类事相告。复又请教殿下现今承担何种管理之职。彼谓步军统领衙门(即警视总监之职)及宗人府,此外尚有多种。因承揽过多,故近时力辞之。牧君即因之戏言道,传闻将由工巡局负责道路之修缮,出于颇为街衢之不良及尘埃所苦之余等侨居者计,甚望尽先安排此等修理。亲王亦打趣道,不惟诸君,余亦同样为彼所苦,亟欲尽快着手,然而最感支绌者为经费一端,甚无奈也。余又简要述及此次满洲旅行之次 (十二月二十八日)
十
编辑诸位:
与旧学耆宿交往,始终颇多雅兴。最初林公使因不佞抵达北京,特设宴邀集旧学诸人。陈、梁二师傅,赵尔巽、孙宝琦、李盛铎诸氏,均临席此宴,以此缘故,陈、梁二氏遂有招请不佞等之举。陈氏之厨子,虽在北京,亦为有数之烹饪名人,其食味之美自不待言。梁氏复又亲书菜谱,命其烹制,其乡里广东之特产种种,颇多美味。尤以所用器什,为宋代至道光年间之名瓷器,实极尽风雅之物也。然梁氏宅邸,亦几可称为破屋矣。以弊褞缠袍,而其食味之美、器什之雅,两者殊不相称,致使不佞复又生出一番感慨,总觉得中国学者身上,自有其某种深不可测之趣味也。
林公使亦俱受招请,彼虽屡屡列席此类宴席,然仍称道旧学耆宿之耿直忠厚、夫富于温情,令其深感敬佩云。梁氏乃广东陈兰甫门人,为张文襄(之洞)幕宾甚久,诗文之妙,当系今日中国数一数二之人。不佞以尝熟读陈兰甫之著书故,与梁氏谈话兴味颇深,氏遂以其先师遗墨相赠。
在清史馆,承赵尔巽氏好意,由其编辑室导至文库内部。彼称清朝原即设有国史馆,自乾隆年间起,史料已陆续有所整理,若就此加以利用,则修史之业绝非难事,不出数年,即可致完备云。在此承蒙赵氏飨以午餐。
不佞复又忝列于普通旅行者中,观览武英殿之陈列品,此外,则一览文渊阁之《四库全书》。热河文津阁《四库全书》为京师图书馆所接管,故已准许纵览。京师图书馆藏书多为元内阁大库旧物,不佞七年前赴北京之际,尚未及整理,今则大部分已获整理矣。该图书馆不久将搬迁至宫城内之午门,观览者之便利,免受灾害之安全,以及其为人们所熟知,均可随之而获得较大程度之改善矣。
(十二月二十九日)
十一
编辑诸位:
不佞今此旅行,所最感幸运者,乃适逢京师书画展览会之举办也。该展览会系为天津水灾所发起之赈灾义捐美举,北京在住之收藏家,于一周间,日日更换各自之珍藏品,以供展览,实网罗天下之逸品矣。展期自十二月一日起,至七日讫。一、二两日虽为不佞所错失,然自三日起,则五日间一日不缺,均赴会观览。展览品中,书法一端有东坡之《寒食帖》、米芾</a>之《大行皇太后挽词》;画则有董北宛之《江山高隐图》,范宽及燕文贵之《山水卷》,李成、王尧合作之《读碑图》;加上其他宋、元、明、清之名品,在数百件之上,其中掺杂有古碑帖等。因场地狭隘,观览者极杂沓,是遗憾事。数日间,得观如斯众多之名品,于不佞颇有异常幸运之感慨。
同行之高桥代议士,精通清朝器皿,对武英殿之陈列品殊有兴味,深为激赏。该代议士惟望进而观览个人之收集品者,不佞遂请托于熊希龄氏。熊氏遂在现任财政总长兼中国银行总裁王克敏氏邸宅开晚餐会,招请不佞等,且以观览王氏之收集品,还为之引见瓷器鉴赏家金绍城氏及陈汉第氏。陈氏持来金代之赤绘瓷器,金氏持来龙泉游鱼画纹之瓷器,皆稀世之逸品也。
吾邦有贺博士,近年于碑帖颇有兴趣,其收藏亦骤然激增,今日已俨然成为一收藏家矣。不佞等亦得以一览该博士之藏品。尤富于兰亭帖之尤物,开皇本及游丞相本逸品等,乃博士最引以为自豪者。
(十二月三十日)
十二
编辑诸位:
承正金银行竹内、小贯二氏好意,于东安市场之剧场,得以一睹名优梅兰芳之妙技。彼于《孝感天</a>》一剧中出演主角,而见其入神之妙者,则在昆曲《尼姑思凡》一剧,合以笛、笙、胡弓,且歌,且舞,乃一人之独舞。其艳异之姿,妖冶之态,令观者恍惚间兴梦游仙境之想。以一二十五岁之青年,而拥有此等绝技,堪称非凡之天才。不佞于中国人艺术之优秀处,惟有认可而无异议矣。
承北京《顺天时报》渡边氏、本社特派员神尾氏及《每日新闻》特派员楢崎氏三君厚意,某夕招待日中两国之名士,特介绍不佞于众人,不胜感谢之至。在此宴席上,得以晤见众多北京青年政治家,对作短期旅行之不佞说来,幸哉甚矣。中国政治家中,不乏出身日本留学生者自不待言,然而,终以出身欧美诸国留学生者居多。此点主人方面亦所感意外。彼等身上,渐呈乐意接近吾邦名士之倾向,可谓幸事。加之有身价之老人,如步军统领李长泰氏、警察总监吴炳湘氏,掺杂其间,更为此一场面平添一种色彩。当日来会之天津《大公报》胡霖氏,其后复又来访,得以与之亲切恳谈,甚感愉快。
现任国务院参议,兼而职当外交部要津之刘崇杰氏,曩昔曾任中国驻东京公使馆书记官一职,通晓日本内情,堪称无人可以与之比肩者,不佞访问段祺瑞之际,刘氏特执通译之劳,以异常之细心与审慎,使段氏得以充分理解不佞之所言,令一行人等为之感佩。其后复于某宴席,得聆刘氏最为坦诚之日本人观,亦诚有益之言矣。氏谓,彼在东京颇受日本眷顾,返北京入外交部,处置与日本人相关之文书,未尝一日有过排日之感情,然不知何故,与在日本之日本人相比,总觉得在中国之日本人,似判若不同之人种。不佞因之复为刘氏语及自明治初年至条约改正期间,吾国外交困难重重之实情,供其参考。置身于此等新进人物之中,聆闻此等极挚实诚恳之人披沥其所感,相信颇可供日中国交作参考矣。
不佞归朝之预定:十六日夜北京发,在奉天、京城各宿一宵。
(大正六年十二月三十日)
* * *
(1)此记作于大正六年(1918年)秋季,内藤湖南与稻叶岩吉、高桥本吉同游中国之际,由北京寄《大阪朝日新闻》发表。
(2)陈介祺(1813—1884),金石学家。字寿卿,号簠斋等。山东潍县(今潍坊)人。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进士,翰林院编修。嗜好收藏,铜器、玺印、石刻、陶器、砖瓦、造像等无不搜集。精于鉴赏,尤擅墨拓技艺,其手拓铜器、陶、玺、石刻等拓片享有盛名。其所收藏的汉代纪年铜镜、淮阳玉玺等大批古代玺印,都是同类文物中的精品。精于金石文字考证及器物辨伪。著有《簠斋传古别录》、《簠斋藏古目》、《簠斋藏古册目并题记》、《簠斋藏镜全目钞本》、《簠斋吉金录》、《十钟山房印举》、《簠斋藏古玉印谱》、《封泥考略》(与吴式芬合辑)等。
(3)中村不折(1868—1943),日本画家、书法家、收藏家。年轻时习油画,曾留学法国;回国后从真壁云卿习南画。1895年获《淳化阁法帖》,自此对收集中国书画产生浓厚兴趣,并陆续得到清末新疆、甘肃地方官员等所藏敦煌吐鲁番写本。1936年,以自家私宅在东京创建书道博物馆,展览其书法及收藏的历代书法文物,包括甲骨、青铜、石碑、镜铭、法帖、墨迹、文件、经卷等,是研究日本、中国书法史料的重要场所。编著有《禹域出土书法墨宝源流考》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