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子受彼招手
兴高采烈上台
“偏爱写下自己不想写的东西,选择大家都认为困难的形式来进行创作,否定一切提着百货纸袋在路上行走的小市民的道德。十九岁的春天,吾名为海贼之王,恰尔德·哈罗尔德 [1] 。那清白的一行诗的作者,在黄昏时分垂着头,在家家户户的门口漫步,发现了那微白的少女身影,便奔上前并呈献桃金娘之花冠予她。真者、美者、兀鹰之愤怒、鸽子之爱心。那四季皆吹的五月风,阵雨放晴后青青树叶上的水珠,不知何处飘来的柠檬香。据说只住着性格温柔者的太阳国度、果树园圃,憧憬于斯,钉上楮树,一心一意向前突进的冒险之旅。我乃船长,也是一等旅客,更是老练的司厨长!暴风,来吧!龙卷风,来吧!弓矢,来吧!冰山,来吧!毫不畏惧涡卷的深渊,也不害怕那暗礁。在无人知晓的早晨,扬帆出发。别了,故乡!在分离之语仍未说完之际,船便触了礁,真是不吉利到了极点的出航!新买的那艘船,名为‘细胞文艺’。井伏鳟二、林房雄、久野豊彦、崎山兄弟、舟桥圣一、藤田郁义、井上幸次郎,还有其他人。那时无名无号,向《辻马车》《鹫之巢》《十字街》《青空》《驴马》等等的同人杂志以信邀小说稿,堪称地方上堂堂的文艺杂志——封面印三色,一本近百页,一印六百本——然而大概只卖了三十本左右吧。想要更畅销些,于是[2] ,明日将死之生命,有钱之夜即行富者万灯之祭礼。一朝醒觉,天花板非吾家样式,可疑的蓝色壁纸上,为那大大小小、星型的银纸散落的三元天国,伤口的痛楚让我想死也死不成。而我的好友中村地平似乎便是在这样的早晨,听着收音机中体操的音乐而放声大哭!写出《灰姑娘》这故事的人,想必是个不幸到难以用笔墨形容的人。而想出《卖火柴的小女孩》的作者,大概是想抽根烟而求之不得,只能点燃那根火柴,看那细细的青焰摇曳它的光尾最终消失。然后,又点燃一根。或许在那闪闪泪光中,他看到了金玉楼阁。生活一年比一年苦了,而我那绝望之书也令人羞赧。夜半之友,对道德的否定,现在看起来这习性也不过好似一枚镶金广告牌。不想说的内容、困难的形式、十春十秋,重复了又重复、重复了又重复,终究是活过来了。而如今,哎呀,这庭院做栖地甚好。黄昏时分,得了翅膀,四处无意义地乱飞。吾身乃蝙蝠。啊!那长着令人厌恶的毛的鸟和有齿的飞蛾,最近开始讨厌起这些魔物。此方为安易之梦、无知的快乐。回到了那十年前,憧憬着太阳国度、果树园圃而出航的十九岁春心。在这温暖的正午,为求那纷飞如雪的樱花,从泥淖之海、蝙蝠巢穴、船桥一类的渔夫港而来,胡子也未剃的我,还请诸位见谅。”
他的瘦躯正如一株孟宗竹,蓬发乱须,双颊无血色如白纸,十指比线还细,发出如竹鸣的飒飒声站着。哎呀,他的声音像是老鸦的叫声般沙哑。
“各位绅士、淑女。我也是因这幸福俱乐部的诞生而感到最开心的一个人。吾名为窄门的门卫、困难之王,过着安乐的生活,看着窗外风雨中的不幸,我的双颊为泪水所润湿,在那黯淡的油灯下独自谱着绝望哀伤的诗。在自己如此痛苦,连生命都濒危的夜里,化上淡妆,烫好裤子,在脸颊上露出那因微笑而显现出的皱纹。阵雨后那低垂的柳枝下站着一个人,这是否是这个世上的不幸之人,今宵将亡之生命?但他一访朋友,便语生喜悦、青春之歌,那笨呆的朋友也跟着拿出了唱片,这是干杯之歌!胜利之歌!接着,开始对唱。在喧闹之间,东方露白,于是又约,择日再聊!而在那日,啊!香烟蒙蒙之底、佛堂的一角、屏风的内侧、白色四角的小布之下鼻孔塞着棉花——哎呀,这可失礼了,在幸福俱乐部诞生的这个日子说这种不吉利的故事 [3] ,还真是抱歉、抱歉。在这黑暗的时代,每个月能有一次机会跟大家在这间不错的沙龙聚首,一人一主题地分享这个世界上的幸福之事,真乃近代未曾闻之卓见。故我不请自来,在此再度向主办的各位致上谢意,并一心希望这聚会以后也绝无休场。那么,今晚我承蒙指名,担任光荣的 * * *
[1] 此处指拜伦的作品《恰尔德·哈罗尔德游记》。
[2] “小姑”一词在日文里泛指丈夫或妻子的兄弟姐妹,不过,太宰在此使用的汉字是“小姑”而非“小舅”,故照翻成与中文一致的“小姑”。
[3] 在日本,人往生时会用白布盖住脸,然后用棉花塞住穴口以免污物流出——最显而易见的穴口便是文中所提的“鼻孔”了。
[4] 日本东京皇居外苑的二重桥广场。
[5] 阿尔丰斯·都德(Alphonse Daudet,1840—1897),法国写实派小说家。
[6] 斋藤实(1858—1936),日本第三十任首相。
[7] 冈田启介(1868—1952),日本第三十一任首相。
[8] 熊之月轮,即黑熊颈下的白毛,在此暗喻一九三五年的水上自杀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