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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叛徒_英国特工

作者:毛姆 字数:10838 更新:2025-01-09 13:48:07

在一家指定要他前去投宿的旅馆订妥房间之后,阿显顿便逍遥外出了。那天正值八月初期,天气不错,艳阳高照,碧空无云。琉森这里,自从幼年以后,就再没来过。他只模糊记得这里有一座周围树荫茂密的桥,一只巨大石狮以及一处他去过的教堂,而且正值管风琴的鸣声大作之时,这个他虽不感兴趣,却也相当宾服。而如今,当他沿着一条浓荫掩映的翠堤徐行漫步时(只可惜那泓湖水色调碧蓝得不够真实,有点像明信片上的照片),他一路所寻访的仿佛主要不是那已属半被遗忘的旧时景物,而是要在那名曾经漫步于斯的这个人的心幕上重构那幅记忆图景,那名对于人生如此充满激切渴求的腼腆少年的那种图景(他眼中所见,不是他青少年时的种种,而主要是他中壮年后遥远的未来)。但最活跃的记忆却不是关于他自己的,而是周围的人群;他似乎还记得那时的太阳、炎热和游人;火车是那么拥挤,旅馆也是如此,湖边的汽艇里满都是人,无论在码头在街上你都得穿行于成群的度假人中间,那里真是老幼胖瘦都有,丑怪妍媸毕见,且多散发着臭味。而此刻(直到不久全世界重新发现瑞士实乃“欧洲的游乐场”1),琉森这里也依旧是荒凉一片。大部分的旅馆全在歇业,一条条街道都是空的,那些出租的划艇都被懒散地系在水边,没有人去租乘;湖畔的林荫道上唯一可见的便是几位秉性端肃的当地士绅,携带着份中立的神气,仿佛带着条小猎犬似的,正在那里悠闲踱步。而阿显顿,深深为着这种岑寂所陶醉,也不免拣个面湖的长椅一坐,把全身心都交付给了这种痴迷。这湖水的确是太荒谬了;水色嘛未免过蓝,山峦嘛积雪过厚,那美景嘛,击在你面上,不是什么清越之情,而更多是些忿激之感,可尽管如此,这幅景象之中自有其某种怡人的妙处,某种质朴无华的坦诚,正像门德尔松的一首《无言歌》2那样,使得阿显顿不觉恬然微哂。琉森让人联想起的是玻璃柜里的蜡制花卉,是杜鹃自鸣钟,是柏林的花哨毛织品。无论如何只需这晴和的天日能再维持几天,他准备好好游逛它一遭。他为什么便不能够在对其国家无害但却对他自身有趣的这件事情上来个两全其美呢?此番出行他袋里装的是份崭新的护照,所填姓氏也是个假借之名,这使他因为自己恍又变成了另一新人而不无某种快感。说实在的,他已对他这个旧我难免产生了几分厌倦,因而也就乐得权且充当上一阵R这名巧匠手中一件便捷的新创工具。这一体验实在使他不胜其荒诞之感。R这人,可以肯定他是瞧不出其中的滑稽的;如其说他也还多少有点幽默,那幽默也仅限于嘲弄一类,倘若一个玩笑是冲他来的,这时他可就再没半点心情去恣其笑乐了。要做到这个,你就得既能从那外部来观看你自己,又能同时一身二任,把你在人间喜剧这出大戏里所客串起的那个角色也认真扮演好才行。R毕竟是行伍出身,因而总是好将反思内省这类行径视之为不健康的、不合英国国情的乃至不爱国的。

阿显顿站起身来,又慢步返回他的旅馆。旅馆不大,是个德国人开的,属于二流设施,但却极其整洁,可谓纤尘不染。他那个房间的外景尤佳;室内一例为乌黑松木家具,漆饰一新,虽说在一些阴湿寒冷的日子这里会是够凄惨的,但遇上风和日丽的天气也还相当欢快喜人。他进了大厅,那里周围广设桌椅,他拣了一处地方坐下,叫了一瓶啤酒。女店主很想知道,值此百业萧条的暗淡日子,他为何偏要来到这里,而他也愿意满足她的好奇心理。他跟她讲,他刚刚伤寒才好,想来这里疗养一程。他是从检察局来的。他想正好趁此机会把那生了锈的德语再恢复一下。他问她能否给他介绍一名德语教师。女店主是个瑞士人,白肤金发,面色红润,脾气不错又好说,因而阿显顿敢保险,她准会在合适的场合下把他说给她的这些情况再传播出去。现在轮到他来问些问题了。说起战争这个题目来她马上便滔滔不绝,正是因为这战争,这个往年本该是来客多得接待不完的旅馆(因而不能不另在附近再觅些住处),此刻却几乎全是空的。有几个吃养老金的只是来吃而不来住,真正的房客只有两拨。一拨是一对爱尔兰老夫妇,平时住在维委,每年到琉森这里避暑。另一拨也是一对夫妇,男的是英国人,妻子却是个德国人,也就是因为这个,不得不避居在一个中立的国家。阿显顿尽量不让自己对他们的情况流露出半点好奇——他从那描述上已看出那就是格兰特利·凯伯——但她却不待人问便主动告诉了他,他们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游山玩水上面。凯伯先生是位植物学家,对周围的花卉树木最感兴趣。他的夫人,生得小巧玲珑,对她个人的身份地位相当矜持。不过,好了,这场战事总不会永远没完吧。说着她已匆匆离开,阿显顿也上了楼。

晚餐七点开饭。他想不等人到便先去餐室,这样可以对那些前来进餐者好好观瞧打量一番,因此铃声一响,他便已下楼去了那里。餐室是个朴实死板的粉刷房间,那里的座椅也和他房间的色泽质地相同,墙壁上张挂的都是些瑞士湖景的石印油画。每张小餐桌上都能见到一盆鲜花。这一切之齐整洁净有余已预示饭菜质量之将不足了。为了弥补这一缺陷,他很想叫上一瓶在此店中能购到的上等莱茵名酒,但因不想在此摆阔而太引人注意(他看见有两三张桌上仍留放着的那几个未喝完的酒瓶都不过是些德制的白葡萄酒,并由此而断定,那里的吃饭人大都是很节省的),所以也就稍委屈下自己,只要上瓶淡啤酒算了。不一会儿就有三两个人走了进来,一般是单个的,像是在琉森这里有活计干的,也显然都是瑞士人。每个人只在他自己的小桌坐下,然后打开那自中饭后便给折叠得好好的餐巾。他们好把报纸往大水罐后面一支,一边看报一边喝汤,吱咂之声清晰可闻。接着走进来的是一位弓腰驼背相当老迈的人,须发皆白,耷拉着胡子,一旁搀扶他的是另一个满头白发的女士,身着黑服,个子不高。这显然即是女店主说的那对爱尔兰上校夫妇。在他们的位子坐定之后,上校为他妻子倒了一小盅儿酒,并自斟了一盅儿,然后便静待着那热情丰满的姑娘给他们上菜。

最后阿显顿所翘企以待的那两个人终于来了。此刻他正硬着头皮在啃一本德文书,而只是等到来人确已步入了室门的那一刹那才允许自己稍抬了抬眼皮,但只这一瞬已经看出:来人年纪四十许,中等身材,发黑而微卷,体胖脸阔,面部红润光净。另外着开口衫,灰西装,衣领较宽。走在他后面的是他的德国妻子,阿显顿抓到的印象只是个比较谦卑和不修边幅的人。格兰特利·凯伯还没太坐稳,已经高着嗓门向桌边一个女服务员解说开了,他们夫妻刚在那大山里穿行了多远的一圈。他们曾上了这山那山,那些山的名称虽对阿显顿没有半点意义,却激起了那女侍的莫大惊诧与热烈表情。跟着,凯伯以他那口流利但英国口音较重的德语继续讲道,他们的确回来得太晚了,所以顾不得上楼去梳洗一番,在厅外稍稍湿了湿手就进来了。此人的嗓音洪亮,举止欢快。

“快上饭吧,我们都快饿死了。快来啤酒,来上它三瓶。Lieber Gott,3我渴得太厉害了!”

他似乎是一个精力特别饱满丰富的人。他的出现显然给这极其洁净但却难免枯燥的餐室带来了一股生气,致使室中的每个人都顿时活跃了一些。这工夫他已经和他妻子谈了起来,所用的语言为英语,所说的内容人人都能听到;但不久她就以一种很低的话语制止住他。凯伯也停了下来。阿显顿感到,他的一双眼睛正向他的方向扫了过来。显然凯伯太太首先察觉出了一名生人的到来,所以让她丈夫注意这事。阿显顿正在翻动那本他假意去阅读的书页,但他觉着凯伯的眼睛一直在紧盯着他不放。于是当他再和他妻子说起话时,他的话音已压得极低,致使他这时使用的是何种语言也分辨不清。但是当女服务员送去汤时,凯伯,这时他的话音仍低,问了她一个问题。显然他是在向她打听那名新客是谁。那女人的回答他同样也听不清,只抓到了lnder4这一个词儿。

这时有两三个人已经吃完走了,一边在用牙签儿剔牙。那位老爱尔兰上校也从其桌边站起,他站开了些让夫人出来。整个一顿饭间两人都没交谈过一句话。她慢慢向着房门走去;但上校却停下来同一个瑞士人说了句话,这个人可能是当地一名律师,于是当她已经走到门前时,她就立在了那里,微俯其身,带着几分羞怯的神色耐心地等待着她的丈夫,以便替她开门。阿显顿看出了她大概一辈子自己都没开过门。她都不知道门是怎么开法。不一会儿上校拖着他那很老、很老的步子也到了门前,打开了门;她走出去了,他也跟着去了。这小小的插曲提供了一把可以打开他们一生的钥匙,阿显顿从此出发,开始重构起其身世、其环境以及其人物性格等等;但他马上又振作了起来,他不能听任自己再继续陷溺在这种创作的佚乐里面。他赶紧匆匆把饭吃完。

当他进入大厅时看见一张桌子的腿上拴着一条短毛小猎狗,走过去时他无意识地抚摸了下那狗的大长耳朵。这时女店主正站在楼梯口。

“这个挺招人的小家伙是谁家的?”阿显顿问道。

“是凯伯先生的。弗利兹,是它的名儿。凯伯先生说它的家谱比英国国王的家谱年头还长。”

弗利兹拿头在阿显顿的裤脚上直搓,鼻子已找寻他的手掌去了。阿显顿走开了,上楼去取他的帽子,下楼时见到凯伯正在店门附近和女店主谈事情。从那突然的沉默以及生硬的举止可以断定凯伯刚才正向她打听自己。当他从他们身边过去上了大街时,他从眼角窥见那凯伯正以一副怀疑的目光在向他盯视。那张坦诚欢快的红润脸庞上此刻的表情却是狡猾奸诈。

阿显顿一路向前走去,不久即碰到一家酒铺,这里可以露天喝喝咖啡。为了对刚才在饭桌上不曾喝好(纯系因工作关系,故不得不尔)而稍予补偿,他立即叫来了此地所能供应的最好白兰地。他很高兴总算能面对面地见到了这个他久闻其名的人,这样不用几天他就能跟他熟悉起来。这事向来不难,只要那人养了条狗。不过这无需乎忙,让它来得自然一些更好:既然目标已经在望,又有什么可着急的。

阿显顿在脑子里过了一下有关情况。格兰特利是英国人,按护照所填生于伯明翰市,现年四十二岁;其妻为德人(生地在德国,父母也都是德人),与他结婚已有十一个年头。以上均属公开材料。关于他履历的有关情况只能见之于一秘密档案。据此他一起初时曾在伯明翰的一家律师事务所工作,未久即转入报界。与他有业务关系的有两处,其一为开罗一家英文报纸,另一则在上海。其间他曾因巧立名目侵吞公款罪名受到过短期刑拘。获释后有两年时间一切都断了线。其后又出现在马赛一家船舶公司。自这里,且仍在此任职期间,他去了汉堡,在那里他有了家室,继又转去了伦敦。在伦敦,他开始自己办起公司,经营出口贸易。但历时不长即亏损倒闭,宣告破产。然后再次返回报业。战事爆发后,他重又进入船舶行业,并自1914年8月起与其德国妻子安居在南安普敦。翌年年初他向其雇主提出了调动申请,理由为由于其妻的国籍关系,他在此地的处境已变得难以容忍;公司考虑到一则他本人尚无个人过失需要追究,二则他的个人情况也确实比较困难,因而也就准其所请,同意将他调往热那亚5。自此他便在意大利居住了一段时间,直至该国宣布参战为止。紧跟着他便将其手头文件整理清楚,向其雇主提出辞呈,然后即迁出意境,开始定居在瑞士这里。

以上种种表明这乃是一个行事暧昧,性情多变,既无良好出身,也无经济地位的人;这些本来对谁都不会有多大关系,直到后来发现,凯伯此人,显系自战事一开始起,甚至更早一些,便已经进入了德国谍报部门。他的月薪为四十英镑。虽说他也属于危险与狡诈分子,但起初尚不曾考虑到须要对他采取任何具体措施,如若他只满足于在瑞士那里传送一些他所能搞到的有限消息,如果只是这样他还构不成太大危害,甚至还有可能将其买通,把一些希望能使敌方获悉的(假)东西假他之手而递送过去。他对他自己的种种已在人的掌握之中这点尚无一丝知觉,其实他的书信,而且他接到的还很不少,已在受到密切审查;再如说到密码,在那些久于此道的行家来说,没有哪种会永远破解不开的,所以迟早终将有可能利用上他而把仍然猖獗在英国境内的那批匪特奸细再多捕到几个。可这工夫他干了一桩使R注意起他的勾当。如果他能听到这个6,他就是吓死也是不足怪的:R这人,一旦你失去了他的欢心,那可绝非是个好对付的人。凯伯在苏黎世有意地去结识了一个西班牙年轻人,名叫戈美兹,前不久曾进入英国情报机关(另外凭其国籍7,取得了对方8的信任),并极力想从他口里套出他是否参加了谍报这一情况。或许这西班牙人也并不曾多谈出什么,而只不过出于某种自矜自重的虚荣心理,平时谈话时好玩点儿玄虚;可这下坏了,根据凯伯的告密,他一入德境就受到跟踪,在一次去发信时便被捕了,那信中的密码也终于被破解出来,接着便是受审、判刑和枪决。这的确是够糟糕的,失去了一名有用而无偏私的特工,但这还不算,原来那套既安全又简便的密码系统也得另换一套。R可太不高兴了。但R决不是那种因小忿而误大事的人;他不会因耿耿于单纯的报复念头而妨碍了他更主要的目标,因而他想到,如果说凯伯只是为了金钱而出卖他的祖国,那么让他能挣上更多的钱也就有可能让他出卖他的雇主。他能成功地把协约国方面的一名特工交到了敌方手里这一情况本身在那些人看来便是足以验证其“忠心”的一个根据。因此他还是可以利用的。但是R对凯伯此人究为何种样人也还摸不着底,因他此刻只是在过着一种隐匿无闻的草民生活,形迹不够彰显,所能弄到的一张照片也只是他那护照上的。因此阿显顿所得到的指令即是,首先设法同他结识一下,以便弄清他有无能为英国效力的任何诚意:如果阿显顿认为他有,他便有权对之作进一步的探测了解;如果阿的提议受到欢迎,那就轮到磋商具体条件了。但另一方面,如果阿显顿的结论是凯伯没有可能受到收买,那么阿显顿便须监视与汇报他的行踪。阿显顿从葛斯塔夫得到的那个情报比较模糊,但也重要;其中仅有一点值得注意,那就是柏林那里的情报头头对凯伯的缺乏作为一事日益感到不满。凯伯曾上书要求提高报酬,但冯·P少校给他的答复却是,那得靠他自己去挣。其含义也有可能即是逼他前去英国。如果他能经说服而被引过境来,阿显顿便可谓大功告成。

“你又凭的什么能要求我去说服他甘愿把他的脑袋往圈套里钻?”

“那可不是什么圈套,那是一个行刑队。”R道。

“可凯伯这人聪明。”

“那就比他更聪明些。我咒你眼睛9。”

但阿显顿心里早盘算好了,在同凯伯结识这件事上不必急着忙活,而是由对方先迈出那 “这就怪了,”阿显顿道。“按照常情,女人比男人一般都更偏激固执或狂热得多。”

“可我内人不是个平常女人。我很想介绍你们认识认识。顺便问一句,我还不清楚您知不知道我的姓名——格兰特利·凯伯。”

“我叫索莫维尔,”阿显顿道。

接着阿显顿告诉对方他一向在检察局里都做些什么。这时他隐约感到凯伯的眼神里来了一丝兴致。说着他又跟对方讲,他正在寻觅一位教师来教教他德语会话,以便把那荒疏了的德语再重捡回来。他这么讲的工夫,脑子里来了一个想法;抬头看了下凯伯,他的脑子里好像也来了这个想法。可能这一刹那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一块去了:阿显顿的这名教师该是凯伯太太。

“我问过客店女主人,不知她能不能替我找个教师,她回答说她能找到。我想再问问她。应该是不太难吧,请个人每天前来跟我说上一个钟头德语。”

“我可不要那女店主介绍的人,”凯伯紧接着说,“因为毕竟你要找的是位能说北方德语的,而她说的德语只是瑞士式的。这事我还得问询一下我的内人,看看她有没有合适的人。我内人可是位教育程度很高的女人,她介绍的人会可靠的。”

“那就先多谢了。”

阿显顿从容不迫地观看了一会儿凯伯。他注意到,他的那双灰绿色的小眼睛(这个他昨天夜晚没能看清)跟那张红润而善良开朗的面部是不太协调的。它们一般是迅疾而闪烁不定,但当其背后的那颗心忽被某个意想不到的念头攫住时,它们又会突然停了下来,一动不动。这种想事情的方式给人的印象是独特的。这双眼睛是不能取得人家的信任的。这个在他来说,得另靠些别的,比如欢乐善良的满脸微笑、宽阔开敞和饱经风霜的可喜面庞、厚实舒泰的一身肥肉,还有那深沉洪亮的乐乐呵呵。此刻他正在竭尽全力来讨人喜欢。就在阿显顿跟他谈话的时候(一起初时还有点怯生,但却因对方的那副友好欢快的表情而变得好了许多——他这一手的确具有能让人一见放心的奇效),他也不无好奇地一再提醒他自己切莫忘记对面这人也只是个低级特务。颇能给这谈话平添几分兴味的是,如果你还记得此人竟能只因每月四十英镑的区区小利便不惜去卖国投敌。戈美兹就是他出卖的,阿显顿还认得这个西班牙人。一个思想高尚的青年,生性喜爱冒险,他敢于承担那危险任务,动机并不在金钱,而是出于一种对浪漫传奇的追求。可能他以为能在智力角逐上战胜那些笨拙的德国人是件好玩的事,另外对他自己居然也扮演起了廉价惊险小说里的角色常不胜其荒唐之感,所以也就爱干这行了。但此刻一想起他曾被刑拘在离地有六呎深的可怕地牢只会令人不寒而栗。他还多年轻啊,而且举止那么优雅!阿显顿不解,凯伯对把他置于死地这件事是否也曾在良心上引起过一丝不安。

“我想你也多少懂点德文吧?”凯伯问他,对这陌生人来了兴趣。

“不错,我曾在德国念过书,过去也还能够讲得流利,可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现在已经快忘光了。不过今天我还能顺利阅读。”

“一点没错,我昨晚还见着你在看一本德文书。”

傻瓜!一会儿以前他还在跟阿显顿说昨天晚饭时没有见他。他弄不清凯伯觉没觉出来自己说漏了嘴。可见从来都不出漏洞有多不容易!这让阿显顿也警惕起来;最使他担心的是,别回头遇上人家叫起他那索莫维尔的假名字来,他竟一下反应不灵,忘记是在唤他。当然也不是没有可能,凯伯就是故意出个漏洞,去试试阿显顿察觉没有。这时凯伯站起身来。

“那就是我内人。我们每天午后去登一座山。我可以告诉你一些有趣的去处。即使这个季节鲜花还开遍山野。”

“我恐怕还得再等一段,那会儿我就会好了,”阿显顿道,言下不无惋惜。

他天生面色偏白,仿佛身体真的不怎么硬朗。此刻凯伯太太已经下楼,她丈夫也就迎了过去,一道上了大街,弗利兹更是前蹿后跳,跟出去了。阿显顿看到,凯伯立刻便话语极多。显然他在汇报他与阿显顿的交谈内容。阿显顿看到此时阳光正欢快地映照在湖上,轻风过处,枝叶也在树端飘动作响,似乎一切都能动人游兴。但他还是起身返屋,床上一卧,便心神舒畅地好好睡了个午觉。

他去吃晚饭的时候,凯伯夫妇已经吃完。他进来得稍晚了些,因为刚从外面回来,他兴致不高地跑遍琉森去找寻瓶鸡尾酒,以便能稍稍补偿他即将面对的土豆色拉。他进去时他们正往外走,凯伯停了下来问他饭后是否能同他们一起来喝喝咖啡。当阿显顿饭毕到大厅去见他们时,凯伯立即起身将他介绍给他妻子。她对阿显顿的一番客气寒暄只不过生硬地微弓其身,脸上不见一丝笑容。不难看出她全然是一副敌对架势。这倒使得阿显顿自然起来。这是一名长相实较平庸的女人,已年近四旬,肤色不光,眉眼一般,一头褐发以长辫形式盘在脑顶,有类拿破仑之普鲁士王后14;她骨架宽阔,四四方方,但不是肥胖,而是丰腴,是瓷实。但她看起来并不笨,正相反,而是很有个性。而阿显顿因为颇曾在德国住过一段时间,一眼便能认出这种类型,所以深信,这种女人别看平时也一样能干家务,能烧菜做饭,甚至还能爬山,同时仍不妨见多识广,大有知识。她身着白衫黑裙,露着晒黑的脖颈,脚上踏着一双沉重的登山靴。凯伯仍然兴致勃勃地用英语向她讲了一遍阿显顿告给过他的一些阿个人的简况,仿佛她还并不知道似的。她一脸严肃地木然听着。

“我记得你告诉过我你懂德文?”凯伯说道,通红的一张大脸此刻已是堆满笑容,但一对小眼睛仍在滴溜直转。

“不错,我曾在海德堡15进过一段学校。”

“是吗?”凯伯太太也用英语回答道,这时一丝微露兴致的表情已将面部的阴沉驱散了些。“我对海德堡是熟悉的,我也在那里上过一年学校。”

她的英语是正确的,但喉音太重,她那“咬文嚼字”似的发音也叫人听着怪不舒服。接着是阿显顿的一通赞美,他对这座古老的大学</a>城及其周围的优美环境确实没少夸奖。但是她呢,带着她的那份条顿族人的优越感,也只是将就着听听而已,并没露出多大热情。

“谁不知道,耐卡峡谷的那种优美全世界也数得上,”她道。

“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我亲爱的,”凯伯接着道,“这索莫维尔先生正想趁他在这儿的时候,寻一名能教他德文会话的先生。我跟他讲过,也许你能想得出一名合适的人来。”

“不行,我想不出一名我可以放心推荐的人来,”她回答道。“瑞士式的德文发音实在是太讨厌了。让讲这种话的人跟索莫维尔先生对话只会害了他的。”

“如果我站到你的立场,索莫维尔先生,我一定会说服我的内人来给你上课。她这人,我不客气地讲,实在是文化与教养都好极了。”

“Ach,16格兰特利,可我没这工夫,我有我的事情。”

阿显顿看到他的机会来了。陷阱已经布好,现在只等他往里跳。他于是以一种半怯生半祈求的谦虚口吻转向凯伯太太道。

“如果您肯收下我这学生那可是太妙了。我将把它视为一种特殊的待遇。当然我决不是想要耽误您的工作,我来这里主要是为了养养身体,所以一直闲着。时间上可以完全看您的方便。”

他能感到,一种满意的眼神已在两人之间互递开来,凯伯太太的黑眼珠里也映出了一丝亮晶。

“当然咱们还是按生意的原则来办,”凯伯提议。“难道我的好太太就不能挣上几个零用钱吗?你看一个小时十法郎多吗?”

“不多。这点钱就能请上位一流教师实在太幸运了。”

“那你看呢,我亲爱的?你肯定能每天挤出一个小时来的,可你对这位先生就是很大的帮助。他也会感到,德国人也不各个全是魔鬼附体,像他们在英国所想象的那样。”

凯伯太太不自然地皱了皱眉。阿显顿这方面,一想到从此他每天都得来跟这个笨重沉闷的女人泡上一个小时,他预先就着起怕来,他得怎么样去挖空心思好凑上点话题来同她纠缠。而她那方面,她也是努了把劲才迸出下面这话。

“我乐意承担起索莫维尔先生的这个会话课。”

“我恭喜您了,索莫维尔先生,”凯伯大声道。“也就该着你遇上好事了。那么何时开始呢,就明天午前十一点?”

“这我没问题,只看凯伯太太合不合适。”

“可以。其实我也什么时候都行。”

剩下的便是由他们夫妻来庆贺这番外交的胜利了吧。但是当 敬启者业已开始。发自琉森之货并所附来信均已妥收。指令执行及时,感荷无暨。

总归即是如此一股腔调。R的高兴自不待言,阿显顿也不难想见,凯伯早已遭捕,此刻谅已为其罪孽付出代价。他不禁打了个寒战。一幅记忆里的可怖场景再次浮现在他眼前。清晨。一个寒冷灰蒙蒙的清晨,还飘着细雨,一个男子,眼睛蒙着,贴墙而立,一名面色苍白的军官一声令下,一阵排射,射击队中一名士兵,扭过身来,倚着枪柄,吐了。军官脸色更白,而阿显顿,他已快晕过去。凯伯那时会有多害怕!当汗水不住地淌下面孔时又有多吓人。阿显顿振作了一下。他去了票房按指令购了一张去日内瓦的车票。

等着找钱的工夫,他又见着凯伯太太走了进来。那模样吓死人了,头发凌乱,面如土色,眼皮上一道道的深圈,煞白得不成人形。她摇摇晃晃地凑到柜台前面,还是问信。工作人员摇了摇头。

“对不起,太太,还没有来。”

“可再找找,找找,能保险吗?再找一回。”

那喉咙里发出的声音让人心碎。工作人员耸了耸肩,把那格子里的信件全取了出来,又翻检了一回。

“没有,还是没有,太太。”

她发出了一声绝望的粗嗄喊叫,面孔已因苦痛而扭曲成一团。

她转过身来,疲惫不堪的眼眶里仍在不停地流着泪水。一瞬间她突然成了盲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仿佛不知该往哪儿走。接着一件可怕的事发生了。弗利兹那条狗,本来蹲在那里,突然扭过头来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哀号。凯伯太太见状大怖,无异精魂脱体。这一来也好,多少天来一直在心悬不下,一直在抓心挠肺的那番疑虑,此刻已不再是疑虑了。她全明白了。她跌跌撞撞地胡乱冲到了街上。

1 “欧洲的游乐场”(the yground of Europe)一词常是瑞士的代词。

2 门德尔松(1809-1847),德国著名作曲家,所作《无言歌》一组,颇具一种淡雅素净之趣。

3 德语:亲爱的上帝啊、天啊,属惊叹语。

4 德语:地区、地方等。

5 意大利一港市名。

6 译者按,这话的意思是,如果他真知道他已引起了R对他的注意,那可将是件吓死人的可怖消息。这点,那冒号后面的话已经作了点解释。试想R是个什么人哪!

7 凯伯的国籍仍为英国。

8 对方当然指戈美兹。

9 “咒你眼睛”的话只不过是个swear word 或phrase,别无深意。

10 德语:午饭。

11 德语:小姐。

12 勋章一词当然是上面“强大力量”一语的形象性表达。

13 德语:家庭妇女,家庭主妇。

14 拿破仑的情妇之一,被戏称“普鲁士王后”。

15 德国西南部城市名,该市有古老名校一所,始建于13-14世纪。

16 德语感叹词,相当于英语的ah或s。

17 Debussy(1862-1918),法国作曲家,被尊为近世印象派祖师。

18 译者按,近世的颓废艺术一般认为始于19世纪后期的法国,先自诗歌开始而逐渐传遍音乐与绘画等众多文艺领域。

19 Henry Purcell(1659-1695),英国作曲家。

20 德语,意思即是她紧接着用英语又说了一次的那个Stupid fellow(傻瓜;笨蛋)。

21 这两行诗句出自英国诗人罗伯特·布里奇斯的《归帆》一诗。布里奇斯(Robert Bridges,1844-1930),诗人与学者,曾被推举为桂冠诗人。

22 见 35 一个人还能说拉丁文当然太够得上是一名“文化人”了。

36 搓手在西欧有时往往带有着志得意满的心理。

37 拉丁语:这真是个意想不到的拣来便宜。

38 Winckelmann(1717-1768),德国考古学家与艺术史专家,其希罗研究与古典文学观对日后歌德的写作影响极巨。

39 这是一家久已闻名而且迄今遍及于全球各地的英人所办旅行社;其经营范围早已不限于单纯观光旅游,而是包括存款汇兑邮寄与发行旅行支票等多项业务在内的国际商务机构。另外目前流行的导游做法也是始自这家私人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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