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说,每一个梦都是愿望的实现,除此以外,别无他意,这必然存在很大漏洞。评论家会这样反驳我:“认为梦是愿望实现的观点并不新鲜,拉德斯托克、沃尔科特、普尔基涅、格里辛格和其他一些学者很早以前都曾提出过。”[1]但在众多梦的解释中,只有“愿望实现”一说至今仍未被广泛接受,能轻易将其驳倒。至少充满痛苦的梦境就绝对不是愿望的实现,而且这类梦境绝非少数。悲观主义哲学家爱德华·冯·哈特曼是最反对这一理论的,在他的著作《潜意识的哲学》 但要进行辩驳,也并非难事。只需要认识到,我们的理论基础并非梦表现出来的内容,而是通过析梦,揭示梦背后隐藏的思想。我们应该对比梦外显及隐匿的内容。确实,有的梦其本质是令人痛苦的,但是否有人对这些梦都作了解释,揭示了其背后隐匿的思想?如果没有,那么要推翻我们的理论,则毫无依据。因为很可能,这些令我们痛苦烦恼的梦,通过解释,最终也能被证实是愿望的实现。[2]
当我们在科学研究中碰到难题时,最佳的解决方法是,在当前问题上再增加一个问题。就像把两个杏仁放一块儿砸,要比分开来一个一个砸容易些。这里,我们不仅面对一个问题:“令人痛苦烦恼的梦怎么会是愿望的实现?”再加上另一个源自上述讨论的问题:“为什么内容无关紧要,而且同样是愿望实现的梦,就不能直截了当、不加掩饰地表现其意义?”以我详细分析的为爱玛注射的梦例来说:这个梦绝对不含痛苦的元素。并且通过分析,很明显是愿望实现的梦例。但为什么非要通过分析?为什么梦不能直接表现其内涵意义?事实上,为爱玛注射的梦并非一开始就能够看出,是梦者愿望的实现。不要说读者看不出,就连我自己也是通过分析才注意到的。如果把梦需要解释这一特性称为梦的伪装,那么接下来,又会出现一个问题:梦的这一伪装源于何处?
对于这个问题,你可能会想到几种解决方法:例如,在睡眠中,我们根本不能充分表达梦中的思想。但在对某些梦进行分析以后,又使得我们能够得出另一种解释。我将通过自己的另一个梦例来说明这一点。虽然这会再一次暴露许多我的不当言行,但若能全面地阐述此问题,也足以弥补我个人的牺牲了。
一、引子
1897年春天,我听说大学</a>的两位教授提拔我为副教授。这个消息让我很是吃惊,我实在很高兴,因为这并非出于个人关系,而是两位卓越学者对我的肯定。但我立即告诉自己,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在过去的几年里,政府并不重视类似的提拔。我的几位前辈(就算不是前辈,至少也与我资历相当),也一直徒然苦等这一职位,我找不出任何自己胜于他们的理由。因此,我决心听天由命。我一直都不是有野心的人。我认为,就算没有得到副教授一职,能够跟着教授工作已经让我很有成就感了。且不论葡萄的酸甜,但是其高度,便是我可望不可即的。
一天晚上,我的一位朋友来看我。他是我的同事,其经历我也一直引以为鉴,他作为教授候选人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在我们这个社会,这一职称让医生在患者的眼中如神一般)。但他比我主动许多,总是一次次提醒领导自己的晋升之事。在又一次催促领导后,他来找我,说这次他把一位高级官员逼至墙角,并开门见山地问,一直不提升自己,是否因为宗教的问题。领导回答说:就目前的大环境而言,阁下暂时不能晋升等。“至少我明确自己的立场。”朋友叙述完后,我并不觉得惊奇,反而更坚定自己听天由命的做法,因为我也同样存在宗教问题。
在朋友造访的Beste,was du wissen kannst,darfst du den Buben doch nicht sagen.”(永远别把真理告诉小孩子)
政治写手披露高官权位的丑闻时,也同样需要伪装。若无所保留地报道——口头报道,则会招致当局镇压;若通过报刊发表,在发行前则会遭禁。写手们非常害怕这一审查,因此,总是避重就轻,尽量掩饰自己的真实观点。为了避开雷区,他们会摒弃犀利的言辞,用隐喻取代赤裸裸的抨击。或是以看似平常的语言,掩饰反抗的情绪。比如,表面上写的是两位清朝官员的祸事,实则暗讽本国政府官员的作为。审查越严格,伪装则越彻底,让读者领会其中真实含义的手段,也就越巧妙。
审查与梦的伪装在细节处也如此一致,证明二者有着相似的诱因。假设每个人都存在两个心理源动力(趋向或机制)作为梦的初始诱因, 说完后,他问我:“你能说我的愿望是被逮捕吗?”
“当然不能。”我得承认。
“那你知道他们指控你的罪名是什么吗?”
“知道,我想是杀婴罪。”
“杀婴罪?但只有一位母亲,才可能对其新生婴儿犯下此罪啊。”
“我知道。”[9]
“你是在什么情况下做这个梦的?头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想说,这事挺难启齿的。”
“我必须知道,否则就别析梦了。”
“那好吧,我告诉你。我那天晚上没回家,一夜都在一位女士的家里,她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们早晨醒来后,又发生了关系。接着,我沉沉睡去,就做了那个梦。”
“那位女士是有夫之妇吗?”
“是的。”
“你不想她怀孕,对吗?”
“是的,我不想,那会暴露我们的关系。”
“你一直都不是体内射精吗?”
“我都是体外射精的。”
“可以这么说,由于你夜里多次体外射精,因此早晨醒来,无法非常确定是否每次都成功抽出,对吗?”
“可以这么说吧。”
“那么这个梦就是愿望的实现了。你通过这个梦让自己确信,你没有制造出孩子,或者说,你没有杀死过孩子。其间的联系显而易见。你还记得几天前,我们讨论过婚姻生活的种种麻烦吗?其中最大的矛盾是,只要没有受精,同房多久都是没有问题的。但卵子和精子一旦结合,就会形成胎儿,那么任何干预手段都构成犯罪。这让我想起中世纪时的一场争辩,即一旦胎儿形成,灵魂即已注入,此时的干预已构成谋杀。当然,你也知道莱瑙那首恐怖的诗,他认为,杀婴和避孕是一样的。”
“很奇怪,我今早突然想起莱瑙。”
“这是你梦的另一个回响。你无意中还表露了另一个愿望的实现,即你挽着那位女士回家。你在梦中带她回家了,而不是像现实中那样,总在她家过夜。梦用令人不快的影像,掩饰了其‘愿望实现’的本质,这或许有多种原因。在我关于焦虑症病因分析的论文中写到,体外射精也是导致焦虑恐惧的一个因素。在进行了多次体外射精以后,你可能会陷入郁闷的情绪中,由此构筑了这个梦。并通过这一情绪,隐藏了愿望的实现。现在,再来看看杀婴的问题。这个只出现在女性身上的问题,为什么会出现在你身上?”
“我承认,几年前确实发生过这种事。有个女孩因为我去堕胎。虽然事前我并不知情,但我依然要对此事负责。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一直担心此事会败露。”
“我明白了,这个回忆正好解释了,为何你体外射精时,会如此痛苦。”
一位年轻的医生在我的讲座上听了这个梦例后,认为受益良多,立即运用这一方法为自己析梦。在做梦的头一天,他刚申报了个人收入。由于收入有限,因此他是如实申报的。 [5]下文将会提及一些相反的情况,即由 [10]在过去的几年里,我不断听到这类“反愿望之梦”的例子。
[11]参见《心理分析核心期刊》,年刊,II,1911—1912年。
[12]这一问题暂不作处理,留待日后再作讨论。
[13]据说有一位伟大的现代诗人,从不相信心理分析和析梦理论。但他根据自身的经历,却总结出了与我几乎一致的揭示梦本质的结论:“梦是隐匿于虚名假意之下,未经许可而呈现出来的被抑制的欲望。”(参见C.斯比特勒的《我最早的经验》,刊登于《南德意志月刊》,1913年10月。)
[14]见上文提及的相关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