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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年篇(1926—1943)_诗话人生

作者:黑塞 字数:20362 更新:2025-01-09 12:53:41

1926至1928年三年间是黑塞的“荒原狼”危机期。《悉达多》的出版,使他享有了印度智者的美誉,而他却想改变自己独居乡下、离群索居的隐士生活。也因要逃避堤契诺的寒冷,这几年的冬天黑塞住进朋友为他安排的一套苏黎世公寓。由此他体验了苏黎世隆冬时节的化装舞会,创作了小说《荒原狼》。

1926年春奥地利女艺术史家妮侬·多尔宾来到苏黎世访问他,从此妮侬渐渐走进他的生活。

1927年,黑塞50岁这年,按照他 只是他未享有文字天赋。

可怜的单纯者只靠狗语撑门面,

实在应借他些句法词汇。

不过这灵狗,这报纸奴仆,

总的来说还有他的正确之处:

他盼我死,却恐怕不知,

这多么符合我自己心意。

但愿能坏掉这家伙的一锅汤!

但愿他得活一百年,

将他妈的他的文章背下来!

享尽这辈子所有乐趣后,我倒是很乐意

销声匿迹,到什么别的地方去。

(1926.7)

题解:这年普鲁士艺术科学院接受黑塞为境外院士。柏林的菲舍尔出版社按照他们为出色作家出传记的传统,决定黑塞50周岁时,出他的传记。黑塞推荐他的老友胡果·巴尔来写作。

诗中诗人诅咒“这条狗”活上一百年,是诅咒他不得好死,苦熬时光。

镜前

远离世界已有多年,

女人与享乐都已陌生疏远,

视江湖为友,认树木做兄弟,

一切全依仗自己,边幅不修,随心所欲。

而今我学起消磨晚间时光,

学习养护皮肤,打整衬衫领带和发型,

还要穿晚礼服,皮鞋锃光发亮,

走过男侍,将舞乐迎上。

我对镜子微笑,打量自己容颜,

有些灰,有些白,有些疲倦,

还有些可恶,皱纹已经布满。

那里曾有一双明眸,额头也曾光洁,

那时的脸、唇都曾含笑,

不需润发油,不需涂粉,也曾柔软。

现在,镜前老人整理容颜,

梳发,剃须,穿上直挺衬衫!

你所有的努力,估计都为了虚荣,

可在这个世界,你仍处陌生边缘。

总有一天,森林还会把你抓回,

回归那雨,那湖、小溪、星星,还有那些山峦。

你又会扔掉所有漂亮的破烂,

再次走上老路,

去远行,漫步,东瞧西看,

饮上一杯孤独,

然后无人知晓,死在荒野间。

(1926.11)

题解:《危机》中的诗篇,49岁黑塞的自画像。

这年冬天露特来信提出离婚。黑塞对此并不吃惊,他回了信,告诉她,他理解她的要求,不会对此进行阻碍。事实上从一开始这个婚姻对他就没什么意义。对他始终如一意义重大的是他的文学事业。

五十岁的男人

从摇篮到棺木

走了五十年的路,

然后死亡起步。

人开始衰退、酸朽,

开始边幅不修,看似乡巴佬,

头发像见了鬼,

牙齿亦颗颗脱落,

遇上年轻女孩

再不能欢喜搂住,

我们只能去读歌德的书。

不过在我临终之前,

至少还可将个娃娃抓住,

他眼睛明亮,满头鬈发,

把他小心捧在手中,

亲他小嘴、小脸和胸脯,

脱净他的衣裤。

然后以上帝之名,

死亡将我带走。阿门。

(1927.6)

题解:此诗写在他50岁生日前。在一些黑塞诗集中被收入“主题诗或玩笑诗”(Gelegenheits-und Scherzgedichte)类。诗句中竭尽对自己的调侃、戏谑。

1927年4月黑塞与露特终因情趣不合办理了离婚手续,结束了三年多的短暂婚姻。对黑塞来说,这样他倒可以更好地投入自己的工作中。

1927年年初完成《荒原狼》的写作后,他又一次筋疲力尽,不得不去瑞士巴登进行两个星期的疗养。后开始了小说《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的写作。

九月

花园忧伤,

冷雨冷落花上。

夏颤栗着,

迎候它的终结时光。

金黄滴自片片树叶,

滴自高大的槐树上。

夏又惊又诧,

它无力笑着,沉入花园濒死梦乡。

玫瑰跟前,夏还要久久徜徉,

它期盼休息,

然后疲惫的大眼睛

缓缓合上。

(1927.9.23)

题解:阴雨绵绵的九月,花园蔫萎,夏将终结。金黄色彩中,夏走向灭亡。玫瑰跟前它还会滞留少许(因玫瑰花期较晚),然后逝去。

打呼哨

钢琴和小提琴,为我真诚心仪,

可是我难得全力投入;

我的生活</a>向来匆匆忙忙,

只能捣鼓打呼哨这玩意儿。

尽管尚不可自封大师,

我们的命短,悠长的是艺术。

可谁若不知晓呼哨技艺,

我会遗憾,它实在令我多多受益。

因而心里早做出决定,

要将此技艺练个炉火纯青,

而且还希望,最终能做到,

不管对我对你,还是对世界,都可以呼哨声声。

(1927.11.9)

题解:危机期结束后,黑塞进入病榻期。

这首诗同下面的《告诫》、《编辑部来信》是写于同一天的三首诗,选入了20页的小册子《病榻诗行》(Verse im Krnkenbett),小册子中的15首诗创作于1927年10至11月。黑塞将之结集成册,赠予友人。

自1923起,身患痛风的黑塞接受了朋友马科瓦尔德兄弟俩的邀请,每年都去苏黎世附近的巴登温泉疗养地疗养,住在兄弟俩经营的酒店,直到弟弟1952年去世(哥哥约瑟夫去世于1953年)。这些诗句就写于1927年冬他疗养期间。此时的黑塞没有像他曾希望的那样结束自己的生命,而是过了50岁生日,正走出“荒原狼”的危机期。疗养地的温泉阳光及酒店生活,使他能够相对放松身心,进行自我审视和反省。这首诗词句轻快,带有自嘲情趣。

告诫

我亲爱的孩子,

所有人言或多或少都是悬数,

相对而言,人最诚实之时,

不在襁褓,便在坟墓。

一旦躺到祖先身旁,

我们便明晓事理,最终大彻大悟,

铮铮白骨是我们的真面目,

可总会有人想再活过来,行骗欺蒙。

(1927.11.9)

题解:这首诗在某些诗集中被列入调侃玩笑诗,它像是倚老卖老的笑谈,又具有超现实主义的哲理。

编辑部来信

“非常感谢您的感人诗句,

它给我们留下了深刻印记,

可惜它不十分适合我们的报纸。

对此我们深感遗憾歉意。”

每天都有这位那位编辑,

寄给我这样的信,一叶又一叶,

闻着就像秋季,失落的儿子明白,

他无家乡可去。

对我而言,写诗全无目的,

借着桌上台灯,我将诗篇读起,

也许灯也不愿听,

不过它默默给出光明,亦足矣。

(1927.11.9)

题解:德文tt既是树叶,也是纸页,这里的“一叶”是一语双关。借叶说页,借秋季说冷酷;无独有偶,中文里叶、页完全同音。“失落的儿子明白,他无家乡可去。”此处假意作出激越之态,又是对自己失意的隐喻。最后一段情绪又归平和。此诗也具调侃玩笑风格。

痛风

手指尚能弯曲的日子,

我用写作消磨时光,

如果能写下好诗行,

这世界、这痛风、这疼痛都不能把我怎么样。

其他的日子,我只能停下笔。

静心倾听,它怎样在我骨头里

蔓延,怎样匍匐潜行,

它是死亡,我们叫它痛风。

我不爱它,我们常干仗。

有时我也知道,它这样对我,

并无恶意,它之手臂,

是我之拯救,心甘情愿会跟它走一趟。

一旦我们完全和解,得到统一,

我不会再叫它死亡,再叫它痛风。

我要称它为永恒之母,

将它称为爱,做它的好儿郎。

(1927.11.10)

题解:此诗为黑塞私人结集印刷的小册子《病榻诗行》中诗篇,写于巴登疗养酒店,诗文直白、干涩,富幽默感。

钓者死鬼

死鬼坐在岸边,举着看不见的卑鄙细线,

要钓我们离开生活,

我们多努力多机敏都于事无补;

他有耐心,他的诱饵魅力无边。

只要谁上了钩,就算他钻沙入泥,

全身解数使遍,

死鬼都在他身上,不在那岸边!

即使钓绳断开,他也注定失落。

他逃脱了,可还会长久

爬行水底,兢兢战战;

尽管他已自由,可已病入膏肓。

乐趣没有了,钓钩钩在咽喉上边。

(1927.11.10)

题解:小册子《病榻诗行》中诗篇。

病情好转

今天,我的饭餐里有鸡肉,

还有些苹果泥,冬日酒店园子里

拄拐上下走了两遭,感觉老矣,

可以眼见的在这里:

肯定不会死去,但已老朽,

花圈这次你们可以省了,

很快我又会打点行装,继续上路,

慢慢恢复,痊愈。

对此我很难感到喜悦,

自然我认为问题已大体解决,

可还有痛苦等在前面,

最终不是去疗养院,便要去医院。

人们会选我做名誉博士,

还要给我别的老人荣誉:

我还常会与自己势不两立,

然后再同自己缔结和平。

最终作为所有学者中的一员,

我会满头银发,形容枯槁,

去完成至今躲过的未了之事:

躺倒在某个病床上边。

(1927.11)

题解:小册子《病榻诗行》中诗篇。

给妮侬

外面星星脚步匆忙,

颗颗都闪着亮光,

我的生活却昏暗一片,

而你还愿意留在我身旁。

因你在生活中,

找到了平衡之所,

之于我,你和你的爱

便成了美好寄托。

我的昏暗中,

你能预感有颗隐藏着的星星。

你以你的爱提醒我,

何为生活之甜美内核。

(1927.12)

题解:妮侬(1895—1966)为奥地利艺术史家,其父亲为犹太律师。14岁时妮侬就是黑塞的仰慕者。1926年春,妮侬到苏黎世拜访黑塞后,看到他贫困潦倒的生活,了解到他的婚姻同自己的婚姻一样面临着危机,比黑塞小18岁的她便暗暗做出了要辅佐他人生的决定。自1927年起她同黑塞一起住到蒙塔诺拉,起先在卡姆齐楼里,1931年一起搬到小村南边的“黑塞楼”。黑塞对婚姻早已失去兴趣,但他又知道自己离不开妮侬,1931年11月14日36岁的妮侬与54岁的黑塞最终登记完婚。直至黑塞去世,妮侬不仅在生活上,而且在文学创作上都是他的左膀右臂。1928年出版的《危机》诗集中,有不少以妮侬为题的诗篇。从这首诗中可以读到黑塞对妮侬的感激之情。

蓝蝴蝶

一只蓝蝶,空中蹁跹,

风儿吹来,将它吹远,

如一阵珍珠色的毛毛雨,

晶莹,闪亮,然后不见。

如此的瞬间闪烁,

如此的转眼不见,

我见幸福在向我招手,

晶莹,闪亮,然后不见。

(1927.12)

题解:这是黑塞一首成功的蝴蝶诗。黑塞的蝴蝶情结还可见作于1904年的《蝴蝶》等。

语言

太阳以光与我们交谈,

花以色彩与芳香,

空气以云和雨雪。

世界之圣物中,

永生着一个不知足的心愿:

要以形态、色彩、声响、语言,

打破所有事物的沉默,

将“在”之秘密表达、展示。

这里放射着艺术光源,

世界寻求着词汇、昭示与思维,

要通过人类的唇舌

传送无穷尽的察悉体验。

所有生命都向往语言,

我们朦胧的求索

要以词汇、数字、色彩、线条、色调展现,

再将更高的感官王国构建。

花朵里有红有蓝,

作家词汇中,

创作大厦要在内心筑建,

它始终在开始,永远不终结。

只要有词汇和音响,

有歌唱,和艺术表现,

那世界之意义,

所有在之意义就会重新展现。

每首歌曲,每个画面,

每一本书都是一次展示,

都是 墓旁

离世前他向往黑夜与安宁,

我们只知道,他疲倦了,

且隐忍着苦衷。我们将他带到

一个宁静之处,为棺柩里的他祈福。

深深的墓穴将他掩埋,将他保护,

世界与时代不会再将他扰动,

平和的地下,疲倦男人应忘记痛苦,

离开这苦难世道,他多么有福!

我们还留在世界的喧嚣与战争中,

对死的恐惧让我们无法解脱,

苦难是我们的面包,

直到不再有噩梦</a>让我们恐慌。

我们相信,到那时,世界之

平衡、之价值、之意义又会重现光彩,

人类形象会再复光芒,

天父的容颜又会永恒安详。

(1941.6)

题解:其间,黑塞的作品在纳粹德国已被列入不许出版之列。

致诗集朋友

青春年华,传奇一般,

自那时起,有过多少欢愉、多少感动,

多少求索、祈祷、抱怨,

有过多少逃遁,多少多彩的混沌,

所有这些,你都会在这里体验。

它们是否受用,是否受欢迎,

问得不要太细太多——

接受它们吧——这些旧日诗篇!

只是我们,人已老矣,

沉浸在旧日时光,仍会得以慰藉,

那千万诗行的后面,

是花开一样的生活,它曾怎样美妙无比。

若因醉心这不值钱的玩意,

我们应承担什么责难,

那比起昨夜飞过的炸弹,

比起可怜军人、乌合之众的血腥,比起

地球上所有大人和帝王,

我们之负债要轻得多。

(1942.12.9)

题解:1942年,已加入瑞士国籍、定居瑞士30年的黑塞出版了 这两项大奖黑塞都没有亲自去领,原因之一,他以为他本人同文学出版界没有很多联系了;再者,他的身体状况使他不愿再受长途颠簸之苦。他已是69岁的老人,除了去瑞士巴登温泉疗养院疗养,很少再离开蒙塔诺拉的家。300多公里外的日内瓦,也会让他觉得“像上海一样遥远”。

黑塞感到自己越来越虚弱,风湿性关节炎严重时,他基本无法握笔写字,只能用两只红肿的指头,在打字机上敲击。他的视力下降得尤其厉害,几乎每天都要忍受眼痛的折磨。随着年龄的增长,望远处改为看近物时也会感到很困难。单要完成一定的读信、回信定额,眼睛就感到很吃力,更别提再提笔写书,因而《玻璃球游戏》成了他小说创作的终结。但他终身没有停止诗歌创作。

1961年黑塞去世的前一年,法兰克福苏尔坎普出版社出版了他的诗集《人生台阶》。一年之后,85岁生日刚过去一个多月,赫尔曼·黑塞在蒙塔诺拉家中与世长辞。这期间黑塞写下的著名诗篇有《别了,尘世女士》、《小童之歌》、《残枝嘎响》等。

别了,尘世女士

世界成了片片碎块,

她曾让我们那样喜爱,

于是死亡之于我们

也不再令人惊骇。

我们不该辱骂世界,

她如此野性多彩,

在她的画面周围,

依然有古老的神韵绕环。

我们满怀感激

从她的游戏中离开,

她给过我们欢乐、痛苦,

还有太多的爱。

别了,尘世女士,再去把自己

装扮得年轻靓丽,

只是你的幸福与呻吟,

已让我们厌倦。

(1944.4.23)

题解:黑塞的父母是基督教虔诚派教徒,在虔诚派的世界观中,尘世世界与上帝天国尖锐对立。相对天堂而言,人的尘世世界是误入歧途的地方,是充满诱惑的地方,就像一个男人面前的女人;由此是“尘世女人”。

这首写于二战结束前的诗作,黑塞以旁观者的口吻,笑谈这个让人又爱又恨又困惑,可离开的尘世。

1962年8月11日在黑塞葬礼上,人们朗读这首诗,让黑塞与尘世作了最终告别。

在布莱姆加藤宫

古老的七叶树呀,都是由谁种下?

谁曾在这石头喷池旁取水饮用?

在这盛装的大厅里,谁旋过舞?

他们已被人遗忘,没了踪影。

今天我们是阳光照耀着的一群,

今天鸟儿专为我们歌唱:

我们围坐桌子旁,

为永恒之今日祭酒,相伴烛光。

一旦我们逝去,被遗忘,

高高的大树间,

仍会有乌鸫鸟和风的歌唱,

下边的河水还会喧嚣岩石上。

在孔雀黄昏的啼叫里,

会有其他人坐进大厅。

他们谈笑风生,赞颂美景,

看插着旗儿的船只从身旁驶过,

听永恒之今日的朗朗笑声。

(1944.8.14)

题解:布莱姆加藤宫位于瑞士伯尔尼附近的一个半岛上,这座古堡建于16世纪,此时古堡的主人是黑塞的艺术家朋友马克斯·瓦斯默(Max Wassmer)。黑塞常被邀请参加各种艺术家庆宴。这里也是《东方之旅》部分故事的发生地。1947年,黑塞在这里过70岁生日时,他的三个儿子和姐姐阿黛勒都专程赶来祝贺。

重读《七月》和《青春是美丽的》

既陌生又遥远,

青春时代投来不可思议的目光,

它的阳光,它的星空,

虽不再照耀我的路,

但它的喜悦,它的惆怅,

成了今日的传说与吟唱,

它的名字与身影,

几乎不如风中树叶的飘荡。

然而在这书的字里行间,

却留下了它们的鲜明形象,

在那里它们流连,忠实等待,

有形式与立场。

遭毁的东西这些年来何其多,

苦难年月之后,

我们曾拥有的世界,

其传说仍然可以被听见。

它的字符会变得苍白,

声音会遥远而轻柔,

可是它的神韵与优雅,

拥有永恒的当前时态。

(1944.8.15)

题解:《七月》出版于1906年,是黑塞1903至1905年间写下的短篇小说集;《青春是美丽的》出版于1915年,书中包括两个短篇小说。

倾听

一个音响如此细柔,一个气息如此新鲜,

它们穿过灰暗的日子传来,

如鸟儿小心的振翅,

似春风的步履犹疑迟缓。

回忆飘自

生命的清晨时光,

像银色细雨坠落海洋,

溅起,然后消亡。

今天到昨天,路似乎很长,

许多都已遗忘,

那是前世,是童话时光,

如一个花园,园门大敞。

也许我的远祖今天会幡然醒来,

他已经睡去上千年,

他用我的声音说话,

我的血液将他温暖。

也许一位使者(1)正站在外边,

要进入我房间;

也许,在今天消逝前,

我会把家还。

(1944.11.12)

题解:这年,纳粹德国逮捕了菲舍尔出版社的苏尔坎普,将他送进集中营,原因之一:他没有执行纳粹命令,还继续发行黑塞等被禁作者的书籍。

* * *

(1)这位使者是死亡,下面的“把家还”指要离开人间。

悲伤

昨日还生气勃勃者,

今日却已濒临死亡,

花儿朵朵飘落,

自那“悲伤树”上。

我见它们飘落,飘落,

如雪花落在我路上,

漫长的沉默临近,

脚步不再作响。

天空没了星星,

心中不再有爱,

灰色的远方沉寂无声,

世界老了,空空荡荡。

在这可恶的时代,

谁能将他的心保护?

花儿朵朵飘落,

自那“悲伤树”上。

(1944.11.25)

题解:1943年12月《玻璃球游戏》在瑞士出版后,流亡在美国的托马斯·曼也得到一本赠书,托马斯·曼将之称为“圆满的大师之作”,并惊奇地发现,此书与他正在写作的《浮士德博士》有很多相似之处。

回忆

思虑未来的人,

拥有生活的目的与意义,

他的努力与行动,

却不会赠他以宁静。

最高境界应是:生活

于永恒之当前。

不过这等恩惠,

只赐予了上帝与童孩儿。

对于我们作家,

过去——你是慰藉与滋养。

作家的职守正是,

警示与护守。

让枯萎的重新绽放,

让古老的青春焕发;

虔诚的回忆

令他心怀敬畏与忠诚。

内心要深深沉入

远古及童年时代,

还要将母亲回忆,

这正是我们的使命。

(1945.1.20)

题解:诗集《花枝》出版,献给姐姐阿黛勒。

迎接和平

——为巴塞尔电台庆祝休战节目而作

苏醒于恨梦和嗜血欲,

可仍旧又瞎又聋,

习惯了战争的光闪、致命的噪音

及所有的残暴,

军人们已疲惫,

现在,他们得放下武器,

停下他们可怕的日间活计。

“和平!”这个声响

好像来自童话,来自孩子的梦。

“和平!”人们在呼唤,

心却不敢高兴,它更想热泪流淌。

我们这些可怜人类,

可以为善,作恶亦有能力,

我们亦神亦兽!如今,痛苦与羞耻

将我们怎样重压在地!

可是,我们还能希翼。

胸臆间燃烧着预感,

期盼爱的奇迹。

兄弟们!我们还能寻找

精神及爱的故里,

所有失落的天堂大门

都在为我们开启。

愿望吧!爱吧!希翼吧!

世界又重新归属你们。

(1945.2.22)

题解:1945年2月4日至11日,美国、英国、苏联三国首脑在沙皇尼古拉二世行宫内举行会议,商讨制定二战后世界新秩序和利益分配问题,签订了重要的《雅尔塔协定》。不久,黑塞为巴塞尔电台播出庆祝休战节目写下这首诗。此诗被评论家视为黑塞表达自己政治道德观的开端,在这里黑塞像一位心理分析家,将战争狂更多地视为心理病患者。作为人类的一员他为战争感到羞耻,但又不放弃对人类美好未来的希望,坚信人类爱的力量可以创造新世界。

不眠之夜

微风吹拂,夜色苍白,

月亮就要落下林木。

怎样的苦楚令我醒来,

这样向外张望?

我睡了,也做了梦;

是什么在午夜将我呼唤,

让我如此心惊胆战,

好似做错了什么重要事端?

我真想,现在就走,

离开家,离开村,离开这块田园,

跟随那呼唤,那咒语,

走得远远的,走向世界。

(1946.12.5)

题解:这年11月初,为逃避烦琐的日常生活工作压力,黑塞和妮侬前往瑞士西部纳沙泰尔(Neuchatel)湖畔疗养,他们的好友奥窦在那儿有座疗养院,请他们夫妇做一次彻底疗养。他们刚刚抵达那里,便得到赫尔曼·黑塞获得本年度诺贝尔文学奖的好消息。接着祝贺信件铺天盖地,令他应接不暇。69岁的黑塞对妮侬说,要是再年轻些的话,获奖应是很快活的事;可现在他老了,这种荣誉只会是负担。

这首诗写于这个疗养院。

速写页

秋日冷风吹响根根芦苇,

它们在黄昏中变为灰色;

黑鸦飞离柳树,抖着翅膀飞向陆地。

岸边,一位老人独自休憩,

发间感受着风吹,感受着雪与夜的临近,

阴影中他眺望那方明亮,

云水之间

远远的对岸仍闪着温暖亮光:

金色彼岸,幸福如诗如梦。

他将这闪光图画在眼里牢牢记住,

想着家乡,想着他的好年华,

直看到那金色消失褪去,

他转身,慢慢走回,

离开柳树,走向陆地深处。

(1946.12.5)

题解:这首诗作于瑞士纳沙泰尔湖畔一家疗养院。湖光水色面前,老人远眺夕阳下尚且明亮的对岸,目送那光亮消失,像是与自己过去的年华做一告别。这首诗显然借鉴了尼采《孤独》(Vereinsamt)一诗中的句子:“黑鸦嘶鸣,呼呼地向城里迁徙。”(参见郭力编译《德国名诗精选精析》)尼采的诗作时间是秋末冬初。不同于尼采的《孤独》的是,黑塞表达了行者的积极人生态度:老人牢记闪光画面,转身,自觉自愿走回陆地。

“没头没脑”

揭开毛巾,

立马可见,蒸汽逃得多快活!

去掉头上遮盖,

艰难的日子顿变松快!

不再打喷嚏,不再流鼻涕,

不再牙疼,不再眼干,

只是太阳穴还有些跳,还有一些前额黏膜炎,

真像进入了安乐乡。

就算不用头脑,不用思想,

一切也都无妨,

用美酒灌满咽喉,

这是最好的喉咙享受。

哦,生活可以如此沉寂:

没有词汇,没有噪音,没有耀眼光束!

你再不用作诗,

再不用找寻你的眼镜。

(1947.2)

题解:这里说的是西方人对付流清鼻涕常用的蒸汽浴疗法,俗称“没头没脑”:在小容器里放入药剂,用开水冲开,然后用大毛巾盖住头和容器,脸朝下让蒸汽熏一会儿。此诗写于瑞士巴登一家疗养院。

秋日气息

又一个夏季离我们而去,

它止于一个夏末雷雨。

雨,下得不忙不急,

森林湿漉,弥漫着苦涩与胆怯气息。

草丛中,秋水仙苍白瞠目,

蘑菇茂盛,簇拥。

我们的山谷,昨日还敞亮无比,

今日已窄小,罩着迷雾。

世界变得窄小,不见了光明,

弥漫着苦涩与胆怯气息。

我们要装备起来应对这夏末雷雨,

是它结束了生命之夏梦!

(1947.9)

题解:这年为纪念黑塞70岁生日,伯尔尼大学</a>将名誉博士称号授予黑塞。黑塞的故乡小城卡尔夫也授予了他荣誉市民的称号。

萧瑟冬日

这是一个萧瑟的冬日,

几乎无光,万籁沉寂,

这老者,不喜欢别人同他交谈,

脾气乖戾。

他倾听河水,

河水年轻,激情汹涌;

那不耐烦的力量,

在他看来,既张扬又无用。

他嘲弄地眯起眼,

这样可节省更多光亮,

他开始轻缓下雪,

在面前拉上纬纱。

海鸥声声尖叫,

会扰乱他的老者梦,

光秃的花楸树上,

还有乌鸫在吵闹。

这些活计都在笑他,

笑他视自己太重要;

他只一心将雪下下去,

一直将黑暗下入。

(1947.11.18/20)

题解:老者指萧瑟冬日。

三月的太阳

一只黄蝴蝶,

沉醉于晨光,展翅翩跹。

一位老者坐于窗前,

弯着背,已经困倦。

他曾远走他乡,

唱在春天的树林间。

曾走过多少路,

发上留下多少尘土。

尽管黄蝶与花树,

它们的黄颜面

几乎看不出老化,

今日看似还同昔日一样。

可香气与色彩,

都已变得清淡,

光冷了,空气沉重,

呼吸起来也很艰难。

春天唱着它可爱的歌,

如蜜蜂的轻吟,

天空在蓝白间轻荡,

蝴蝶扇动着它的黄翅膀。

(1948.3.14)

题解:黑塞在蒙塔诺拉的房子,二战后一直是许多无家可归者的避难之处。1948年年初,妮侬的姐姐和姐夫冒着生命危险从罗马尼亚逃出,住了进来。一年多后,通过黑塞推荐,她姐姐在法国一家出版社申请到一个职位后才离开。

问候友人,并感谢对我1948年生日的祝贺

价值问题,总争执不清,

今日已过时的,昨日还曾盛行。

可笑的日子里,

连死鬼都被归入敌营!

(1948.7)

题解:“品味问题,总争论不清。”这是德国人的一句俚语。这里黑塞将之作了小改动。

乘车穿越尤利尔

碎石荒野,一片死寂,

薄薄苔藓,有灰,有红,有绿,

白云朵朵悬于山脊上面,

山崖陡峭,山峰若隐若现,

沼泽湿地,洼水静如瞎眼,

冷风凄厉,怀有敌意,

崖壁泛白,露出斑斑伤痕,都还新,

现出棕红,现出结痂,或似去了表皮。

一条公路画出坚硬条带,

顽强挺进于原野中央,

这里曾是军团之路,朝圣者之路,

而今是一路车轮滚滚的载人机器,

他们要逃离喧闹,投奔快乐夏日,

他们什么都不缺,

缺的只是时间,时间。

我们得赶路,前面的路还远,

要去比维奥、库尔、巴黎、柏林,

窄窄的路上我们一路挺进,

看白云随行轻飘,

看碎石荒地,看洼水静如瞎眼;

冷风让我们寒战,

可这机器对我们却毫不慈善,

载我们前去,向上,向前。

岩石世界陡峭严峻,挺然屹立于灰蒙之间。

我们逃离,逃离,伴着“好可惜”之感……

(1949.8.18)

题解:黑塞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妮侬考了驾照,终于实现了有一辆私家车的愿望。黑塞喜欢坐老婆的车出门兜风。自1949年起,一到夏天黑塞夫妇就会前往瑞士东南部上恩加丁地区的锡尔斯-玛丽亚(Sils Maria)小镇疗养;一来妮侬不堪堤契诺的炎热,二来72岁的黑塞也想避开慕名前来的访问者。这是黑塞写下的他们路经尤利尔山口时的印象与感怀:可惜没有时间仔细观看。

行进者之歌

——鸟儿合唱

海浪汹涌,泉水翻腾,

水母被卷进波浪,

因为我们只爱行走,

我们要把世界遍行。

如果我们应行进,我们便不走,

如果我们想行进,我们便开步行。

谁若只因义务而行进,

便不懂行进之万能之力。

此力涌动着,

要将一切只为行进而行进者引领。

(1952.1.11)

题解:1952年1月11日黑塞将这首诗寄给出版家苏尔坎普,信中写道:“眼下需要些玩笑,你会从这首诗里得到一些感受(每年我会给妮侬写几首这样的诗)。”

这首《行进者之歌》比他写于30多年前的《朝圣者》显得轻松洒脱得多,没有了后者的苦涩、失败感。这首诗的“行进者”一词德文是Wallfahrer,也有朝圣者之意,但强调的主要是行进运动(Wallen),因而此诗也是一个文字游戏,以“海浪”、“泉水”的运动与“行进”相提并论,说明人生需要行进,既是身体上的,又是思想精神上的。

夜梦

心已经疲倦,胆战,

它曾跳得欢快,

回味逝去的青春,

游戏已经玩够。

幽暗的地方,

现出美好画面无数,

逝去很久的阳光

为它们照上金光。

远处的世界闪着光亮,

它曾为我们熟悉了解:

那是顶着星星帐篷的童年,

那是家乡与童年的地方。

我们的梦温和黑暗,

我们立于其中,

我们盼望能走入光明,

让自己也成为光。

(1952.11)

题解:1952年7月2日黑塞75岁生日时,屋子里已经摆满了庆贺信及礼品邮包。他们干脆关上房门,乘车逃之夭夭。在德国与瑞士的许多地区,都为他举行了盛大的庆祝活动。

六月暴雨

太阳憋闷,群山弓背,

黑风云墙伺机静候

酝酿力量,

惊鸟低飞,扑击翅膀,

灰暗阴影掠过原野之上。

响雷已听到,

先是骤响,

继而转为众鼓合奏的辉煌,

接着传出金号鸣响,

一道道闪电穿过风暴雨狂。

大雨倾盆而下,又阴又凉,

如玻璃片片,银白闪亮。

注入小溪,汇入河流,

好像呜咽声

响彻在受到震撼的山谷,绵绵长长。

(1953.6)

题解:黑塞的妹妹玛露拉,1953年3月去世后安葬在他们父亲身边。

青春晨光

家乡、青春、生命的清晨时光,

已被千百次遗失遗忘,

从你那儿,又向我送来迟到的音讯,

它涌自所有深处,

那是心底已睡去的地方,

啊,你,复活的涌泉,可爱的光亮!

从前与今日间的整个生活,

我们常为之自豪,认为它富有,

可它算不了什么;当我专注地

又听到童话中泉水的音响,

听到遗忘了的古老童谣,

它们还如此年轻,又永恒古老。

你的光芒

照耀在所有尘埃与困惑之上,

在所有神经错乱的未如愿的尘世追逐上闪亮,

啊,你这清纯泉水,你这纯洁晨光。

(1953.9.16/17)

题解:黑塞晚年写下了一些富有感情的诗篇,这首是其中一例。

悼词

——致我亲爱的朋友H.C.鲍德莫于他去世日

哦,朋友,你走得实在太早!

我的四周变得空旷,这里曾经树木成林,

而今我似一棵老树独立,被忘记。

了解你的人不多,更无人了解全部。你开朗的面具多种多样,

是骑士、豪饮者,又是官员、赞助方,

可面具之下,是你神秘的国王形象。

你稳重、坚定,而在这君主外表下,

是激情、谦卑,拥有对伟大神圣事业的

爱的力量,

这是一个珍贵的秘密,

只为亲密朋友圈所知,为我们所藏。

永别了,你敏捷不屈的心灵!

我会牢记你的形象,牢记你的骑士侠肠。

我会久久凝望

光秃的山坡上

那空旷的地方,

那儿曾有你的树冠摇荡。

(1956.5.28)

题解:1956年5月28日,又一位“东方之旅”的伙伴病逝,他就是具有国王风范的黑塞红房子的赠予者、不满65岁的汉斯·鲍德莫。黑塞悲痛万分,以诗哀悼老朋友。

老人和他的手

他艰难地

挨着长夜,

在等,在听,不眠清醒。

被子上面,

伸着他的手,一左,一右,

僵硬,木然,像疲倦的仆人,

他笑得轻轻,

不想将它们惊醒。

当它们尚还有力量,

比起大多数,

它们更努力为之,不倦勤勉。

要做的还很多,

可顺从的伙伴

却要休息,要变成尘土。

仆人已倦,

它们累了,又枯又干。

不想将它们惊动,

望着它们,主人笑得轻轻,

生命之路忽然显得很短,

长长的

是这夜晚……于是孩子的双手,

小伙子的、男人的双手

都在这夜晚,

瞧见了自己的终。

(1957.1.6)

题解:79岁的老人,长夜里注目自己的双手,心怀感激、体谅及幽默感。

一位老文人的肖像

暂且,人们还将他视作最后石柱,

而它的基座已不牢固,

暂且,他还能将一些猫头鹰

小心谨慎送到雅典。

尽管他须经受痛风、痉挛之苦,

身体越来越瘦小、干枯,

可他总还能词语连珠,

废话赘语连篇重复。

他还一再惊奇地,

在孩童游戏中寻找他的老者乐趣,

回望十九世纪,

就像将天堂回忆。

(1958.2)

题解:这是一首幽默玩笑诗,是80岁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黑塞为自己做的自画像,这首诗在黑塞生前没有发表过。“给雅典送去猫头鹰”意为“画蛇添足”,做多余的事。猫头鹰是聪明智慧的象征,也是女神雅典娜的象征,古希腊富有猫头鹰,因而“给雅典送猫头鹰”为多余之举。

一个梦

胆怯地穿过一座座大厅,

一张张面孔,都很陌生……

慢慢地,一张一张之后,

光变得灰白。

光线变得模糊,

朦胧之处,

我看到熟悉面孔现出,

爱的记忆里

先前陌生的

一个个变得熟悉。

我甚至听到他们的名字,

他们是父母、姐弟,小伙伴,

还有当我是个小男孩时,

崇拜的女人、作家和英雄。

可这许多人,

没有谁看我一眼。

像蜡烛的火焰,

他们消失得无影无踪,

伤痛的心中

只留下黑暗

那里有被遗忘的诗韵,与哀怨,

怨的是,曾享受过的日子

成了梦与传说间的

朦胧时光。

(1958.9.21)

题解:黑塞年事越高,越感到他童年少年时代生活画面的珍贵。如果他正同老熟人朋友交换对往事的记忆,有时甚至会拒绝著名作家的来访。

心理学

海螯虾爱上了龙虾,

爱却得不到反响,

此爱深陷下意识中,

它会爱到死亡。

一位心理学家研究此事,

发现它难以说清,

海螯虾逃走了事,

它认为费用太高。

此虾令学者生气恼火,

尽管他一声不响,

可聪明脑袋还

苦思冥想,挂在此事上。

尽管没用医生,海螯虾也恢复了健康,

而且找到了新爱对象,

医生将自己的苦闷,

归结到钞票情结上。

(1959.6)

题解:这是黑塞的一首玩笑诗,幽默风趣。

答友人

——他们寄来难懂的新潮诗,问我是否能懂

上帝能造出一些人来,

让他们懂

暗紫色的黄句,

此事是有可能的,

不过不是每一个都懂的。

音级有十二个,

有人将之理解成

十二个咏唱,

不管有没有阿多诺的帮忙;

不过下面署名者

不会懂,

他的眼睛

只会错愕得缭乱强睁。

(1960.2)

题解:“下面署名者”是黑塞本人。阿多诺为20世纪德国著名社会学家、哲学家、音乐理论家等,1949年出版有《新音乐哲学》一书。

小童之歌

如果有人罚了我,

我就把嘴闭上,

哭着去睡觉,

醒来还是健健康康。

如果有人罚了我,

再叫一声小家伙,

我就不会再哭了,

还要含笑梦乡。

大人们都会死,

不管叔叔,还是爷爷,

可是我不会,

我永远都在这方。

(1960.4.5)

题解:晚年的黑塞已是四五个孙子</a>、孙女的祖父。然而,如他所述:“我基本上保持了我男孩岁月的生活感觉……”

疲倦的傍晚

晚风呜咽,

怨声窒息于落叶,

雨滴重落,

滴滴入尘灰。

松垮的墙上,

苔藓、绿蕨蔓生,

老人们默不作声,

蹲坐门槛上。

僵硬的膝上

静置弯曲的手,

听任这休憩,

听任这萎缩。

黑鸦又大又重,

飞过墓地上方,

山坡平缓,

苔藓、绿蕨蔓生。

(1960.8.10)

题解:晚年的黑塞深居简出,享受着蒙塔诺拉村的宁静生活。

一指禅

正如人们所介绍,

俱胝禅师性情温和,谦恭安详,

他不言语,不说教,

因为词语是相,他深知,

应避免所有之相。

一旦有弟子、僧人、和尚

求金贵灵光之词

以表述至仁及尘世的意义,

他总会缄默警觉,

戒免任何激情洋溢。

如果他们前来求教,

此等有些虚荣,有些认真,

他们讨教古经意义,

问询佛祖名姓,

请求解明,要知

世界起始与末日,他都会一言不语,

只将手指轻轻向上竖起。

这一指既无言又善言,

越来越直入人心,越来越具警示力:

它既在说,又在教,还在赞,也在惩,

直指尘世核心与真谛,

但凡弟子明了此指之意,

他们便会顿悟,便会觉醒。

(为威廉·贡德特所作)

(1961.1.15)

题解:《碧岩录</a>》全称为《佛果圆悟禅师碧岩录》,为佛教禅宗语录集,共十卷,由南宋时期的圆悟克勤</a>禅师编辑而成。书中收集了禅宗百则公案,克勤禅师对其内容作了简介,还给出了唱评,是禅宗定型的重要语录集。

1960年9月德国出版的德译三卷本题为“Bi-Y?n-Lu碧岩录”,译出了33则公案。翻译家为威廉·贡德特(Wilhelm Gundert,1880—1971)。贡德特既是德国传教士、语言学家,还是中国、日本佛教专家、翻译家。他与赫尔曼·黑塞是亲戚,黑塞的外祖父正是他的祖父。黑塞本来就热衷中国古代哲学,在这样的亲戚加朋友的关系下,自然是最先阅读这部译著的读者之一。这三卷本的出版,使他对禅宗的兴趣,在他晚年达到了顶峰。一年之后,黑塞专为《碧岩录》德译本自费印刷了一个小册子“禅”(Zen),小册子中有“前言”、“给贡德特的信”,还有读这部译著后写的三首诗等。这首为第一首,专为译注家威廉·贡德特先生所作。

《一指禅》是《碧岩录》中第19则公案,讲的是俱胝禅师面对弟子求教只竖一指的故事。

禅寺小和尚1

俺爹的房远在南边,

那里有海风吹拂,有阳光送暖。

要是夜里梦见老家,

醒来我常常泪珠涟涟。

伙伴们是否已察觉

我有些异样?我怕他们会将我嘲弄。

老僧人们呼噜打得平和,像动物,

王玉我一人醒着,冷得发抖。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会拿起拐杖,

草鞋系好,出门上路,

千里迢迢,走回家中,

走回过去的快乐时光。

可如果师父火眼金睛把我看透,

我也只好认命服从,

我会感到身上滚烫又冰冷,

会羞惭,哆嗦,只好留下不走。

(1961.2)

题解:诗中的小和尚王玉,原文为Yü Wang。译者请教了《碧岩录》全本德译本的现代译者霍洛夫(Dietrich Roloff)先生:“《碧岩录》中有没有这个人物?”霍洛夫先生的回答是否定的,并认为这很可能是黑塞自己编的中文名字。

禅寺小和尚2

说一切都是虚瞒妄念,

真谛永远不可言传,

可是那大山看着我,

有棱有角,轮廓明现。

缤纷世界,有驯鹿有乌鸦,

海洋蔚蓝,玫瑰红艳:

意念一集中,它们皆破败,

名没有了,形也不见。

意念集中,潜心凝神,

要学会读,学会看!

意念一集中,世界成了相。

意念一集中,相变为本原。

(1961.2)

题解:德国学者认为,禅宗为佛教由印度传入中国本土化后的一个重要产物。与“佛说万物皆空”的不同处在于,(比如)禅能看到棱角分明的山峰。这首诗力图表达的正是这类禅宗真谛。

雷纳尔湖

草地上,玫瑰缀点,

将巨崖的险峻柔缓,

崖石后,水镜幽暗一片,

荡着云、林,和群山。

这黑青湿凉

将这凹地填个满当,

它的静默好似,从湖面

升到了山峰白雪晶亮的地方。

水流似在昏睡,

它流向山谷,蜿蜒轻缓,

褐色石子与淤泥上,

滞躺着枯老树干。

石松僵立,落叶松成荫,

就连那风,本来还轻松地吹,

现在也犹豫不前,疲惫蹒跚,

要为自己找个歇息地点。

(1961.8)

题解:这首诗写于上恩加丁的锡尔斯-玛丽亚。这是黑塞最后一次与妮侬到那里疗养。第二年夏天,他还想前往时,受到医生劝阻。雷纳尔是当地语,意为黑湖;这是一个高山湖,位于小村苏雷伊(Surlej)上方,海拔2 223米。黑塞在这首诗中,既用现实主义的手法对湖光山色进行了细腻描绘,又能让读者读出他身心疲惫的状况,表达了对休息的向往。

千万年前

自断续的梦中醒来,

想上路,内心不安,

于是倾听我的竹林,

听它在夜里细语绵绵。

不再容我休息静躺,

我被拉出老轨旧路,

要去跌撞,要去飞翔,

要走向无边无际的远方。

千万年前

有个花园,有个家乡,

鸟墓前的雪地上,

番红花儿朵朵开放。

我想伸展鸟的翅膀,

飞越圈住我的“藩篱”,

飞向那时代,

它的金光今日还在我面前闪亮。

(1961.12.24/25)

题解:圣诞节妮侬送给黑塞一台打字机。当黑塞将这首新诗打出送给妮侬时,妮侬暗暗心惊,她感到这里有对死的向往。这里的鸟暗指作者本人,因为妮侬称他为Vogel——鸟儿。在德语中,被称作鸟儿,有不切实际、想入非非之嫌;在黑塞还有另一个故事:1933年他们新婚一年后,黑塞写了最后一部与自己生活相关的童话,名为《鸟儿》。童话里,他将自己写成一只超凡脱俗、神奇莫测的“山村土鸟儿”,而这只鸟落入了一个名为妮侬的“外国女人”(妮侬的娘家姓字义为“外国人”)之手,很多年后鸟儿才重获自由。有了这部童话,妮侬更理所当然地称他为“鸟儿”。

短歌

彩虹的诗篇,

濒死之光的神奇,

像音乐一样消失的幸福,

圣母脸上的苦楚,

人间的苦涩康福……

花儿被风卷走,

花圈置于墓上,

快乐不长在,

星星落入黑暗:

美丽与哀伤的薄雾

悬于尘世深渊上。

(1962.5)

题解:整首诗可以说是一句话:人生如短歌一首,这短歌有如“彩虹的诗篇”,如“濒死之光的神奇”……直至如尘世深渊上“美丽与哀伤的薄雾”。

残枝嘎响

树枝弯折,枯干高悬,

在风里唱着它的哀歌,

过了一年又一年,

没了树皮,没了树叶,

光秃苍白,又疲倦,

不想再长长地活,不想再长长地死。

它的歌硬实,坚韧,

执著却也隐隐不安,

还会响一个夏,

还会响一个冬天。

(1962.8.8)

题解:此诗的第一稿作于1962年8月1日,第三稿与第二稿近似,主要对第二稿的最后三行作了小改动,三行变为四行,表达上更细腻了些。完稿后的次日8月9日凌晨,黑塞溘然长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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