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比您说的差很多我都同意。”
“不过关键得看您是否能够向我保证,你们能不折不扣按照我的意见去做。”
“不管什么意见我们都照办,您尽管放心。”
“你们能够一旦需要就来听命?”
“静候驱使。”
“这就足够了。现在您可以回去了,不要多久您就会收到我的指示。在收到指示之前,您把家具都处理了,把东西都卖掉,如果你们有惹眼的衣裳,一件不要留。所有这些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雅克听出兴致来了,他对老板娘说:“咱们为德·拉鲍姆莱夫人的健康干一杯如何?”
老板娘:好啊。
雅克:也为戴斯农夫人的健康。
老板娘:干。
雅克:您也不会拒绝为戴斯农小姐的健康干杯吧,她有一副动听的小嗓子,没有什么舞蹈天赋,排解不了忧郁,只好可怜兮兮地答应每天晚上接受一个新情人。
老板娘:休得取笑,这是非常难堪的。您不可能体会在没有爱的情况下那种折磨!……
雅克:为戴斯农小姐,为她受的折磨干杯。
老板娘:喝吧。
雅克:老板娘,您爱您丈夫吗?
老板娘:一如</a>其他人。
雅克:那您值得同情,因为他看起来很健康。
老板娘:闪光的不一定就是金子。
雅克:为老板的健康干杯。
老板娘:您自斟自饮吧。
主人:雅克,雅克,好朋友,你喝得太急了。
老板娘:先生,不必担心,酒是正宗好酒,明天就没事了。
雅克:既然明天就没事了,既然今晚我的脑瓜子不好用,主子,老板娘,让我们再为一个人的健康干杯,他的健康叫我牵肠挂肚,这个人就是戴斯农小姐的神父。
老板娘:去你的,雅克先生,一个伪君子,野心家,小心眼,不学无术,造谣诽谤。有些人遇到想法不同的人就恨不得掐死人家,我想这些称呼对他们正合适。
主人:老板娘,您有所不知,您眼前这个雅克好歹算个哲学家,对于那些自取羞辱的小白痴,还有他们胡乱维护的那一行,雅克都心存无限敬意,他说过,他的队长把这些白痴称为于埃(35)、尼柯尔(36)、博须埃(37)之流的解毒剂。他并不明白个中的含义,您也不会明白……您丈夫他睡了吗?
老板娘:睡了老半天了。
主人:他允许您这么聊大天?
老板娘:他已经不以为怪了……德·拉鲍姆莱夫人坐上她的马车,在远离戴斯农母女家的郊区奔忙,寻了一座很体面的房子,租了一个小套间,配上尽可能简单的家具,请戴斯农母女赴晚宴,把她们安顿好,当天,要不就是几天后,把今后母女应该采取的行动原原本本交代给她们。
雅克:老板娘,咱们忘记为德·拉鲍姆莱夫人的健康、为戴阿西侯爵的健康干杯了,这不厚道。
老板娘:得了,得了,雅克先生,地窖还没空哩。行动的细节是这样的,或者说我记得是这样的:
“公众散步的大道不要常去,那会让人家发现你们。”
“不能接待任何人,包括邻居。不论男女一概不行,因为你们必须假装完全与世隔绝。”
“自明天起穿着必须像信徒,因为必须让人家认为你们真是信徒。”
“家里只能有传教书,因为周边不能有任何泄露你们身份的东西。”
“对教区的各种礼仪活动,你们必须克勤无怠,无论假日还是工作日。”
“略施小计成</a>为修道院会客厅的常客,修女们的谈话对你们兴许有用。”
“与本堂神父和教区的神父们多多交往,因为我可能需要他们的见证。”
“平时谁也不见。”
“必须去做忏悔,领圣体,一个月起码两次。”
“恢复娘家的姓氏,因为这个姓氏清清白白,而且有人迟早会去你们家乡调查情况。”
“不妨时不时施舍小恩小惠,但是不论什么理由,都不能接待任何人,要让人家觉得你们算不上贫穷,却也不算阔绰。”
“自己纺线、缝纫、编织、刺绣,把你们的制品交与做慈善的女人出售。”
“生活尽量简朴,两个人住客栈的简单开销,仅此而已。”
“没有您的陪伴,女儿不出门,没有她的陪伴,您也不出门。但凡成本低收效快的办法,一条也不要放过。”
“最要紧的是,我再重复一遍,绝对不要让神父、修士、信女到家里来。”
“走在街上眼光低垂,在教堂里眼睛只望着上帝。”
“我承认,这样的生活很艰苦,不过不会太久,而且我向你们保证,报酬是很可观的。就这样,你们自己考虑一下:倘若这些要求超出了你们的能力,你们跟我直说,我既不会生气,也不会诧异。我忘了跟你们讲,你们有必要学会一套玄而又玄的空话,把《旧约》和《新约》里的故事记得滚瓜烂熟,让人家把你们当作有资历的信徒。你们可以装作詹森教徒,或者莫利纳教徒,随你们的便,不过最好与本堂神父的见解保持一致。不论在什么场合,不管三七二十一,都不要错过怒斥哲学家的机会。大声叫骂伏尔泰是基督的敌人,把你们那个小神父写的东西熟记在心,必要时拿出来卖弄一下……”
德·拉鲍姆莱夫人又说道:“我绝对不会去你们家看望,我不配与这样虔诚的女人交往,不过你们完全不必担心,你们有空可以悄悄地到我这里来,我们小范围地为你们清苦的生活做些补偿。不过在假扮虔诚的同时,不要作茧自缚,缩手缩脚。至于你们小家庭的开销,那是我的事。设若我的计划成功了,那时你们就不会再需要我;设若失败了,但不是你们的过错,我有足够的钱财,可以保证你们有堂堂正正的生活,好于你们为我放弃的境遇。关键是服从,对我的意志绝对服从、无限服从,否则对你们现在的生活我不能保证,对于未来我也不能做出任何许诺。”
主人(敲打他的鼻烟盒,拿表看看时间):女人的头脑就是可怕!上帝保佑我别遇到这样的女人。
老板娘:沉住气,沉住气,您还没有认识这个女人呢。
雅克:在此之前,大美人,迷人的老板娘,咱们是不是先跟酒瓶说两句?
老板娘:雅克先生,有了我的香槟酒,连我人在你眼里也漂亮了。
主人:我憋了许久有一个问题想问您,可能有点唐突,但是我憋不住了。
老板娘:您请讲。
主人:我敢肯定您不是干客栈这一行出身。
老板娘:的确。
主人:我还肯定您是因为某种特殊遭遇,才离开了原来优越的地位。
老板娘:我认可您的看法。
主人:如果我们把德·拉鲍姆莱夫人的故事先放一放……
老板娘:万万不可。我乐于讲别人的事,不愿讲我自己的事。你们只需要知道,我曾经在圣西尔(38)学习,《圣经》读得不多,小说读了不少。从王家修道院到我现在开的这家客栈,中间有天壤之别。
主人:这些就足够了。就当我刚才什么也没说。
老板娘:两位信徒依计行事,她们的虔诚和操守,四邻有口皆碑。与此同时,德·拉鲍姆莱夫人在表面上维持着对侯爵的尊敬、友谊和充分的信任。侯爵在夫人府上一如既往受到欢迎,即使长时间不露面,也绝不曾受到责备和埋怨。他向夫人讲述情场小风头,夫人面子上显得真心欢喜听。万一有事不顺利,她就帮他出主意。有时候她会跟他提到结婚,但口气是那么随意,谁都不会想到与她自己有关系。倘若侯爵向她表白男人对熟识的女人免不了要说的那些温柔的讨好话,她或者淡然一笑,或者只当没听见。照她的说法,她的心境很宁静,连她自己也不曾预料到的是,她如今体会到有他这样一位挚友,生活就足够幸福了。再说她已经不再是青春少女,她的感觉已经迟钝了很多。
“什么话!难道您就没有什么心里话要对我说?”
“没有。”
“那么老朋友,对小伯爵呢?当年我是主宾的时候,他对您可是穷追不舍啊。”
“我已经对他关上大门,不再见他。”
“这太匪夷所思了!为什么疏远他?”
“因为他不招我喜欢。”
“哦,夫人,我想我猜中了:您还爱着我。”
“有这个可能。”
“您希望重续前缘。”
“有何不可?”
“所以您就以无可挑剔的行为来争取一切优势。”
“我是这么考虑的。”
“倘若我有幸或不幸回头,您至少应该对我的过失保持体面的沉默。”
“您知道我是一个敏感而大度的人。”
“老朋友,您做过的一切,证明了任何壮举对您都不在话下。”
“您这样想我不生气。”
“天呐,我正在跟您一起冒天大的风险,我肯定。”
雅克:我也肯定。
老板娘:他们就这样周旋了三个月,然后德·拉鲍姆莱夫人认为启动她的计谋的时刻到了。一个夏日,天气晴朗,她等待侯爵来赴晚宴,同时打发人告诉戴斯农太太与小姐,叫她们到国王花园(39)去。侯爵到了,晚餐早早摆上,主客入席,吃得很开心。晚餐后,德·拉鲍姆莱夫人向侯爵建议,如果他没有更有趣的事要做,不妨出去走走。那天歌剧院和喜剧院都没有演出,注意到这一点的是侯爵,既然没有一出轻松的大戏可看,作为补偿可以看一看有益身心的景致,于是侯爵神差鬼使般邀请夫人去参观国王行</a>宫。正如您所想,他的提议没有遭到反对。于是备好车马,出发上路,抵达国王行宫;他们裹挟在人群中,与所有人一样,什么都看却什么都没看见。
看官,我忘记向你们描写一下这里的三个人物,雅克、主人与老板娘所待的地方,没了这点描述,你们就光听到他们说话,却完全看不见他们人。现在虽说晚了点,总胜似忘得干干净净。主人在房间左侧,戴睡帽,穿睡袍,懒洋洋地瘫在一张宽大的绣花躺椅里,手绢搭在椅子扶手上,手里捧着鼻烟盒。老板娘在房间尽里头,正对着房门,身边是桌子,面前放着酒杯。雅克在房间右侧,没戴帽子,双肘倚住桌子,脑袋耷拉在两只酒瓶之间,身边地上还放了两只酒瓶。
侯爵与他的好朋友出得国王行宫,来到花园散步,他们沿着进大门右手靠园艺学校的那条道一路前行,这时德·拉鲍姆莱夫人惊叫起来:“我不会弄错的,我想是她们,就是她们。”
她立刻扔下侯爵,迎着我们的两个信徒跑过去。戴斯农小姐简朴的衣着毫不招眼,人们对她的顾盼完全是因为她漂亮。“哎呀!夫人,是您吗?”
“是,是我呀。”
“贵体无恙?好久不见,您现在做什么呢?”
“我们遭难了,您是知道的,只能认命啊。凭我们这点财产,只能躲起来过日子。既然已经不能在上流社会风光,那就索性隐退。”
“可是还有我呢,您忘掉我了。我不属于上流社会,而且我从来很清醒,看透了上流社会的可恨可恶!”
“没钱的难处就在于,没钱就没人信任。穷人就怕招人烦。”
“你们,你们会招我烦?您这样担心无异于骂我啊。”
“夫人,这个想法与我不相干,我跟妈妈提起您有十来次,但她总是说:德·拉鲍姆莱夫人……好女儿,没人会再惦记咱们的。”
“这话太不公平了!咱们坐下来好好谈谈。这是戴阿西侯爵,我朋友,他在这儿不会妨碍咱们。小姐长成大姑娘了,这么久没见,出落得好漂亮!”
“我们的处境也有它的好处,任何有害健康的东西都与我们无缘,您瞧她的脸庞,瞧她的手臂,这都得益于有节制有规律的生活,充足的睡眠,经常劳作,心地纯净;这还是挺起作用的……”
她们坐下畅叙友情。戴斯农夫人很健谈,戴斯农小姐则少言寡语。无论母亲或女儿,说起话来都透着谦和恭敬,却又大方自然,看不出扭捏作态。天色尚早,两位信徒却已站起身,夫人提醒她们时辰还不晚,戴斯农太太附在夫人耳边大声说,她们还要做祷告,不能久留。她们走出一段路了,德·拉鲍姆莱夫人责备自己没有问她们的住址,也没有把自己的住址告诉她们。“是我的错,”她说道,“过去我是不会出这种错的。”侯爵追过去弥补夫人的疏失,她们要下了夫人的地址,但是无论侯爵如何恳求,他也未能得到她们的住址。侯爵没敢请她们用自己的马车,不过他向德·拉鲍姆莱夫人承认他的确有这个意思。
侯爵抓住机会向德·拉鲍姆莱夫人打听这两个女人究竟是什么人。
“两个比我们幸福的人。您瞧她们多健康!她们的脸上洋溢着静穆的神情!言谈透着纯洁与循规蹈矩!这些东西,在我们的小圈子里完全看不到,完全听不到。我们可怜信徒,信徒却可怜我们,说到底,我倾向于认为是信徒们有理。”
“要这么说,侯爵夫人,莫非您想当信徒不成?”
“不行吗?”
“您想仔细了,我可不愿意看到你我分手——如果算是分手的话——使您走上这一步。”
“那您宁可看到我重新为小伯爵敞开大门?”
“那也好得多。”
“您劝我这么做?”
“毫不犹豫。”
德·拉鲍姆莱夫人把两位信徒的姓氏、籍贯、原来的身份以及她们打官司的情况统统告诉了侯爵,话里话外尽可能表现她的关切与同情,然后她说道:“这两个女人节操之高,举世罕见,特别是那个姑娘。您能够想象,在这个世上,有她那样一张面孔,只要愿意靠脸蛋吃饭,什么都不会缺的。可是她们宁可过贫苦清白的生活,也不去过叫人脸红的好日子。她们手头极其拮据,说真话我不知道她们怎么做才能活下去。生于贫困而忍受贫困,这一点许许多多的人都能做到。但是从富足阔绰到捉襟见肘,却能够自我满足,而且自得其乐,这我就很难理解了。这就是宗教的作用。哲学家们说什么都白搭,宗教真是有益处的。”
“尤其对于受难的人而言。”
“又有谁或多或少不曾受难?”
“假如您成为信徒,我宁可去死。”
“这就是大不幸!与未来的永恒相比,今世的生活微不足道!”
“您这么说话,简直像个传教士了。”
“我这么说话,因为我是一个被点醒的女人。说到这儿,侯爵,您老实回答我,假如你我不是对财富充满渴望,对另一种生活的艰辛充满恐惧,那么你我目前的富足在我们眼里是不是无足轻重?勾引年轻姑娘,或者勾引爱恋丈夫的女人,同时信誓旦旦,说可以死在人家怀里,不在乎突然遭到天打五雷轰,您必须承认,这是天底下最大的鬼话。”
“这种事不是每天都在发生吗?”
“这是因为缺乏信仰,因为自甘沉沦</a>。”
“是因为我们的宗教思想对心灵的影响微乎其微。不过,老朋友,我断定您正在大步跨向告解室。”
“这正是我努力在做的事情。”
“什么话,您疯了,您还有二十年风流日子可以过呢:千万莫要辜负了,然后您大可以后悔,匍匐在神父脚下为改邪归正侃侃而谈——如果这是您想要的……罢了,这个话题太严肃,您的思想阴暗得令人恐惧,这是您深陷可怕的孤独带来的后果。请相信我,把小伯爵找回来,越快越好,这样您就躲开了魔鬼,躲开了地狱,您就会如往日一样迷人。您担心若有朝一日咱们重归于好,我会拿这个来说事,然而首先,咱们估计不会重归于好;其次,您这种有来由或没来由的担忧,让自己失去了人生最大的乐趣,再说事实上,您要显得比我高尚也不值得做出这样的牺牲。”
“您说得不错。这么看,在这件事上我过于纠结了……”
他们又谈了许多其他的事,我想不起来了。
雅克:老板娘,咱们再喝一口,它能让您的脑袋清醒。
老板娘:喝一口……德·拉鲍姆莱夫人与侯爵在小道上溜达了几圈之后,登上了马车,夫人说道:“时光把我催老啦!她到巴黎来的时候,还没有一棵白菜高哩。”
“您是说散步时碰到的那位夫人的女儿?”
“是的,这就好比在花园里,残败的玫瑰被新开的玫瑰取而代之。您没有注意她?”
“我怎会没注意。”
“您觉得她怎样?”
“她有拉斐尔圣母的面庞与《嘉拉提亚》(40)女神的身体,而且说话的声音轻柔悦耳。”
“眼神谦和!”
“举止非常得体!”
“这个女子讲话很有分寸,让我刮目相看,像这个年龄的女人,我没见过 院长有一栋房子与修道院相连。房子有两扇门,一扇开在街上,另一扇开在修道院里。于德松把门锁砸开了,于是院长公馆成了他过夜的温柔乡,主持的床榻成了他的欢乐窝。夜深人静时分,他亲自把各种各样的女人,通过街上那扇门带到主持的房间里,在那里有美味的晚餐招待。于德松在房间里有一间告解室,来做告解的女人,于德松看着值得的,就把她勾引到手。这些做告解的女人,其中有一个男人是做糖果生意的,这女人小巧玲珑,其美貌与风骚在街坊四邻中常是茶余饭后的话题。于德松不能动不动就往她家跑,便索性将她带进自己的“后宫”。这么做很有点抢人的味道,不能不令女人的双亲和男人疑窦丛生,他们跑来见于德松。于德松接见他们,做出很惊讶的模样。正当几个家人向他讲述如何伤心的时候,钟声敲响,时辰到了晚六点:于德松叫他们安静,他摘下帽子,立起身,划了一个大大的十字,用造作但坚定的声音说:Angelius domini nuntiavit Maria(55)...这一下,糖果商老丈人和兄弟顿感羞惭,下楼的时候他们对商人说:“孩子,你真是个呆子……兄弟,你不脸红么?一个嘴里念诵天使的人,一个圣人!”
冬天里的一个晚上,于德松回修道院,途中被一个女人拦住,她是那种专门在街上拉活的,于德松觉得她美艳可人,便随她而去。他刚进门,巡逻队便找过来。换作别人,遇到这种事笃定身败名裂。可于德松是个机灵人,经过这件事,他反而得到了警察局长的优待和保护。于德松被带到局长面前,他讲了这么一番话:“我叫于德松,是修道院的院长。我刚到修道院的时候,那里是一团糟。既不精研教义,也不讲规矩,也没有好风气;精神境界被抛弃,结果闹出丑事;院里的庶务管理混乱,修道院面临破产的危险。我扭转了这一切。可是,我是个男人,我不太喜欢与正经女人打交道,更喜欢与放荡女人来往。现在您可以随意处置我,全随您的便……”局长叫于德松以后当心点,答应帮他将这件事压下来,还向他表示很乐意与他进一步交往。
然而,于德松如今是四面受敌,敌人根据各自的消息,都往修会长老那里递状子,陈述他们所知道的跟于德松有关的恶行。所有的状子相互印证,令这些状子都有千斤分量。长老是个詹森教徒,因此早就有心报复对詹森教的信徒进行迫害的于德松,如果对既维护教皇敕谕又维护道德堕落的这个人伤风败俗的谴责能够推及整个派别,长老更是求之不得。于是他将有关于德松行为表现的状子统统交到两个心腹手里,他将二人秘密派出,吩咐他们对状子里的材料进行审核,并给予正式确认。他还特地嘱咐他们,整个事情务必做得极其谨慎,只有这样才能给有罪的人出其不意的一击,也才能躲过宫廷和弥普瓦主教对于德松的庇护。这个弥普瓦主教认为,詹森教才是万恶之首,而遵从通谕《唯一天主子》则堪称首善。派出的这两个人,有一个就是我的秘书理查。
两名调查员从初修院动身,进了于德松的修道院,不声不响着手调查。很快,他们搜集到于德松的重大罪状,这些罪行让五十个修士终身监禁还绰绰有余。他们在修道院待的时日不算短,不过他们行事非常机敏,没露出半点蛛丝马迹。尽管于德松为人很鬼,但是大难将至他却未起一点疑心。不过这两个新来的很少向他献殷勤;他们来得很蹊跷;他们时而结伴外出,时而分头行动;他们时常与其他修士会面;他们拜访的人或者来拜访他们的人很特别,凡此种种都在于德松心里勾起丝丝不安。他开始跟踪他们,或者派人盯梢,不久就把他们此行的目的摸得清清楚楚。然而他毫不慌乱,思忖如何应对,办法不是躲避即将到来的风暴,而是将风暴引到两个调查员头上。他如此这般拨拉他的如意算盘:
他勾引了一个姑娘,把她藏在圣梅达镇一座小屋里。他跑去见那姑娘,对她这般说道:“我的孩子,我们的事彻底露馅了,我们完了,一周内你会被囚禁,我会被如何处置还不得而知。不过,不必绝望,不要哭泣,不用紧张。听我说,照我说的去办,要办得漂亮,余下的事我来做。明天我去乡下,趁我不在,你去见两个修士,我会告诉你他们的名字(他把两个调查员的名字告诉她)。你要求与他们秘密会面,单独和他们在一起,你跪到他们膝下,恳求他们帮助,恳求他们主持公道,恳求他们在长老面前为你求情,你知道他们对长老的思想很有影响。你一边流泪,抽泣,撕扯自己的头发,一边讲你自己的经历,讲的时候一定要让他们对你产生怜悯,对我产生厌恶。
“怎么,先生,我要对他们讲……”
“对,你对他们讲你是谁,是谁家的,你说我在告解室勾引了你,将你从父母手中夺走,带到现在的房子里。你跟他们讲,在坏了你的贞节,把你推进罪恶之后,我抛弃了你,任你受苦受罪,你不知道自己前途何在。”
“但是,神父……”
“我现在的嘱咐以及以后对你的嘱咐,你照着做就是了,要不你我就都死定了。那两个修士会为你抱不平,保证帮助你,要你再来见他们,你要答应。他们会打问你的情况、你父母的情况,你说的没有一句不是真话,所以他们不会对你有任何怀疑。这两次见面之后,我再告诉你 局长一路聒噪,马车往修道院驰去,围观的人愈来愈多,他们簇拥着,在车前车后奔跑。只听这边有人道:怎么啦?……那边有人道:几个修士……他们干什么了?在窑姐家被抓了……普雷蒙特雷修士找窑姐!正是,他们要同加尔默罗会修士与方济各修士比高低……他们抵达修道院,局长下车,上前敲门,又敲第二次,又敲第三次,门终于打开,有人送信给于德松,他拖延了至少半个钟头,为的是叫丑闻尽量曝光。最后他露面了,局长同他耳语几句,局长似乎在为俩人求情,于德松粗暴地回绝了。最后于德松沉下脸,用决绝的口气说道:“我的修道院里没有轻狂修士,这俩人是外来的,我根本不认识,说不定是两个冒牌货,您可以随意处置。”局长上得车来,两个可怜虫已经吓得半死,局长对他们说:“我能做的都做了,没想到于德松竟如此不讲情面。真是的,你们他妈干吗跑到妓女家去?”
“就算您发现同我们在一起的那人确实是妓女,我们到她家也不是为了寻欢作乐的。”
“嗬,嗬,我的神父,你们跟一个老警察玩这一套!你们究竟是干什么的?”
“我们是修士,这衣服就是我们自己的。”
“你们想好了,明天你们的事就会水落石出,说老实话,我或许能帮上你们。”
“我们说的就是实话……我们这是去哪儿?”
“小夏特莱宫。”
“小夏特莱宫?蹲监狱?”
“我很抱歉。”
事实上,理查与他的伙伴真被关进了小夏特莱宫。不过,于德松的目的并不是要让他们在监狱里蹲下去。他已经登上一辆驿车,到了凡尔赛宫,找到大臣(56),把事情按照自己的需要陈述了一遍。“事情就是这样,这就是整顿一个腐烂的修道院,赶走那些异端邪说者之后,我所面临的处境。没过多久,我就被泼了脏水,名誉受到玷污。对我的迫害不会就此停止,可以给一个正直的人抹黑的各种诬陷之词,都可能传到您耳朵里,我希望,大人,到时候您能想起我们长老……”
“我知道,我知道,我很同情您。您对教会以及修会的贡献,大家不会忘记。上帝的选民随时要有失宠的准备,他们都深谙忍辱负重之道,您应该有他们那样的勇气。要相信国王仁心宽厚,素有舐犊之情。僧侣!僧侣!我当过僧侣,有实际体验,知道他们能干出什么事。”
“托教会与国家之福,只要有阁下您为小人说话,小人万死不辞。”
“为您解困,我自不会耽搁。您去吧。”
“不可,大人,不可,没有得到释放这两个狗修士的特谕,小人尚不能离开……”
“看得出来,教会的荣誉感,您这身服装的荣誉感,对您影响至深,个人宠辱已经置于脑后。这是基督徒的本色,也正是我的为人之道,所以您这样做,我并不惊讶。您放心,这件事一定会悄然平息的。”
“哎呀,大人,有您这句话,小人心里彻底舒坦了!当下小人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我会关照的。”
当天晚上,于德松就得到命令释放两个修士。翌日天刚放亮,理查与伙伴就由一个警员押解,送进距离巴黎一百多里的一座发愿院。这名警员捎了一封信,敦促长老停止类似的行动,并且以院规处分这两名修士。
这场风波把于德松的一众敌人搞得灰头土脸,修道院的僧侣,没有一个看到于德松的眼神不哆嗦的。数月后,于德松又主持了一座富裕的修道院。长老气得要死。他年事已高,而且他十分担心于德松会取他而代之。他很疼爱理查,他对理查说:“可怜的朋友,万一哪天那个混蛋于德松成了你的上司,你如何是好?我想到这一点就忧心忡忡。你还根本算不上入了修道院,你要是听我的话,你就脱掉这身衣服……”理查听从长老的建议,回到父亲家,他家距离于德松把持的修道院并不远。
理查常去的人家,于德松也常去,他们很难不碰面,事实上他们果然相遇了。有一天,理查在一位太太的庄园,庄园位于夏隆和圣狄济埃之间,离圣狄济埃近,离夏隆远,与于德松的修道院也就一射之地。太太对理查说:“您过去的院长就在我们这儿,他很和气,不知他为人究竟怎么样?”
“最好的朋友,最狠的敌人。”
“您不想见见他?”
“一点不想……”
理查话音刚落,就传来了马车声,一辆双轮马车驶进庭院,但见从车上下来于德松与当地的头号美人儿。“不管您怎么看他,您非见他不可了,他来了。”
庄园的太太与理查去迎双轮马车里的太太与于德松。太太们互相拥吻。于德松走向理查,认出他来,高声大嗓地说:“嗨,是你吗,我亲爱的理查?你想扳倒我,我却原谅了你!对于那一趟小夏特莱宫之行,你也应该原谅我。咱们让这事过去吧!”
“神父先生,您得承认,您真是个无赖。”
“可能吧。”
“假如有人主持公道,那么去小夏特莱宫的就不会是我,而应该是您。”
“可能吧……我想,多亏上次逢凶化吉,我才有了新的生活。哎呀,我亲爱的理查,我想了很多,也变了很多。”
“那个女人,同您一道来的,很迷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