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明眼人参阅
章文/译
他们明明拥有能力,却无法做到。(2)
——维吉尔
太太(3),其实我早已料及,在列奥米尔先生的主持下刚刚被祛除白内障的那位天生的盲眼人(4),根本无法给您带来您所渴求的知识,但我也不难猜到,我们既不能将此归咎于她,更无法怪罪于您。我已恳求过列奥米尔先生,也曾请他的挚友代为致意,更曾不吝赞美之词,希望能打动他,但最终徒劳无功:这场前所未见的实验终究是要在您不在场的情况下进行了。无论是哲学家,还是一等一的名流,都同享了这份被拒绝的荣耀:总之,列奥米尔先生允许到场的应当只有若干不会带来任何后果的眼睛(5)。或许您会好奇,这样一位有才干的科学院院士为何要以如此私密的方式进行实验,且这种方式是否会导致没有足够的明白人在旁见证,而我对此的回答就是,一位如此著名的人物,在实验的过程中是不太需要旁观者的;他所需要的,更多的是在实验完成后才到来的倾听者。因此,太太,在被迫错过这场实验之后,我又重拾了最初的计划。实际上,早在最开始,我就想到这一实验恐怕无益于你我的智识,我们从中所获的启迪必然会远少于列奥米尔先生。因此,我决定重新与我的朋友进行一场哲学谈话,思辨实验背后的内容。此前我曾轻率地向您允诺要邀您到现场观看,现在我衷心希望这篇记录我们哲学谈话的小文可以替代那场未能亲至的实验!
就在那位普鲁士医生为西莫诺的女儿切除白内障的同一天,我们前去探访一位住在皮伊索(6)的天生的盲人。这位先生颇有见识,很多人都知道他;他懂一些化学,还曾在王家植物园里修习过植物学课程,成绩也差强人意。他的父亲曾在巴黎大学</a>教授哲学,其课程广受欢迎。他有一笔来源正当的遗产,数目足以满足他余下的感官;但他在年少时耽于享乐,染上了些瘾头,家中后又多有变故,这才隐居到这座外省小城,不过每年也会去一次巴黎。每从巴黎回返,他都会带上些酒水,在家中自行提纯蒸馏,我们对这种再加工的酒也颇为赞赏。太太,上述背景介绍自然没什么哲学意味,但可为您的判断提供佐助:这位我同您谈论的盲人是真实存在的。
晚间五时许,我们抵达这位盲人的家中,他正忙着教儿子认读盲文:当时距他起床还不到一个小时,您要知道,当他的一日开始时,我们的白昼就结束了。他的习惯就是在他人休息的时候处理家庭事务和工作。夜半时分,没有什么会给他造成不便,他也不会妨碍到别人。他要着手的 太太,您肯定会想,要是遵照从一些明确的认识到另外一些明确的认识的推理方法(这是作者一贯的哲学思辨法,也是正确的方法),他是永远不会得出这一结论的。不存在绝对的幸福和不幸,就像没有真正的光明和黑暗一样:其中的一方并不是凭借对另一方的完全且简单的剥夺来实现的。假如我们曾不打折扣地享受过幸福,可能会认为它与存在、思考一样,对我们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而我却不能如此定义何为不幸。很自然的,正如大多数人所做的那样,我们会将之视为一种被迫的状态,感觉自己无辜,却承认自己有罪,并控诉或原谅外界的自然。
孔狄亚克神父认为孩子之所以会在受苦时抱怨,是因为他来到世上之后并没有一直在受苦。要是他对我说,“对一直在受苦的人来说,存在和受苦就是同一件事情;如果不摧毁存在,他也想不出还有别的方法可以终结苦痛”,我可能就会反驳他说,一直在受苦的可怜人可能不会追问:我到底做了什么才要受苦;但没人能阻止他思考:我做了什么才要存活在世上?但我并不明白,人们为什么没有把“我存在”和“我受苦”做成一对同义词,明明一个可以用在散文中,另一个能写进诗歌里,就像“我活着”和“我呼吸”那样。另外,太太,您肯定能比我更清楚地认识到,孔狄亚克神父在这一部分写得极好。我担心您会在比较过我的批评同他的思考之后,对我说您宁愿要蒙田式的错失,也不要沙朗(22)式的真理。
“又跑题了。”您或许会这么提醒我:是的,太太,这其实是我们早就协定好的条件。以下就是我个人针对那两个问题的答案了。我认为:当盲人的眼睛 (22) 指皮埃尔·沙朗(Pierre Charron, 1541—1603),法国哲学家。
(23) 出自《蒙田试笔</a>》第二卷第七章,其中有这么一句话:“‘我知道什么?’我把这句话作为箴言,写在天平上。”该句中文译文摘自卢岚为《蒙田试笔》一书所作序言《蒙田,一个文学化的哲人》(《蒙田试笔》,梁宗岱译,中央编译出版社,二〇〇六年,第五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