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我有点顾虑,因为她是黑人,还因为她邋遢(总是今天的事拖到明天,房间凌乱,床单不洗——难道我还真在意床单洗不洗?)——再就是我知道她曾经有过很严重的精神问题而且很可能会再犯,我们在一起的头几个晚上她做的头几件事之一便是一丝不挂走进洗手间,但她房间的门会发出奇怪的吱呀声(至少在我抽了大麻兴奋时听起来如此),就好像是有一个人突然出现了站在门口(比如是冈萨雷斯,那个墨西哥流浪汉,或许是某个同性恋,他们以老朋友的借口时常会出现在她这里要几分钱或者是两根烟,而且总是在她情绪低落的时候,有时候还会拿走几瓶酒),我脑中出现的就是这些人,或者是另外一些地下人,在门厅里问:“有人和你在一起吗?”赤身裸体,毫不在意,就像前面提到她在巷子里的时候那样,她回答说:“有,伙计,你最好还是明天再来吧,我忙着呢,有人在这里,”就那样,抽完大麻后梦幻般的感觉,洗手间的门发出的吱呀声在我耳里变成了呻吟的声音,在她从洗手间回来后我告诉了她我的感觉(不管怎样显得很诚实)(而且真的相信确实如此,还有,也的确认为她的脑子有问题,比如在巷子里坐在栅栏上那个时候),但是当她听完后,她说她头脑一片空白几乎失去知觉,她害怕起我来,几乎要起身逃出去——就是这样的一些原因,总之,精神有问题,存在着诸多发疯的可能,我对她的顾虑也是男人有的那种顾虑,理由充足,“我还不如干脆断了这个关系,另找一个女孩,白人女孩,有着白皮肤大腿的,白的,白的……那会是何等酷爱,当然希望不会伤害她”。——哈!——我有顾虑还因为她做饭做不好而且吃完后还从不立即收拾,这我不喜欢,但是实际上我发现她做得不赖而且也会把碗洗掉,只是要过一会儿才做,在她六岁时(她后来告诉我)她被强迫给她凶暴的叔叔一家洗碗而且还要在晚上黑咕隆咚时提着垃圾桶出去倒垃圾,每当那个时候她总是会想有个鬼在候着她——顾虑,顾虑——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现在已经没有了——现在我想要的是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她是我的宝贝我的女人,我要用我的拳头用一切的一切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侵犯,而以前怎敢奢想这些。她说她现在到了要独立的时候了,就在昨天,在我开始写这部“催泪书”之前她宣布:“我要做一个独立女性,有钱,行动自由。”——“对,交识所有的人,和所有的人上床,来去自由,”我在想,她是什么时候开始想要来去自由的——那是在一个汽车站,寒风冷冽,有很多人在那里,她本来是站在我身旁的,但却走开了,穿着一件滑稽的红色雨衣和黑色长裤,走到一家鞋店门口(正如勒罗伊挂在嘴边说的,做你喜欢做的,最要不得的就是想做什么却不做),我于是就跟着她,一边在心里不情愿地想着:“她倒真有一双来去自由的脚,见她的鬼去吧,我要再另找一个妞,”(现在这种情绪已经不是那么强烈了,读者可以从语气上看出)后来发现她去那家店只是因为她知道我穿着衬衫但没有穿内衣,她想让我站在没有风的地方,再后来,她告诉我说,她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赤裸着身子在门厅里和人说话,那只是我的感觉,我想象着她要离开我,而实际上她只是想让我到一个温暖一点的地方等候,而我只是在凭空臆造然后思绪开始混乱最后大脑一片空白——这全都是因为嫉妒,在自寻烦恼……请同我一起承受这一切,如果读者诸君曾经历过爱的痛苦,请和我一同承受这一切,如果你能理解一个黑女人的眼睛里的黑色就如同一片黑色的海洋一样,你会让大海来解释大海的行为吗?或者,询问一个女人为什么她会把手伸向玫瑰?不——
顾虑,对玛多的黑人身份的顾虑,自然不仅与我母亲有关也与我姐姐有关,我以后或许会和她在一起生活,她的丈夫是一个南方人,还有其他一些人,他们都会感到被羞辱,丢面子,不再和我们来往——比如,就没有可能在南方生活了,我经常会想象这样的情景,就像在福克纳小说里月光下旧时的南方一样,我和惠特利医生抽出一张卷盖式书桌的桌板,边喝酒边读名著,屋外门前木柱上有几个蜘蛛网,几头骡子在松软的地上走着,如果他们发现这个宅子的女主人是一个黑人和切罗基印 我们在天堂巷玛多住处的门口停下来,玛多也是醉意迷蒙的样子(桑德和我决定要趁着酒意继续开到洛思阿图斯[15],然后再拉上其他人去奥斯汀·布朗伯格家再弄上一个派对),她对我们说:“如果你们要去找布朗伯格,那就你们两个人去好了,尤里和我待在这里”——我的心立即沉了下来——与此同时,却很高兴听到她终于说了这话,印证了我的猜疑,哦,上帝。
我暗自思忖:“那好,伙计,甩掉她的机会来了,”(为了这我已经算计了三个星期了)但是听到她这么说,我还是觉得不真实,我,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她会这么说。
但是从路边走向门口时,尤里拉住了我的胳膊,玛多和桑德已经上了那个鱼头形状的楼梯,“我说,莱奥,我一点都不想和玛多有什么的,她太强了,我要你知道我不想和她有什么的,我想做的是,如果你们去那儿的话,在你的床上睡觉,明天我还有一个约会呢。”——但是现在我也没有心思留在天堂巷过夜了,因为尤里要在这里过夜,事实上他已经向床边走去了,我对尤里说:“嘿,起来,别在这里睡,我们(我和玛多)要用这个床,到那边的椅子上去。”——于是乎,没有什么比这更让我要离开这里了(一方面是身体累了,另一方面则是用上了脑筋),所以我同意和桑德(尽管不是那么情愿地)到洛思阿图斯去,把布朗伯格酒吧的屋顶掀翻,我转过身,眼睛盯着玛多,话中有话地说:“你和尤里待在这里吧,你这个贱女人”,但是她却拿出了她的旅行小包,把我的牙刷和她的一些东西放到里面,这意思是她要和我们一起走——最后是我们三个人走了,留下尤里一人在床上。途中,在靠近海边的高速路上的一处夜灯下,一阵凄冷的感觉袭上我的心头,在布朗伯格家的周末注定要在羞辱和恐惧中结束,趁着桑德下车去买汉堡的功夫,我忍不住问起玛多:“你跳到后面和尤里坐在一起,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你为什么说要留下来和他待在一起?”——“我是个傻妞,我当时神志不清醒,”但是我不想再相信她了,我的头脑漆黑一团——艺术短暂,生命长久——此时此刻,妒火像一头飞舞的恶龙在我的心头游动,我完全不能自已,“你和尤里一直在一起,这与我说给你听的那个梦一模一样,太可怕了——哦,上帝,梦还真能成真。”——“亲爱的,事情不是这样的,”但我已不相信她的话——从她的神态可以看出,她有一双青睐青春的眼睛——再怎么也蒙不过我,身经百战,十六岁乳臭未干之时就已经恋缠上了一风骚女子——当然不否认有点夸张。我心中堵得不行,一个人蜷缩在车后排,不再理她——老破车往前行驶着,桑德原本是期望在周末能和大家快活地侃上一阵,却不料被夹在两个为情愁煞的人之间,耳边时不时地响着片言只语,“但是,亲爱的,我没想到你会那么想。”很显然,桑德明白这和尤里有关——不幸的是,一路上他只能一个人操弄方向盘了,他拿出了写小说一半的劲儿,在沉沉黑夜中朝向黎明驶去。
在天蒙蒙亮时,我们到了布朗伯格家门口,停好车,按响门铃,我们三个人全都羞羞答答的样子——三个人中我最羞赧——布朗伯格很快就出来了,一看到我们就雷鸣般大喊一声,表示欢迎:“莱奥,我不知道你们互相认识”(他是指桑德,他非常钦佩桑德),我们进门,立马冲到布朗伯格那名声大得不得了的厨房端起咖啡和朗姆酒。布朗伯格是世界上最有意思的人,留着一头短黑卷发,就像那个嬉皮士女孩罗克珊,长长的眉毛还卷成束带蛇的样子,天使般闪亮的眼睛,走路时摇摇晃晃的如同婴儿,极擅言谈,写短篇散文,还做一些真正的研究,有一个世上最好的个人图书馆(极其出名),就在他的屋里,这个图书馆与他的学识很相配,与他的收入不符——他的房子是从父亲手上继承来的——他也是卡莫迪的铁杆朋友,以前倒没有听说过,并准备和他一块去秘鲁,他们想要在那儿认识一些印第安男孩,闲谈艺术,走访一些文学人物,诸如此类的闲雅之事,在玛多和我相恋的一段时间里,我还曾向她灌输过一些东西(古怪的、如何行事文雅之类的事),但是到了后来,玛多则很厌烦那种拿腔拿调的说话模样,花里胡哨的、曲里拐弯的用语,而对于这些东西,这个大眼睛翻闪、兴奋劲十足的大块头布朗伯格则是真正的行家里手,“哦,我的亲爱的,这可真是太美妙了,太美妙了,要我说,要比盖斯科因[16]的翻译要好得多,好得多,尽管我还是相信——”桑德很会模仿他的说话腔调,他们两人是惺惺相惜,英雄互赏,在旧金山这个如同古罗马般大气的都市里谈论起文学、艺术、音乐来,厨房里已经到处是垃圾,布朗伯格(穿着睡衣)起身冲向楼上去拿三英寸厚的法国版热内的著作,或者是老版本的乔叟,或者拿到什么是什么,玛多黑睫毛忽闪着,还在想着尤里(我的猜测),坐在厨房角落里的一张桌子旁,身边的咖啡和朗姆酒渐渐凉了——哦,坐在板凳上的我,心碎,心伤,心绪烦乱,一杯又一杯,直喝得浓愁上眉头——时间已是八点,鸟儿们开始叽喳唱响,布朗伯格的大嗓门也许是世界上最大的声音之一,可以让厨房的墙壁响起阵阵回声——他拧开了留声机,这个房子里真是设施齐全,而且还非常之昂贵,法国酒、冰箱、带着话筒的收音机,还有地窖等等。我想要看一眼玛多,但我不知道我的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我害怕看到那种祈求的眼神,“别烦忧了,宝贝,我说过了,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是个傻妞,做了傻事,对不起,对不起——”那种“对不起”的眼神最让我难受,我不自觉地用眼角的余光向她看去——
窗外的蓝色鸣鸟此刻也沉寂下来,让人更加意志消沉,我向布朗伯格说到了此事,他问我:“莱奥,今天早上你是怎么回事?”(奇形怪状的眉毛下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我看,似乎要把我看穿,把我都逗笑了)——“没什么事,奥斯汀,早上我看窗外时,发现那些鸟都郁郁寡欢的样子。”——(还有,此前,在玛多到楼上上厕所时,我还向这些个饱学之士说到了“用情不专”,这肯定让他们感到很惊讶,尤其是我那模样,胡子拉碴,瘦削憔悴,傻呆呆的,醉汉一个——哦,用情不专!)
尽管我心情低沉,但他们还是要尽情享受这个聚会,在楼上的那个大书房里他们听上了威尔第[17]和普契尼歌剧的唱片(书房里四面墙壁,从地毯到天花板都排放着书,什么三卷本的《启示录真谛》,克里斯托弗·斯马特著作和诗歌全集,什么这个全集,那个全集,谁谁谁写于一八三九年或一六三八年或者是别的什么年代的什么集子)。我抓住一个机会说:“我要去睡了,”时间已是十一点了,我也是应该累了,在地板上坐了那么长的时间,而玛多则是在书房的一个角落里,一直端着那种淑女的样子(有一次我看见那个著名的独臂人尼克·斯佩恩坐在那个地方,那还是早年的时候,布朗伯格兴致很浓地为我们放《浪子的历程》[18]的原版录音唱片)但看上去像是没了魂似的——肯定是我的痛苦把她也弄得心绪不宁——我的忧郁也传染给了她——我心软了——在某一瞬间我觉得或许我应该原谅她,找个借口过去跪在她的脚边,当着大家的面把头靠在她的膝盖上,但实际上大家都不在乎我们的事,桑德就不会来管这种事情,他早已经沉浸在音乐中了,还有那些书,那些充满智慧的谈话(世上再也不会有比这更好的地方了,巧的是,尽管我已经疲惫得不行了,但是这个想法还是闪过了我乱哄哄的脑子,过去经历过的都历历在目,所有的相识、相爱、焦虑此起彼伏,如同一段交响乐的旋律,但是我开始决意要把这些抛到一边,原因就是因为这个体重一百零五磅的女人,这个穿着红色凉鞋、露出棕褐色脚趾甲的女人,她把我的心堵住了)——“哦,莱奥,亲爱的,你看上去很无聊。”——“根本没有!在这里我怎么可能无聊呢!”——我很想让布朗伯格知道我内心的情绪,“每次我到这里来,总觉得有点不对劲,我想对你的款待或者是你漂亮的房子说些好话,但说出来的却总是那么难听,整个都拧乱了,你知道吗,今天上午我心里乱腾腾的,就像窗子外面的景象,凄凉不堪。”(有一次也是这样不请自来,不知怎么跟他解释,那一次是在天还没亮时,我和查利·克拉斯纳,还有他的孩子,加上玛丽和另外一些人,到布朗伯格这里做客,喝着杜松子酒和斯淮普饮料,我喝得酩酊大醉,整个儿不省人事,还装出一副沉思的样子,最后大白天的就在大家面前睡在房间中央的地板上——尽管那一次离现在有很长时间了,但到了这里,不知怎么的,我又成了这个样子)——“没什么,奥斯汀,我只是有点不舒服——”有一点我知道,桑德肯定是暗暗地告诉了他一些我和玛多的事,玛多一直沉默不语——在布朗伯格看来,她肯定很奇怪,一个黑人嬉皮女孩身上穿着只值两块钱的衣服(也许我还估高了呢),神色古怪,深沉,一本正经,似乎是这个屋子里最滑稽同时又最一本正经、难以接近的天使——后来,她告诉我,她也真的感到很孤单,好像没人要她。我,于是,不去想这么多了,也想不了这么多,干脆到房间里睡觉去了(上一次我和查利在那里赤裸着身体和玛丽一块跳曼波舞),并且是一下子睡了过去,因为太疲倦了,但是做的全是噩梦,直到三个小时后才醒了过来,时间是下午,绝对的清纯、清净、清爽,鸟儿们在吟唱,孩子们也在唱歌,我感到我是布满灰尘的垃圾桶里的一只蜘蛛,这个世界与我无关,这个世界是因为那些更加清纯的生物而存在的,他们是永恒的,不受变故的影响——
我在睡觉的时候,他们三个人钻进了桑德的车,随后便驶向了二十英里外的海边,他们两个男的一头跃进海里,游泳,玛多则独自一人在海滩上逛游,时间仿佛静止了,她的双脚和脚趾——我是那么喜欢它们——压入浅色的沙滩里,碰到下面小小的海贝和海葵还有干枯的从海里冲刷上来的海草,海风吹拂着她的短发,仿佛是永恒之神来到了天堂巷(这些都是我在床上躺着时遐想的)(我还看到她的嘴噘着,神不守舍,因为遭到了莱奥这个家伙的冷遇,莱奥自己也正苦恼不堪呢,玛多孤单一人,也不知道如何加入布朗伯格和桑德聊的艺术什么的话题,她不知所措?)——所以当他们回来时,她来到我的床边(在她过来之前,布朗伯格已经急匆匆地上楼,一头撞开门大声嚷着:“起来,莱奥你这家伙,我们在海边你却在睡大觉,这不公平!”)——“莱奥,”玛多说,“我不想和你一块睡觉,是因为我不想到晚上七点时就在布朗伯格床上醒来,这我受不了,我受不了——”她是指她正在接受的治疗(她现在已不再去了,这完全是因为和我以及我那帮哥们混在一起,整天喝个不停),在这种纷乱的生活中、在和我的爱的纠缠中治疗的停顿使她对于体重增加和神经紊乱的焦虑不断增加,可以想象当她和对她已有点木然的莱奥一起在陌生人的(当然,实际上也不完全是陌生人的)床上醒来,她会感觉多么可怕。一时间我猛盯着她看,不是在听她的祈求和抱怨,而是深深地被她眼神里的那种光亮吸引住了,那种撩拨过尤里的光亮,那种无论在哪里都能照亮和撩拨整个世界的光亮,这不是她的过错,哦,我的光,我的爱——
“你说的是真心话吗?”(“天哪,你把我吓住了,”她后来说,“你那样子让我突然觉得我分裂成了两个人,有一个离你而去,而另一个——这,这真的把我吓住了——”)但是在我问“你说的是真心话吗”时,我心里真的很痛苦,来自那个让我挥之不去的梦的痛苦(“上帝善良,他治下的生活远不会像我们梦里的生活那样凄惨”,我有一次看到过这句引语,但忘了是从什么地方看到的)——痛的感觉开始蔓延,在布朗伯格床上醒来时的苦痛感觉让我想到了上一次我也是这样宿醉后在这里醒来,又想到了我一生中所有宿醉之后的清醒,在这一刻感受至深,“天哪,现在真是到了走向结束的时候,你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这样不明不白的状态你还能维持多久?你的神经还能经受多少敲击——哦,你,你会死的,就像鸟儿停止鸣叫——那是一种征兆——”但是越是思虑,脑子越乱,自己要做的工作被撇在了一边,身心疲惫,脑力枯竭——曾经想过到铁路上去工作,现在如何也想不起来了——哦,上帝,纷乱无边,胡思乱想,几近崩溃,都是因为那个要寻求唯一的爱的想法在作乱——玛多就在我的旁边,身体倚靠着我,神情黯然,倦怠,哀伤,她用手抚摸我胡子拉碴、不忍卒睹的下巴,透过我的身体,她看到了我的恐惧并且感触到了我因为痛苦和无能为力的颤抖,像是要回应我的那句“你是说真心话吗”,我听到了来自她的心里深处的回音——“宝贝,我们回家吧。”
“我想——我们等一会,等到布朗伯格也离开,然后再和他一块坐火车走——。”我站起来走进洗手间(他们在海滩上时,我进来过,还回想过以前在这里发生过的一件事,想起来仍然痒痒的,那也是一个在布朗伯格这里度过的周末,只是更加疯狂,可怜的安妮夹着发夹的头发飞舞,素面朝天,脸上不做任何粉饰,可怜的勒罗伊在另一个房间里纳闷他妻子在洗手间里干什么呢,后来他在黑夜里疯狂地开车时,才意识到我们大概在那儿干了些什么,我现在想到了那天早上我给勒罗伊造成的痛苦,都是那个叫做性的东西作祟的缘故)——我走进洗手间,洗了一把脸,下了楼,尽量振作起来。
但是,我仍然不能盯着玛多的眼睛看——我心里自问——“为什么?”——在被绝望包围中,我似乎是预感到了事情将要发生。
好像那天晚上发生的事还不够多似的,当晚玛多被扔进了一场两个人的争夺战之中——战士尤里面对战士莱奥——布朗伯格先是打了几个电话,然后挑了几件生日礼物,随后便准备坐车去赶四点四十七分开往市区的一百五十一次火车,桑德(可怜的桑德)开车带我们去公交车站,在街对过我们先进了一家酒吧,在那里喝上几杯快酒,玛多闷闷不乐,对自己、对我都高兴不起来,她留在车后座上,想要眯上一会儿——她在想着如何才能走出现在这个难堪境遇,只有我可以帮她,但条件是她要再给我一个机会——顺便提一句,在酒吧里,作为一个插曲,我惊讶地发现布朗伯格又开始大谈特谈起艺术和文学起来,而且还说了好多鬼知道他从哪儿得来的离奇古怪的逸事,布朗伯格只顾自己在那儿瞎侃,桑德饶有兴致地在听——他也是个怪人,两个人凑到一起去了——我出来告诉玛多我们决定要改坐晚一点的火车,因为要回去取忘拿的东西,她没有说什么,这对她来说无所谓,她依旧是紧闭嘴唇,一脸沉默——哦,我的爱,我失去的爱(一句老话)——如果当时我能知道的话,就像现在我已经明白了一样,那么我就不会又回到酒吧里去,继续一些别的话题,并用伤人的眼神,看着她,让她一个人孤单单地待在车里,无人安抚,而是会坐进车里面,坐到她身旁抓住她的手,告诉她我会一生爱她、呵护她——“因为我爱你,这不用理由”,但是当时不要说我远没有意识到这样的“爱”,我脑子想的还是要如何摆脱她——后来,火车来了,五点三十一分,一百五十三次,拖延这么长时间后,我们终于上了火车,向着城里驶去——火车经过旧金山南部,经过我的家门口,我们坐在车厢里的座位上,面面相觑,列车又经过了海湾地带的几家住宅的宽大后院,我兴致勃勃地(装出来的)指给她看一辆因撞上一台啤酒花采摘机翻倒在轨道旁边的棚车,看到了吗?看,前面那闪着铁皮亮光的东西,哇哦——但是大部分时间则是互相看着对方,冷冷地,直到最后说了这么一句:“我要流鼻涕了,真的,”——我心中发酸,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同时又搜肠刮肚,绞尽脑汁想说上那么一两句话缓和一下气氛——但是悲哀还是笼罩着我们三个人,火车向前驶着带着我们走向欣快、恐惧,直至最后的爆发,如终究要爆炸的氢弹。
——在市场街一个人声鼎沸的角落我们与布朗伯格道别,周围是一大堆脸露愠色的人群,我们陷入一片混乱之中忽然间,似乎两个月来我们之间的心理状态在现实中显现出来了,我没有握住她的手,但是我还是很迫切地走在前面,带着她穿过人群(为了走得快一点,讨厌这一大堆人),不是我不想握她的手而是我心中不适,没法握她的手,而且此时又(痛苦地)想起她自己常常坚持不要我在街上握她的手,否则路人会以为她是个妓女——就这么想着,我们来到普赖斯街(哦,命中注定的普赖斯街)朝天堂巷走去,路边有很多孩子,看着那些年轻的面容姣好的墨西哥女孩们,我在心里轻飘飘地对自己说:“不是吗,这些女孩个个都比玛多好,我要做的只是从中选一个就可以了……不过,哦,不过,哦”——我们谁也没有说话,我看到了她眼神里透露的哀怨,以前我也察觉过,但是我看到的更多是那种印第安人的温情,正是那种温情让我在那些烛光摇曳的幸福夜晚里不由自主地对她说:“亲爱的,你的眼神让我看到了你无限的爱意,这种温情不仅来自你的印第安血统,还来自你的黑人血统,但最重要的,你是一个纯洁无比的女人,我看到了你身上充满最原始、最饱满的情意和母性。”——现在我又看到了那种哀怨,但没有了温情——“伊甸园在非洲,”有一次我曾这么说过——但是现在我心中的伤痛让我只感到了怨恨,心绪也就随之转向,沿着普赖斯街我们一路上时不时会看到一个墨西哥女孩或者黑人女孩,我对自己说“妓女”,她们通通都一样,就知道骗你,把你骗个精光——好像这么一来,就可以重回过去与她们的关系了——玛多觉察出了我的阵阵敌意,但还是沉默不语。
谁在我们天堂巷家里的床上?除了尤里还会是谁!——他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嘿,我一天都在工作,累坏了,回到这里来休息休息。”——我决定要把心里想的告诉他,于是在脑子里想着用什么词语,尤里看着我,察觉出了紧张的气氛,玛多当然也看到了,这时响起了敲门声,约翰·戈尔茨(总是那么深情地天真地对玛多有好感)进来了,他也看出气氛不对,“我来借一本书”——脸上表情僵硬,大概是想起了我曾让他难堪——拿着书他立马就离开了,尤里从床上起来(玛多在屏风后面换衣服,脱下聚会穿的裙子,穿上家里穿的牛仔裤)——“莱奥,给我把裤子拿过来。”——“起来,自己去拿,就在椅子上,她看不见你”——这话很怪,话一出口我就觉得很怪,我朝玛多看去,她还是闷声不响,躲在屏风后面。
趁着她去洗手间的时候我对尤里说:“伙计,昨天晚上我对你和玛多坐在车后座打打闹闹很嫉妒,不开玩笑,真的。”——“这不是我的过错,是她先弄起来的。”——“听着,你这家伙还真是一个——你还真是一个能吸引女人的家伙,她们都像蜂找花一样扑向了你——我是说你离她远一点。”话音刚落,玛多回来了,很警觉地朝我们看,她没有听到我们在说什么,但显然察觉到了大概的意思,尤里立即伸手抓住还没关上的门,说道:“嗨,我要去亚当那儿,待会儿在那儿见。”
“你对尤里说了什么?”——我把刚才对尤里说的一字一句地给她复述了一遍——“天哪,我受不了这里的紧张气氛”——(我偷偷地把我对尤里说的话重新想了一下,发现我的语气并不像处在我这个位置应该有的严厉的样子——像摩西对他的部落说话一样的严厉,反而用一种“诗人”的腔调在和尤里说话,尽管让他知道了我的不满,但并没有在言辞上让他感受到我的真实情感)——我偷偷地检讨了我的怯懦——伤心油然而起,我要去见卡莫迪——
“宝贝,我要去——你觉得那家哥伦布超市里会有鸡卖吗?”“我看见过——你来做,我们会有一顿美味鸡肉晚餐了。”——“还有,”这是我对自己说的,“可一顿美味鸡肉晚餐又能怎样?你是那么爱尤里,你看,你一走进来他就要离开了,那是因为我的嫉妒给他造成的压力,还有,我梦中的预言就要成真了,不是吗?”“我要(大声地说)去见卡莫迪,我很难受——你留在这里,烧菜,然后吃——一个人吃——晚一点时候我会回来,带你出去。”——“总是这样,不是吗?我们总是离开,离开,从不单独相处一会儿。”——“我知道,但是今晚我心里不好受,我要去见卡莫迪,别问我为什么,我有一堆伤心的理由,我就是要去见他——毕竟那天我给他画过素描。”(那是我第一次用铅笔画一个斜躺着的人体,卡莫迪和亚当看了后都惊讶地称好,我很为此骄傲)“在画了几幅后,我发现了埋藏在他眼睛下方皱纹里的悲哀,我知道他也会——”(这还是对我自己说的——我知道他也明白我现在有多么伤心,我知道他的悲哀都是在各处游历时得来的。)玛多不知道要说什么,我突然想起刚才我给她复述我对尤里说的话时漏掉了一些话(实际上把漏掉的补上了,我还是不能说全),“他对我说:‘莱奥,我不想和你那个女孩玛多来往,我看错眼了——’”“哦,这么说,他看错眼了!去他的,说这样的话!”(在原本应是充满愤怒的眼神里,我看到了一丝欢快在闪动),我听到了她话音里对“去他的”的强调,很有点那些上了毒瘾的人说话的腔调,她这种说话的方式曾让我很惊诧,我觉得她很具现代感,有一次我问她:“你是从哪儿,从什么地方学到所有那些你知道的东西以及这种有趣的说话方式?”但是现在听到她这样子说话,只是让我越发气恼,因为这是在说尤里的事,她似乎是在骂他,但从她那样子看,她又好像并不是从此就不想再见他了,“他真的是那么说的吗?”好像她要当面质问他似的。“哦,”我说道,“你想去亚当那儿的聚会,是吧?在那儿你可以质问他,让他见鬼去——你还真是容易看穿。”
“上帝啊,你是在笑话我了,说我容易看穿。”
“不是吗,事实就是这样,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一开始你根本不想去亚当那儿,现在你知道尤里在那儿——如果这不叫容易看穿,那天知道什么才叫容易看穿。”——“又在笑话我了,上帝!”(她转而大笑起来),我们两人继而都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翻,不能自已,一时间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就好像是电影短片中的那些街上匆匆忙忙去干活儿的无忧无虑的人们,但是在我们内心深处,我们像是身在同一个神秘故事中的人物,故事里风雨交加,气氛愁哀(正如在银幕上的那些漂亮演员一样,脸上的表情是一回事,心里想的是另一回事)心中狂风暴雨般不断膨胀的情绪如同一个锤子在不停地敲打着,“砰,砰,砰”……对不起,我被带到了这个世界上……
长话短说,还是让我说说接下来发生的事,亚当把门打开,刹那间好像世界为之洞开,亚当神情有点严肃,而且眼神里还带点神秘,好像不是那么欢迎我们,我看出来了——“怎么了?”很快,我发觉除了弗兰克、亚当和尤里外,还有其他一些人在。“我们有客人在。”——“哦,”我问,“贵宾?”——“我想是吧。”——“谁?”——“麦克琼斯和菲莉丝。”——“什么?”——哦,看来我得直面我的头号文学敌人了,巴利奥尔·麦克琼斯,或者是离开,从前我们曾过从甚密,一起喝啤酒,两个人肩靠肩高谈阔论,啤酒都撒在对方的膝盖上,我们相谈甚欢,交换看法、互借书籍、评论文学,这个家伙事实上还受了我很多影响,比如说,他学了我的说话方式和风格,还有关于嬉皮士或者是垮掉一代以及地下人的发展由来,我曾对他说:“麦克,你可以将这所有的事情写成一部出色的书,不过先别走漏风声去,等到最后一刻崭新亮相。”他是这么做了,我也读了,亚当和我去看他时还对他的稿子评头论足,很是苛刻,但是当书最后出来时,他们答应给他两万美元,从来没有听说过给这么一大笔钱的,我们这些垮掉派家伙于是就上北滩和市场街游逛,在纽约时,则到时报广场游荡,但是亚当和我在私下却有不同看法,“麦克琼斯不是和我们同道的——他属于另一个世界——那个冒着傻气的中产阶级世界”(亚当语)。就这样,他功成名就之时,正是我最落魄之际,完全被出版商遗忘,更糟糕的是,我还整天因为毒瘾而神志不清,我很为自己恼火但并没有太低沉,还算能冷静下来,后来又经历了一些挫折,还到其他地方旅行,之后我改变了心态,在船上工作时,给他写了道歉信,不过还是把信给撕了,他也时不时地给我写信,而亚当则充当了一个圣徒的角色,在我们中间传递一些我们关于对方的好话——好了,现在我不得不面对麦克这个家伙了,要跟他握手言和,让那些不愉快都过去吧——不过,不要让玛多有所察觉,她是一个很重独立、不想受任何情绪影响的人。好吧,既然麦克琼斯在这里,我就立马大声说道:“太好了,真是好极了,我一直盼着见到你呢,”我冲进客厅,越过一个人的头(尤里的头,他正要站起来)把手伸过去和巴利奥尔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我们在一起坐了一会儿,大家都是拘束的样子,甚至都没有注意到玛多在那儿很是难堪,不知道如何摆正她的身体(在布朗伯格那儿,还有在别的地方也都是一样,可怜的黑天使)——最后,我实在没法忍受那种文质彬彬的谈话,只有琼斯和尤里在那里嘀嘀咕咕(还有菲莉丝,他的女人,她一直在瞪着我,像是要知道我还是不是那么疯狂)我们走进卧室,在一片漆黑中,我躺倒在床上,还想着要让玛多一块躺下,但是她说:“莱奥,我不想睡在这个黑漆漆的地方。”她走了出去——尤里跟了进来,系着亚当的一条领带,他说:“我要出去给自己找个女孩,”在这里,与客厅隔开的地方,我们两人竟然可以说上几句悄悄话了——一切芥蒂皆可化解。但是,我发觉琼斯坐在沙发上不动,他是真的不想和我说话,也许还希望我最好离开呢。所以当玛多又转悠回卧室——这个我借以藏身之地,也是心酸和羞愧之处时,我问她:“你们都在那儿说些什么啊?博普音乐?别告诉他任何音乐的事。”——(让他自己研究去!我怒冲冲地自言自语)——我是博普的作者!——后来,他们让我把啤酒拿到楼下去,当我抱着几瓶啤酒来到楼下时,他们都在厨房里,麦克头一个咧嘴在笑,说道:“莱奥,给我看看你画的那些画,他们告诉我你画过,我要看看。”——于是,我们又成为朋友了,一块儿低头看那些素描,尤里也拿出了他画的东西,而玛多则在另一个屋里,又一次被冷落了——但是,这对我们来说可是一个重要的时刻,我们还仔细研究了卡莫迪的画,画的是南美丛林深处一些村庄,画面黯淡,和安第斯山上的镇子,你可以看见云朵在空中飘动,我注意到了麦克身上式样好看、价格昂贵的衣服和手表,我为他感到骄傲,现在他还蓄起了一簇很吸引人的胡髭,这让他看上去更成熟了——我把我的看法告诉了大家——喝下去的啤酒此刻也让我们兴奋起来,他的妻子菲莉丝开始招呼大家吃晚饭,一种欢宴的气氛在空气中荡漾。
在红色灯光照耀下的客厅里,我看见琼斯单独和玛多在一起,像是在问她什么问题,我看见他咧着嘴在笑,自语道:“佩瑟皮耶这家伙又给自己找了个漂亮妞。”——他在听玛多说话,玛多已经知道了麦克琼斯是何许人也,也清楚他要了解什么,所以很是一本正经地发表关于博普音乐的看法,比如,她说道:“我不喜欢博普,我真的不喜欢,在我看来这就是垃圾,博普音乐人里有太多的垃圾了,我听到的是垃圾。”——“哦,”麦克调整了一下他的眼镜,“这倒是很有意思。”——我于是走上去,说(看着玛多),“你是不是不喜欢自己的出生?”——“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是博普的孩子吗?”(或者,“你本来就来自博普音乐,不是吗?”反正就是这样的一些话),事实上,麦克和我都是这么认为的——后来,我们这帮人一起蜂拥到另外的聚会去,玛多穿着亚当的一件黑色长绒夹克(在她身上看上去很长),戴着一条也是长得有点夸张的围巾,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波兰小地下工作者,一个名叫什么卡佳的躲在下水道里的神秘人物——一副很沉郁的样子,眼望天空。
之后,在我还醉醺醺的时候,我让帕蒂·科达凡过来和我们一块喝上一点,然后,他邀请我们到他住的地方继续喝酒(他女人总是要求他陪着回家去,所以在聚会场所你总是找不到帕蒂,芭迪·庞德曾经说过:“他太帅了,我都不敢看他,”确实,高个子、金头发、大嘴巴,来自蒙大拿[19]的冷峻牛仔,行动却慢悠悠的,说话也慢条斯理的)玛多却似乎对他不感兴趣,她总是想着要离开,不仅是帕蒂这里,还想离开其他那些在但丁酒吧相聚的地下人,我刚刚也差点惹恼了他们,因为我冲着他们喊了一嗓子:“来吧,我们都要去帕蒂那儿,朱利恩也去的,”听到我这么说,朱利恩立马跳了起来躲到罗斯·沃伦斯坦后面,其他人也各自四散,他们心里这么想着,“嘿,佩瑟皮耶这个家伙冲着我们喊,是想让我们再跟着他去那些愚蠢的地方去呢,怎么就没有人来制止他呢?”玛多依旧是没有兴趣的样子,在尤里的催促下,我到电话间给萨姆打了个电话(他正在上班),说好晚些时候在他工作地方对面的酒吧里见——“我们大家都去!都去!”现在我真的是在大叫了,实际上连亚当和弗兰克都已经哈欠连连、准备回家了,而琼斯早就不见人影了——我们还是到了帕蒂那儿,我在帕蒂家的楼梯上上下下,不停地给萨姆打电话,还冲进到帕蒂的厨房里拉住玛多,要她和我一同去见萨姆,我在厨房里的吧台边时,罗斯·沃伦斯坦也到了,眼睛朝上,大声叫嚷道:“是谁让这个家伙进来的,嗨,这是谁啊?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嗨,帕蒂!”嚷个没完,像是要把他原有的不满一股脑儿都倒出来,“你有病啊?”我听到这么一句,没去理它,还口道:“哥们儿,我要把你这里掀翻天,如果你不闭嘴的话,”或者是其他类似的狠话,记不得了,反正是很狠的,足以让他晕乎一阵了,你看他那模样,脖子僵直,不声响地退了下去——我拽着玛多出去,上了一辆出租车到萨姆那儿去,夜色下的一切皆如一个旋转不停的舞台,我听到玛多声音低低地说,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那样,“莱奥,亲爱的莱奥,但是我想回家睡觉。”——“嘿,见鬼!”我还是把萨姆的地址给了出租车司机,她说“不”坚持要回去,给了司机天堂巷的地址,“先把我送到那儿,然后再去萨姆那里,”但是我是铁定了心非去不可,而且我知道,如果我先送她到天堂巷,再去萨姆那儿的话,那边的酒吧就关门了,所以我坚持不依她,两个人争着要把地址给司机,而司机就在那儿候着,就像电影里常见的一幕情景,猛然间,一股火蹿上心间(类似的情况以前也有,为了维护形象,)我跳出车子冲到外面,跳进另一辆出租车里,递上萨姆的地址,哗,如一阵风,车子疾驶而去——夜幕下,玛多独自一人留在出租车里,困乏,心酸,亚当原本说好要给她一些钱买三明治,但混乱中忘了这件事,后来他给了我,让我给玛多,而我现在要用这些钱付车费了——可怜的玛多只能又一次孤单一人回家,那个疯狂的醉醺醺的家伙又一次走了。
我想,我们之间结束了——我终于跨出了这一步,还了她一报——无论怎样它都会来的——
知晓冬天即将来临,这岂不更好—
生活于是会趋于
平静——你将回到家
给我写些什么吧。
曾度过那些愉快的夜晚,和
你在一起——而现在你到家了
休憩,好好吃饭,因为
你不应再太哀愁了——当我知道你很好时
我也会感觉好点
还有
给我写些什么吧。
万请珍重
你的朋友
和我的爱人
哦
爱你
玛多
求你了
实际上,预兆和预感早早地就在那儿盘旋了,从一条小路笔直转入天堂巷,我会抬头往上看,看看玛多屋里的灯是否还亮着,还亮着——“总有一天,莱奥,亲爱的,这里的灯将不会为你亮着”——她说这话还并不只是因为我和尤里那些人的那些事——“总有一天,你希望她在那儿时,她会不在那儿,灯将熄灭,你还会抬头看去,但天堂巷只是一片漆黑,玛多将会离去,这是你最不愿看到、也不想要的。”——一直以来,我就知道这会发生——那天晚上当我奔跑着离去时,这种预感即在我的脑子里闪过,我在酒吧里与萨姆相见,他和两个记者在一起,我们又叫上酒水,我把钱碰撒到地板上,我迫不及待地想喝个一醉方休(因为我失去了我的爱!),后来冲到亚当和弗兰克那儿,又一次把他们弄醒,在地板上嬉闹翻滚,弄出很多声音来,萨姆撕破了我的T恤衫,朝台灯猛击过去,我们不停地喝波旁威士忌,似乎又回到了以前肆无忌惮的日子里,这仅仅是又一次在黑夜中无尽的喧闹而已……醒来,早上,头一天晚上宿醉留下的头痛和失落在告诉我:“太晚了。”——起身,踉跄来到门口,地板上全是乱七八糟的东西,开门,回家去,亚当在后面对我说,因为他听到了我弄水龙头的声音,“莱奥,回家去吧,好好养一养,”他是感觉到了我有多么心乱意烦,尽管他并不知道我和玛多间的事——到了家后,我还是晃悠个不停,不能静下来,只能在屋里转个不停,似乎什么人马上就要死了一样,仿佛能嗅出空气中死亡的气息,我于是出门来到旧金山南边的铁路旁,哭出声来。
坐在一根遗弃的铁轨上,天上悬挂着一轮新月,身边是以前的南太平洋铁路,我哭不仅仅是因为我甩掉了玛多——其实心中根本不确定是不是要离开她——而且事已至此,已覆水难收了,我看到了她感伤的眼泪从夜空中落下,我看到了分别刹那间,我们两个人眼神中闪露出的恐惧——但是奇怪的是,就在我仰望天空,心中冥思之时,在月亮的表面,不,是在天空的某个地方,我看到了我母亲的脸孔——我知道我是在想念我的母亲了,脑子里立即出现这样一个场景:一次晚饭后打了个盹,噩梦袭来,那天和今天一样,我上蹿下跳,一刻都不得停歇,那时我看到了我的母亲——确切的情况是这样的,睡觉醒来,电视上正在播放阿瑟·戈弗雷[20]的节目,我看到母亲的身影在我的眼前,深邃的眼睛,一动不动的嘴唇,滚圆的颧骨还有那闪着亮光的眼睛,整个脸模糊不清,起初我还以为是一个噩梦呢,会把我吓住,但是没有——走在铁路边上,脑子里乱哄哄的,在我为失去玛多,为如此愚蠢地离弃她而哭泣时,我想到了母亲对我的爱——那个模糊的身影,那张出现在我的梦中的辨认不清但意味深长的脸孔,嘴唇微张仿佛是那么放心不下,我听到她在说:“可怜的小莱奥,可怜的小莱奥,你受苦了,人都是要受苦的,你一个人太孤单了,我会来照料你的,放心我会一直看着你的,我的天使。”[21]——母亲,我的母亲也是天使——眼泪从我眼中汩汩而出,“哗啦”,我听到有什么东西打碎了,我的心也碎了。我在那儿坐了一个小时,眼前是巴特勒大道和一个巨大的玫瑰霓虹灯,还有十个街区之长的伯利恒西部钢铁公司,天上星星闪烁,周边是火车头里溢出的燃煤烟味,烟雾弥漫,火车从我身边开过,在黑夜中开向南旧金山机场,你可以看见那盏混账信号灯在黑暗中发出一片红光,像是烟花绽放在悲凉深秋夜晚的加州天空,不再纯洁,黑夜不再迷人,冬去春来、秋夏周复,宛如树木生长——那个住在城市南边的人从干净的市郊屋里出来,走到这里,藏在车厢里冥思——心碎。我全身无力——是从心里流出的血液,我想,哦,亲爱的上帝,让我来承受这一切吧,让我呻吟吧,让我赎罪吧,让痛苦从我的肉体和血液中流过吧——女人都心地善良——这我知道——女人爱你,女人呵护你——你却很快背弃女人的爱,如啐一口痰到你自己的脚上,哦,这就是人的本性——
铁路边上那一阵突如其来的哭泣,我真的不太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实际上也弄不明白——只是在心中对自己说:“你看到了那个女人的脸,那是你母亲,她爱你,她深深地爱你,这些年来一直在护着你、支持你;而你,却是一个混蛋、一个醉鬼——她从不抱怨,哪怕是一丁点——因为她知道以你现在的情况,你没法出外谋生,没法自己照料自己,也找不到另一个能够照顾你、永远爱你的女人——因为你是愚蠢的莱奥——夜晚星光闪烁,而你深陷在黑暗之中,可怜的人儿,没有人会在意你,而你现在还抛弃了一个女人的爱,只是因为你仍然不理智地要和那帮爱闹事、神志不清的人在一起寻欢作乐。”
总是这样。
这次发生在普赖斯街充满痛楚的不愉快就这样结束了,玛多和我后来又和好了,我们约好在星期天晚上再相见,根据我的安排(那天在抽了大麻、脑子兴奋的时候我制订了这个计划,还蛮自满的,“这是我做过的最好的一个安排,知道吗,有了这个安排我又可以回到爱的生活中去了,”这么说是因为我脑子里想的都是玛多的身体,赖希所说的身体的用处,同时还继续写我的那三本小说,出人头地,两不误——)(安排写好后,发信给玛多让她审阅,那上面这样写道:“晚上九点到玛多那儿,睡觉,第二天中午回来,下午写作和吃晚饭,饭后休息,九点再回到她那儿,”周末的安排留了点空当,“可能要出去”)(喝个几杯)——整整一个周末脑子里想的都是这个日程,度过了这段痛苦的时间后——星期天晚上九点我冲到了玛多那儿,正如日程上安排的那样,她的窗户里没有亮光(“我就知道这一天总会来的”)——但是门上有一张小纸条,留给我的,在走廊里的洗手间急急上一个厕所后,我看了眼纸条,上面写道:“亲爱的莱奥,我十点半回来,”门没有关(一直就是这样),我进去等着,一边还阅读起赖希的书来——这本大部头保健书来她这儿时我总是会带在身边,至少可以有所准备,“给她好好的来一下”,万一今晚是最后一次呢,坐在屋里,眼观四周,我心中暗暗想着——十一点半了,她还没有回来——是害怕我了?——不愿相见?——(“莱奥,”后来,她对我说:“我真的认为我们结束了,你是不会再回来了。”)——但是,她不是还留了那张让人充满希望的纸条吗?希望没有消失,她并不想伤害我,让我在黑夜里等——不过我还是走了,因为十一点半了,她还没有回来,我去了亚当那儿,给她留了一个纸条,让她给我打电话,还在上面写了别的话,但是又擦掉了——所有这些不愉快的细节导致了那次在普赖斯街上的悲痛之事,那件事发生在我们度过了雨水交融的一晚,有了“成功”的性事之后,那一次我对她说:“玛多,你现在真是我的宝贝,”因为,她也知道,我那次成功地让她感受到了,而且是两次,后来,我们头一次在一起度过了一个甜蜜的下午,似乎是真正和好了,但是可怜的玛多会时不时地抬起头来,说:“我们真的应该分开,我们从没有在一起做过什么事,我们说过要去墨西哥,但是你又要去找工作做,我们在一起住过一阵子,你还记得说过的那些话吗?那么让人憧憬,但却都是幻</a>想,从没有实现过,因为你从没有想过要去做什么,从没有行动,弄得我也这样了——我都好几个星期没去做诊疗了。”(那天,她写了一封辞真意切的信给她的诊疗师,恳求原谅,允许她再次回去)——从我在铁路边上哭泣后回到天堂巷,到孤零零地在她漆黑的屋里等着她时,所有这一切都变得那么不真实了,不过那张小纸条还是拯救了我们,尽管只是短暂的,那天晚上我到底还是找到了她,后来她在亚当那里给我打了电话,让我去丽塔那儿,我带了啤酒去,后来迈克·墨菲也来了,他也带了啤酒来——最终又是一个鼎沸喧闹、醉入梦里的夜晚。早上,玛多说:“你还记得昨天晚上你对迈克和丽塔说了什么?”我回答:“当然不记得了。”——一整天,白日明明,蜜蜜甜甜——我们做爱并许下诺言要做这个要做那个,尽管都是小事——甚至都没有起身上厕所,到了晚上时,她说:“我们去看一场演出吧,”(用她那可怜的一丁点支票)——“天哪,我们会把你的钱都花光的。”——“去他的,我才不在乎呢,我就要把钱花光,也就只有这点了,”她重重地说道——她穿上她那件黑色绒衣,往身上洒了些香水,我走近她,嗅闻她的脖子,天哪,真是香甜!我比任何时候都想要她,但是她却躲开了我的双臂——我去握她的手,却感觉她像灰尘一样飘浮不定——肯定是有问题。“我从出租车里出来那一刻是不是让你生气了?”——“莱奥,你的行为就像个小孩,那是我看见的最没有头脑的行为了。”——“对不起。”——“我知道你会说对不起的,不过我还是要说那是我看到的最有病的行为,而且这样的事一而再地发生,还越来越严重,唉,不说了——我们去看电影吧。”——我们出了门,在黑色绒衣外面她又套上一件小巧的红色雨衣,我以前从没有看到过,但是见了让我心碎,她急急地往前走,短簇的黑发让她看上去有点怪异,像——像你在巴黎见到的某个人一样——我只穿着我那件老旧的铁路司机工作服,里面只有一件衬衫,十月的天气让我感到一丝寒意,天上飘来一阵雨滴,走在她的旁边我止不住打了寒颤,我们在普赖斯街快步行走——方向是市场街,看电影——我想起了那个周末从布朗伯格家回来的那个下午——我们两个人的嗓子都好像有点发堵,我不知道是为什么,她知道。
“亲爱的,我要跟你说个事,但是你要保证,我说了后你还会和我一起去看电影。”——“好的。”——停顿了一会儿,我迫不及待地问:“什么事?”——我猜想她要说的肯定是这样的话:“我们还是分手吧,你知道我不想再这样了,这不是因为我不喜欢你,而是,而是到了现在,我们两个人都应该明白我们之间的事了——”就像以前一样,碰到她说这样的话,我总有办法应付,我会回答说:“那好,我想,我猜,我看,我们这样吧,等等——”因为你知道男人总能让小女人屈服的,女人都是顺从的,尤其像她这样的小女人——于是我自信地等着她往下说,尽管天气是那么的阴冷,周边一副凄凉悲哀的氛围。“你知道那天晚上”(她想了好一阵子,想说明是最近的哪个晚上——我帮她弄明白了是哪个晚上,我的手勾住她的腰,我们的身体紧挨在一起,向普赖斯街和哥伦布大道的交叉路口走去,北滩的角落此刻显得越发诡异,因为我想到了往事,来旧金山后经历过的场景此时在我头脑里翻腾着,现在我对它有了自己的想法,我不禁沾沾自喜——我们终于确定下来,她要告诉我的是一个星期六的晚上,也就是我在铁路边哭泣的那个晚上——那股猛然间升起的感觉,哀从心来,哭泣,还有在空中看到的身影——我甚至还想打断她,告诉她我那天晚上独自一人在铁路边的感受;另外,既然她提到了那个星期六的晚上,我也想弄明白她身上是否也发生了什么不好的而我应该知道的事情——)
“是这样的,我去了但丁酒吧,但并不想待在那里,想要离开——尤里想在那儿待着——他给一个什么人打了电话——我在电话旁——告诉尤里有人打电话找他”(这是她原话,说话不连贯),“尤里到电话亭里接电话时,我回家去了,因为我太累了——可是,早上两点时他来了,敲门——”
“为什么?”——“为了找一个地方睡觉,他喝醉了,一头冲了进来——后来——就——”
“嗯?”
“就,就这样,我们睡在一起了,”——整个那种嬉皮士语言——听到她说完最后一句话,我的脚步还是那么有力,但是我的肚子以下的部分却泄气了,要陷塌到了裤子里面,腰部以及整个身体像是有一种松软的感觉,像是要掉入到一个无底洞里去——身边的街道刹那间也变得那么索然寡味,过往行人是那么乱哄哄,如野兽般乱窜,街上的灯不知为什么要开得这么亮,根本没有这个必要……哦,这个伤心的世界——她说“我们睡在一起了”时,我们刚好走过石子路,我小心翼翼地跨上路缘,没有看她——我朝哥伦布大道看去,心里想着立马离开她,就像有一次我在雷利那里一样——但我没有这么做——我说道:“这不是个人待的世界,”——但是声音很低,她根本没有听见,即便听见了,也不做任何回复,过了一会儿,她又继续说道:“还有其他一些事,就是,就是,我还是不说了——”她有点结巴,说得很慢——我们两人还是晃晃悠悠朝着电影院走去——放的是《斗牛壮士》[22](当我看到斗牛士听到他的好朋友和他的女友开着他的车从山上翻下去的消息流露出的悲伤时,我哭了,看到那些牛时,我的眼泪也流了下来,因为我知道那些牛肯定会死去,我很清楚那些牛在斗牛场里的命运)——我想要抽身离开玛多。(“别这样,”她说,一个星期前,我突然开始提起亚当与夏娃,并把她比成夏娃,像她这样美丽的女人足以让男人干任何事,“别叫我夏娃”)——但是现在叫不叫都没有关系——朝电影院走去时,她突然在积着雨水的人行道上停下来,嗲嗲地说:“我要一条围巾,”随后便转身走进一家店里,这让我很不爽,我也只得很不情愿地转身跟在她后面,离她有十步远,我意识到从普赖斯街和哥伦布大道一路过来,我一直没有想明白到底怎么办好,现在我们已在市场街上了——她在店里的时候我心里一直在挣扎,我是不是现在就离开,车费我有,要做的只是快速跨过街道回家去,等她从店里出来后会发现我不在了,她会知道你又一次食言了,不和她一起去看电影,就像以前你多次许诺不算数一样,但是这一次她会知道你是出自男人的本能,你是有理由这么做的——不过这又有什么用呢?我感觉被尤里捅了一刀——我感到被玛多羞辱了,被她抛弃了——我转过身,迷茫地往店里看,这个时候玛多刚好走了出来,头上包着一条紫得刺眼的扎染大头巾(因为这个时候雨滴开始落下来,她不想雨水把她为了看电影而梳理齐整的头发弄乱了,所以花钱买了这块头巾,尽管她钱本来就不多)——看电影时我握紧她的手,一直握了十五分钟,我都没有意识到有这么长时间,我觉得她肯定以为我是在讨好她,像恋人一样手握着手看电影——她的手很温暖,神情很茫然——这个深色眼睛的女人俨然是一个陌生人了——看完电影出来,我心情忧郁,她却像没事一样径直在寒风中走向车站,不一会儿她又离开车站,把我带到一个温暖一点的地方等车,一会儿这儿,一会儿那儿,她动个没完,我不由得在心里嫌起她来。
回到她家里,我们坐下,她坐在我的腿上,约翰·戈尔茨来看她,没想到也会见到我,我们闲聊起来,一聊就聊了两个小时,我本来想着要走的,但是不知怎的来了精神,我想要戈尔茨知道我尊重他,也喜欢他,所以就在一起待了两个小时——但实际情况是,我发现他让玛多感到不舒服,因为他大谈特谈文学,很多东西玛多不明白也没有兴趣,而另外一些东西她则早就知道了——可怜的玛多。
后来他终于走了,我搂紧坐在我腿上的玛多,她开始说起男人间的“战争”——“他们总是你争我斗的,对他们而言,女人就是一个战利品,对尤里来说,你手中的战利品不是那么有价值了。”
“哦,”我应道,不无悲伤地,“不过我真的应该多注意那个家伙一点的,他说过街上有的是他要的情人,各个角落都有——知道吗,她们都一样,别黏住一个不放。”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尤里巴不得你现在就跟他去但丁酒吧,在那里你们两个人可以尽情谈笑,拿我做靶子,他会告诉你女人都是骚货,而且到处都有这样的女人——但是我觉得你和我一样,你只要一份爱——男人知晓女人的本性,女人是有本性的。”(“是的,”我在心里说,“是有一个本性,那就是你的下体。”)“男人手里掌握着这个,所以他就可以到处炫耀,做出那种样子来。”(此前我刚给她读过《芬尼根守灵夜》的头几页,还给她讲解了一番,芬尼根总是在利菲河畔“建,建,建那个超级建筑”——粪堆而已!)
“我没有什么可说的,”我心中暗自想着,“我要是不那么冲动,你还会觉得我是一个男人吗?”
“就像我说的,你们都在战争中。”
“女人也有战争——”
哦,接下来我们还可以做什么呢?我想——我现在可以回家了,可以肯定的是,一切都结束了,不单单是她已经厌倦了,经历得太多了,她还刺伤了我,她让我尝到了戴绿帽子的痛苦,变化无常的她,一切都像那个梦预示的那样发生了,哦,那该死的梦——我想象着自己一把抓住了尤里的衬衫领子,将他掀翻在地,他抽出一把南斯拉夫造匕首,我则举起一把椅子朝他砸去,所有人都在看着我们……我的白日梦并没有停顿,我看着他的眼睛,突然间,我看到了一个小丑天使发出的强光,他让人间的一切都成了玩笑,我意识到我与玛多之间也只不过如此,我想着:“可笑的天使,从地下人中间飞翔起来的天使。”
“亲爱的,这由你来定,”我听到她在说,“来看我多少次都可以——但是就像我说过的,我喜欢独立。”
于是,我回家去了,失去了她的爱。
于是,我写了这本书。
* * *
[1]Louis Ferdinand Celine (1894—1961),法国小说家,二十世纪最有影响的作家之一。
[2]Tennessee Williams (1911—1983),美国戏剧家,同性恋。
[3]Paris,希腊神话中的特洛伊王子,因诱走斯巴达王妻子海伦引起特洛伊战争。
[4]Christopher Smart (1722—1771),英国诗人。
[5]旧金山湾区新闻与音乐广播电台,1949年由听众集资创办。
[6]Henry Crabb Robinson (1775—1867),英国律师,生前撰写日记记录了很多名人的言行,包括布莱克。
[7]Compton,加州洛杉矶县南部的一个城市。
[8]B Bartok (1881—1945),匈牙利作曲家和钢琴家,1940年移居美国。
[9]Billy Eckstine (1914—1993),美国歌谣乐手,盛名于三四十年代。
[10]法国导演让·雷诺阿导演的改编自高尔基同名剧作的电影。
[11]Hart Crane (1899—1932),二十世纪美国诗人。
[12]Arther key (1919—1990),美国爵士乐鼓手。
[13]Thelonious Monk (1917—1982),美国爵士乐钢琴手。
[14]Djuna Barnes (1892—1982),美国女作家,现代主义流派重要人物。
[15]Los Altos,美国加利福尼亚州圣克拉拉县下属的一座城市。
[16]David Cascoyne (1916—2001),英国超现实主义诗人,曾翻译过德国诗人荷尔德林的诗歌和法国超现实主义诗歌。
[17]Giuseppe Verdi(1813—1901),意大利杰出歌剧作曲家,代表作品有《弄臣》、《茶花女》等。
[18]The Rake''s Progress,俄国作曲家伊果·斯特拉文斯基的作品。
[19]书中提到帕蒂·科达凡来自东华盛顿,应为作者记忆的混淆。
[20]Arthur Godfrey (1903—1983),美国电台和电视主持人。
[21]这一段话原文先是法文,后是英文。
[22]The Brave Bulls,1951拍摄的一部美国西部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