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大工业城市,有着许多工厂发出的嗡嗡声音,并被烟雾熏得漆黑;可是过去的小城市,非常安静,工匠和商人在那里不慌不忙地劳动着。这两种情形的对比,在任何地方都不及在英国那样明显动人。因为甚至不越过那条想象上的界线(根据巧妙的标志,这条界线似乎把英国分成一半是畜牧区,另一半是工业区),今天还可以把这两种情形进行对比。 1 离曼彻斯特不远的、隔利物浦只有几里路的切斯特,在其厚实的、由罗马人奠定其基础的墙垣里面,还显示出:不整齐的和富有画趣的街道,正面不见横梁而向外突出的古老房屋,以及掩蔽在拱廊两旁的店铺。但是,这些旧日的城市,犹如化石一样,仅仅保有其曾为活人生活的标记:旧式工业的形式和制造方法,除在几个偏远而贫穷的区域外或在几项落后的行业外,都已经消失了。然而,必须明白这些东西,才能把它们同下一时期的经济生活条件相比较,才能看出变化的重要性,这些变化在将近十八世纪末已经标志出近代大工业的到来。
(一)
毛纺工业是旧式工业的典型。它的古老性、重要性和特权地位。大量与它有关的文件。
毛纺工业是英国旧式工业中最特出的和最完全的典型。它几乎普及到各地区,它和农业、它和它的传统的古老与势力有着密切的联系,这些都使它对我们所提供的事例具有普遍的重要意义。
自古以来,在工业活动兴起很久以前,遍地皆牧场的英国饲养着许多羊群,同时经营着羊毛生意。羊毛大部分是卖给外国人的,或则用以同法国南部交换酒类,或则供应法兰德斯的热闹城市中织工的织机。从诺曼人征服英国时起,法兰德斯的工匠们渡过海峡去教导英国人自己利用这种富源。他们的迁入,受到王室的奖励;王室屡次三番地,尤其是在十四世纪初,力图借助于这些外国的先驱来创设民族工业。从爱德华三世时代起,这种工业不断发展和繁荣起来。它普及到各村镇,成为全国人民的主要财源。不但如此,而且像十七世纪重商主义理论家们所主张的那样,一个国家的富有是按其拥有金银的比例而定,国家为了致富就应输出商品去换回现金,那么,毛纺工业就使英国发财了。在原料方面和在劳动力方面都完全是英国的,一点也不借助于外国。它所吸入的一切金银都将扩大公共的宝库——民族威严所必不可少的手段。
直至接近十八世纪末为止,这项工业所拥有的威望以及它对其他一切工业所行使的那种领导权,已被一句习用的成语所证实。这句成语就是“the staple trade,the great staple trade of the kingdom”。它的意思是,主要的工业,王国中的主要工业。同它的利益比起来,一切利益都被视为是次要的。阿瑟·扬在1767年写道:“羊毛早已被视为是神圣的东西,是我们全部财富的基础,以致要是发表一种无助于它的单独发展的意见,那就有点危险了。” 2 一长列的法令和条例的目的都在于保护它、支持它、保证它的产品的优越和它的高额利润。 3 毛纺工业用申诉、请愿和不断请求干涉等来包围议会,这些事情并不引起任何惊奇,因为人们已承认它有请求一切和获得一切的权利。
能说明问题的、最好的证据就是大堆的、卷帙浩繁的、有关毛纺工业和商业的出版物。我们知道在十七和十八世纪的英国经济文献中,当时每天所写的关于时事问题的论战性的著作是很丰富的,如小册子、短论以及有时小到一页的传单。在印刷机还处在幼稚时代,个人或集团要阐明某一事实或希望引起有利于自己的干涉时,便用这种方式来向公众和议会呼吁。只要有点重要的问题都这样迫使公众去注意并经讨论以期获得实际的解决办法。在收藏这些小册子的大书库里,毛纺工业可以要求非常长的书架。任何与它有关的东西都未被人们遗忘;人们颂扬它的进步,人们叹惜它的衰败;有无数彼此对抗的辩护,把可靠的事实同自私的捏造混在一起。所涉及的问题是关于准许或禁止羊毛的输出,鼓励或阻止爱尔兰制造业的发展,加强或废止旧的制造规程,颁布新的刑罚来对付那些被认为对这项享有特权的、神圣的、不可触犯的工业有害的行动。至于它在议会文件中所占的位置,老板、工人和商人等所提出的无数请愿书都保存在上下两院的议事录里,只有细阅这些大量的文献才能对它形成正确的见解。毛纺工业很早就有自己的史学家, 4 甚至也有自己的诗人:因为戴尔所咏的《羊毛》 5 绝不是传说中的金羊毛,而是英国绵羊的毛,利兹的呢绒和埃克塞特的哔叽都是用它做的。——在上议院镀金天花板下面的、在国王宝座前面的那个羊毛囊,是供英国议长做坐垫之用的,这个羊毛囊并不是一种空虚的标志。
在新生产制度变更了一切并改换了观念和事物以前,英国人总认为国家繁荣的主要养料是毛纺工业。由于长期的传统而自豪,由于英国的海上商业几乎尚未存在以前就已经兴盛起来,所以它把过去长期的所为和所得都归结到自己身上。1760年时它所保存的几乎完全无缺的特点,1800年时还部分继续保存的特点,都是过去遗留给它的;它的演进可以说是在这些特点的旁边完成的,但并未消灭这些特点。说明这些特点和解释这种演进,就是从其主要特征中勾画出旧的经济制度。
(二)
据丹尼尔·笛福:《漫游记》(1724—1727年)的记载,这种工业分散于全英国;——在一个地区内:诺福克郡、德文郡和约克郡的例子;——在一个地方:哈利法克斯教区。
让我们像一位旅行家所能做的(他在沿途调查各地区的出产及其居民的职业)那样,首先从外面去观察。有一桩完全暴露在外面的事实使我们感到惊奇,这就是有大量工业中心而它们又分散于,或者说得更正确些,普及于全国各地。更使我们感到惊奇的是今天在大工业制度下所产生相反的现象:各种工业都已高度集中起来并支配着一个有限的、聚积着生产力的区域。纺纱厂和棉织厂,今天在英国占据着两个密集在两个中心周围的地域。一个是曼彻斯特,它被许多日益扩大的城市地带包围着,这些城市都有着同样的作用和同样的需要,它们只共同形成为一个工厂和一个市场;另一个是格拉斯哥,其扩张是沿着克莱德河流域,从拉纳克起一直伸延到佩斯利和格里诺克。除去这两个地区外,就没有什么可以比得上它们的或者值得接着提到的了。
现在让我们跟着丹尼尔·笛福在其《大不列颠各地漫游记》 6 一书中的路线走,同他一道看看英格兰本部的各郡。在肯特郡的各村中,一些自耕农 ,即拥有土地并自己耕作的农民,织造一种通称为肯特郡大幅面厚呢 (Kentish broadcloth)的精美呢绒,可是,人们不顾它的名称,在萨里郡中也织造这种呢绒。 7 在今天已成为纯粹农业地区的埃塞克斯郡中,科尔切斯特古镇市因产粗毛布而出名,“在外国,人们用它做僧尼的道袍”; 8 几个邻近地方,后来虽已完全默默无闻,可是那时却是非常热闹的地方。 9 在萨福克郡的萨德伯里和拉文哈姆两地,人们织造一些名为哔叽和毛缎子的粗毛织品。 10 人们一进入诺福克郡,“就看到一种遍及整个地区的勤勉景象。” 11 诺里奇城正在那里,它的四周还有一打左右的有市场的城镇 12 以及许多“很大而人口众多的、可以等同于其他国家中有市场的城镇”的村庄。那里,人们使用长纤维的羊毛,而且羊毛是用梳子梳的而不是用刷子刷的。 13 在林肯郡、诺丁汉郡、莱斯特郡,其居民则从事于用手或用织机去织造毛袜,这种织造业成为一种相当广泛的行业。 14
现在,我们要走到毛纺工业在今天越来越集中的地方了。约克郡西区,沿着彭奈恩山脉,已经住有纺工和织工;他们都集聚在几个城市的周围,如:威克菲尔德,它是“一个巨大的、美观的和富裕的呢绒城市,那里有大量的人口和交易”; 15 哈利法克斯,那里织造两种通称为粗哔叽和夏龙绒 的粗毛织物; 16 利兹,这是全区的大市场; 17 再如哈德斯菲尔德 18 和布雷德福,它们的产品尚无名气。 19 往北,则是达勒姆的里士满和达林顿; 20 往东,便是约克,它是往昔主教驻在地,有句骗人的谚语断言,它有一天甚至要盖过伦敦。 21 ——如果我们穿过分水岭走入兰开夏(后来,棉织品几乎把毛织品从这里赶走了),我们就会看到肯达尔,乃至威斯特摩兰各山区中的粗呢工业和卷毛呢工业 22 以及罗奇代尔的一种仿制科尔切斯特的织品; 23 往南,在曼彻斯特、奥德姆和伯里的周围, 24 当棉织品在英国出现很久以前,人们就纺织呢绒。
这项工业在中部诸郡较不发达。然而,笛福却引述斯塔福德作为“一个因呢绒交易而致富的真正古老的城市”。 25 在威尔斯旁边,则有施鲁斯伯里、 26 莱明斯特、基德明斯特、斯托布里奇 27 和伍斯特,在这一带,“这项工业在城市和邻近的村庄中所雇用的工人人数几乎是难以相信的。” 28 在沃里克郡中,带有三个尖塔的、富有画趣的考文垂城,不仅织带子,还织毛织物。 29 在格洛斯特郡和牛津郡中,介于塞文河口和泰晤士河上游之间的斯特劳德沃特流域,由于斯特劳德和赛伦塞斯特两地所织造的绯红色的漂亮织品而出名; 30 而威特尼的毛毯则行销到美洲。 31
现在,我们到了西南部诸郡,这里,我们几乎每一步都不得不停留一下。在索尔兹伯里平原上,沿着阿冯河,那些呢绒城市一个接着一个,又多又密集:马尔梅斯伯里、奇普纳姆、卡尔纳、特罗布里奇、德维齐斯、索尔兹伯里: 32 这是法兰绒和细呢产区。在萨默塞特郡中——除去汤顿和布里斯托尔大港口外 33 ——那些工业中心如格拉斯顿伯里、布鲁顿、谢普顿马莱特和弗罗姆都密集在南边和东边附近,而且人们认为弗罗姆注定要变为“英国最大的和最富有的城市之一”。 34 这个地区是从沙夫特斯伯里和布兰德福德穿过多塞特郡, 35 并从安多弗和温切斯特一直延长到汉普郡的中心。 36 最后,在德文郡,哔叽工业占优势,而且繁荣。在巴恩斯特普尔,则从爱尔兰输入羊毛,因为这是为满足织工活动所必需的。 37 制造业设在一些小城市中,如:克雷迪顿、霍尼顿、蒂弗顿, 38 这些城市在1700至1740年间是有名而繁荣的,在今天却是无名而萧条的。埃克塞特是产品汇集以便出售的市场。 39 笛福在结束他对德文郡的描述时说道,“在英国,也许在全欧洲都没有一个和它相等的地区。”
由此可见,毛纺工业绝不局限在一个地方。不可能走过一个稍微大一点的地方而碰不到它;它几乎广布于英国各地。然而我们可以分辨出三个主要的工业聚集区:约克郡同利兹和哈利法克斯为一区;诺福克郡同诺里奇为一区;英伦海峡和布里斯托尔海峡之间的西南部为一区。 40 但是,每一区都多少是分散的;一些次要中心则作为彼此之间的桥梁。这些中心并不是孤立的工业地区,它们的活动扩展到很远,更正确地说,各中心的活动只是遍及全英国的一般活动在局部地区的强化。
即使人们不作全国性的考察,而只分别研究我们刚才所看过的每一地区,人们也会在细节上看到同样的普及特性。以诺福克郡为例,它的首府诺里奇在十八世纪被认为是很重要的城市。自革命时代以来,它就是王国中的144 这绝不使我们感到惊奇,这道谕旨的效力完全等于零。因此,几年之后,议会根据呢绒商的请求而采用更加严峻的压制办法。1725年通过了一项法令,禁止织工“为控制这项工业或为抬高工资而组成”任何同盟,罢工受到重刑制裁,如系侵入住宅、毁坏货物或对人进行恐吓,刑罚甚至于重到判处流刑和死刑。 145 虽然有这些刑罚来造成的恐怖,但织工的同盟仍然保持原状并继续下去。 146 相反地,在保存家庭工业制度 的约克郡中,这些协会只在使用机器以后才出现。
在这类问题上,正和我们上面所研究过的那些问题一样,毛纺工业只不过对我们提供许多事例中的一个事例而已。上面我们已经提到了保存在许多小册子或请愿书中的成衣工人的哀诉。早在1720年,他们为求得增加工资和缩短工作日而在伦敦集会,“其人数竟达七千人以上”。 147 我们看到议会屡次加以干涉,特别是在1721年和1768年中:156
让我们在纺织工业以外(以上的事例都是纺织工业提供我们的)再举出一个事例。纽卡斯尔矿工和煤矿工人从十七世纪起就同矿主和同有权势的接客者 (Hoastmen)行会作斗争,因为伊丽莎白女王的特许状授予这些人以煤炭交易专利权。 157 1654年,运煤船夫(keelmen)为了增加工资而罢工。1709年发生的新纠纷持续了好几个月,在这期间,泰恩河上的运输完全停止了。 158 1740年发生的严重暴动的主要原因是食物腾贵, 159 这些暴动很像法国大革命前的饥馑所引起的骚乱。但是,1750、1761和1765三年中的罢工则是严格意义上的罢工,使得矿山和港口的活动停顿了好多星期。 160 运煤船夫于1763年所组成的同盟确是永久的同盟,以便强迫老板使用议会法令所规定的公认尺度来衡量煤的装载量。 161
这是因为纽卡斯尔的煤矿工人同斯皮塔尔菲尔兹的丝绸织工、织袜工人和梳羊毛工人一样,在使用机器以前已经是近代意义上的工人。原料不属于他们;至于劳动工具,他们只能拥有最简单的和最不值钱的;凡有一点内在价值的工具都操在资本主义的商人或企业主的手中。只有等到这种控制生产资料达到完成阶段时,劳资对立才具有决定性的形式。凡有助于增加设备的复杂性、重要性和价格的东西,都必然会促进这种控制的完成:技术革命只是经济演进的正常的结果。
(七)
保守的倾向。经济立法:它的双重目的,限制和保护。制造规程是技术进步的障碍。毛纺工业的特权:防止爱尔兰竞争的法令;制造商和畜牧者之间关于输出未脱脂羊毛的争论。专利权与守旧思想。
我们刚才研究过的那一切事件,都证明旧式工业在逐渐变化。现在我们还要看看企图阻止或拖延这种变化的东西。这不仅是大量的既得利益和守旧势力,而且还有整个的传统以及由习惯所建立的并由法律所认可的一整套的制度。在十七和十八世纪的整个经济史方面,各级官厅对工业所实行的保护是最经常研究并且研究得最好的东西。 162 这是毫不奇怪的事,因为研究有文献的立法,比研究一些散乱的、不易捉摸的、连痕迹也几乎找不到的事实要容易得多。因此,也许有人不免要夸大这种研究的重要性。托因比甚至说,从保护性法规时期过渡到自由和竞争时期,是产业革命的主要事实。 163 在我们看来,这是把结果当作原因,把经济现象同它的法律外貌相混淆。相反地,我们会看到工业的新组织和新方法如何自行打破旧时代法律把它们限制在里面的那些太窄的框框。
这些法律有双重渊源。有些法律要上溯到中世纪,这就是在法国被称为科尔贝主义的东西,它的产生却远在科尔贝时期以前。以法规限制工业的观念是中世纪的观念。国家,或者早期参加市政生活的那些同业公会,自以为为了生产者和消费者的共同利益而拥有监督权。重要的是,保证一方有合算的利润率,保证他方有优良品质的货物。由此产生了对制造和出售实行严格的监督,从而有详细的规定,这些规定越来越复杂直至全被废而不用时为止。保护贸易的观念也有其中世纪的根源。 164 但是,只从对外贸易发达时起,只从各国能够充分意识到它们的经济竞争时起,保护贸易的观念才有其全部力量。正是这时,民族经济代替了卡尔·比歇尔的所谓城市经济; 165 民族经济把一国的利益结合为一体来对抗邻国的利益;面对着这些利害关系,除去永远的对立外,人们不会设想其他可能的关系。在英国,这种变化是在都德王朝时代完成的。重商主义虽在很久以后才有其理论上的表达,但实际上却始于这个时代。由于财富与金钱相混同,所以整个贸易政策便归结为两句颇与老伽图的格言相似的格言:总是卖出,绝不买进。要尽量减少输入的数字,因为它会使若干数量的现金流出国外;相反地,要发展输出,因为它能使外国金银大量流入国内。由此产生了过分的保护贸易主义,从而人们不但力求鼓励民族工业,而且还把国内外的真正的垄断权留给这些工业。
毛纺工业是英国工业中最重要的和最古老的工业之一,所以较任何其他工业更受保护和更受法规的限制。 166 有关的议会法令的数目是很大的。这些法令包含有:关于“每匹织物的长度、宽度和重量,拉长织物和印染织物的方法,配制羊毛时使用某些准用的或禁用的配料,呢绒的加工润饰,为出卖而进行折叠和打包,起毛机 的使用,等等” 167 规定。这些规定很像旧法国和欧洲各国当时所施行的那些规定。禁止织造不合法定尺寸和重量的呢绒;禁止使用所谓干压 的方法来整饰呢绒;不准使用某些能使织物品质变坏的物质来做染料。不言而喻,这些在理论上为保证制造优良而制定的措施,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把诈欺伎俩和必要的改进都禁止了。为了保证遵守这种复杂的、不断更改的和不断遭到破坏的法规, 168 英国和法国一样,也任用了一大批专门官吏如测量员、督察员和检查员来负责秤、量和数线:他们在每匹呢绒上加盖印章,此外还要加盖制造者的标记。在他们上面还设有保安审判官,其主要职权之一就是监督工业条例的执行以及对违法者科处规定的处罚。
这种制度的弊害已经屡次受到揭发。制造者们以焦急的心情忍受着这种狭隘而苛虐的保护,同时运用其全部智巧来欺骗那种他们所不断抱怨的监督。虽有法律的威吓,可是诈欺行为在业已取缔之时却又重新出现了。有时,国家官员自己也成为从犯。在市场上正式称过的呢绒匹头,奇迹似地随其浸染的水分的蒸发而逐渐减轻;或者在展开匹头——好行方便的检查员绝不这样做——时,人们会发现一块用砖头或铝做的压底物。 169 这样,所有旨在保护消费者的这些规定的主要目的,并未达到。另一方面,任何技术进步几乎都成为不可能了。1765年,在那些伟大发明就要完全改变设备的前夕,人们还以课处罚金的办法去禁止使用铁齿刷子来代替纺织工业中大多数部门仍在使用的木头梳子。 170
在十八世纪以内,虽然人们看到了这种中世纪的立法已在显著衰落,可是起源较迟的重商主义 仍然盛极一时,亚当·斯密于1776年才予以初次打击。正是这种过分的保护制度,使得毛纺工业中传统方法的各种改良遇到最强固的障碍,因为特权总是最不利于创举和进步的东西。英国的命运似乎系于毛纺工业的命运上;毛纺工业的命运已“和赫斯佩里德斯的金苹果成为值得同等关心和慎防失掉的对象”。 171 在国内,它要超越于一切可以同它竞争的工业。我们在下面还要叙述毛织物制造商们所发动的猛烈的斗争,这个斗争不仅反对印度棉布的输入,而且还反对在英国用英国劳动力、为英国资本家的利益来仿造这种棉布,但是他们并不能决定使这项新生的大工业的发展受到阻止或永远遭受破坏。这是人们希望强加在消费者身上的,甚至行使到死人身上的一种真正的专利权:查理二世时代的一项法令规定,凡死在英国领土上的人都要用毛织的寿衣来入殓。 172 在国外,也有同样的奢望,尽管更不易于得到支持。在那些英国的属国中,取消竞争是很容易的事:只需禁止制造就够了。对爱尔兰所实行的一贯政策是典型的例子。 173 在十七世纪末左右,爱尔兰工业的进步使英国生产者们感到不安。他们请求并且得到了出口税制度的设立,使爱尔兰不能接近殖民地和外国的市场。在该岛的四周建立了真正的封锁,用两艘军舰和八只武装帆船所组成的小舰队进行巡逻,使封锁发生了预期的效果。 174
防止毛纺工业在大陆上的发展,显然是不可能的。然而英国人却保证要做到这一点。英国人以其原料的品质优良而自豪,深信无此原料,人们就只能制造出一些粗呢绒。由于其本身资源受到限制,外国工业注定要永远处于劣势,而且由于不能获得英国羊毛,法国人、荷兰人、德国人,无论愿意不愿意,都得购买英国的呢绒。 175 在这民族自尊心所珍视的幻觉之上,又加上些空想的恐惧,好像只要一小包这种优质的羊毛输入邻国,就足以使英国工业遇到最可怕的竞争。 176 我们可以看到这种双重的推想会有怎样的结果:除去全部完工的织品以外,绝对禁止输出任何其他形状的羊毛。禁止输出活羊,那就更不用说了,因为这种活羊能在外国生长。人们甚至不准在海滨五英里内剪羊毛! 177
受到这么小心保护的工业,几乎不感到有改革的需要。它只想以议会的真正宠儿的身份来不断请求有利于己的新法令,而且,一当问题在于削弱以前法令的效力时,它便叫起来了。在1781至1788年间关于输出未脱脂羊毛问题所引起的论战,即其一例。 178 养羊业日益扩大,对于饲养者来说英国市场已经是太小了,饲养者请求准许他们输出。同时,虽有一切禁令,但活跃的偷运已把他们的一部分产品销到国外了。可是,毛织品制造商在外国竞争的幻影面前发抖了。他们希望人们不但不降低壁垒,反而要把它进一步加高,同时希望人们比以往更加严格地制止偷运。双方都在保卫着或认为保卫着自己的利益。可是一方则诉之特权来维持旧习,而对方则由于受到当时从事于改革英国农业的伟大重农学派的指导,以新政治经济学的语言来申辩。
阿瑟·扬在他的《农业编年史》中写道:“为了这项工业本身的利益,必须不再应允其请求而予以过分的保护。”他把毛纺工业和那些新近产生的、其迅速发展已引起普遍惊奇和钦佩的工业作了对比,他说:“当英国工业的特出才能用在铁、棉、玻璃或瓷器上面时,就如此卓越地表现出冒险的热情、积极性和创造精神;而这正是你在毛纺工业中所不能看到的。在毛纺工业中,一切都是呆钝的、不活泼的、无生气的……。专利权的有害后果就是如此。你们要使乌云笼罩在曼彻斯特的日益增长的繁荣上空吗?那就把棉业专利权给它吧!伯明翰的异常发达,会使你们见而生厌吗?专利权会像瘟疫一样毁灭它的街上居民……。” 179 毕竟是制造商战胜了饲养者。旧禁令又被更新了,输出羊毛被列入重罪 之内。 180 在这个消息传来以后,利兹地区和诺里奇地区像庆祝胜利一样地举行了庆祝会,燃起欢乐的火焰,敲起钟来。 181
然而,扬是有理由的。毛纺工业用以保持其至上权的那些办法,即使未使自己固定不变,至少已使自己落后了。人们在听到制造商用以支持其向当局提出请求的那些无穷的怨声,就会认为它已处在衰微的状态。事实上,它并未停止发展。 182 但是,它的发展——除在一个有希望的地区即约克郡西区外 183 ——是不平衡的和缓慢的。即使生产中心很多,但往往都是不重要的,其中有许多从十八世纪初以来只是勉强生存下去。 184 它们勉强生存,但未消失。这是旧经济组织的标志,虽经内部的缓慢演进而逐渐改变,但仍保存其累世旧习所维持的旧形式。毛纺工业太保守了,太受到特权和偏见的压制,所以不能通过自己的技术革新来自行完成自己的变革。因此,产业革命要在毛纺工业以外着手。
(八)
旧工业的逐渐改变:其原因与其说是技术方面的,不如说是经济方面的。商业因素的优越性是和交易的发展有联系的。
然而,这个革命只不过是逐渐改变旧经济制度的运动的继续而已。我们已经描绘出这个运动的曲线了。毛纺工业史告诉我们,它的各相续阶段,正如相应的各工业类型所确立的一样,是由一些几乎觉察不出的过渡阶段互相联系起来的。它起初是独立小生产者的工业,它的地点就是哈利法克斯地区;继而成为商人工场主的工业,它在西南部乡间较为分散,但在诺里奇这一大城市的四周则较为集中;最后成为手工工场的工业,即大作坊的工业,可是它的进步已远比不上它在十六世纪时那种辉煌开端所预示的。考查这种不同之处就是使这一经济运动恢复其复杂而连续的生命。马克思在以其抽象天才的全部能力来分析这个运动时,把它概括为很简单的术语和很分明的时期。但要注意,不可把在马克思看来主要只有解释价值的东西就当作正确的描写。例如,如果认为手工工场是大工业时期前面那一时期所特有的、主要的现象,那就错了。即使在逻辑上它是工厂制度 的必要前提,但在历史上,它确实没有普及到足以把自己的标记烙在工业上的程度。在文艺复兴时代,它的出现是一个何等重要而有意义的事件,它的作用——至少在英国——在以后几百年中却只是次要的。 185 在绝对需要时,我们可以提手工工场制度并把它同近代大工业制度相比较,但是,必须不要忘记,手工工场制度除了和以前的各种工业制度之仍然十分富有生命力的残余并肩存在到底以外,始终未占过主要的地位。
促成运动继续的东西,直至我们打算研究这个运动时为止,仍然完全是经济的而不是技术的,因为它只影响到生产的组织而未影响到生产的设备。决定运动和改变运动的东西,并不是从个人智力中突然出现的发明,而是集体交易的缓慢进展。有一件事实值得我们特别注意。那些为自己的利益而实行生产资料逐渐集中的资本家,几乎不配享有工业家的头衔。他们甘愿把制造方面的一切事务留给那些渐渐失去自立的小生产者。他们对于制造并未着手改进,甚至也未加以指导。他们是商人。工业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一种商业形式而已。他们只考虑一个问题,也就是整个商业的问题,即买卖的差价对他们的好处。正是为了增加这种差价,为了在买进价格上实现节省,他们才掌握原料,继而掌握设备,乃至工业厂房。他们是以商人的资格来掌管整个生产的。
使他们日益走上这条道路的,仍然是商业,是英国商业的发展。他们并不了解几年以后,亚当·斯密所作出的、那把工业劳动的分工同商业市场的大小联系起来的定律所发生的作用。在肤浅的观察者看来,英国贸易完全朝向海外的活动,会有害于国内的发展,有害于民族工业的奋发和持续的增长:“英国愿意变成类似荷兰那样,今后仅以经济贸易、租船交易和大航运作为自己的财富基础吗?……人们不应设想英国比荷兰更能够维持那些业已处在颓败状态的工业……。” 186 这是多么奇怪的背理的预言啊!相反地,新工业正是要从商业和贸易精神中产生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