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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起床喽,泰迪林克。”惠斯顿太太说,说完迅速地爬起来。
“你今天有什么事情要做吗?”惠斯顿问道。
“没事。”她回答。
那是四十年前的一个寒冷且灰蒙蒙的早晨,时间大约是七点。
惠斯顿生性不喜欢追根究底,所以只能躺在床上盯着妻子看。她是个漂亮的尤物,一头略短蓬松的黑色头发。她迅速穿上衣服,一件件随便地往身上套。她全身上下不修边幅,但这却让惠斯顿觉得莞尔和温暖,即使他还看到她随手撕下裙摆上的一条松了线的蕾丝,扔到梳妆台上。她站在镜子前,衣衫不整,草草地梳了梳蓬乱的短发。他多么爱她幼嫩肩膀的柔软和利落。
“起床吧!”她笑着对他说,“发出光来![1]”
他们结婚已有两年了!但每当她一离开房间,他依旧觉得似乎生命力、温暖和趣味也一并离开,他强烈意识到早晨的阴冷。
“她今天是哪里不对劲?”他疑惑着。往常,她不到九点绝不起床。但既然床铺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他也爬了起来。
他们住的是那种月租七先令六便士的小住宅。穿上衬衫裤子和系好皮带之后,他走下又陡又窄的楼梯。他听到她断断续续地唱着歌——她唱歌都是这调调。穿过狭窄的厅堂,他往厨房方向走去。他身材壮硕,大约二十八岁。他听见她往烧水壶里注水的声音,又听见她开始吹起口哨。他爱她利落地点燃一根火柴往瓦斯炉的喷嘴里送时闪躲的模样。然后,她以一个得意的小动作把烧水壶搁往火焰圈上。
当她转身看见丈夫的时候,她惊呼了一句:“泰迪林克!”然后她走入阴暗的厨房。她穿着一件绣有紫藤图案的黑丝绸和服式罩衫,两片衣襟用别针别在胸前。有只袖子松了线,裂开一个口,露出可爱的小手臂。
“为什么不把袖子缝起来?”他问,一想到她外露的手臂会冷到便觉心疼。
“哪里?”她问,左右打量,“啊,可恶!”当她看到裂口之后惊呼。然后,她开始利落而轻盈地把餐具铺排在桌子上。
他们住的是一栋老房子。厨房中等大小,但颇为阴暗。里面陈设简单,给人一种冷冰冰的感觉。突然,大门的邮箱盖传来声音。
“我去。”她大喊,一溜烟地跑过走廊。惠斯顿开始准备柴枝和引火物。
惠斯顿太太打开大门。邮差有张通红的脸,曾经当过兵。他此刻正笑得开怀。
“有几封你的信。”他说,声音充满讨好的味道。她用一只手整理头发,向邮差点了点头。
“真是谢谢你。”她说。
“不用谢我,没有一件是我寄的。”他笑着说,站在门槛上,没有打算离开。
“但如果不是好消息的话,你不会替我送来。”她说,开始检视邮件,立即忘记那邮差的存在。他站着观望她,等了一会儿,希望她会再跟他说说话。然而,她却浑然未觉地转过身。
“再见。”邮差说,有点沮丧。
“再见。”她大声地回答,但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对谁说话。
关上门后,她撕开一封薄薄的信封。里面是一张长形情人节卡片[2],漫画里画着一个男人悲哀地回首,却看到一个咧齿而笑的年轻女鬼。图说写着:“她的灿烂笑容仍然萦魇着我。”
她感到不悦,把信封和情人卡扔到地板上。 [2] 在十九世纪七十年代早期的维多利亚时代,情人节卡片通常都是些装饰精致的纸卷轴,有时还会以蕾丝镶边,卡片上面画着潘趣风格(punch)漫画或是前拉斐尔派油画,而且会附有诗歌。
[3]诺丁汉的第二商业广场(2 Commerce Square)有一家生产蕾丝的山姆·亚当斯公司(Samuel Adams and Sons)。
[4] 这幅罗姆尼(George Romney,1734—1802)的画作大概是“算命时的汉密尔顿女士”(Lady Hamilton in Fortune Telling)。
[5] 圣派翠克(St Patrick)是爱尔兰的守护圣徒。圣巴特里克节是每年的三月十七日。
[6] 一种双排扣的厚布短外套,原是供海军水手穿着,让他们在恶劣气候时可以保暖。到了十九世纪中叶,这种上衣在平民之间蔚为时尚。
[7] 苏格兰漫步舞(Schottisch):也称萧蒂什舞,源自波希米亚的一种民族舞蹈,在维多利亚时代的跳舞场非常流行。跳这舞的过程中有许多跑、单脚跳和踏步的动作。
[8] 克里比奇牌(Cribbage):一种可溯源至十七世纪的纸牌游戏,通常由两个人对打,以两种颜色木栓在计分板上标示双方得分。
[9]由于这故事的时代背景是一八七三年,那么,“巴黎上一次革命期间”指的应该是一八七一年三月爆发的那场革命,当时,巴黎公社(the Commune)因不满政府在普法战争战败后签订丧权辱国的和约,号召市民革命,占领了巴黎。
[10] 这是起源自十七世纪的谚语,意指“覆水难收”“为无法挽回的事情悲痛是不智的”。
[11] “活泼淘气的小鹿”一语典出华兹华斯(William Wordsworth)的《她在阳光和雨露中生长了三年》(Three Years She Grew in Sun and Shower)一诗:“她将如小鹿般活泼淘气/有时兴冲冲跃过草地/有时又奔上山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