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维埃望着贝勒兰。这个人二十分钟后下车,他将疲惫困顿,与周围的人群毫无两样。他会想:“我累坏了……干上这一行!”他对妻子会说这样的话:“这里可比安 “当法官,”他想,“要不讲情面。”
说实在的,他并不做出判决,只是摇头。他对一切不认账,遇到什么事,只是慢条斯理地摇头。
心亏的人见了他惴惴不安,装备确也得到了良好保养。他不大得人心,因为督察员生来不是讨人喜欢的,而是打报告的。自从里维埃写了这样的话:“请罗比诺督察员向我们提供报告而不是诗。罗比诺督察员促进职工的热忱,才是充分发挥他的职能。”他再也不提新建议和技术方法。从此以后,他像不错过每日的粮食一样,不放过人的缺点过失。不放过贪杯的机械师,不放过通宵不眠的机场场长,不放过着陆弹跳的飞行员。
里维埃对他的评价:“他不很聪明,正是这一点才成绩斐然。”里维埃订出一套规章制度,就里维埃来说,是出于对人的了解;但是,对罗比诺来说,只剩下对规章制度的了解。
“罗比诺,哪个起飞误点,”有一天里维埃对他说,“您该扣他的准点奖。”
“遇上不可抗力也扣?遇上雾也扣?”
“遇上雾也扣。”
罗比诺有这么一个大刀阔斧、不怕做事不公正的上司,感到一种自豪。罗比诺本人在这种不惜得罪人的权力中得到威严。
“你们到六点十五分才发起飞信号,”他后来对各位机场场长照样说,“我们不能付给你们奖金。”
“但是,罗比诺先生,五点三十分时,十米之外就啥也看不见了。”
“这是规章制度。”
“但是,罗比诺先生,我们没法把大雾赶走!”
罗比诺不理不睬,叫人高深莫测。他属于领导阶层。在这些主见不多的人中间,只有他懂得怎样靠罚人提高准点率。
“他不出主意,”里维埃提到他说,“也就不会出馊主意。”
如果一名飞行员损坏飞机,这位飞行员得不到机器保养奖。
“要是飞机在树林上空出故障呢?”罗比诺问过这件事。
“在树林上空也不行。”
罗比诺就把这句话当作依据。
“我很抱歉,”他后来对飞行员说,神情亢奋,“我万分抱歉,但是应该上别的地方出故障。”
“不过,罗比诺先生,这事由不得人呀!”
“这是规章制度。”
“规章制度,”里维埃想,“像宗教仪式,表面上荒诞不经,不过可以造就人。”显得公正或不公正,里维埃并不在意。这些词甚至可能对他毫无意义。小城镇的布尔乔亚到了晚上,围着乐池转,里维埃想:“对他们公正或不公正,这没有意义:他们是不存在的。”对他来说,人是一团尚未成形的蜡,需要塑造。需要给这块材料培育一个灵魂,创造一个意志。他这样严格,不是要他们受奴役,而是使他们升华。每次误点要罚,他办事有欠公正,可是他鼓动每个中途站保持起飞的意志;他在创造这种意志。他不让大家看到天气阴霾,像得到放假休息那样高兴,这使他们常备不懈,甚至最不出色的工人也在等待中暗暗叫屈。这样,天空一出现云隙,决不漏过:“北面有豁口,飞吧!”全赖里维埃,一万五千公里航线上,对邮政班机的崇拜高于一切。
里维埃有时说:
“这些人是幸福的,因为他们爱自己的工作;他们爱自己的工作,因为我不讲情面。”
他可能叫人苦恼,但也给他们巨大的欢乐。
“应该敦促他们,”他想,“过一种奋发有为的生活,有苦恼,有欢乐,这样的生活才是生活。”
汽车进了城,里维埃要司机开到公司办公室去。罗比诺剩下一个人,跟贝勒兰待在一起,张嘴要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