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宿舍的餐厅位于顶层八楼,与建筑侧翼的突出部分相接,朝后方延伸。此刻正是晚餐时间。许多姑娘坐在数十张铺着白布的桌子周围。嘈杂阵阵,热浪般的谈笑声与餐具相互碰撞的响声回荡在空中。从伸子所在的位置望去,能看见一扇通往大厨房的门。门在不断地开合。每当端着托盘的侍女用鞋尖踢门进出,她便能瞥见厨娘的身影与架着大锅的炉子什么的。厨房的暖风也飘了过来。
伸子那桌能容纳八人,但每次都只坐七人。今晚她约了安川见面,分外期待。一看到咲子的脸,她便漫不经心地说道:
“唉,饿死我了!”
她习惯了通过随意的聊天排解始于一早的郁闷。
可咲子见到晚来片刻的伸子之后,便双手交叉摆在胸口下方,轻轻歪了歪脑袋,规规矩矩地道了一句:“Good evening,how are you!”与见到外国朋友时一般无二。
饥肠辘辘的伸子开始享用无味的晚餐。
那天上午,伸子上了一堂关于十九世纪英国文学史的课,从十点到十一点。一下课,她就赶去了阿弗里讲堂。那里是侧重美术、建筑的图书馆兼研究室。
搬进宿舍几天后,伸子为了拜访安川碰巧走进了这栋楼。安川在这里查阅资料,研究自古以来用于日本美术图案的便化①传统。这栋楼小巧玲珑,里面静悄悄的,伸子很是喜欢。大图书馆确实宏伟,内部却像议事堂似的,让她静不下心来。伸子决定,从 五点多,两人来到C大的会堂,参加由Y.M.C.A.主办的国际人俱乐部周日晚餐会。来自世界各地的留学生大多是俱乐部的会员,会上安排了以新世界主义为理想的讨论、研究和演讲。在那之前,众人会在大厅的好几排餐桌落座,用一顿简单的晚餐。
伸子按规定把自己的名字与国籍写在入口的工作人员递给她的纸上,用别针固定在胸前。今天许是没有其他有趣的集会,可谓盛况空前。门一次次开启,来自各国的男男女女齐聚一堂。伸子和普拉特小姐坐在大厅的壁炉旁。伸子占了一个面向门口的座位,不动声色地观察进进出出的人。从昨天傍晚起,她就没有见过佃。今晚他应该也会来。甚至可以说,伸子明明不是很起劲,却还是来了,也是为了见他一面罢了。
就在伸子快等得不耐烦的时候,她竟在与自己的预想完全相反的方向看到了佃的身影。只见他面朝玄关站在男宾休息室跟前,正和一位菲律宾青年说话。他似乎也是一边说话,一边往外瞄。他告别了青年,用颇具个性的步态朝伸子走来。他还不知道,伸子就坐在一群人后面,就坐在他前方不远处的椅子上。当佃即将走到人群的另一侧,却没有看到她的那一刹那,伸子下意识地用左手碰了碰普拉特小姐的膝盖。
“普拉特小姐。”
在双唇漏出这句话的同时,伸子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策。我可真傻!普拉特小姐肯定早就认识佃了啊。可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他的那一刻,伸子产生了强烈的冲动,只想明明确确地告诉她:
“普拉特小姐,那就是佃先生。”
伸子无暇细想,便喊出了那声“普拉特小姐”。可说了又能怎样?普拉特小姐正和一位在中国传教多年的女士交谈。听到伸子的声音,她缓缓转过头来问道:
“怎么了,佐佐小姐?”
伸子的呼唤与普拉特小姐的回答隔了一小会儿。多亏了这段间隔,伸子才得以从愚蠢的混乱中脱身。
“哦,抱歉,我认错人了。”
波兰青年演奏了一曲激情澎湃的波兰舞曲,作为余兴节目。晚餐会就此落幕。
九点刚过,普拉特小姐盛情邀请佃和伸子来她家做客。还有一位教法语的比利时女士与她一起。
“要是没有其他安排,就请来我家吧。都好久没请你喝过日本的绿茶了。好不好?”
见她如此热情,伸子实在不好拒绝。于是一行四人便去了普拉特小姐的公寓。
老夫人不在家。见普拉特小姐开始独自准备茶具,伸子便也走去了餐厅。
“我来帮忙吧。是烧这壶水吗?”
伸子拧开电热机的开关。也许是因为刚从外面回来就立刻忙活了起来,普拉特小姐显得有些急急忙忙。她把点心盛进碗里,端去客厅。
回餐厅后,她碰了碰水壶问道:
“怎么样?已经开了吧?”
“才烧了没多久,得再等等。”
普拉特小姐仍用手掌摸着铝制水壶那闪亮的肚子。
“已经很烫了。”
“只烧热了外面吧。”
“已经烧开了啦!”
伸子笑了。
“您是有多心急呀!等水开了,我就拿过去,您去那边等着吧。我有分寸的。”
见一向理智淡定的普拉特小姐竟为了一壶开水心焦,伸子觉得她十分可爱,很是有趣。可普拉特小姐全然不讲道理,硬说水已经开了。
“不用煮了,肯定已经开了——你听听,都响了,拿下来吧。”
她的声音和眼神中的倔强,忽然让伸子生出了戒备。那并非“想快点去客厅与大家一起”的念头所带来的孩子气的心浮气躁,而是固执的、反抗某种东西的坚持。
“那就关了吧。”
伸子关了开关,把水端去客厅。
那壶水自是半开不开,泡出来的茶也格外难喝。饶是普拉特小姐也不禁苦笑道:
“真是输给佐佐小姐了。生生泡出了该在夏天喝的茶……”
伸子隐约感觉到周围有一种奇怪的气氛在酝酿,很不自在。普拉特小姐不断抛出话题,言辞间却有许多不自然的地方。明明是可以随便聊聊的场合,她却故意让佃成为谈话的焦点,动不动就问:
“佃先生,你觉得呢?”
或者:
“请发表一下你的意见吧。”
佃似乎有些不耐烦,答得并不爽快。普拉特小姐却是穷追猛打,毫无作罢的意思。
“佃先生,你是什么专业的?我之前肯定也问过,但记不清了……”
当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佃毫不掩饰神经的焦躁,冷冷地回答:
“我的专业没什么意思。”
伸子插嘴道:
“他的专业是古代语言学,尤其是波斯语……”
她想缓和一下气氛,便说道:
“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美术馆,让佃先生给我们当讲解员——肯定会很有意思的。”
普拉特小姐却像是在用自己的话语让伸子退到一旁候着。
“我想听佃先生亲口讲讲。那……你做研究的目的是什么?”
这哪里还像座谈。普拉特小姐几乎是在诘问。伸子不明白普拉特小姐今晚的表现为何会如此奇怪。在伸子提心吊胆的注视下,佃捧着胳膊,愈发无精打采,用闹别扭的口吻回答:
“为了研究而研究。”
“……恕我直言,我认为这不过是遁词罢了。当然,我也知道真正的研究是没有功利性的,但你如果真是为了研究而研究,那么你心中就更应该有明确的、属于你的学术目标,不是吗?我想问的就是这个——哪怕是狗,也不会无缘无故刨土,肯定是因为嗅到了什么气味。”
“……抱歉,今晚我没有心情争论这些。以后有机会可以慢慢聊。”
“哎呀,我们这样怎么算是争论呢?只是稍微认真地探讨一个严肃的话题而已啊?”
普拉特小姐转头看了看一旁的两人,而她的笑容让伸子毛骨悚然。谁都无法以微笑回应。她和佃显然已经开战了。伸子这才明白,普拉特小姐就是为了聊这些,才会请她带着佃一起来自家做客。
“好,那就假设我碰巧无法理解你的专业……不过这个问题总是可以问的吧?作为一个人,你有什么样的人生目标呢?”
从刚才开始便坐在一旁怔怔地看着他们三个的比利时女士在这时插了一句。
“普拉特小姐,不用再问下去了吧?这个问题太……”
“没事的,您不用担心……”普拉特小姐直视着佃,挺直上半身,用斩钉截铁的口吻说道,“我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佃先生,在某些场合下,沉默未必是金。”
“……”
“佐佐小姐她……”
伸子没想到普拉特小姐会提到自己的名字,顿时瞠目结舌。
“已经为自己的工作与人生制订了目标。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你就说不出来吗?”
伸子如坐针毡。佃的态度令她焦急,普拉特小姐更是制订了冷冰冰的计划,故意当着外人和她的面揭他的短,让她怒上心头。伸子很清楚,普拉特小姐是为了她好,想用这种方式让她看清佃的真面目。“这个丢人现眼的男人!”——普拉特小姐是认定自己会那么想,进而厌倦他吗?
佃固执地保持沉默。普拉特小姐仿佛甩了他一巴掌似的说道:
“你说不出来,正说明你的人格是空虚的。你没有理想,没有激情,也没有思想!就凭你,也想跟伸子小姐——”
“普拉特小姐!”
普拉特小姐望向脸色苍白的伸子。她神经质地耸了耸肩,闭上了嘴。
八
普拉特小姐的好意渐成伸子心头的重担。她的做法让伸子有些难以接受。于课堂再次相会时,两人都对周日晚上的事情只字未提。但普拉特小姐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那天晚上,在国际人俱乐部,我发现了一件事。”
伸子把双手放在笔记本上,无力地望向普拉特小姐。
“上餐桌的时候,佃先生不是帮我们拉了椅子吗?但他给你拉的时候,和给我拉的时候不一样——你注意到了吗?”
伸子摇了摇头。
“没有。”
“帮我拉的时候,他很有礼貌,挑不出一点错。但帮你拉的时候就随便多了,只用了一只手。”
每次去找普拉特小姐,她总会聊起这些。她的课本是伸子最享受的时光,如今却教人浑身不痛快。普拉特小姐对佃不抱好感,而她对自己的偏爱更令伸子感到痛苦。每次听到她以女人特有的无微不至的残忍细数佃的不是,伸子的叛逆心便会烧得更旺。
那天是从纽约前往法国的士兵胜利归来的日子。
宿舍一早便几乎空了。伸子近来对这些事情全无兴趣,所以她留在房间里,享受着宿舍前所未有的安静早晨。从窗口望出去,街上也全无人影,仿佛是星期天的早晨。伸子站在窗边,一边用手指缠绕编成辫子的头发,一边眺望节日般的户外风光。这时,身后传来了敲门声。她还以为是有人上来通报佃的到来,顿时不知所措。他们相约在十一点去哈得孙河对面散个长步。伸子一边往门口走,一边问道:
“请进。谁啊?”
“原来你在呀。”
开门一看,来人竟是高崎。
“哇,真是稀客!快请进!”
高崎研究的是家政学,平时住美国人家里,所以两人平时来往不多。
“这么早就出门啦。”
“嗯,我平时都这个点出门……正好路过,就过来看看你。”
直子照伸子说的解开外套的衣领,在椅子上坐定。
“……还是把外套脱了吧。”
“嗯,不过……我也不会打扰你太久的……”
直子身材娇小,却有一头丰盈的黑发与一对浓黑的眉毛,一张大嘴透着坚定的意志,甚至有几分动人,教人过目不忘。她环顾四周,从夸赞伸子的健康聊起。但直子的心情好像并不轻松。就好像她有话要说,为了铺垫才扯这些并不怎么感兴趣的事情。两人在各怀心事的状态下聊了几分钟后,直子切入正题。
“其实……我今天之所以过来,一是因为很久没有见到你了,二则是想请你听我啰唆几句。”
“哦,谢谢你……你想说什么呀?”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说到这里,直子抬手整了整帽子,像是在掩饰情绪的动荡。
“听说你最近……和佃先生走得很近?”
“是啊。”
“关于这个……想必你也知道,一年多前,佃先生对我多有照顾。当然,我们没有金钱方面的往来,只是他在学业上帮过我的忙,还给我介绍过工作……”
一旦起了话头,直子便尽显可靠本色,毫不含糊地往下说。
“我真是来了之后才交了他这个朋友。毕竟年纪摆在那里,我是把他当成了一位可以仰仗的叔叔……我跟他来往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很清楚他不是别人口中那般上不了台面的人。哪怕在公寓的房间里与他单独待到很晚,我们之间也是清清白白的。无论当着谁的面,我都可以光明正大地做出保证。”
听着听着,伸子渐感欣慰。她定是因为这张自己送上门来的信用证而感到了欣喜。直子试图通过担保佃的品行间接强调自己的清白,这让伸子不禁露出微笑。她温柔地认可了对方的说辞。
“我从没有怀疑过那些。”
直子两眼放光地看着伸子。
“我知道你肯定没有。只是当时传出了很多烦人的谣言,我虽然没做过一件亏心事,但总觉得对不起佃先生,谣言多了对自己也不好,就姑且和他断了来往……我想告诉你的是,直到现在,我对他还是抱有好感的,但我真的劝你不要和他发展出比朋友更进一步的关系……否则你绝不会幸福的。”
“啊?为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我就是这么觉得啊。”
“你凭什么这么说?”
直子颇有自信地回答道:
“我跟他来往了那么久,总归还是知道一些的。他绝不是坏人,只是……我总觉得你跟他在一起是不会幸福的。”
伸子说道:
“我好像也明白你为什么会这么说。因为他性子里的某些东西……不是吗?我很清楚这一点……我还没有昏头到什么都不懂的地步……可你觉得呢?我有一种信仰。我相信爱是可以改变一个人的。”
直子突然用一种含糊不清、难以捉摸的眼神看着伸子。
“那种事,当然也是有可能发生的……”
“我相信,一定可以的。因为境遇或者其他原因隐于暗处的东西,只要给到足够的亮光,就会成长起来的。”
“佃先生是个好人……我也希望他能过得幸福。”
伸子热情地说道:
“而且单单有活力、活泼、善于交际、朝气蓬勃的青年,我实在喜欢不起来啊。没有经历过人生苦楚的人可太无趣了。知晓阴暗与悲伤,也懂得浩然正气与畅快明朗……佃先生正处于被阴暗笼罩的状态不是吗?我就盼着他能走出来,变得越来越爽朗。”
“……”
话到这个份儿上,直子似乎有些搞不懂伸子的心思了。她叹了口气,含糊地点点头。
“不过,为什么总有人来找我,告诉我佃先生不行呢……不知道他那边是不是也一样。”
伸子喃喃自语。
片刻后,直子不改务实派的做派,把手包与手套搂到自己跟前,仿佛在说“我把该说的都说了”。
“反正我把心里酝酿很久的话都说给你听了,这下就痛快了。不管你听不听我的劝,我不说出来总归是白搭。”
戴好一只手套时,直子握住伸子的手说:
“打扰你啦。改日再会。”
“哦?”
伸子答得莫名其妙,稀里糊涂。“哒哒哒……”直子踩出清脆的脚步声,走到走廊。
“再见。”
“再见。”
直子浑身洋溢着信念,一副自己本着良心完成了任务的模样。她右手拿包,挥了挥左手,沿走廊渐渐远去。伸子目送她转过弯,关上门,嘴角同时浮现出一抹无力而扭曲的微笑。
不到两个星期,伸子又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一天下午,她收到了一张名片。来人名叫田中寅彦,是伸子父亲的友人之子。她从没有见过那位青年。下到大厅一看,他正在凹室等候。用严厉而敷衍的口吻寒暄过后,他突然怒气冲冲地问道:
“昨天,我在某处听说你和佃君订婚了,可有此事?”
伸子不清楚他的来意,惊讶地望向眼前的青年。他皮肤黝黑,眉毛吊起,一看就是东方人。他与自己的婚约有什么关系?伸子顿感不快,冷冷地回答道:
“这与您有关吗?”
“怎么可能有关。我只是因为家父与令尊朋友一场,才走了这一趟。要是我明知道内情,却不出言提醒,未免太不地道……佃君是个伪君子。”
伸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正前方的田中。
“您为什么会这么想?”
“不是我这么想,而是事实就是如此!”
比起这些来访者,更让伸子神经疲惫的是佃,是他那再次变得游移不定的感情。在绕着格兰特将军的墓边走边聊的那个夜晚,满怀激情、决意坚定的他已然消失不见。佃反而比以前更加多愁善感了,多愁善感得可怕。伸子试图通过与他相对而坐,忘却来自外界的焦虑和不快,相互鼓励。
“你听我说,我们真的应该好好过日子。只要我们不动摇,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用怕的。我们就互相扶持,互相激励,好好走下去吧,好不好?”
佃死死注视着伸子,然后用极其沉郁的语气嘀咕道:
“我也希望如此。只是……我也不知道……时间会证明一切的。在那之前,都是Great big‘IF’。”
“……为什么?我们不是已经下定决心了吗?既然下了决心,就只能努力走下去,努力不辜负这份决心不是吗?现在再说这种话也太卑鄙了……”
他们的纠葛越发深了,仿佛一刻也离不开对方,与此同时又因复杂的激情碰撞双双落泪。
过完复活节,北方那漫长的五月悄然而至。树木一齐披上新绿,在漫溢的阳光下欢欣雀跃。无论是早晨、中午还是夜晚,空气中都弥漫着嫩叶的香味,挠得鼻翼发痒。在郊外的树林里,各种野花从去年的腐叶下探出头来,纷纷绽放。黄昏时分,当困倦的雾霭笼罩时,沼泽地里便会响起小动物的阵阵合唱。唰、唰、唰、唰……好似在用马鬃弓拉胡琴。唧唧、吱吱……苇莺在鸣啭。大自然整夜都在倾听春天的忙乱嘈杂。
伸子对他们的命运也愈发性急了,仿佛是被初夏的浪潮推着走一般。她经常整晚整晚睡不着觉。
大学的悠长暑假一开始,伸子就和佃去了湖区的避暑胜地。普拉特小姐与宿管等人都不赞成这项计划。伸子做好了受尽非难的思想准备,断了和他们的一切联系。
两人在湖区待到了临近十月的时候。回城后,他们通知熟人,表示两人已结为夫妇。对伸子来说,那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秋日的细雨打湿了街景。他们去百老汇的一家餐馆用了晚餐。他们寡言少语,注视着餐桌上的装饰电灯发出的亮光。就在这时,日语从伸子身后的隔板后传来。说话的是个男人,语气放肆,声音分外清晰。
“喂,听说佐佐伸子结婚了。”
另一个沙哑的声音回答道:
“呵……对方是什么来头?”
“跟哈巴狗似的,五官都长在脸当中——说是姓佃,美国小流氓一个。”
——伸子听到了高声饮酒的动静。
①将自然物、人造物用于制作纹样时的样式化。——译者注
②美国历史上第一位从西点军校毕业的总统。——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