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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_项狄传

作者:斯特恩 字数:37290 更新:2025-01-08 16:50:49

SLAWKENBERGII

FABELLA2

VESPERA quadam frigidula, posteriori in parte mensis Augusti, peregrinus, mulo fusco colore insidens, mantica a tergo, paucis indusijs, binis calceis, brisque sericis cinejs repleta, Argentoratum ingressus est.

Militi eum percontanti, quum portus intraret, dixit, se apud Nasorum promontorium fuisse, Francofurtum proficisci, et Argentoratum, transitu ad fines Sarmati? mensis intervallo, reversurum.

Miles peregrini in faciem suspexit——Di boni, nova forma nasi!

At multum mihi profuit, inquit peregrinus, carpum amento extrahens, e quo pependit acinaces: Loculo manum inseruit;magna cum urbanitate, pilei parte anteriore tactamanu sinistra, ut extendit dextram, militi florinum dedit et processit.

Dolet mihi, ait miles, tympanistam nanum et valgum alloquens, virum adeo urbanum vaginam perdidisse; itinerari haud poterit nuda acinaci, neque vaginam toto Argentorato, habilem inveniet. ——Num unquam habui, respondit peregrinus respiciens, ——sequeiter inclinans——hoc more gesto, nudam acinacem elevans, mulo lentò progrediente, ut nasum tueri possim.

Non immerito, benigne peregrine, respondit miles.

Nihili ?stimo, ait ille tympanista, e pergamena factitius est.

Prout christianus sum, inquit miles, nasus ille, ni sexties major sit, meo esset conformis.

什牢坑驳鸠的故事

那是八月底闷热的一天结束之后的一个清爽凉快的傍晚,一个生客骑着一匹黑骡子,走进斯特拉斯堡镇3。他背着一个小背包,里面装着几件衬衣、一双鞋和一条深红缎子裤。

走进城门时哨兵盘问他,他说他原来在鼻子岬——现在要去法兰克福——然后在去克里木鞑靼边界的途中,于下个月的今天再回到斯特拉斯堡。

哨兵抬头瞅着生客的脸——一辈子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一个鼻子!

——我做了一次开心的冒险旅行,生客说着——便把手腕从挂着一把短弯刀的黑腰带圈里滑了出来:他把右手插进衣袋里,左手碰了碰帽子的前檐儿敬了个礼,同时伸出右手——将一枚弗罗林金币塞进哨兵手里,便往前走去。

真叫人难过,哨兵对一个侏儒似的小罗圈腿鼓手说,这么斯文的一个人竟丢了刀鞘4——刀上没有刀鞘他就没有办法旅行了,在斯特拉斯堡全城他也搞不到一个合适的刀鞘的。——我从来就没有刀鞘,生客回头望着哨兵说</a>,说话时把手举到帽子上——我带着一把刀,他接着说——便举起了无鞘的短弯刀,他的骡子一直慢慢地走着,目的是保护我的鼻子。

——应当这么做,高贵的客人,哨兵答道。

——应当个屁,罗圈腿鼓手说——那是个羊皮纸做的鼻子。

因为我是一个真正的天主教徒——尽管大了六倍,——但它仍然是个鼻子,哨兵说,就像我自己的鼻子一样。

Crepitare5 audivi ait tympanista.

Mehercule! sanguinem emisit, respondit miles.

Miseret me, inquit tympanista, qui non ambo tetigimus!

Eodem temporis puncto, quo h?c res argumentata fuit inter militem et tympanistam, disceptabatur ibidem tubicine uxore sua, qui tunc esserunt, et peregrino pr?tereunte, restiterunt.

Quantus nasus! ?que longus est, ait tubicina, ac tuba.

Et ex eodem metallo, ait tubicen, velut sternutamento audias.

Tantum abest, respondit i, quod fistm dulcedine vincit.

?neus est, ait tubicen.

Nequaquam, respondit uxor.

Rursum affirmo, ait tubicen, quod ?neus est.

Rem penitus6 explorabo; prius, enim digito tangam, ait uxor, quam dormivero.

Mulus peregrini, gradu lento progressus est, ut unumquodque verbum controversi?, non tantum inter militem et tympanistam, verum etiam inter tubicinem et uxorem ejus, audiret.

Nequaquam, ait ille, in muli collum fr?na demittens, manibus ambabus in pectus positis, (mulo lentè progrediente)

nequaquam ait ille, respiciens, non necesse est ut res isth?c dilucidata foret. Minime gentium! meus nasus nunquam tangetur, dum spiritus hos reget artus——ad quid agendum? ait uxor burgomagistri.

Peregrinus illi non respondit. Votum faciebat tunc temporis sancto Nico, quo facto, sinum dextram inserens, e qua negligenter pependit acinaces, lento gradu processit per team Argentoratitam qu? ad diversorium templo ex adversum ducit.

Peregrinus mulo descendens stabulo includi, & manticam inferri jussit: qua apertaet cineis sericis femoralibus extractis cum argenteociniato, his sese induit, statimque, acinaci in manu, ad forum deambvit.

Quod ubi peregrinus esset ingressus, uxorem tubicinis obviam euntem aspicit; illico cursum flectit, metuens ne nasus suus exploraretur, atque ad diversorium regressus est——exuit se vestibus; bras cineas sericas mantic? imposuit mulumque educi jussit.

Francofurtum proficiscor, ait ille, et Argentoratum quatuor abhinc hebdomadis revertar.

Bene curasti hoc jumentum (ait) muli faciem manu demulcens——me, manticamque meam, plus sexcentis mille passibus portavit.

Longa via est! respondet hospes, nisi plurimum esset negoti.——Enimvero ait peregrinus a nasorum promontorio redij, et nasum speciosissimum, egregiosissimumque quem unquam quisquam sortitus est, acquisivi!

Dum peregrinus hanc miram rationem, de seipso reddit, hospes et uxor ejus, oculis intentis, peregrini nasum contemntur——Per sanctos, sanctasque omnes, ait hospitis uxor, nasis duodecim maximis, in toto Argentorato major est! ——estne ait i mariti in aurem insusurrans, nonne est nasus pr?grandis?

Dolus inest, anime mi, ait hospes——nasus est falsus. ——

——我听见这鼻子噼里啪啦地响呢,鼓手说。

天老爷,哨兵说,我可看见它流血呢。

可惜,罗圈腿鼓手嚷道,我们俩都没有摸过它!

就在哨兵和鼓手争论的当儿——一个号手和一个号手的老婆正好走过来,停下看见这生客从旁经过,他们两个也争论起这个问题来。

我的天哪!——好大的一个鼻子啊!长得就像一杆号,号手的老婆说。

还有号一样的气质,号手说,它打喷嚏时你能听出来这一点。

——就像笛子一样温柔,她说。

——是铜管乐器,号手说。

——是个黑香肠头——他老婆说。

我再告诉你,号手说,那是个黄铜鼻子。

我会摸透根底的,号手的老婆说,因为睡觉前我要用指头摸摸它。

生客的骡子走得很慢,所以不仅哨兵和鼓手之间,而且号手和号手老婆之间的争论,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不!生客说着把缰绳扔到骡子的脖子上,两手贴在胸口上,一只手合到另一只手上,样子活像个圣人(他的骡子一直轻轻松松地走着)。不!他抬起头说,——我现在可不是以前那种任人往身上又抹黑,又泼冷水的罪人——可以给鼻子定那种罪——不!他说,只要上天给我力量,我的鼻子绝对不能叫人摸——要干什么呢?——一位镇长的老婆说。

生客没有理睬镇长的老婆——他正向圣尼古拉7发誓;誓发完以后,便放开交叉着的双臂,态度跟交叉时一样严肃,接着就用左手抓起笼头上的缰绳,右手按在胸口上,短弯刀松松地悬在右手腕上,骑着骡子慢悠悠儿地一步一步走过斯特拉斯堡的主要街道,最后来到正对着教堂的市场上的那家大客店。

生客一从骡子身上下来,他就吩咐把骡子牵到马厩里去,并把他的背包提进去;然后他打开背包,拿出他的深红缎子裤,还有一件带银穗的——(裤子的附属品,我不敢说明)——他把裤子穿上,系上有带穗的包片8,手里拿着短弯刀,立即出门向大广场走去。

生客在广场上刚刚转了三圈,就注意到号手的老婆站在广场对面——于是就立即转身,因为生怕打他的鼻子的主意,便迅速回到了他住的客店——脱掉衣服,把他的红缎子裤等装进背包里,叫人把他的骡子牵来。

我要上路了,生客说,准备去法兰克福——将于下月的今天回到斯特拉斯堡。

我希望,生客要骑骡子时,就用左手抚摸着骡子的脸继续说,你把我这忠实的奴隶很好地关照过了——它驮着我和我的背包,他轻轻地拍着骡子的脊背接着说,走了六百多里格。

——这路程够长的了,先生,店主答道——除非一个人有大事要做。——啧!啧!生客说,我到过鼻子岬;谢天谢地,搞到了一个人千载难逢的顶呱呱的鼻子。

生客讲述着自己的这种奇特的经历,而店老板和老板娘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鼻子——圣拉德贡德9啊,老板娘心里说,把全斯特拉斯堡任何一打最大的鼻子加在一起也没法跟这个鼻子相比!难道说,她咬着丈夫的耳朵悄声说,难道说这不是一个高贵的鼻子?

这是招摇撞骗,亲爱的,店主说——是个假鼻子。——

Verus est, respondit uxor.——

Ex abiete factus est, ait ille, terebinthinum olet——

Carbunculus inest, ait uxor.

Mortuus est nasus, respondit hospes.

Vivus est, ait i,—— si ipsa vivam tangam.

Votum feci sancto Nico, ait peregrinus, nasum meum intactum fore usque ad—Quodnam tempus? illico respondit i.

Minime tangetur, inquit ille(manibus in pectuspositis)usque ad im horam——Quam horam? ait i. ——Num, respondit peregrinus, donec pervenio, ad——Quem locum, ——obsecro? ait i——Peregrinus nil respondens mulo conscenso discessit.10

是个真鼻子,他老婆说。——

它是冷杉木做的,他说,——我闻出了松脂11味儿。——

它上面有一个小疙瘩,她说。

它是个死鼻子,店主答道。

是个活鼻子,如果我自己来劲儿了,老板娘说,我就要把它摸一下。

今天我已经向圣尼古拉起过誓,生客说,我的鼻子不能叫人摸,直到——谈到这儿生客把声音停住,抬起头来——直到什么时候?她急忙问道。

永远都不能叫人摸,他说着就合住自己的双手并紧贴在胸前,直到那一刻——什么时刻?老板娘大声问。——永远不能!——永远不能!生客说,永远不能,直到我到了——天啦!到了什么地方啊?她问。——生客一声不吭骑着骡子走了。

在去法兰克福的路上,生客还没有走上半里格,他的鼻子就轰动了整个斯特拉斯堡城。晚祷钟声正响着召唤斯特拉斯堡人去参加祈祷式,在祈祷中结束一天的事务:——可是全镇没有一个人听到钟声——全城就像一窝蜂——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晚祷钟一直在叮咚作响)胡跑乱撞——打这门进去,从那门出来——有的走这条路,有的走那条路——有的走长路,有的走岔路——从这条街上来,打那条街下去——这巷子里进去,那巷子里出来——你看到那鼻子了吗?你看到那鼻子了吗?你看到那鼻子了吗?啊!你看见那个鼻子了吗?——谁看见了?到底谁看到了?天哪,谁看见了呀?

啊呀!我在做晚祷!——我在洗衣服,我在上浆,我在擦地板,我在缝被子——天啊!我从来没有见过它,——我从来没有摸过它!——我要是一名哨兵,一个罗圈腿鼓手,一个号手,一个号手的老婆就好了,斯特拉斯堡的大街小巷,旮旮旯旯全是这么一片呼喊和悲叹。

正当斯特拉斯堡全城乱做一团的时候,那斯文的生客正骑着骡子悠闲地走在去法兰克福的路上,好像他与这件事没有一点瓜葛似的——一路上他骑在骡子背上,断断续续地说着话儿,时而讲给他的骡子——时而讲给他自己——时而说给他的胡莉娅。

啊,胡莉娅,我可爱的胡莉娅!——不,我不能停下让你啃田刺芹——我正要尝尝快乐的滋味的时候,我疑心敌手会来插嘴,这就会完全让我扫兴。——

——呸!——那只不过是一根田刺芹而已——别管它——夜里你会有顿更可口的晚饭。——

——迫使我离乡背井——我的朋友——离开你。——

可怜鬼,你走累了,真可悲啊!——喂——走快点——我的背包里别的什么也没有,就有两件衬衣——一条红缎子裤和一件带穗子的——亲爱的胡莉娅!

——可干吗要去法兰克福呢?是不是有一只没有摸过的手,它偷偷儿地领我走过这些弯弯曲曲的道路和未曾想到的地段?——

——磕磕绊绊!圣尼古拉啊!每一步都磕绊——为什么我们要这样子一整夜去——

——图个快乐——要不,我不就成了命运嘲笑和诽谤的对象了吗——注定要往前闯,不会被定罪——不会被听见——不会被触摸——要是这样,我为何不呆在斯特拉斯堡,那儿公道——不过我已经起过誓了!——来,你该喝点儿了——为圣尼古拉干杯!——噢,胡莉娅!你耳朵竖起听啥呢?——这不过是一个男人罢了——

生客就这样同他的骡子和胡莉娅边走边聊——一直聊到他到了歇脚的客店为止,一到客店,他就下来——注意让他的骡子,就像他许诺过的那样,得到很好的关照——取下装有红缎子裤等物的背包——要了个煎蛋饼给他当晚饭,十二点左右上床休息,不过五分钟就呼呼入睡了。

那天晚上,大约在同一个时辰,斯特拉斯堡的混乱终止了,——镇上的居民都静悄悄地上了床睡觉——但不像生客那样要么为了休息大脑,要么为了休息身体,因为小妖精般的玛布仙后12取来了生客的鼻子,没有缩小它的个头,那一夜她按斯特拉斯堡的人数不辞劳苦地把这个鼻子切分成不同的形状。奎德林堡13的女修道院院长带着她的全体修士中的四大要人,小女隐修院院长,女教长,唱诗班副领唱和高级修女,那一周来到斯特拉斯堡向大学</a>咨询与她们衣裙衩口14相关的良心问题——她难受了整整一夜。

那斯文的生客的鼻子已经安置在这位院长大脑松果体的顶部,在这四大要人的想像中干出了那么激动人心的活计,搞得她们彻夜辗转不眠——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安稳的——总而言之,她们起床时活像四个鬼魂。

圣方济各会 有这一切关于鼻子的学问不停地在我父亲的想像中萦回——有这么多的家庭偏见——还有百十个这样的故事永远与之相伴——在这种时候怎么可能具有那么敏锐的——这鼻子是真的吗?——一个具有我父亲那么敏锐的感觉的人,除了以我所描述的那种姿势,怎么能以其他任何姿势承受楼下的——或者实际上是楼上的震动呢。

把你自己往床上摔上十来次——只是要当心,先把镜子放在床一边的一把椅子上,然后再这样做——但是这个生客的鼻子是真的呢——还是假的?

小姐,要事先讲那个,就会损害基督教世界里最好的故事之一;就是紧随在这个后面的 我父亲四仰八叉横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好像死神的手把他推倒了似的,整整一个半小时之后,他才开始用吊在床边的那只脚的趾头点起了地板;脱庇叔叔的心因此轻松了许多。——过了一会儿,他那只指节一直靠在夜壶把儿上的左手,恢复了感觉——他在短帷幔里把它伸了伸——伸完以后,又提起手来,放到他的胸口上——哼了一声!——我那好心的脱庇叔叔大喜过望,回应了一声;并满怀喜悦地把一句安慰话安插在这一哼所提供的开口处;我说过,他在这一方面没有什么天分,而且又害怕会干出一些雪上加霜的事来,所以就只好把下巴平静地搭在拐杖的横档上算了。

是挤压把脱庇叔叔的脸缩成一种更令人赏心悦目的椭圆形呢,——还是看见哥哥开始脱离苦海,爱心紧绷了他的肌肉,——这样一来,对下巴的挤压只是倍增了以前就在那儿的善良,这一点并不难决定。——父亲眼睛一转,脸上突然闪现出一抹阳光,顿时把他悲伤的阴云驱散了。

他用下面一席话打破了沉默。

脱庇兄弟,我父亲喊着,就用胳膊肘儿把自己撑起来,转向床的另一边,因为脱庇叔叔就坐在那边他那把有缘饰的旧椅子里,下巴搭在他的拐杖上——脱庇兄弟,我父亲喊道,一个可怜而又不幸的人,可曾受过如此多的鞭打?——我见过的挨打最多的,脱庇叔叔说(拉床头的铃唤特灵),是一个掷弹兵,我想是麦格42团里的。

——如果脱庇叔叔用一颗子弹射穿了我父亲的心脏,他也不会更加突然地倒下来,把鼻子杵到被子上。

我的天哪!脱庇叔叔说。

那个因为达克特在布鲁日遭受无情鞭打的可怜的掷弹兵,我的脱庇叔叔说,是不是麦格团里的?——噢,天哪!他是无辜的!特灵深深地叹息了一声喊道。——报告老爷,他差点儿被打进了鬼门关。——他们最好接受他的乞求,干脆一枪崩了算了,他已经直上天堂了,因为他和老爷您一样无辜。——我谢谢你了,特灵,脱庇叔叔说。我一想到他和我可怜的兄弟汤姆的不幸,特灵继续说,我就哭得像个脓包似的。——因为我们仨都是校友。流泪并不能证明胆小,特灵。——我自己也经常掉泪,脱庇叔叔嚷道。——我知道老爷您经常掉泪,特灵答道,所以我自己也就不觉得丢脸了。——但是请老爷想一想,特灵继续说道,他说着说着就有一滴眼泪偷偷儿地溜进了他的眼角——想一想两个好小伙子古道热肠,要多老实,有多老实——老实人的孩子一身是胆,出门去想在世界上飞黄腾达——却倒了那样的大霉!——可怜的汤姆!平白无故遭到严刑拷打——无非是娶了一个卖香肠的犹太寡妇当老婆——老实人狄克·约翰逊的灵魂被打出了窍,就是为了另一个人塞到他的背包里的几个达克特!——噢!——这些灾祸呀,特灵喊道,同时抽出他的手绢——这些灾祸呀,报告老爷,实在该叫人趴下痛哭一场。

——我父亲禁不住脸红了。

真可怜,特灵,脱庇叔叔说,你本应该感到自己的悲伤——你却总体恤别人的悲伤。——啊呀,下士答道,脸上顿时光彩焕发——老爷您知道我没有老婆,也没有孩子——在这个世界上我可以没有悲伤。43——我父亲禁不住笑了。——悲伤是最少最少,特灵,脱庇叔叔答道;我看不出一个像你这样心情轻松的人怎么会受罪,除非你老了守穷——那时候,你的劳已经效完了,特灵,——你的朋友都已死光了——报告老爷,千万别担心,特灵兴高采烈地答道——可我要叫你千万别担心,特灵,我叔叔答道;因此,脱庇叔叔继续说,当他说到“因此”这两个字的时候,便扔下拐杖,站了起来——特灵,你长期以来对我忠心耿耿,我有充分的证据证明你心肠善良,作为报答——只要你的主人有一个先令——特灵,你就决不要在别的地方要一个便士。特灵试图感谢脱庇叔叔,——但没有能力——眼泪便顺着脸颊扑簌簌流下来,擦都来不及——他双手贴在胸口上——向地上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把门关上。

——我已经给特灵留下了我的草地滚木球场,脱庇叔叔大声说道——我父亲笑了——我还给他留下了一笔抚恤金,脱庇叔叔接着说——我父亲神情严肃起来。

这个时候谈论抚恤金和掷弹兵合适吗?我父亲心里嘀咕着。

脱庇叔叔初次提到掷弹兵时,我说过,我父亲倒下去把鼻子杵到被子上,突然得就好像脱庇叔叔一枪崩了他似的;但是有一点没有说到,那就是,我父亲其他所有的肢体、器官立刻和鼻子一起完全回到最初描述过的他所趴的那种姿势上;所以当特灵下士离开房间,我父亲发觉自己想从床上爬起来时,——还没能爬起来前,他得把所有的细小的准备活动都再想一遍。——姿势算不了什么,小姐,——这是一个姿势到另一个姿势的过渡——就像噪声到和声的准备和解决,这才是最最重要的。

正因为如此,我父亲脚趾点地把同一种吉格舞又跳了一遍——把从短帷幔下面露出的夜壶往里推了推——哼了一声——用胳膊肘儿把身子撑起来——正要开口对脱庇叔叔说话——这时他想起了最初努力摆那个姿势时没有成功,——于是他站起来,在屋子里转 脱庇兄弟,当我反思人类;并且看一下把人生表现成许多麻烦的起因的黑暗面时——脱庇兄弟,当我考虑到我们屡屡吞食苦果,而且我们生来就要受苦,就像接受我们的一部分遗产一样——我生来什么都不干,脱庇叔叔打断我父亲的话说,——只是要完成我的使命。天祖啊!我父亲说,难道我叔叔没有给你每年留一百二十英镑吗?——没有我又能怎么样呢?脱庇叔叔答道。——那是另外一回事儿,我父亲不耐烦地说——不过我说,脱庇,当一个人一一回想人的心难以承受的所有交叉账目和伤心事项的时候,令人称奇的是,通过什么隐蔽的手段,头脑才能够顶得住,并使自己承受得起,就像它抵制强加在我们天性身上的负担时所做的那样。——这在于万能的上帝的帮助,脱庇叔叔抬起头来,把两只手的手掌合在一起嚷道——项狄哥哥,这不是在靠我们自己的力量——在木头哨所里的一名哨兵倒可以用它抵御一支五十个人的队伍,——我们得到了最高神灵的恩典和帮助的支持。

——那等于是把疙瘩剪开,我父亲说,而不是解开。——不过,脱庇兄弟,请允许我领你往神秘的更深处走一走。

非常愿意,脱庇叔叔答道。

父亲立刻把他的姿势换成拉斐尔精彩绝伦地描绘出来的苏格拉底在雅典学园44的姿势;诸位行家知道,这个姿势被想像得惟妙惟肖,就连苏格拉底推理的特殊方式也被它表现了出来——因为他左手的食指被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捏住,看上去好像他正在教化的那些放荡不羁的人——“你给我这个——还有这个:还有这个,还有这个,我都没有向你要求——它们是自动跟来的。”

我父亲就这样站着,他的一根指头和拇指紧紧捏着食指,他和坐在那把周围用杂色的精纺流苏做了缘饰的旧椅子里的脱庇叔叔论理——啊,加里克!你巧妙的能力会创造何其丰富多彩的一幕!而且我多么高兴写这另外一幕来利用你的不朽,并用它来保</a>护我自己的不朽。

尽管人是最奇特的交通工具,我父亲说,但同时,它的结构却这么单薄,拼在一起又是那么摇摇晃晃,所以在这种崎岖的旅途中它一天不可避免地要遇到成十次的突然颠簸和猛烈碰撞,这就会把它颠翻撞碎——难道,脱庇兄弟,我们体内不是有一个秘密的弹簧——那个弹簧,脱庇叔叔说,我认为就是宗教。——它会把我孩子的鼻子安上吗?我父亲大声说着把食指放开,双手一拍——它把一切都给我们摆正了,脱庇叔叔答道——用比喻说,亲爱的脱庇,也许就是这样,我父亲说,但我所说的弹簧则是我们心中那种抵消邪恶的巨大、灵活的力量,它就像一台井然有序的机器中的一个秘密弹簧,尽管它不能防止剧烈的震动——但至少它使我们感觉到了它。

现在,我亲爱的兄弟,父亲说,他接近正题时,便让食指回到原处,——如果我的孩子平平安安来到这个世界,而且他那最宝贵的部位未受折磨——在世人眼里我对教名的看法,而且好名字或坏名字会不可抗拒地给我们的性格和行为打下深刻的烙印,这种不可思议的偏见,也许显得异想天开,小题大作——老天可以作证!虽然我满腔热情希望我们的孩子将来大富大贵,但我从来没有希望给他的头上戴上比乔治和爱德华头上还要灿烂的荣光。45

但是哎呀!父亲继续说,由于最大的灾祸已降临在他头上——我必须以最大的善行抵消它。

他必须在受洗时命名为特里斯墨吉斯忒斯46,兄弟。

我希望这名字会有奇效——脱庇叔叔说着就站了起来。

好一派叠嶂似的机遇呀,我父亲在 把笔墨拿上,好好算一算,脱庇兄弟,我父亲说,不在身体别的部位,镊子边儿触了霉头,偏偏碰上并破坏了会破我们家运的那个部位。事实证明这种情况将是一百万分之一。

也许还要更糟糕呢,脱庇叔叔答道——我不懂,我父亲说——假使就像斯娄泼医生预感的那样,屁股先露出来呢,脱庇叔叔答道。

我父亲沉吟了半分钟——低头往下看——用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脑门中央——

——那倒也是,他说。

把下一段楼梯的经过写了两章,难道不嫌害臊吗?因为我们连 在这件事情上,我要是有制约我的别的准绳才怪呢——如果有一个的话——因为我做什么都遵循准绳——我做完以后,我要把它揉成一团,撕成碎片,扔进火里——我是不是火气太旺?我就是,但事出有因——一个美丽的故事!人该遵循准绳——还是准绳该遵循人呢?

现在,您要知道,这由于是我许诺在睡觉前要写的许多章中的一章,我想,应当让我在躺下之前感到心安理得,办法就是马上将我对此事的全部知识讲给世人:这不是比用教条的手法,以警句格言炫耀才智强十倍吗?再就是给世人讲述一匹烤马的故事47——就说这些章能减轻思想负担——它们可以帮助——或者影响想像——还说在一部具有戏剧性的作品里,这些章跟变换布景一样不可或缺——再加上五十种其他冷冰冰的奇思妙想,足以扑灭烤马的烈火。——啊!可是要理解这一章,因为它就等于对狄安娜48神庙煽的烈火里吹一吹气——您必须读朗吉努斯——马上去读——要是您读了一遍,一点也不开窍——别担心——再读一遍——阿维森纳49和利塞特斯把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通读了四十遍,可一个字都没读懂。——但是注意结果——阿维森纳最后成了一个不顾死活样样都写的作家——他写了很多书de omni scribili50;至于利塞特斯(福图尼奥)51,全世界都知道他生下来时,是个不超过五英寸半长的胎儿52,但他长成了文学上的巨人,他写了一本书,书名就跟他自己一样长——博学之士知道,我指的是他的Gonopsychanthropologia,论人类灵魂的起源。

我的许多章中的一章就说到这里了,我认为它是我整部作品中最精彩的一章;相信我的话,无论谁读这一章,谁都会像拾稻草53一样被搞得手忙脚乱。

我们应该把一切拨乱反正,父亲说着一只脚就从平台下了一个台阶——这个特里斯墨吉斯忒斯,父亲又把腿收回来,转向脱庇叔叔接着说——当时是人间最伟大的(脱庇)——他是最伟大的国王——最伟大的立法者——最伟大的哲学家——最伟大的教士——还是工程师——脱庇叔叔说。——

——那还用说,父亲说道。

——你家太太怎么样了?父亲又从平台下到上一次踩过的同一个台阶上,朝苏珊娜喊道,因为他看见她手里拿着一个大针垫从楼梯脚下往回走——你家太太怎么样了?很好,果然不出所料,苏珊娜说着,就匆匆走过去了,连头都没有抬——看我有多傻!父亲说着又把腿收回来——随他们去吧,脱庇兄弟,总是那种一丝不苟的回答——请问孩子的情况呢?——没有回答。那么斯娄泼医生在哪儿?父亲又提高嗓音问道,同时从栏杆柱上向下张望——苏珊娜已经听不到问话了。

在婚姻生活的所有哑谜中,父亲向脱庇叔叔说着,就走过平台,好把背靠到墙上——在婚后景况中所有那些让人猜不透的谜中,他说,——这点你可以相信我,脱庇兄弟,有约伯所有的母驴都驮不了的包袱54——再没有一件比这更错综复杂的事了——打这家太太上床临产的那一刻起,全家的每一个女人,从太太的贴身女仆到打杂女工,都好像因此突然高了一英寸;而她们在这一英寸中摆出的派头比她们的身高统统加在一起还大。

我倒认为,脱庇叔叔答道,是我们矮了一英寸。——如果我遇到的只是个怀孩子的妇女——我就是这样——这对于我们同类的一半来说,是一种沉重的负担,项狄哥哥,脱庇叔叔说道——这是她们身上的一个可怜的包袱,他继续说着,摇了摇头。——是的,是的,这是件痛苦的事情——父亲说着也摇了摇头——不过当然啦,自从摇头成为一种时尚后,还没有两个动机如此不同的头一齐摇过呢。

喂!——轿夫!——给你六个便士——务必走进那家书店,给我叫一个打零工的批评家。只要他们哪个能帮我想办法把我父亲和脱庇叔叔从楼梯上弄下来,让他们上床睡觉去,就是给他一克朗我都愿意。——

——事不宜迟;因为他们俩只是在特灵给长统靴钻孔时小睡了一会儿——而且,顺便提提,这一觉因为坏合页作梗,对我父亲没有起任何作用——自从奥巴代亚把浑身烂泥的斯娄泼医生领进后客厅之前的九个钟头以来,他们再没合过眼呢。

如果我这一辈子的每一天都像这一天这么忙碌,——并且要占,——停下——

我要好好考察一番我与读者之间目前存在的那种奇特的事态后才会完成那个句子——自从开天辟地以来,这种考察除了对我,对任何一个传记作家都不适用——而且我也相信不到世界毁灭它永远也不会对其他人有用,——因此光它的新奇这一点,就值得诸位注意的了。

这个月的我比十二个月前55那个时候的我整整大了一岁;而且你们也看见了,我已经快到 ——那么给我拿一下椅子上的裤子,我父亲对苏珊娜说——没一点时间伺候你穿衣服了!老爷;苏珊娜高声答道——小孩的脸色黑得就像我的——像你的什么来着?我父亲问道,因为像所有的演说家一样,他非常热中于比喻——天哪,老爷,苏珊娜说,孩子突然抽筋儿了——那约里克先生在哪儿呀——哪儿都没有他的影子,苏珊娜说,只有他的助理牧师这会儿在梳妆室里,怀里抱着孩子,正等着给他起名儿呢——我家太太吩咐我赶紧跑来,要知道由于项狄上尉是教父,孩子的名字是不是应该跟他。

如果有人能肯定,我父亲挠着眉头心里叨咕着,孩子就要断气的话,那他还不如恭敬恭敬我的脱庇兄弟的好——在这种情况下把特里斯墨吉斯忒斯这么一个大名白扔给他,那多么可惜呀——不过他也许会转危为安的。

不要,不要,——我父亲对苏珊娜说,我这就起床——来不及了,苏珊娜喊道,孩子脸黑得像我的鞋子。特里斯墨吉斯忒斯,我父亲说——不过,等等——你是一把漏水的壶,苏珊娜,我父亲补了一句;你能不能把特里斯墨吉斯忒斯这个名字装在你的脑子里,别在走廊里洒出来——我能不能?苏珊娜嚷着就愤愤地关上了门,——她要是能,我就会挨枪子儿了,我父亲说着,就摸黑跳下了床,到处摸他的裤子。

苏珊娜飞快地跑过走廊。

我父亲尽量飞快地找着了他的裤子。

苏珊娜抢先了一步,而且把优势保持住了——是特里斯——什么来着,苏珊娜嚷道——除了特里斯舛,助理牧师说道,——世界上没有一个基督教名是以特里斯开头的——那就是特里斯舛吉斯忒斯了,苏珊娜说。

——没有吉斯忒斯,笨蛋!——那是我自己的名字,助理牧师边说边把手伸进那只浅底大碗蘸了一下——特里斯舛!他说,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我就叫特里斯舛了,而且直到我死的那一天,我将一直是特里斯舛。

我父亲胳膊上搭着睡衣跟着苏珊娜来了,浑身上下只穿了一条裤子,由于匆忙,裤子只扣了一颗扣子,而且由于匆忙,那颗扣子只给扣眼儿里塞进去了半拉子。

——她没有把名字忘掉吧,我父亲把门推开了一半,就嚷了起来——没有,没有,助理牧师带着一种颇有灵性的语气说——孩子好一点了,苏珊娜大声说——那你家太太怎么样了?要多好有多好,苏珊娜答道——呸!我父亲说,裤子上的那颗扣子从扣眼儿里溜出来——所以,这声惊叫是冲着苏珊娜来的呢,还是冲着扣眼儿来的,——“呸”是个表示轻蔑的感叹词呢,还是表示羞怯的感叹词,这还是个谜,这个谜得等到我有空写下面我最喜欢的三章时才能解开,这三章就是,侍女章——呸章和扣眼儿章。

眼下我能给读者提示的一点就是,我父亲在喊“呸!”的当儿,又忽地把身子一转——一只手提着裤子,一条胳膊上搭着睡衣,跑过走廊回到床上去了,速度比他来时慢了一点。

我希望我能就睡眠写上一章。

再也不会出现比这会子提供的更合适的时机了;因为家里所有的帘子都拉上了——蜡烛都熄灭了——大家的眼睛都闭上了,只有我母亲的护理的一只眼睛除外,因为另一只眼睛在这二十年里一直闭着。

这可是个好题材!

不过,好虽好,我倒情愿费点神儿就扣眼儿写上十来章,因为那要比就这个题材光写一章来得快些,名气大些。

扣眼儿啊!——一想到它们,一种活泼可爱的东西便油然而生——相信我吧,每当我纠缠到它们中间时——你们这些大胡子绅士呀——看上去要多严肃有多严肃——我总是在我的扣眼儿上作快乐文章——我要把它们全包揽下来——这是一块处女地——我不会跟任何人在这方面的名言妙语撞车的。

可是说到睡眠——我知道在我动笔之前,我根本不把它当一回事儿——首先,我决不信手乱抓你们的名言妙语——其次,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对一件坏事板起脸来,并且告诉世人——这是对倒霉鬼的庇护——对囚徒的解放——是对绝望、疲惫和伤心人的安慰;我也不能信口开河,妄加论断,说睡眠的伟大创造者的公正和善意用种种痛苦使我们疲惫,但他慷慨大方,一直乐于利用我们天性中的各种温柔美妙的功能来补偿那些痛苦,在所有的这些功能当中——这是一种最主要的(我知道有些欢乐抵得上十倍的睡眠),或者说什么这对于人来说,是一个莫大的幸福,因为当一天的焦虑和狂喜暴怒过去,他躺下以后,他的灵魂会安坐在他的躯体内,所以无论灵魂把目光投向何方,上天总显得安详、甜美——没有欲望——没有恐惧——没有扰乱神态的疑虑,也没有任何困难曾经出现过,正在出现,或者即将到来,所以在那么甜美的退隐中,想像经过时总会跌一跤。

——“谁发明了叫做睡眠的这件东西,愿上帝赐福给他,桑丘·潘沙说,——它像一件大氅覆盖了人的全身。”58现在我觉得这里面还有更多的东西,在这个问题上,它向我们的心灵和感情所表达的比从学者的脑袋里榨出来的所有的论文加起来还要热乎。

——并不是说我完全不赞成蒙田就睡眠所提出的见解——它自有道理,令人钦佩。——(我凭记忆引述。)59

他说,世人享受其他乐趣跟享受睡眠的乐趣别无二致,当它悄悄地溜走时,人们品尝不到它,感觉不到它——我们应该对它研究和回味,以便对把它赐予我们的人表示适当的感谢——因此,我让自己睡觉时受到干扰,这样一来,我就可以更好地、津津有味地品尝它——然而,他又说,我发现很少有人在需要多睡时却少睡一会儿的;我的身体能够承受一种稳固的,但不是剧烈的、突如其来的激动——最近以来我避免做任何剧烈的运动——我走路不知道疲倦——但从我年轻时起,从来就不喜欢在铺过的道路上骑马行车。我喜欢独自一个人静静地躺着,就连我的妻子也不要——这最后一句话也许会动摇世人的信仰——不过请记住,“La Vraisemnce(正如贝莱在利塞特斯事件所说的)n''est pas toujours du C?té de Verité.”60关于睡眠就讲到这里。

如果我老婆肯让特里斯墨吉斯忒斯冒冒风险的话——脱庇兄弟,趁你我一起吃早餐的当儿,他就会被收拾收拾抱到咱们这儿来的。——

——奥巴代亚,去把苏珊娜喊到这儿来。

她上楼去啦,奥巴代亚答道,这会子正痛哭流涕,拧手顿脚,好像心要碎了似的。——

我们这一个月要遇到许多稀罕事儿了,父亲把脑袋从奥巴代亚身上转过来,眼巴巴儿地把脱庇叔叔的脸瞅了半天,说道——我们这一个月要遇上许多麻烦事儿了,脱庇兄弟,父亲双手叉着腰,摇着头说;水,火,女人,风——脱庇兄弟!——这是灾祸呀,脱庇叔叔说道——可不是嘛,父亲嚷道,——这么多互不相容的东西一下子冲出来,在一个绅士家里的各个角落耀武扬威——当这么一场凶猛的风暴正在我们头顶上呼啸的时候,——脱庇兄弟,你我却故作镇静坐在这儿,一声不响,纹丝不动,这对一家的安宁没有多少好处。——

——怎么搞的,苏珊娜?他们都管小孩叫特里斯舛了——我家太太因这件事刚才还发了一通歇斯底里——不!——那不怪我,苏珊娜说,——我给他说的是特里斯舛-吉斯忒斯。

你自个儿沏茶吧,脱庇兄弟,我父亲说着,把帽子摘了下来——可是跟普通读者想像的大嚷大叫、挥拳顿足的情况有天壤之别!

——因为他是以痛苦所能协调到一起的最甜美动听的语调说话——最温文尔雅</a>的动作摘帽的。

——到草地滚木球场把特灵下士找来,我父亲一离开房间,脱庇叔叔就对奥巴代亚说。

当我的鼻子的灾祸沉重地降临到父亲头上的时候,——读者还记得,他立即上了楼,一下子扑到了床上;从这会儿起,除非他对人性有深刻的领悟,否则对于我的名字这种灾难,他也只能等着同样一些的上上下下循环往复的运动;——不对。

重量不同,亲爱的先生,——不仅如此,甚至重量相同的两种烦恼由于包装不同,——也使我们承受与克服烦恼的方式大相径庭。——不到半个钟头之前(在一个可怜虫为了糊口而写作的匆忙仓促中),我把刚刚写完、仔细誊清的一页整整齐齐的稿子,而不是写得乱七八糟的那一页,哗啦一下扔进了火里。

我一把把我的假发从头上抓下来,然后用尽吃奶的力气把它垂直向屋顶扔上去——其实,它落下来的时候,我又把它接住了——不过,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我想天性中别的任何东西也不会这样立即化解人的烦恼的:她,亲爱的女神,在种种叫人来气的情况下,由于一时冲动,叫我们大动拳脚——要么她把我们推来搡去,或者叫我们丑态百出,我们不知道个中的原因——可是,请注意,小姐,我们就在种种哑谜和神秘当中生活——就算是在我们眼前明摆着的东西,它们也有阴暗的一面,迅速瞟上一眼是无法看透的;甚至我们当中能洞察秋毫的人发现我们几乎在天性活动的每个旮旯儿里感到迷惑茫然,所以这,就和成千上万别的事物一样,以一种尽管我们无法对它理喻的方式发生了,——然而我们也发现了它的好处,请诸位留心——而这对我们来说,已经足够了。

眼下,就是要了他的命,我父亲也无法心里装着这件苦恼事儿躺下——他也不能像另外一件事儿那样把它带上楼去——于是他要带着它若无其事地出去朝鱼塘走去。

要是我父亲一只手支着脑袋,花上一个钟头推推理,看该走哪条道儿——理性,就是用尽她全身解数,也不会把他引向那样一个地方的:先生,鱼塘里有东西呢——但到底是什么东西,我让建筑工和挖塘工去发现好了——但是,在各种情绪最初紊乱无序的涌动下,在朝其中一种情绪有条不紊、清醒冷静地迈进时,却有某种难以言传的、令人镇静的东西,因此我常常心里纳闷,恐怕毕达哥拉斯61、柏拉图62、梭伦63、利库尔戈斯64,还有穆罕默德65,或者是你们当中任何一个大名鼎鼎的立法者,也无法给它们建立起秩序的。

我想,特灵把客厅门带上后说,老爷已听说了这一不幸的事故——哦,是的,特灵,脱庇叔叔说,这叫我放心不下——我也十分担心,特灵回答道,不过我希望老爷您会为我主持公道,相信这件事与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与你有关——特灵!——脱庇叔叔亲切地盯着他的脸高声说道——那是苏珊娜和助理牧师他们俩干的蠢事——请问老爷,他们俩在花园里有些什么事可干呢?——你说的是在走廊里,脱庇叔叔答道。

特灵发现自己搞错了方向,便深深鞠了一躬,突然把话打住——两件倒霉事儿,下士心里犯着嘀咕,需要一下子讲清,——那头母牛闯进堡垒闯的祸,这至少把麻烦翻了一番,也许待会儿再告诉老爷——特灵的诡辩和灵巧,由于深深鞠了一躬打了个马虎眼,阻止了脱庇叔叔心里起疑,于是,他接着对特灵讲了下面一席不得不说的话。

——就我看,特灵,尽管我侄儿叫特里斯舛还是叫特里斯墨吉斯忒斯没有多大区别,甚至没有一点区别——可这件事却是我哥哥的一个心病,特灵,——我宁可白扔一百英镑,也不愿出现这样的事儿——一百英镑,报告老爷,特灵答道,——我可连一个子儿也不愿拿出来——要是为了我自己,我也不愿意,特灵,脱庇叔叔说——可我哥他,在这事儿上根本没有跟他争辩的余地——特灵,他就认一个死理儿,教名事关重大,那是无知之辈想像不到的;——因为他说自从开天辟地以来,还从来没有一项伟大的事业或英雄业绩是由一个叫特里斯舛的人创造的——不仅如此,特灵,他还会坚持说,如果叫这个名字,一个人不可能有学问,也不可能学聪明,变勇敢——这完全是胡思乱想,报告老爷——下士答道,团里的人喊我特灵也好,叫我詹姆斯·巴特勒也罢,我还不是一样打仗——就我而言,脱庇叔叔说,尽管自吹自擂叫人脸红,特灵,——不过我的名字就是叫亚历山大,我在那慕尔还不是尽尽自己的职责而已,不会有更大作为的——愿上帝赐福给老爷!特灵高声说,一边说一边向前迈了三步,一个人在冲锋陷阵的时候,他会想到自己的教名吗?——或者他站在战壕里的时候,特灵?脱庇叔叔目光坚定,高声说道——或者当他打开一道缺口的时候?特灵说着就从两把椅子之间挤了过去——或者在突破防线的时候?我叔叔大声说着就站了起来,把拐杖像长矛一样向前一推——或者面对一排敌兵的时候,特灵高喊着,拿起手中的手杖,好像一杆火枪——或者当他向斜坡挺进的时候,脱庇叔叔高声说,看上去热血沸腾,并把一只脚搭在他的长凳上。——

正当脱庇叔叔向斜坡挺进时,我父亲从鱼塘回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客厅门推开——特灵把枪收回原位——脱庇叔叔一辈子也没有在这么不顾一切的情况下骑着马儿叫人逮住!哎呀!脱庇叔叔!要不是一件更加重大的事儿引发出我父亲滔滔的雄辩口才——当时你和你那可怜的爱巴马儿会遭到怎样作贱呀!

我父亲把帽子挂了起来,那副神气跟他摘下帽子时一模一样;他把凌乱不堪的房子扫了一眼以后,就抓起一把下士原先用来设置缺口的椅子,随手放到脱庇叔叔的对面,坐了下来,茶点一撤,门刚一关上,他就爆发出以下的哀怨。

父亲的哀怨

再斗也是徒然,我父亲对着搁在壁炉台的角落里的厄努尔夫斯的咒语说,——同样也对坐在壁炉台下边的脱庇叔叔说——像我这样跟最令人不安的人类信仰再斗也是徒然,我父亲用难以想像的怨天尤人的单调的声音说——我看得明明白白,脱庇兄弟,不是由于我的罪过,就是由于项狄家的罪过和愚蠢,老天爷认为应该拉出它最重大的炮对准我才对;而我的孩子的大好前程正是它全部火力对准的目标——这样的事情会彻底摧毁整个宇宙的,项狄哥啊,脱庇叔叔说,——如果是那样的话——不幸的特里斯舛啊!可怒之子66啊!衰老!烦扰!错误!不满的孩子啊!在能够瘫痪你的躯体、搅乱你的命脉的孕育期邪恶的登记簿里,哪一桩不幸或灾祸没有降临到你的头上,或者你来到这个世界以来——有什么样的灾祸在你来到这个世界的过程中!——什么样的灾祸打那以后!——开始出现在你父亲没落的时候,——在他的想像力和体力逐渐衰退的时候——在基本热量和基本水分,这些本应该对你的热量和水分起调节作用的成分正在干涸;除了否定,可以用来铸造你的精力的任何模具荡然无存的时候——就是在最好的情况下,这也十分可惜——脱庇兄弟,而且需要细心和注意这两方面能给予的一切小小的帮助。但是我们还是一败涂地!脱庇兄弟,你知道这件事,——实在是一场惨剧,现在不可重演,——这时候我所具有的用来传送记忆、想像和机敏的那么一点点血气67——全都烟消云散,杂乱无章,纷纷扬扬,见鬼去了。——

当时完全该结束对他的迫害了;——而且起码做了一次实验——脱庇兄弟,看看你嫂子心情的平静,加上对她吃喝拉撒——以及对她那些其余的非自然要素68的关心——会不会在她九个月的妊娠期内把万事调理顺当。——所有这些我的孩子都没有得到!——她瞎操着要在城里分娩的闲心,她自己,因而还有她的胎儿,过的是一种多么可笑的生活?我想嫂子不挑剔,耐心够好的了,脱庇叔叔答道——我从来没有听到她对这发过一句怨言——她心里生着闷气呢,我父亲嚷道;这么做,我告诉你,兄弟,对小孩子有十倍的坏处——而且又在那个时候!她又是怎么跟我干仗的,就产婆的事儿总是闹得雷轰电闪——她那只不过是发泄发泄嘛,脱庇叔叔说——发泄个屁!我父亲抬起头来嚷道——

可是,我亲爱的脱庇,这一切跟我的孩子出生时头先出来给我们带来的伤害相比又算什么呢,因为我对他这个病残的身子报的希望无非就是让这个小宝盒儿免遭破坏,免遭劫掠——

尽管我百般防备——要在此时此刻有百分之九十的保险,千万不能把这智力之网的精细的网络撕成千百块碎片,但我的一套办法怎么在子宫里就连我的孩子一起彻底颠倒了过来!——他的脑袋暴露在暴烈的手下,而且重达四百七十磅的压力垂直作用在头顶上。

——可我们还是能够做到的。——傻瓜,蠢才,笨蛋也罢——就给他一个鼻子吧——瘸子,矬子,憨子,傻子也行——(随你的意思塑造他吧),幸运之门敞开着——利塞特斯啊!利塞特斯!如果我有福得到一个像你那样只有五英寸半长的胎儿——命运也许会造成她最大的危害。

可是,脱庇兄弟,给我们的孩子毕竟只剩下了一种染料——特里斯舛啊!特里斯舛!特里斯舛!

我们要把约里克先生找来,脱庇叔叔说。

——你想找谁都行,我父亲答道。

我以一种多么神奇的速度奋笔疾书,蹦蹦跳跳,两上两下,就完成了四卷,我既不瞻前顾后,也不左顾右盼,看看是否踩着了谁!——我不会踩到任何人的,——我上马的时候对自个儿说——我会马不停蹄飞驰而去;就算是路上遇见最可怜的笨蛋,我也不会去伤害的——于是我出发了——走上一条小路——又走下另一条,再穿过这条大路——又过了那条,似乎把领头骑手也甩在了后面。

现在以这种速度骑着马,您想干什么,悉听尊便,——您要伤害别人,如果不是您自己,只有百万分之一的可能——他身子猛地往前一冲——他失去了平衡——他离开了马鞍——他掉了下来——他会摔断脖子的——瞧!——他如果不在那些咄咄逼人的批评家的脚手架中全速疾驰就好了!——他会一头撞到脚手架的杆子上,把脑浆撞出来——他冲出去!看——他现在像个莽撞的家伙,全速冲过人群,当中有画家、琴师、诗人、传记作家、医生、律师、逻辑学家、演员、哲学家、牧师、政治家、士兵、诡辩家、鉴赏家、高级教士、主教和工程师——别怕,我说——在国王的大道上,就算是最可怜的笨蛋,我也不会伤害的——可是你的马儿尥起了尘土;看你给一位主教69溅了一身土——我信赖上帝,那只不过是厄努尔夫斯,我说——可是你已经给索邦学院的博士勒·莫因、德·罗米尼和德·马尔西利三位先生喷了一脸的泥土70——那是去年的事儿,我回答说——可是这会儿你踩上的是一位国王。——国王们叫我这样的人踩上了,我说,那他们就苦了。

——你已经做了这种事,指控我的人回答说。

我否认,我说,于是我下了马,现在就站在这儿,一只手抓着马勒,一只手拿着帽子,来讲我的故事——是什么故事呢?且听下章分解。

一个冬天的夜晚,法兰西国王弗朗西斯一世,一边在一堆柴火的余烬旁边取暖,一边和他的首相商讨国家大事,如果我们和瑞士之间的这种良好的谅解能够再加强一点,国王用手杖拨了一下余烬说,那就好了——陛下,首相答道,对这些人给钱永无止境——他们会把法国国库一股脑儿吞下去的——呸!呸!国王答道——首相先生,笼络国家除了给钱,还有很多办法——朕将给瑞士做我下一个孩子教父的殊荣——陛下,首相说,那样做的话,您将会招惹欧洲所有的语法家找您的麻烦;——瑞士作为一个共和国,属于阴性,没有资格做教父——她可以做教母嘛,弗朗西斯急忙说——明天早上就派一个信使宣布朕的旨意。

朕感到惊奇的是,弗朗西斯一世(两周之后的那天)走进小议事室时对首相说道,我们还没收到瑞士的答复——陛下,我这会儿正恭候圣驾,首相先生答道,就是要把我收到的关于此事的急件呈给您过目呢。——他们欣然接受了吗?国王问——接受了,陛下,首相答道,而且对陛下您给予他们的殊荣感到无比欣慰——可是共和国作为教母就有给孩子取名的权利。

这合情合理呀,国王说——她会给孩子取名为弗朗西斯,亨利,路易,或者某个她知道会合我们心意的名字。陛下上当了,首相答道——我刚收到一封由我们在那儿的居民发来的急件,说共和国在这个问题上做出了决定——那么共和国给王子定了个什么名儿?——

沙得拉,米煞,亚伯尼哥,首相答道——凭圣彼得的腰带起誓,朕要和瑞士人断绝关系,弗朗西斯一世提起裤子71急匆匆地走到地板那一边嚷道。72

陛下,首相冷静地回答说,您办不到。

我们给他们钱——国王说。

陛下,国库里剩下不到六万克朗了,首相答道——那朕把王冠上最名贵的珠宝当掉,弗朗西斯一世说。

陛下您已经把它当掉了,首相先生答道。

那么,首相先生,国王说,那——我们就跟他们开战。

宽容的读者,虽然我热切渴望并认真努力(尽上帝赋予我的绵薄之力及谋求必要的利益和健康的消遣之外的余暇)要使我这里让您捧读的这几卷小书能够取代许多皇皇巨著——而且如果我对您一直表现出一种飘飘然的扬扬自得的态度,以至于此刻我实在羞于郑重恳求您的原谅——恳求您相信我,在有关我父亲及他有关的教名故事中——我并无意糟踏弗朗西斯一世——在有关鼻子的事情上——我也不想糟践弗朗西斯九世73——在脱庇叔叔的性格上——我也无意刻画我国的尚武精神——他腹股沟上的伤,无论怎么比方,也是一种伤,——书中的特灵——也不是指奥蒙德公爵74——我写本书,不是针对命定论,不是针对自由意志或者各种税收的——如果说本书有所针对的话,——请诸位注意,它是针对人的脾脏的;为的是在大笑时更加频繁而猛烈地扬抑隔膜、摇动肋间及腹部肌肉,将胆汁等体内苦水连同属于国王陛下臣民的各种有害情绪从他们的胆囊、肝脏、胰脏驱入他们的十二指肠。75

——可是,约里克,你看这事不干行吗?我父亲说——依我看,他接着说,是不行的。我是一个臭宗教法学者,约里克回答道——但是,在一切祸害当中,悬念是最折磨人的;我们至少要知道这件事最坏的情况。我讨厌这样的大型聚餐——我父亲说——聚餐的规模并不是问题的关键,约里克答道——项狄先生,我们需要探究一下这个疑点的根源:名字能改还是不能改——既然这么多代理主教、政府官员、律师、代理、登记人员,还有经院神学家中最优秀的人物及其他人的胡子都将集结在一张餐桌的中央,而狄狄乌斯又盛情邀请了您,——您还担心谁会错过这样一次盛会呢?我们只需做的一件事,约里克接着说,那就是通知狄狄乌斯您将前往,并让他安排一次餐后交谈,以便引出正题——那么我的脱庇兄弟,我父亲将双手合在一起说,必须一道前往。

——特灵,脱庇叔叔说,把我的后面系缎带的假发和镶边军服挂在火炉旁,烤上一夜。

——毫无疑问,先生,——本书到这里,缺了整整一章——造成了十页的空缺——然而,装订工并不是傻瓜,也不是无赖,也不是个雏儿——也不是本书有什么更不完善的地方,(至少不会因为这一点)——恰恰相反,本书少了这一章,比有这一章更显得完善,这一点我将用下面的方式向各位论证——顺便交待一下,同样的实验是否可以成功地运用到其他各章上,对这一点我首先表示怀疑——不过,请诸位注意,在章数上做的试验是没有止境的——这玩意儿我们做得够多的了。——所以,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不过在论证之前,让我只是告诉诸位,我撕掉的,要不现在各位正在阅读的那一章,而不是这一章——描述的是我父亲,脱庇叔叔、特灵以及奥巴代亚一行出发前往※※※※参加视察宴会77的情况。

我们坐马车去,我父亲说——喂,奥巴代亚,纹章变了没有?——如果我从我母亲的纹章添加到项狄家的纹章上讲起,就会让我的故事精彩得多。我父亲结婚时,请人把马车重新彩绘了一遍,结果呢,那个画匠,不知道是像罗马的图尔皮琉斯78或者巴西勒的汉斯·霍尔拜因79那样,用左手干活——还是由于毛病出在头上而不是手上——或者最后一点,是由于使坏,这种情况凡是与我家有关的每一件事都容易轮上的——结果叫我们全家丢人现眼的是:不是从哈里八世在位以来,我家就应堂堂正正具有的左上至右下对角条纹——而是一个右上至左下对角条纹80神差鬼使般地被画在项狄家的纹章底子上。像我父亲这样的聪明人,会为如此区区小事而烦心,真是令人难以置信。“马车”这个字眼儿——不管是谁的——或者像“马车夫”、“驾车马”、“出租马车”之类的名堂只要在我们家里提起,他就要抱怨说自家马车门上带着这种私生的可耻标记;他只要上一次或下一次马车,总会转身看一眼纹章,同时发誓在右上至左下对角条纹除掉之前,他是再也不坐马车了——然而这与合页的事儿一样,是诸位命运女神在她们的簿册里记下的许多问题之一——抱怨尽管抱怨(即便是在比我们家更明智的大户人家也是如此)——修理却无人修理。

——我说,右上至左下对角条纹刷掉了吗?父亲问——除了衬里,奥巴代亚答道,什么都没有刷掉。我们骑马去,父亲转向约里克说——世间万事,除了政治,教士们懂得最少的便是纹章学了,约里克说——那无关紧要,父亲大声说——带着蒙上污点的家徽招摇过市,我心里感到难过——别管那右上至左下对角条纹了,脱庇叔叔说着就把他那系有缎带的假发戴上——说得轻巧,父亲说——如果你认为合适,那你可以与咱们的黛娜姑妈一起坐着带右上至左下对角条纹纹章的马车去赴视察宴会好了——可怜的脱庇叔叔脸红了。父亲又生起自己的气来——不——亲爱的脱庇兄弟,父亲变换了一下口气说——可是马车衬里的潮气弥漫在我腹股沟的周围,会像上个冬天的十二月,一月,二月一样,又弄得我坐骨神经痛的——所以,如果你愿意,就骑我老婆的走马吧——约里克,由于你要去布道,你最好在前面尽快先行,——让我来照顾我的脱庇兄弟,按我们自己的速度跟上。

我被迫撕掉的那一章描述的正是这支马队,特灵下士和奥巴代亚骑在两匹驾车马上,像巡逻兵一样并排在前头缓缓开路——脱庇叔叔穿着镶边军服,戴着系缎带的假发,与我父亲保持队形,走在大路上,并就文韬武略各自可能占先的情况深入探讨二者孰轻孰重。

——然而当我重温这次旅行时,对于它的描绘无论是风格还是手段远远超过我在本书中能够描绘的其他任何事件,所以如果硬将它留在书中,势必会贬低其他场景;同时还会打破章与章之间必要的平衡(且不管它是好是坏),有了这种平衡,整部作品才能比例适当、和谐统一。就我个人而言,我在这个行业上刚刚起步,对它知之甚少——但我认为,不管怎么说,写一本书也就像哼一支歌——您只要使它合您的调门就行了,小姐,您把它提多高还是压多低并不重要。

——正因为如此,请诸位注意,许多最低级、最最平淡的作品之所以非常流行——(正如约里克有天晚上告诉脱庇叔叔的那样)因为采取的是“围困81”的手段——听到围困这个字眼,脱庇叔叔显得十分兴奋,但是对这话又摸不着头脑。

下星期天我要在宫廷讲道,奥莫纳斯82说——把我的调门过一遍——于是我把奥莫纳斯博士的调门哼了一遍——音调挺好——奥莫纳斯,如果一直这样下去,那就行了——我接着往下哼——我想它的调子还过得去;而且,到目前为止,请诸位注意,我还没有发现这个调子究竟有多低下,多平淡,多没劲,多枯燥,然而,突然之间,半道里出现了一种曲调,如此美妙,如此华丽,像天乐一般——它把我的灵魂带进了另一个世界;如果我,(正如蒙田在一件类似的事情中所埋怨的83)——如果发现下来轻松,上去有路——确实,我无计可施了——奥莫纳斯,我早就该说,你的调门是好调门,——但它就像陡立的悬崖峭壁——全与其余的作品一刀两断,所以我在哼 ——看他是不是把它剪成窄条儿,送给旁边的人点烟斗用了!——那太不像话了,狄狄乌斯答道;果真如此的话,不会没人注意到的,齐撒溲斯博士说——他是来自低地国家的齐撒稀奇家族。

我认为,狄狄乌斯说着就从椅子上欠起身来,好挪开并排摆在他和约里克中间的一个瓶子和一个细颈高水瓶——约里克先生,你倒可以省下这一讽刺的投枪,击中一个更加合适的地方——或者至少可以找到一个更加合适的机会来显示你对我们所从事的一切的蔑视:如果布道文差得只配用来点烟斗——那么,先生,它肯定不会好到可以拿到这么些有学问的人面前宣讲;而如果它好到可以拿到这么多有学问的人面前宣讲——先生,那就肯定是太好了,不应该在宣讲之后用来点烟斗。

——狄狄乌斯心想:我已经把他牢牢地挂在二难推理的两个角儿的一个上面了——让他千方百计去脱身吧。

为准备这篇布道文来捧这个场,约里克说,我经受了难以言状的痛苦,——我敢断言,狄狄乌斯,我就会受殉教之苦了——如果我的马儿有可能陪着我,我宁愿殉教一千次,也不肯坐下来再作这样的布道文了:我没把它写得当——不是发于情,而是出自理——正是由于写作和宣讲时它给我带来的痛苦,我才用这种方式对它报复。——讲道,向听众显示我们博览群书,或者机智灵敏——在庸夫俗子面前炫耀,学问不多,表现手段又拙劣,玩弄一点儿辞藻,只见闪闪烁烁,传出的光却不多,送来的热更少——我们一周只能腾出可怜巴巴的半个钟头,却被这样骗走了——这不是宣扬福音——而是宣扬我们自己——就我个人而言,约里克继续说,我宁愿把五个词儿直射向心灵——

约里克一说直射这个词儿,脱庇叔叔就站起身来,讲起一些有关“弹射”的话来——这时一个词儿,就那么一个,从桌子对面说出来,吸引大家都侧耳静听——不是字典里别的词儿,偏偏是一个在那种场合最不想听的词儿——一个我不好意思写出来的词儿——但又不得不写出来——不得不让人念出来;——不合法的——不合教规的——猜上一万遍,再增加一万倍——搜索枯肠——费尽心机,您还是不见进展——好了,我会在下一章讲出来的。

天尊!84——————————————————————————————————————————————————————————————天—尊!福大托利乌斯85喊道,在一定程度上是在心里喊的——但声音响得足以让人听得见——奇怪的是,喊得声色俱厉,有点儿介乎一个人惊骇和身体疼痛时的呼喊。

一两个耳朵灵敏,能够把这两种音的混合表现分辨得像音乐中的三度音程或者五度音程或者别的任何和音一样清楚的人——也被它搞得稀里糊涂——协和音程本身很好——但是后来却走了调,绝对适应不了开头的主题了;——因此就是他们竭尽所知,也说不清它到底是怎样出来的。

别的那些对音乐表达一窍不通,仅仅听取这个词的简单意思的人,以为福大托利乌斯因为性情有点暴躁,所以正要从狄狄乌斯的手中夺过木棍把约里克痛打一顿——还以为那个极其强烈的单音节词“天尊”就是一篇演讲的绪言</a>,人们从这个样品判断,这篇演讲预示要对他进行一种粗暴的处置;所以生性善良的脱庇叔叔为约里克即将遭受的一切感到了极大的痛苦。但是看到福大托利乌斯突然停止了喊叫,不打算再念下文时—— 我们对错误事实的争论是多么地细密啊!

凡是忙着对福大托利乌斯所发出的那个简单字眼儿做各种推理的人——没有一个不认为下面这种情况是理所当然的,仿佛它出自一条公理似的,那就是,福大托利乌斯全神贯注在狄狄乌斯和约里克两个所争论的话题上;而且当他带着一个人倾听事态进展的神态先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时,——谁会不这样认为呢?但事实上,福大托利乌斯对从他耳旁掠过的话连一个字儿,甚至一个音节都没听进去——而他全部的思想和注意力都被吸引到此时此刻在他的大裆裤的管辖区正在进行的一件事上了,而且就在不是别人,偏偏是他自己最留心意外事件的一部分辖区:所以尽管他全神贯注地看着,渐渐地将面部的每一根神经和肌肉拧起来,一直拧到那种工具能承受的极限,以便像有人认为的那样,给约里克一句尖锐的回答,因为约里克就坐在他的对面——但是我说,就算是约里克曾经在福大托利乌斯的脑海里闪现过——他叫喊的真正原因至少也在一码87以下的地方。

这件事我将千方百计尽可能体面地向您解释解释。

那么,一定要告诉您的是,在快要吃晚饭的时候,加肆特厉肥雷斯88溜进了厨房,想看看情况怎么样了——却发现备餐桌上放着一柳条筐上好的栗子,便下令烤上一二百个,饭刚一吃完就端上来——加肆特厉肥雷斯之所以下达他有关栗子的命令,是因为狄狄乌斯,特别是福大托利乌斯非常喜欢吃栗子。

大约在脱庇叔叔打断约里克的高谈阔论两分钟前——加肆特厉肥雷斯要的栗子端上来了——因为福大托利乌斯爱吃栗子,这在侍者的脑子里是头等大事,他便把包在一块干净的织花餐巾里的热栗子摆到福大托利乌斯面前。

现在先不说半打手同时伸进那块餐巾,——是不是有一颗栗子比其他的活力更强,形状更圆、完全有可能被拨得运动起来——但结果却是:一颗确实被拨得滚出了桌子;由于福大托利乌斯正好叉开双腿坐在下面——它便垂直地掉进了他的裤裆的那个缺口里,对于这个部位,说出来会使我们自己的语言蒙羞失雅,但即使把约翰逊的词典从头翻到尾也找不到一个可用的高雅字眼——所以这么说吧——它是那种所有的上流社会、礼仪法规严格要求全面(至少在和平时期)关闭的缺口,就像古罗马的杰纳斯神庙一样。89

福大托利乌斯对身上的这一细节的忽视(顺便说一下,全人类应当引以为诫)已经为这一突发事件打开了一扇大门。——

——我管它叫做突发事件,是按照举世公认的说法,——但并不反对在这种事情上缺乏辨别能力或者执意搬弄是非的人的看法;我知道这两种人已经有了先入之见,并完全信以为真——所以直到现在他们还认为在整个事件的过程中,没有任何突发成分——而那颗栗子走了那条特殊的路线,以一种自觉自愿的方式——带着自己的全部热劲径直滚到了那个特殊部位,而不是别的部位——这是对福大托利乌斯的真正报应——因为他在二十年前出版了那本淫秽的论著de Concubinis retinendis90——而且在事发的同一星期正准备印 ——你能不能告诉我,福大托利乌斯对坐在他旁边的加肆特厉肥雷斯说,——因为谁也不会为这么一件傻事去看外科医生的,——你能不能告诉我,加肆特厉肥雷斯,最好的祛火方法是什么呢?96——问问尤金纽斯97,加肆特厉肥雷斯说——那可要依那个部位的性质而定,尤金纽斯说,装作不知道这一险情的样子——如果是敏感的部位,并且是易于包扎的部位——两样都是,福大托利乌斯一边回答,一边把手放到那个部位上,同时往那里着重点了一下头,而且又抬起右腿来放松放松,凉快凉快——要是那样的话,尤金纽斯说,我倒想劝你,福大托利乌斯,千万不要瞎划;不过要是你肯去找一下离你最近的印刷工,让一张刚刚从印刷机上下来的软纸98那么简单的东西给你治治伤——你只要把它缠上去就行了——那张湿纸,约里克说(他就坐在他的朋友尤金纽斯旁边),尽管我知道它可以起到凉爽的作用——可我想它不过是媒介而已——真正起作用的是把纸浸透的油和灯黑99——对,尤金纽斯说,而且在我要贸然推荐的外敷手段中,这是最具镇痛作用又是最最保险的。

要是我的话,加肆特厉肥雷斯说,因为主要的东西是油和灯黑,我就把它们厚厚地抹在一块破布上,然后直接拍上去就行了。那就见鬼了100,约里克答道——再说,尤金纽斯补充道,它也不符合伤口愈合的要求,那就是所规定的绝对的光洁美观,业内人士认为二者缺一不可——因为你想想,如果字体很小很小(应该是这样),那么用这种形式与痛处相接触的有治愈力的微粒具有摊得极薄的优点,而且要做到绝对的均匀(新起段落和大写字母除外),而这是抹刀的任何技艺和手段都无法达到的。正好,福大托利乌斯答道,我的论著de Concubinis retinendisre concubinaria。101

看在老天分上,千万别拿这一章,约里克说。

——千万千万——尤金纽斯补充道。

——唉,狄狄乌斯说着就站了起来,右手五指张开按在胸口上——如果这样一个有关教名的错误发生在宗教改革以前——(它发生在前天,我的脱庇叔叔自言自语说)又是用拉丁语行洗礼的时候——(用的全是英语,脱庇叔叔说)——许多事情也许会和它同时发生,而且根据各种判决的实例来看,为了宣布洗礼无效,同时拥有给孩子起一个新名字的权力——例如,如果一个教士,这不是一件稀罕的事儿,由于对拉丁语的无知,在给汤姆·斯蒂尔斯的孩子施洗礼时说,in nomino patri? & filia & spiritum sanctos,102——这一洗礼就被视为无效——对不起,齐撒溲斯答道,——即便是那样的话,因为只是词尾有误,洗礼应该是有效的——如果要它成为无效的,那教士的错误应该出现在每个名词的 ——请问,脱庇叔叔靠在约里克身上说,约里克和我父亲正扶着他慢慢地下楼去——别怕,小姐,这段楼梯上的谈话不像上次那么长——请问,约里克,脱庇叔叔说,这些饱学之士最后是怎样解决特里斯舛的这个问题的?解决得非常令人满意,约里克答道;谁都跟它没有关系,先生——因为母亲项狄太太和他没有一点儿骨肉之亲——母亲是最可靠的一方——当然,项狄先生就更不用说了——总而言之,他和他没有骨肉之亲,先生,就像我和他没有一样——

——也许吧,我父亲摇着头说。

——饱学之士想怎么说,就让他们说去吧,脱庇叔叔说,萨福克公爵夫人和她儿子肯定有些血缘关系的——

到目前为止,约里克说,一般人的看法都是一样的。

我父亲虽然被这些高深微妙的谈话惹得心里痒抓抓的——但这仍然像给一根断了的骨头上抹油——一旦回到家,烦恼就又重新压上心头,而且来得更加沉重,就好像我们拄的拐杖从身下滑落时的情况一样——他变得心事重重——频频向鱼塘走去——一个帽环儿117放下来——唉声叹气的——强忍着不发作——一旦火爆脾气发作,到了像希波克拉底说的能促进排汗和消化的程度118——要不是我姑奶奶黛娜留下的一千英镑的遗产把他的思绪大大地吸引开,还因为一系列新的焦虑丢开了他,从而挽救了他的健康的话,他肯定就会因为排汗不畅、消化不良生病的。

我父亲一看那封信,因为要把这事抓对头,他立马就殚思竭虑、绞尽脑汁,看怎样花才能光耀门庭——便有一百五十多个方案轮番占据他的头脑——他要干这,又要干那,还要干别的——他要去罗马——他要打官司——他要买股票——他要买下约翰·霍布森的农场——他要翻新住宅,增添一个厢房,要房子对称——河这边有座漂亮的水磨,他要在河对岸修座风磨,看上去左右呼应——但最重要的是要把大牛沼圈起来,立刻送我哥哥博比上路。

可是因为钱的数额有限,所以不能样样都干——事实上,能够兑现的倒是少之又少——在所有这些计划中,最后两个似乎给他留下的印象最深刻;他无疑已经决定立即着手去做了,要不是上面提到的那件小小的不便的话,因为它绝对要他做出选择,只干其中的一项,二者不可兼顾。

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十分容易;因为虽然我父亲踌躇很久,才下定决心必须解决我哥哥的教育问题,而且像一个小心谨慎的人那样,决心拿他从自己参与的密西西比计划119的 从这会儿起,我就被认为是项狄家的当然继承人了——确切地说,我的生平与见解的故事也正是从这一点开始的;尽管仓促匆忙,我还是一个劲儿地清理场地,好建起这座大厦——我预言它将是亚当出世以来从来没有计划过,从来没有兴建过的那种大厦。不过五分钟,我就要把笔扔进火里,还有残留在墨水瓶底上的那一小滴稠稠的墨水,然后——在这一段时间内,我只有十来件事情好做——我有一件事情要命名——有一件事情要伤悲——有一件事情要希望——有一件事情要承诺,还有一件事情要威胁——我有一件事情要推测——有一件事情要宣布——有一件事情要隐瞒——有一件事情要选择——还有一件事情要祈求。——所以,这一章我就题名为事情章——下一章,也就是下一卷的 我感到伤悲的事情是,各种事情密密匝匝地挤在我的脑海里,以至于我无法进行我一直热切期望的那部分工作;那是一些战事,尤其是脱庇叔叔的风流韵事,这些事件的性质是如此奇特,如此具有塞万提斯的风格,所以我这样处理,只不过是为了给别人的脑海里传达这些事件本身在我的脑海里激起的同样一些印象——我保证这部书将会比书主以往所写的更加走红——特里斯舛!特里斯舛!但愿这种事只能发生一次——你作为一名作者,信誉将会伴随着你,它会抵消你作为一个人所遇到的诸多不幸——你将会享受前者——只有在你对后者失去感觉和记忆的时候!——

难怪我心里发痒,想讲一讲这些风流韵事——它们是我整个故事中最精彩的一部分!真的我要讲它们时——尽管放心吧,好心人,——(我并不在意它会倒谁的虚弱的胃口)我才不挖空心思地选择文雅的字眼儿哩;——这就是我要宣布的事情。——我这一切不会在五分钟内结束,我恐怕——我希望的事情是,请诸位大人先生不要生气——如果你们生气了,请放心,我好心的先生们,明年我要给你们一些再让你们生气的东西——那是我亲爱的珍妮的做法——但谁是我亲爱的珍妮123——而哪头是一个女人对的一头,哪头又是错的一头,这是需要隐瞒的——我在关于扣眼儿的一章的下下一章里将会告诉你们,——而不是前面的一章。

既然你们已经到了这四卷书的末尾了——我不得不问的事情就是,你们的脑袋感觉如何?我自己疼得要命——至于你们的身体,我知道,它们要好得多——真正的项狄主义,随你们想着反对它吧,它敞开了心和肺,就像所有那些带有几分它的性质的爱,它使血液和其他维持生命所必需的体液自由地在它的渠道里流淌,使生命的轮子长期转动,快乐循环。

如果让我像桑丘·潘沙那样选择我的王国的话,这王国不应该是海岛——也不应该是用来赚小钱的黑人王国124——不,它应该是一个有着开怀大笑的臣民的王国:由于那种乖戾的、更加忧郁的情绪,通过在血液和体液中制造紊乱,就像对人体一样,我看得出,对政体也产生很坏的影响——同样,除了一贯行善,什么也不能完全控制那些情绪,让它们服从于理性——所以我应该在我的祈求上加上一句——愿上帝赐予我的臣民的恩惠是他们既快乐又聪明;那么我就是最最幸福的君主,他们就是天底下最最幸福的人民了——

这样,现在有了这个寓意深刻的结尾,告诉诸位,我要告别诸位,一年后的这个时间再会(除非在此期间可恶的咳嗽要了我的命),我就会再次揪你们的胡子125,向世人铺排一个你们做梦都想不到的故事。

29约翰·斯图尔米乌斯。(原书注释)按:路德大学的创建人是雅各布斯·斯图尔米乌斯(1489—1553),还是约翰·斯图尔米乌斯(1507—1589),斯特恩时代说法便莫衷一是。雅各布斯为当地议会领袖,作为大学创建人可能性大一些。斯特拉斯堡当时并没有“老教”大学,直到二十来年后,法国人战胜,路易十四才把莫尔塞姆的天主教大学迁往该地;利奥彼德大公(1586—1632),斯特拉斯堡和帕绍主教。

30H?c, mira, satisque horrenda. [5]arum coitio sub Scorpio Asterismo in nona c?li statione, quam Arabes religioni deputabant efficit Martinum Lutherum sacrilegum hereticum, christian?, religionis hostem acerrimum atque prophanum, ex horoscopi directione ad Martis coitum, [ir]religiosissimus obiit, ejus Anima scelestissima ad infernos navigavit—ab Alecto, Tisiphone et Megaera gellis igneis cruciata perenniter.

—Lucas Gauricus in Tractatu astrologico de pr?teritis multorum hominum identibus per genituras examinatis. [斯特恩注。这一段摘自贝尔的《词典》1734—1738年版的五卷英文本,这里有所改动,置于括号中的内容出自1734—1741年版的更完善的十卷英文本中关于路德的词条,可以直译如下:“这真是精彩绝妙而又令人毛骨悚然。在阿拉伯人划给宗教的 36一平信徒女修会的成员,不受发愿约束,四处诵读《圣经》并劝勉民众。

37参比塞万提斯《堂吉诃德》上卷 38一种解释是“没有完成心愿”,一种解释是“没有相信这个故事”。

39这里隐含着“排精”、“排便”的意思。

40让·巴蒂斯特·柯尔贝尔(1619—1683),法国大政治家,路易十四的财政大臣,在这一年向他的国王陈述</a>了如何把臣民的活动限制在农业、商业及海陆战争等方面,来实现万能君权和长久鼎盛的观点。

41莎士比亚《 43参看培根的随笔《论结婚与独身》:“有妻子儿女的人给命运之神交了人质。”

44装饰梵蒂冈的图书室一面墙的著名壁画。

45婉转地恭维年轻的乔治三世和他的兄弟约克公爵爱德华;斯特恩写这一段之前在春天访问伦敦期间偶尔和公爵有过交往。

46赫耳墨斯·特里斯墨吉斯忒斯(“三倍至高神赫耳墨斯”)是埃及的智慧神、艺术和科学的发明者透特的希腊名字,一般认为他是古埃及四十二部百科全书式的《赫耳墨斯圣书》的作者,现存一些地理学、天文学、宗教仪式、神话和医学的残篇。

47跟本书最后的“公鸡和公牛的故事”一样,都指荒诞不经的故事。

48显而易见,这是作者对这位贞洁女神的苦行的影射。朗吉努斯,见 49阿维森纳(980—1037),阿拉伯最著名的医生和哲学家,据说他把《形而上学》读了四十遍,甚至可以把它背下不,却并不理解。后来偶然读到阿尔法拉比乌斯的专著《形而上学的宗旨》时,他突然明白了亚里士多德的意思。

50拉丁文:关于各种各样的写作。

51利塞特斯(1577—1657),由于早产后幸存下来,故取名为福图尼奥。著名的意大利学者和医生。

52Ce F?tus n''étoit pas plus grand que paume de main; mais son pere l''ayant éxaminé en qualité de Médecin, & ayant trouvé que c''étoit quelque chose de plus qu''un Embryon, le fit transporter tout vivant à Rapallo, où il le fit voir à Jer?me Bardi & à d''autres Médecins du lieu. On trouva qu''il ne lui manquoit rien d''essentiel à vie; & son pere pour faire voir un essai de son expérience, entreprit d''achever l''ouvrage de Nature, & de travailler à formation de l''Enfant avec le même artifice que celui dont on se sert pour faire éclorre les Poulets en Egypte. Il instruisit une Nourrice de tout ce qu''elle avoit à faire, & ayant fait mettre son fils dans un four proprement amodé, il reussit à l''élever et à lui faire prendre ses roissemens nécessaires, par l''uniformité d''une chaleur étrangère mesurée éxà ctement sur les dégrés d''un Thermomètre, ou d''un autre instrument équivalent. (Vide Mich. Giustinian, ne gli Scritt. Liguri à Cart.223. 488.)

On auroit toujours été très satisfait de l''industrie d''un Pere si expérimenté dans l''Art de Génération, quand il n''auroit p?prolonger vie à son fils que pour quelques mois, ou pour peu d''années.

Mais quand on se represente que l''Enfant a vécu pres de quatre-vingts ans, & qu''il aposé quatre-vingts Ouvrages différents tous fruits d''une longue lecture, —il faut convenir que tout ce qui est incroyable n''est pas toujours faux, & que Vraisemnce n''est pas toujours du c?téde Verité.

Il n''avoit que dix-neuf ans lorsqu''ilposa Gonopsychanthropologia de Origine Anim? human?.

(Les Enfans celebres, revus & corrigés par M. De Monnoye de l''Académie Franedil;oise.)

[斯特恩注。这段文字摘自阿德里安·贝莱的《通过学习和写作而成为名人的儿童》,稍有更动,可以翻译如下:“胎儿生下时只有手掌一般大;但其父身为医生,便对他检查,发现这不仅仅是个胎儿,就趁他活着,将他送到拉帕洛;在那里,他让热罗姆·巴尔迪及当地的其他医生看了看胎儿。他们发现胎儿并不缺少任何生命需要的条件,他的父亲为了自己的经验,便着手完成这项自然的任务,用埃及孵化小鸡的办法来培育婴儿。他指导一名护士竭尽全力把儿子放入一个特制的暖箱中,暖箱的温度是严格用温度计或一种相当于温度计的仪器准确测量过的,借助于这种恒定的人工热量,其父成功地把他养大成人。(见《利古里亚作家》223.448中的米歇尔·朱斯蒂尼安。)

“一个父亲等于在实验生殖艺术,即便只能让儿子的生命延长几年甚至几个月,人们也会对他的工作感到非常满意了。

“但是当人们想到这个孩子居然活了近八十岁,而且他还写了八十部不同类型的作品,每一部都是长期阅读的成果,人们就有必要承认凡是难以置信的事情不一定都是假的,承认表象并不总是代表真相。

“他创作《关于人类灵魂的起源》时,年仅19岁。

“(《知名儿童》,法兰西学院的蒙努瓦先生审阅修订。)”]

53意思是没有价值的活动。

54不幸降临前,约伯拥有“五百头母驴”;不幸过去之后,他就已拥有了一千头。(《圣经·约伯记》 55即《项狄传》的 59下面一段文字是蒙田随笔《论经验》的引文和释义的混合。

60法文:“表象并不总是代表真相。”见 61毕达哥拉斯(约前582—约前500),古希腊哲学家、数学家。他的言论就是他的追随者的法规,据塞内加(《书集信》 67见 73并无弗朗西斯九世,而这(很可能)正是笑料之所在。如果斯特恩的确指的是一位国王,他可能是要写弗朗西斯一世。这位国王长着又长又大的鼻子,据说是死于梅毒。他死后,批评者把他无耻放荡的生活所导致的身体后果揪住不放,大肆宣扬。斯特恩几乎不大可能想到阿朗松和安茹公爵弗朗西斯(查理九世的小弟弟)。他的大鼻子因出天花而落下伤疤,成为时人讽刺的对象。作者也不大可能会想起有权有势的吉斯公爵弗朗西斯,此人在1545年围攻布洛涅的战斗中受了重伤,损伤了鼻子和面容。

74詹姆斯·巴特勒(其实正是特灵的名字)(1665—1745),二世奥蒙德公爵,爱尔兰军人、政治家。1711年代替马尔伯勒成为总司令;1715年遭辉格党人弹劾后,在西班牙和法国度过了余生。

75为了惹读者发笑,作者戏拟了他那个时代医学著作的机械倾向。

76小说有意缺 77教会主教在自己的教区内做的工作检查;项狄一家要去参加这个宴会是对约克郡的视察宴会的戏拟。

78威尼斯的拉贝奥·图尔皮琉斯(全盛期在公元60年左右),罗马骑士和(左手)优秀画家。普林尼(61—112)曾提到他(《博物志</a>》 79小汉斯·霍尔拜因(1497—1543),德国历史及肖像画家,据传,他也用左手作画。

80根据权威典籍及一般规矩,右上至左下对角条纹表明私生子地位。

81原文为siege,秽语中有“肛门”的意思。

82奥莫纳斯(布道者),拉伯雷《巨人传》里“教皇派岛”的主教。参见该书 83指蒙田的随笔《论幼儿教育》,该文写道:“最近有一天,我碰到了……一本法文书,我花了很长时间,悠悠忽忽,溜过了很多语句,它们一个个枯燥乏味,清汤寡水,既没有风趣,又没有常识,所以仅仅是些语句而已;经过一段漫长单调的跋涉,我终于来到了一个去处,那里高雅富丽,直上云霄:如果我发现下来轻松,上去有路,那还好说;可这是陡立的悬崖峭壁,完全与其余的作品一刀两断,所以,刚读了六个字,我就发现自己飞进了另一世界,而且从那里我发现我离开的溪谷又低又深,从此再也没有心思下去了。如果我用这样精彩的获得装饰自己的论述,剽窃者自己的缺陷就会显得一目了然,我也发现自己的作品极不完善。

84原文为zounds,是God''s wounds的缩写,意指十字架上的耶稣的伤口;以前用做咒骂或愤怒、惊讶时的感叹语。

85意为纵欲好色之徒。

86按照1746年的“渎神诅咒法令”,对诅咒的处罚是根据诅咒人的阶层决定的,而不管说出的是什么样的诅咒。十二便士是对下层人处的罚金;对绅士的罚金更高。这个法令要求每年有四个礼拜日在教堂宣读。

87这里的“码”有“阴jing”的意思。

88意为大肚子。

89杰纳斯为古意大利的门神和战时国家保护神,庙门和平时关闭,战争期间敞开。

90拉丁文:谈纳妾。

91卡农为复调音乐写作技法,同一旋律以相同或不同的音高在各声部先后出现,后面声部按一定时距依次模仿前一声部。用此技法写成的乐曲称卡农曲。

92参看亚果关于把玳丝德摩娜的手绢落在凯西奥的住处的说法:“小事像空气一样轻飘,叫爱吃醋的人看来,像天书写下的铁证……”(莎士比亚《奥瑟罗》 111Mater non numeratur inter consanguineos. Bald. in ult. C. de Verb. signific.[斯特恩注。他从斯温伯恩那里错抄的引文指的是意大利法学家、佩鲁贾的法律教授皮耶罗·巴尔迪·德·乌巴尔迪(1327—1406)的《论词语与事物的意义》 115约翰·塞尔登(1584—1654),英国法学家、古董家、东方学家和作家,他在《席间漫谈》中讲过这个故事。

116拉丁文:共同论据;对一个理由双方都同等适用的论据。

117流行于18世纪的撑檐帽的帽檐儿从三边撑起,再用扣子和环儿固定住,所以“放下一个帽环儿”意味着衣冠不整,兴许在服丧。

118参见 119利用一家巨大的海运殖民公司的利润来还清法国国债的庞大的投机计划,于1717年启动,结果造成了1720年的金融恐慌。

120本来是法律术语,但往往具有淫秽含义。

121拉丁文:听起来值多少就值多少。

122重量单位,一般在4000磅上下,但可因地区和商品不同而不同。

123见 125在文艺复兴时代是一种表示轻蔑的手势,但这里含义比较温和。

绅士特里斯舛·项狄的生平与见解

Dixero si quid fortè jocosius, hoc mihi juris

Cum venia dabis.——          HOR.

—Si quis calumnietur levius esse quam decet theologum,

aut mordacius quam deceat Christianum—non

Ego, sed Democritus dixit. —

ERASMUS.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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