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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_尤利西斯

作者:乔伊斯 字数:19331 更新:2025-01-08 16:41:31

真的因为他自从离开城标饭店以后还从来没有这样过要在床上吃早饭还要两只鸡蛋那阵子他常躺在床上装病说起话来都是病恹恹的贵人腔调都是为了哄那个一捆干柴似的赖尔登老太太他自以为已经把她笼络住了谁知她一文小钱也没有给我们把她的钱统统交给人家为她自己和她的灵魂做了弥撒了天下最抠门儿的守财奴连自己喝的搀甲醇假酒都舍不得花那四便士老跟我叨叨她的各种各样的病她太喜欢翻腾她的那套政治什么地震啦世界末日啦还是让我们先痛快痛快吧要是所有的女人都像她一样这个世界可就没救了老数落泳装和袒胸衣当然没有人会去要她穿那种衣服的我想她那么虔诚就是因为没有男人愿意多看她一眼我希望我永远不会变成她那种模样万幸她还没有要求我们把脸蒙上不过她到底还是有教养的人就是没完没了地唠叨赖尔登先生这个赖尔登先生那个的我想他摆脱了她是他求之不得的还有她那条狗老来嗅我的裘皮衣服还老想往我衬裙底下钻尤其碰上那种时候不过我倒是喜欢他这样对老太太彬彬有礼的甚至对跑堂的和要饭的都不端架子并不总是那样要是他真有什么要紧的病痛不如住进医院里去好得多什么都是干干净净的可是我想得磨破了嘴皮子才行真的可要是真那样的话又会跑出一个医院护士的问题来了他会赖着不出院直到人家轰他走要不然是个修女也许像他那张色情照片上的她要是也算修女那我也可以算了真的因为他们一生病就娇气了哼哼唧唧的他们要有个女人才能好起来他要是流点鼻血你准得以为出了悲剧那回参加唱诗班在塔糖山的野餐会他在南环路附近扭伤了脚那一副快要断气了的神气就是我穿那一套衣服那天斯塔克小姐还给他送花最次的发蔫的那种花她从筐底上翻出来的她只要能进男人卧室的门干什么都愿意老处女嗓音愿意想象他是为了她才快死的今后再也见不着你的面啦不过他躺在床上长出了一点胡子来倒是更多了一点男子汉气父亲也是那样的而且我讨厌给人缠绷带喂药那回他用剃刀修鸡眼把脚趾修破了直担心会得败血症可是假定我病了咱们等着瞧有什么照料吧不过当然女人有病总是瞒着的不会像他们那样给人添那么多的麻烦真的他肯定是到什么地方去过了从他吃饭的胃口看反正不像是恋爱要不然心里想着她他会吃不下饭的要是他真到了那一带也许那种晚上活动的女人他编的那一套饭店什么的全是胡说八道全是鬼话什么哈因斯把我留住了啦我碰见谁来着啊对了我碰见了你还记得吗门顿还有谁呢谁呢我想一想那个娃娃脸的大个子我见着他了他结婚还没有多久呢今天却在普尔斯的万景画展览会上和一个年轻姑娘调情我看他要溜走的样子怪不自在的我就掉转身把背冲着他这有什么可是他有一回胆敢打起我的主意来了他是活该嘴巴比谁都响眼睛发死像煮过的一样我见过的大笨蛋也算多了这也叫作律师呢要不是我不愿在床上没完没了地争辩的话要不然他在什么地方勾搭了一条小母狗偷偷地弄上了手她们要是也和我一样了解他的话真的因为前天我拿报纸给他看狄格南去世的消息时好像神差鬼使一样我走进前屋他正在涂写什么东西是封信我一进去他就用吸墨纸把它盖住了假装在考虑什么正经事很可能就是那么一档子事儿写给一个女人的那女人自以抓住了他这个软骨头因为所有的男人到了他这年纪都有一点这样的尤其是他这样接近四十岁的时候可以随心所欲地哄他掏钱天下傻瓜尽管多谁也比不上老傻瓜接着就是照例来吻我的屁股那是掩盖那档子事儿的他究竟是勾上了谁或是原来就有那种关系我才不在乎呢虽然也想知道底细只要不是他们两人都成天在我鼻子底下像我们在安大略高台街那时雇的那个贱货玛丽把假屁股垫得老高的刺激他我从他身上闻出那些涂脂抹粉的女人气味就已经够糟的了有一回两回我起了疑心叫他靠近过来发现他上衣上有根长头发再加上那一个我走进厨房他假装喝水他们只有一个女人是不够的当然全怪他把佣人都惯坏了居然建议圣诞日可以让她上咱们的桌子吃饭您哪嘿谢谢你那可不行在我家里办不到偷我的马铃薯还有那些牡蛎两先令六便士一打的她要去看她姑妈您哪这简直是不折不扣的抢劫了一点也不错可是我敢肯定他跟那娘们儿有事儿这样的事只有我才能发现他说你没有证据就是她的证据哼我就有她姑妈最馋牡蛎可是我把我对她的想法告诉了她居然建议我出去一下好单独和她谈谈我才不会降低身份去偷偷监视他们呢那一回她星期五休息不在家我在她房里找到那副吊袜带就足够了真有点儿太不像话了我辞退了她给她一星期的期限她气得脸都肿起来了我不能手软情愿干脆不要人侍候自己收拾房间还更快当些就是倒霉的做饭扔垃圾讨厌反正我给他撂下了话她不走我走我只要想到他和这么一个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不要脸的邋遢女人摽在一起我就连碰都不愿意碰他了公然当面抵赖还在家里唱歌在厕所里也唱因为她心里明白自己的日子过得太美了真的因为他不可能那么长久没有那事儿他非得在什么地方来一下不可的他最近一次在我屁股上来劲是什么时候来着是在托尔卡河畔散步那一晚鲍伊岚使劲捏了捏我的手有一只手哪悄悄地伸进了我的手里我唱着五月的年轻的月亮熠熠生辉爱人哪[1]只用大拇指按了一下他的手背因为他心里对他和我有一点数他并不傻他说了我要在外边吃晚饭还要去欢乐厅不过我是反正不会和他去争辩的天主知道他也算换换口味省得一顶旧帽子戴到老除非我花钱找个好看的少年来办这事我自己是办不了的年轻小伙子会喜欢我的单独相处我会把他弄得有些迷迷糊糊的只要没有旁人我可以露出我的吊袜带给他看那副新的弄得他满脸通红我的眼睛望着他引诱他我知道那些脸上长细绒毛的男孩子心里是怎么回事把那玩意儿拽出来整小时地摩弄问答式的你愿意这样那样另一样吗和送煤工人吗愿意的和主教吗愿意的我愿意因为我告诉过他我在犹太庙堂花园里织那件毛活的时候有一个教长或是主教坐在我旁边从外地来都柏林的净问那些纪念性建筑物这是什么地方呀等等的他问雕像都把我问烦了越是答理他他越起劲你心里有个什么人呀你告诉我你心里在想谁呀是谁呀你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吧是谁你告诉我是谁吧是德国皇帝吗是的你就想象我就是他吧你想他吧你能感到就是他吗他想把我变成个婊子这是他永远办不到的他现在已经活到这年纪就应该放弃了简直是叫任何女人都受不了的而且一点痛快劲儿也没有的假装喜欢直到他来过我才好歹自己对付过去弄得你嘴唇都发白了现在反正是干下了干了也就完了人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就是dEspagne[70]香味淡下去的时候反而会在你身上留下一股难闻的气味我想要送给他一样纪念品他送给我那枚笨重的克拉达赫戒指[71]作为吉祥物我在加德纳出发去南非的时候给了他那边那些布尔人又是打仗又是发烧病的把他弄死了可是他们到底还是吃了败仗可见它带来的是凶多吉少和蛋白石或是珍珠一样它倒准是十八开罗的纯金因为它沉得很可是在那样一个地方还有什么可以讲究的呢从非洲过来的沙蛙阵雨还有那艘漂进港内的弃船玛丽那艘玛丽什么的[72]不过他没有小胡子那是加德纳真的我想得起他那脸上没有胡须的样子弗尔西依依依依依依依依依依依弗隆嗡嗡火车又来了是哭泣的音调从前那日子多么的可心呀如今一去不复返我闭上眼睛呼吸我的嘴唇伸向前吻悲伤的神色眼睛睁开轻轻地不等世界上有雾障降我讨厌这障降传来了爱情的颂嗡嗡嗡歌[73]我下回再登台就这么全唱出来凯瑟琳·卡尼那一群尖着嗓子叫的角色这小姐那小姐又一小姐的全是麻雀放屁叽叽喳喳到处乱转满口是她们一窍不通的政治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都要插嘴为的是使人对自己发生兴趣都是爱尔兰土产美人儿我是军人的女儿你们是什么人的女儿呢造皮靴的开酒馆的请您原谅您是大马车吗我还把您当作是手推独轮车呢她们要是也有机会像我那样在乐队演奏的晚上挽着军官的胳膊在阿拉梅达广场上散步的话她们非得倒在地上断气儿不行我的眼睛闪着光我的胸脯哼她们没有热情求天主帮助她们的头脑吧我在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比她们所有人在五十岁的时候更了解男人和生活了她们不会那种唱法加德纳说过任何一个男人看到我的嘴形和牙齿和那样的微笑模样都不由自主要想到那个的我最初还担心他也许会不喜欢我的口音他的英国味儿真足我父亲可就是给了我这个尽管他有邮票我的眼睛和身材可像我母亲他总说那些家伙有一些特别自以为了不起他可一点也不像那样他对我的嘴唇简直是着了迷让她们先找一个中看的丈夫再来说话吧还得生一个像我女儿这样的女儿要不然看看她们能不能打动一个像鲍伊岚这样又有钱又时髦可以随意挑拣女人的头面人物引得他来紧紧搂抱着干个四五回还有嗓子也是呀我本来是可以挂头牌的就是嫁了他来了那爱情的古老[74]要运丹田气收进下颚但不能过分了免得出现双下巴《夫人的闺房》太长不宜作为应观众要求加唱的项目唱那周围有壕沟的大花园黄昏时分那些豪华的房间[75]对了我可以唱他那回在唱诗班后楼梯上的表演之后给我的《风从南方来》我要换一换我那条黑礼服裙上的花边好突出我的奶子我还要真的天主啊我要让人把那把大折扇修理好了馋死她们我一想到他我的窟窿就总发痒我觉得需要我觉得肚子里胀气可得放慢点儿免得吵醒了他又来他那一套口水哩啦的我好容易前前后后都洗干净了我们要是有个洗澡盆就好了要不有我自己的一间房至少他能另睡一张床也好些省得我挨着他的冰冷的脚天主啊给我们一点空档吧起码放一个屁得有地方呀稍微动一动也容易些真的把它侧过去一些轻声地悄悄地嘶依依远处那火车又响了非常轻声地依依依依又一次颂嗡嗡歌

这才松快了不论你在哪有屁总得放谁知道我完事之后就着茶水吃的那块猪排是不是很新鲜的天气那么热我闻不出什么怪味来我敢说猪肉铺里那个怪模怪样的家伙不是个好东西我希望这盏灯现在不冒烟了弄得我鼻孔里尽是煤烟这比他整夜点着煤气灯强一些我在直布罗陀的时候晚上总睡不安稳有时候甚至半夜爬起床来看我不知道为什么老是这么不放心可是到了冬天我就喜欢它了多少是个伴儿主啊那年的冬天可是冷透了我才十岁左右吧是不是真的我有个大洋娃娃穿一身好玩的衣服我给她打扮好了又给她脱掉刺骨的寒风从那些山上刮过来叫什么的Nevada来着sierra nevada[76]我身上只穿那一点点的小内衣站在壁炉前烤火我喜欢只穿这点衣服在房内来回舞蹈然后急忙钻进被窝里去我肯定对面那人一定常常从头到尾在那里看着到夏天把灯都灭了看我光着身子来回蹦达我那时候也爱看自己脱光了衣服站在脸盆架前抹着身上擦乳霜的样子只是使用便盆的时候我也把灯灭了这就成了两个人我这一夜的觉就算是到头了可是我反正不希望他和那些医学生混在一起引得他胡思乱想忘了自己有多大年纪了早晨四点钟才回家起码有四点了也许还不止不过他还是挺周到不把我吵醒他们有什么舌头可以嚼个整夜的呢乱花钱越喝越醉怎么就不能喝水呢然后来向咱们开起口来要鸡蛋要茶要熏制黑斑鳕鱼要现烘热涂黄油的面包看样子他快要像一国之主那样坐在床上用调羹把儿挖鸡蛋吃了谁知道他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一套我乐意听他早上端着托盘跌跌撞撞爬上楼梯来的那种杯盘叮的声音还有逗猫玩儿那猫喜欢往你身上蹭那是它本身的需要我纳闷它是不是长跳蚤了它就和女人一样要命不断地舔不断地尿可是我讨厌它们的爪子我纳闷它们是不是能看见一些我们看不见的东西那么长时间地坐在楼梯上定定地望着听着总和我等待时一样而且多么会抢东西我买的那条多好的新鲜鲽鱼我想明天买一点鱼吃或是今天今天是星期五了吧真的我要像很久以前那样配一点奶冻加黑荼藨子果酱不要伦敦和纽卡斯尔威廉-伍兹糖果公司那种两磅装李子苹果酱罐头经吃一倍只是鱼刺不好我讨厌鳗鱼要鳕鱼吧对了我要买一段好鳕鱼我老是买够三个人吃的老忘不管怎么说我已经吃厌了巴克利肉铺那些老一套的肘条肉啦牛腿肉啦牛排啦羊颈肉啦小牛上水啦光是这名称就够受了要不来一回野餐吧假定我们每人出五先令然后要不然让他出钱得了另外为他请一个女的吧谁呢弗莱明太太吧坐马车去荆豆幽谷或是草莓园他准会先要查看所有的马脚上的趾甲和他查看信件一样不行不那地方不能和鲍伊岚去真的带一些冷的小牛肉火腿片混合三明治山坡下有一些供野餐用的小房子但是他说热得像火烧一样反正不要银行休假日我讨厌那一帮子一帮子的玛丽·安式的合唱队郊游娘们儿圣灵降临节后星期一[77]也是一个不吉利的日子难怪蜜蜂蜇他还是海边好一些但是我这一辈子再也不愿和他划一条船了那回在布莱他就告诉那管船的他会划假定有人问他能不能骑马参加金杯越野赛他也会答能行的然后风浪起来了那破船滴溜溜的乱转直往我这边倾斜喊我拉右边的舵绳一忽儿又喊拉左边的而那潮水全都哗哗的涌进船底上来了他那把桨又从桨叉里滑出来了还算天主慈悲我们没有统统淹死当然他会游泳我可不行一点危险也没有你要镇静穿着他那条法兰绒长裤我真想当场把它撕成碎条条叫他光着屁股给他一顿那人说的鞭刑打得他又青又紫的那才能叫他明白过来呢都怪那个长鼻头家伙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还有城标饭店那个丑八怪伯克也在那儿照例的在码头上到处窥探不论什么地方打架他总是不请自到你要是呕吐一大摊也比他的尊容好看些我和他谁也不喜欢谁都不吃亏这算是惟一值得欣慰的事我纳闷他给我带回来的是一本什么书《偷情的乐趣》作者是一位社交界绅士又一位德·科克先生吧我琢磨人们给他起这个绰号是因为他凭着他的鸡鸡到处找女人[78]我都没法换衣服了我那双新的白皮鞋全被海水泡毁了我戴的那顶装饰着羽毛的帽子也被风刮得乱翻乱飘真是恼人气死人因为海的气味是使我兴奋的当然的在石山后面的卡塔兰小海湾[79]里那些沙丁鱼和欧鳊鱼多好啊在打鱼人的鱼笼里头银光闪闪的老鲁伊吉都快一百岁了他们说他是从热那亚来的还有那个戴耳环的大高个子老家伙我可不喜欢那种需要你爬树一般爬上去才够得着的男人我琢磨他们都早就死掉烂掉了而且我也不喜欢晚上独自呆在这所大兵营似的房子里头我琢磨我也只好对付下去了我在搬家的忙乱之中竟完全忘了带一点盐进来的事[80]他计划在二楼客厅里办音乐学校还要挂上一块铜牌他还建议开布卢姆家庭旅馆自找绝路重蹈他父亲在恩尼斯的覆辙他对父亲说的那许多他要做的事情对我说的都是那样的我是看透他了跟我说了那么许多我们可以去度蜜月的好地方威尼斯月下泛舟啦他从什么报纸上剪下了一张图片来的科莫湖啦曼陀林琴啦灯笼啦啊唷我说那有多美啊凡是我喜欢的他都立刻要去办恨不得比立刻更快些才好呢你愿作我的人吗你愿捧我的罐头吗[81]他想出了那么多主意真该得一枚油灰镶边的皮奖章了结果可是把咱们整天儿地晾在这儿谁知道门口会来个什么样的老乞丐哩编出一长套故事来要一片面包皮兴许是个流浪汉伸进一只脚来不让我关门就像《劳埃德新闻周刊》的图片上那样说是惯犯坐了二十年的牢出来又杀了一位老太太抢她的钱试想想他的可怜的妻子吧或是母亲或是不论什么关系的女人吧他的长相让你只想躲开几哩路才放心我总是提心吊胆要把所有的门窗都关紧上闩才行但是这更糟锁在里头像关监牢或是疯人院一样那些人应该统统枪毙或是用九尾鞭这么一个庞然大物的家伙居然对一位可怜的老太太下手把她杀死在床上要是我我就把他身上的东西割掉真的他在也没有多大用处可总比没有强些那天晚上我肯定是听到厨房里进了贼他就穿上衬衫下楼去一手拿蜡烛一手拿拨火棍倒像是找耗子似的脸色煞白都吓糊涂了尽量的弄出声音来给贼听其实没有什么东西可偷天主知道可就是有那种感觉尤其是现在米莉不在家他这主意可真叫绝因为他祖父的关系把姑娘送到外地去学照相而不让她上斯凯利职业学校学本领不像我在学校里尽得一分只有他才会办这样一件事儿的可是他其实是为了我和鲍伊岚的缘故那才是他这么办的原因我肯定这一点他总是这样一切都有计划有目的的近来她在家的时候我都不能转个身了除非先把门拴上总是不敲门就进来弄得我心惊肉跳的那回我正拿椅子顶着门戴上手套洗下身叫人心烦然后又是整天像木头人儿似的把她装进玻璃盒子两个人同时看着她吧他还不知道呢她走以前粗心大意把那个小摆设雕像的手弄断了还是我找那个意大利小伙子修好的花了两先令你都看不出接头的地方连你煮好的马铃薯帮你空一空水也不愿意当然她小心不把手弄粗糙是对的最近我注意到他在饭桌上总是和她说话给她讲报纸上的事情她也假装都听得懂的样子狡猾当然这是他传给她的他总不能说我这个人狡猾吧对不对我事实上是过分诚实了还帮她穿外衣但是她要是有什么不对头的却都是告诉我而不是他我琢磨他以为我已经完事儿了没用了哼哼我才不是呢不是绝没有那意思咱们等着瞧吧咱们等着噍吧现在她已经开始跟人调情了和汤姆·德万的两个儿子学我吹口哨还有默里家那一帮闹哄哄的女孩子们来叫她请问米莉可以出来吗要她一起玩的人可不少各人都能从她这里找到自己要的东西晚上在纳尔逊街那一带骑哈里·德万的自行车真的他把她送走了也好她已经有些管不住了要上溜冰场还抽他们的香烟鼻子里冒烟我给她钉上衣下边的钮扣之后咬断线头的时候就闻到了她衣服上的气味她想要瞒我什么事情可不那么容易我告诉你吧不过我不该在她穿在身上的时候缝它这会造成离别的[82]而且最后那次烤李子布丁也裂成了两半儿[83]可见不管人们怎么说还是灵验的她的舌头太长了一点我不太喜欢她对我说你的衬衫领口开得太低了这是五十步笑一百步我可不能不教她别那样跷着腿坐在窗台上向过往行人展览人们都看她就和我在她这年龄的时候看我一样当然在那年龄身上穿什么破旧衣服都是好看的然后在皇家剧院看《惟一道路》那回她也摆出了一种谁也碰不得的高贵架势把你的脚挪开躲远一些我讨厌人来碰我她怕得要命惟恐我挤坏了她的百褶裙在戏院里黑咕隆咚人挤人的地方磕磕碰碰是少不了的那些人总是想方设法挤到你身边来那回在欢乐厅买池座后边站票看比尔博姆·特里演《特丽尔贝》[84]那个家伙老挤过来我可再也不去那儿挨挤了管它是特丽尔贝也好特里尔屁儿也好每隔两分钟就要往我这地方碰一下子还故意转过头去看别处我想他是有一点儿痴狂后来我看到他在斯威策公司橱窗外面对两位打扮得很讲究的女士又在耍同样的花招挤到她们身边去我立刻就认出了他他那脸相等等一切但是他不记得我了真的她甚至在布罗德斯通车站启程的时候都不要我吻她唉呀我希望她将来能找到一个像我那样尽心地侍候她的人那回她得流行性腮腺炎病倒了腮帮子肿得老高这在哪儿那在哪儿的当然她现在还不可能有什么深刻的感受的我自己就一直没有能充分地来过直到多大呀二十二岁左右吧总是碰不到地方不过是通常的姑娘式胡闹吱吱咯咯而已那个康妮·康诺利给她写黑纸白字的信还用火漆封好不过落幕的时候她是鼓掌了因为他是那么英俊然后我们就是早中晚餐都是马丁·哈维了我后来自己寻思如果一个男人能够为了她这样不顾一切舍弃自己的生命这可一定是真正的爱情了[85]我琢磨如今这样的男人还会有几个的可是除非我自己遇上这事很难信以为真他们大多数是生性没有一点儿爱情的现在要找两个人这样的舍命相恋感情完全相同他们的头脑常有一些发傻他的父亲就一定是有一点不正常所以在她之后居然就服毒了老头儿可也是可怜我琢磨他是有一种失落感她还老和我的东西套近乎要用我那几根旧布头扎她的头发才十五岁就要用我的粉会把她的皮肤毁了的她这一辈子今后还有的是机会呢当然她知道自己漂亮而心里浮动嘴唇那么红可惜不会老这么红我那时也是这样的可是这种事闹腾一番也是没有用处的我叫她去买半斯通的马铃薯她就跟我回嘴像卖鱼婆似的那天我们在看小马赛的时候遇见约·盖莱赫太太她和律师弗顿尔利坐着她那辆双轮轻便马车假装没有看见我们嫌我们的气派不够大我气得给了她两记响亮的耳光叫你这样跟我回嘴叫你这样顶撞当然那都是她那么和我作对惹得我实在恼火也怪我脾气不好是怎么一回事呢茶里头有一根草要不然是我头天晚上没有睡好是不是我吃的干酪而且我已经再三告诉过她餐刀不能那样交叉放的照她自己的说法是因为没有人指挥她好吧假如他不管她我可真得管一管那是她最后一次拧开她的泪水管子</a>我自己那时也是这样的他们也不敢派我这个那个的当然这都是他的过错让我们两个人在这里当牛做马他早就应该雇一个女人在家里了我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再有一个像样的仆人呢当然那时候她就会看见他来了我得让她知道否则她会报复的你说这些人麻烦不麻烦吧这位弗莱明老太太你得跟在她后面打转把东西递到她手上才行又打喷嚏又坐在盆上放屁唉当然她是年纪大了没有办法幸亏我在碗橱后面找到了那条丢失了的破洗碗布都发臭了我知道那里头有东西才打开采光井窗子放放臭气还把他的朋友带回家来招待像那天晚上他还带了一条狗回来呢想一想吧说不定还是条疯的呢尤其是赛门·代达勒斯的儿子他父亲最爱说三道四看板球赛戴着大礼帽举着望远镜可是他穿的短袜上有一个老么大的窟窿这样的人还笑别人可是他的儿子在中级考试得了那么多的奖也不知是什么科目的想想吧居然爬栏杆进来要是有认识我们的人看见他呢不知道他那条葬礼穿的礼服裤子是不是撕了一个大窟窿仿佛人人天生的一个窟窿还不够用似的把他引进了那个破旧龌龊的厨房里去我倒要问问他是不是脑瓜子里有毛病了可惜不是洗衣服的日子我那条旧衬裤可能还晾在绳子上展览呢他是根本不在乎的上面还有那个笨老婆子烙煳了留下的铁印他也许会以为是什么别的东西呢甚至我叫她炼的油也没有炼现在就她这德性也要走了因为她那瘫痪丈夫越来越严重了她们总是不断地出事儿生病啦开刀啦要不然就是酗酒啦他打她啦我又不能不到处跑设法找一个人了每天我爬起床来总是有什么新的事儿发生好天主呀好天主呀唉呀我琢磨哪天我死了在坟墓里躺倒才能不用操心了我想要起来一下行不行啊等一下唷耶稣啊等一下真的我那玩意儿来了真的这不是折磨人吗当然啦都是他那么的在我身子里乱乱翻乱耕闹腾的现在可怎么办呢星期五六日那不是叫人心烦透了吗除非他正好喜欢那样儿的有些男人就是喜欢的天主知道我们总是不断地出问题每隔三四个星期就要来五天每月一次的例行大拍卖这不简直是烦死人吗那天晚上我们好容易坐上包厢绝无仅有的一回是迈克尔·冈恩因为他在德里密公司保险的事儿上帮了他的忙才给我们在欢乐厅买的票看肯德尔夫人和她丈夫的演出偏偏我那事儿就来了我简直气晕了可是我不愿放弃这时楼上那位时髦绅士正用望远镜盯住了我看而他呢还在我的另一边大谈斯宾诺莎和他的灵魂我琢磨他那灵魂早就死了几百万年了我一身都是水淋淋的了还尽量微微笑着往前倾着身子做出很有兴趣的样子不能不硬坐下去一直坐到最后一句台词那个斯卡利的妻子[86]我可一时半时忘不了的那出戏是被人看作描写通奸的淫荡戏的吧顶层楼座里那个白痴对女角大发嘘声大喊淫妇我琢磨他散戏之后准上旁边小巷走遍所有的背静小道找女人解馋去了要是那时我能把我身上的东西给他就好了让他嘘去吧我敢说连那猫还比我们强些我们身上是不是血太多了还是怎么的啊呀天上的耐心呀它就像海一样的从我身子里往外冒呀不过他反正是没有让我怀上孕尽管他有那么大我不希望把我刚铺上的干净床单毁了我琢磨也是我穿的干净内衣裤引起来的讨厌讨厌他们还总要在床上看到血迹好知道他们的女人是个处女他们就关心这个可他们都是些傻瓜你即使是个寡妇或者离了四十次婚的只消涂点红墨水就行了要不然用黑刺莓果不行那颜色太紫了啊詹姆西啊把我从这糟心的偷情乐趣中放出去了吧不知是谁出的主意给女人派了这么个买卖怎么又是衣服又是烹饪又是孩子的这张该死的老床也是的叮叮像有鬼似的我琢磨人们隔着公园都能听见我们了后来我出主意把被子铺在地板上把枕头垫在我的屁股底下我纳闷白天是不是比晚上强些我想是的悠着点儿我想要把我这些毛都剪掉了烧得慌我那模样可能会像一个小姑娘下次他撩起我的衣服来的时候可让他大吃一惊了我可真愿意见到他那时脸上是什么模样儿便盆哪儿去了呢悠着点儿自从那个老便盆架坏了以后我直提心吊胆怕把它也坐坏了我担心我坐在他腿上是不是太重了我故意让他坐在那张沙发椅上我才去隔壁房里我先脱掉外面衬衫和裙子他太着急不该这么急的他根本没有摸我我含过那些口香片希望呼吸是好闻的悠着点儿天主啊我记得从前有一个时期我能嗖嗖地直射出去几乎像男人一样悠着点儿啊主啊声音多大呀我希望它起泡会有人送一大叠钞票来[87]明天早上得给它喷一点香水可别忘了我敢打赌他从来没有见过比这更好看的一双大腿瞧有多白最光滑的地方是在这儿在这一块中间多嫩软呀像桃子一样好悠着点儿天主啊我想做个男人爬在一个可爱的女人身上主啊你怎么弄出这么大的声音来啊像泽西百合一样悠着点儿悠着点儿啊拉合尔的波涛这样滔滔而降[88]

谁知道我的身子里头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了要不然是不是我里面长什么东西了每个星期都来那玩意儿我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来着是圣灵降临节后的星期一吧真的才三个来星期呢我应该去找一找医生可又会像我和他结婚以前那样了那回我流那白玩意儿弗洛伊教我去找彭布罗克路那个专看妇女病的干瘪老头子科林斯大夫你的阴道呀他就这么说我琢磨他就是用这样的词儿糊弄斯蒂芬斯草地一带的阔太太们才弄到他那些金框镜子和地毯的有一点鸡毛蒜皮就去找他她的阴道啦她的交趾鸡啦她们反正有钱不在乎我可不愿嫁给他这样的人呢即使他是全世界最后一个男人我也不要他而且她们的孩子们也有一点古怪老是在那些脏母狗身上各处闻来闻去的问我我的那个是不是有恶臭他想要我的哪个呀不就一样东西吗也许是黄金吧亏他问得出来我琢磨要是把它都抹在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皮上算是对他的敬意他大概就明白了还说你通过容易吗我心想他在说什么呀照他的说法是通过直布罗陀海峡还差不多那倒是一项很妙的发明我喜欢事后深深地坐进盆儿里头[89]尽量将身子挤下去然后拉链条冲干净清爽凉快酥酥的话说回来我琢磨其中还是有点名堂的我在米莉小时候总能从她拉的看出她有没有虫子可是无论如何得给他钱呀大夫该多少钱哪请付一个畿尼吧还问我是不是常常有遗失这些老家伙们从哪里弄来这么些词儿的他们才遗失呢拿他的那双近视眼斜斜地瞅着我我可不太敢信任他对我施用氯仿麻醉或是天主知道的别的什么可是他坐下来写那玩意儿的样子我倒是喜欢的皱着眉头那么严厉鼻子那神气显得什么都知道的样子你这坏蛋你这个不老实的轻佻妞儿唉呀什么都行不论是谁只要不是白痴他还是够聪明的能看出来当然那都是想他想的还有他那些疯狂发痴的信我的心爱的人哪你那光彩照人的身体上的一切都是一切加了着重记号它的一切都是一种美的事物一种永恒的欢乐[90]那是他从一本胡诌的书上抄来的他闹得我总弄我自己有时候一天四五回可我说我没有过你肯定吗真的我说我完全肯定我的口气说的他闭起了嘴我知道接着来的必然是什么这不过是天然的弱点罢了我也不知道我们 [5] 《家庭医生;伦敦各大医院内外科医生合编家庭医药手册》,伦敦一八七九年初版,后曾多次修订再版。

[6] 拜伦(1788—1824)虽早已去世,但他的英俊潇洒,他的深获妇女欢心的罗曼蒂克风度仍为人们津津乐道。

[7] 《心上人梅》为一杂耍场歌曲(1895),说八岁小姑娘梅要求歌者答应将来娶她,但歌者回来找她时她已与别人订婚。

[8] 梅布里克为英国利物浦商人,一八八九年因砒霜中毒而死,其妻被控因有外遇而杀夫,当年即被判死刑,后改判无期徒刑。

[9] 西方传统(自16世纪开始)指定不同宝石代表不同月份;莫莉的生日在九月份,而据不列颠百科全书,该月代表为蓝宝石。

[10] 凯蒂·兰纳(1832—1915)为伦敦著名舞蹈家和芭蕾舞艺术家。

[11] “我们在等待……分手吧”为歌曲《告别》中歌词。

[12] 西班牙文:最神圣的马利亚呀。

[13] “有一位……我爱她”为歌剧《基拉尼的百合花》中插曲。

[14] 罗伯茨勋爵(1832—1914)即十四章提到的“鲍勃斯”,英国在南非殖民战争中的总司令,因而受爱尔兰民族主义者痛恨。

[15] 《仁慈的光引导》为十九世纪著名教士纽曼(1801—1890)所撰赞美诗,“你引导我走”为其中诗句。

[16] 比勒陀利亚、莱迪史密斯、布隆方丹均为南非城市,前者为抵抗英国殖民政策的布尔共和国首府,一九○○年被英军占领。后二者亦为一九○○年重要战役所在。

[17] 保尔·克留格尔(1825—1904)为南非荷裔布尔人领袖,除抗英外亦曾平定国内动乱(并非家族内争斗)。

[18] “石山”即直布罗陀(莫莉父亲所属英军要塞,因而为莫莉幼年家乡),与西班牙城市阿尔赫西拉斯相距六英里,隔阿尔赫西拉斯海湾相望。

[19] “十五英亩”为都柏林凤凰公园内一片空地,常作军事表演用。

[20] 南非图盖拉河曾为布尔战争中一九○○年一次激战地,英军(包括都柏林火枪团一个营)渡河占领敌阵地后遭受惨重损失而退。

[21] 安达卢西亚为西班牙南部地区名称,包括邻接直布罗陀地区。“曼诺拉”为西班牙通俗歌曲。

[22] 兰特里太太(1853—1929)为英国著名美女,因出身于英吉利海峡中的泽西岛而有“泽西岛的百合花”之称,威尔士亲王即英国皇太子,和她交往甚密。

[23] 弗朗索瓦·拉伯雷(1493或1494—1553)为著名法国讽刺作家,曾任神职,其名著《巨人传》中云巨人卡冈都亚出生时,因其母“屁股肠”(直肠)脱落而从她左耳生出。

[24] 《红宝》与《美暴君》实为二书,分别在 [25] 西班牙语:(看人的)眼光、凝视 。

[26] “两满袋”典出英国童谣“咩咩叫的黑绵羊,你有多少毛?我有毛,我有毛,整整三满袋”,莫莉用以指男人阴囊。

[27] 直布罗陀阿拉梅达花园中原有一座人执鱼叉叉鱼的雕像,象征英国海军一八○五年海战中俘获西班牙船舰,于一八八四年因严重损毁而拆除。

[28] “金马伦高原兵”全名“ 1905 在意大利的里雅斯特外语学校教英语。儿子出生。向伦敦出版商投《室内音乐》与《都柏林人》。

1906 迁罗马,任银行职员。

1907 返的里雅斯特。女儿出生。《室内音乐》在伦敦出版。为《都柏林人》增写短篇小说完成。教英语(家庭教师)、作演讲、写文章。放弃已写二十六章的《英雄斯蒂汾》(残稿在乔逝世后于1944年出版),开始以其题材改写为《艺术家青年时期写照》。

1909 返都柏林小住,接洽《都柏林人》出版事宜无结果,筹建电影院(开业后不久即失败)。

1912 最后一次返爱尔兰小住,接洽《都柏林人》出版事宜,出版商与印刷厂要求修改其中文字,乔拒绝,印刷厂销毁此书印张。

1913 诗人庞德(Ezra Pound)开始为乔伊斯的生活与发表作品出力。

1914 《写照》在伦敦刊物《惟我主义者》连载。《都柏林人》在伦敦出版。乔开始创作《尤利西斯》。Shaw Weaver)开始匿名资助乔伊斯。

1918 《流亡者》在伦敦出版。《尤利西斯》开始在美国刊物《小评论》连载。

1919 迁返的里雅斯特(战争于1918年结束)。

1920 全家迁巴黎。美国《小评论》连载《尤利西斯》受控“有伤风化”,被迫停止连载。

1922 《尤利西斯》在巴黎由莎士比亚书店出版。

1923 开始写《芬尼根后事》,当时暂称“进行中作品”。

1927 诗集Pomes Pennyeach在巴黎出版。“进行中作品”片段开始在刊物发表(此后在全书出版前继续发表片段,共十七次)。

1930 乔伊斯与娜拉于伦敦正式结婚。

1932 美国法庭判定《尤利西斯》并非诲淫,可以在美国出版。

1934 纽约兰登书屋出版《尤利西斯》。

1939 伦敦、纽约两地同时出版《芬尼根后事》。 中国人并非不能欣赏这一名著。早在出书的一九二二年,诗人徐志摩</a>在英国读到此书,立即就赞它是一部独一无二的不朽贡献,并以诗人特有的热情奔放的语言,歌颂《尤》书最后一整章无标点的文字“那真是纯粹的‘prose’,像牛酪一样润滑,像教堂里石坛一样光澄……一大股清丽浩瀚的文章排傲而前,像一大匹白罗披泻,一大卷瀑布倒挂,丝毫不露痕迹,真大手笔!”[1]

然而,诗人枉自热情,中西文化交流的气候远远没有成熟到引进这样一部著作的程度。原文文字艰深是一个原因,但现在看来并非惟一的——甚至并非首要的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这部书在中国似乎尚未出现已被打入冷宫,正如王家湘教授在欢迎《世界文学》一九八六年初发表拙译时谈及过去情况所说的:“不知何处吹来的‘颓废’、‘虚无’、‘色情’、‘毒草’等冷风,使人望而却步。”[2]

我在《〈尤利西斯〉来到中国》一文[3]中,列举了周立波一九三五年全面否定(1984年重新发表)和一九六四年袁可嘉批判否定《尤》书的情况。其实这类反面意见本身不足为奇,在《尤》书发表之初的西方也曾经有过。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在长达半个多世纪的历史时期中,尽管乔伊斯这部小说已成举世公认的名著,占世界人口五分之一的中国语</a>文使用者(以我们的绝大多数而言)始终不能亲眼看一看这书,能看到的只有一条条将书禁斥在门外的“理由”,实质上和一九二一年西方的英语使用者听到纽约专案法庭的判决一样。其实就是发出这种禁斥声的人自己,也决非冷风之源,而是冷风的受害者,否则很难想象像周立波这样一位很有才华的作家,何以会连《尤》书都没有看到(因为他在提到主人公姓氏原文写法时,不写正确的Bloom,而把它写作Blum,这是原书中没有的写法,大概是从俄文写法转来的,而我们知道当时此书并没有俄文译本,他的根据很可能是苏联的评论文章),就能如此深恶痛绝,将它说得一无是处,根本没有任何文学价值可言呢?

所以,现在的中文译本的出现,绝不是一本书的问题。这一从无到有过程中的许多事,从七十年代以前的打入冷宫状态,其中包括五十和六十年代中国有计划地大规模翻译世界各国名著而惟独将它排除在外,到七十年代之后的逐渐改观:多年不见的老同学袁可嘉来天津竭力劝我译书、八十年代中期《世界文学》积极刊载译文、八十年代后期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出单行本、同时中国大陆文学出版界首屈一指的人民文学出版社决定出内容更多的选译,凡此种种都说明中国的气氛已经发生一个根本的变化,它的重要性远远超过任何法官的判决。这是一个大气候的变化,正因为有了它,才能有海峡两岸文化界共同关心这一名著的中文译本的盛事,才能使广大中文读者亲眼看一看这部包括“像一大匹白罗披泻,一大卷瀑布倒挂”的“清丽浩瀚”文字在内的奇书,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从事这一译事前后十六年,前十年以研究为主,具体发表三整章加两个片段的译文和若干论文,其中包括荣获天津社会科学优秀研究成果一等奖的论文《西方文学的一部奇书》,后六年全力以赴,现在虽称杀青,仍觉并未达到十分满意的程度,恨不能再有一二年时间作一次全面而又细致的整理工作,可惜出版业务强调时机,尤其在最近两年来出现了竞争的情况下,不允许慢慢地精雕细作。

不同译文的出现,正是上述文化交流新气象成熟的一个标志,对于读者和翻译界是一件大好事。特别有意义的是,读者将会发现,同一著作的两种译本,竟能有这么大的差异,有的地方甚至连实质内容也大不相同。这就为读者提供了更广阔的视界。

对于一个以翻译艺术为毕生事业的人来说,这更是考验、提高的难得机会。我在前言中提出,我的目标是“尽可能忠实、尽可能全面地在中文中重现原著,要使中文读者获得尽可能接近英文读者所获得的效果”,我愿意再次强调,我认为这是文艺翻译者应有的目标。我的话实际上是我在翻译理论研究中获得的结论,在拙著《论翻译》[4]和《等效翻译探索》[5]中都作过详细的论述。我承认这是一个难以实现的目标,甚至是一个永远不能完全实现的目标,但是有这个目标和没有这个目标是大不相同的。文艺翻译本是一项既有趣而又艰苦的事业,投入其中是既需要有浓厚强烈的兴趣而又必须有苦苦追求的决心的,我愿和一切有这样的兴趣和决心的人一起,共同向这个方向努力。现在有幸在这样春风化雨的大好气氛中,让体现我的主张的作品和体现另一种主张的作品摆在一起供人比较,我认为这是一个从理论到实践都获得提高的极好机会,热烈欢迎读者和各方面专家批评指导。

(二)版本问题种种

《尤利西斯》原著版本问题的错综复杂,是现代名著中少见的。我在拙文《〈尤利西斯〉的真面目》[6]中介绍了一九二二年初版以来种种曲折,并重点介绍了一九八四年的加兰版(The Gand Edition)如何受到乔学界普遍赞扬而轰动一时的情况,似乎曲折终于告一段落。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虽然提到新版出后不久又受到挑战,未能预见乔学界在拙文写作的一九八六年之后,还要深入展开一场关于《尤》书版本的大论战。

某些争论激烈的焦点,跟咱们基本上没有牵扯。例如,焦点之一是小说中提到一次的一个姓氏,其中的字母究竟是Sh还是Th,人们为此争得不亦乐乎,可是咱们的汉字语音中根本没有Th这个音,可以隔岸看火。然而有的问题就关系重大了。

最突出的是拙文中提到的一段文字。如果加兰版是正确的,这段文字应在d′être grandp……(《作(外)祖父的艺术》)[7]之后,原文共五行,其中主要内容是回答了斯蒂汾在 在一九八四年以前,所有的版本都没有这一段文字,因此斯蒂汾提的问题就成了一个谜,学者纷纷根据个人的分析提出答案,谁也不服谁。加兰版根据一九七五年费城罗森巴赫基金会出版的《〈尤利西斯〉手稿影印集》补充了这五行,其中以斯蒂汾本人的意识流正面回答了他自己的问题:“那个人人都认识的字”是“爱”。这正是艾尔曼提出的分析,他当然很高兴,在他发表在报纸上的文章和为加兰版写的序中都重点提到这一校勘成果。

一九八六年以后的论战中逐渐占上风的意见,认为乔伊斯手稿中的写法,未必是他最后的定稿,需要根据他在各阶段的修改材料判断。艾尔曼也同意,乔伊斯很可能是自己决定删除这一段的。试想:这里涉及的三段文字都是斯蒂汾的意识流,他在 这一些深入开展的争论使我认识到,在当前没有一个一致公认的标准版本的情况下,最好的办法是几种公认为比较好的版本都看,在有分歧的地方根据自己的研究,选择其中之一作为依据。这也是我一九九二年在都柏林参加国际乔学大会的版本讨论会所得的结论。

我依据的是以下三种版本加一种参考书:

(1)一九二二年巴黎莎士比亚书店版;

(2)一九六一年美国兰登书屋版(这是1984年以前公认的标准版,1984年后曾停止发行,现又重新发行);

(3)一九八六年美国兰登书屋和英国企鹅丛书版(与1984年加兰版基本相同,并共同采用加兰版的章、行编码,这编码至今仍为多数乔学家使用);

(4)一九八九年的《〈尤利西斯〉三种版本的校勘表》(Philip Gaskell & Clive Hart:Ulysses,A Review of Three Texts,Barnes and Noble Books, New Jersey;Phototypeset by ck Bear Press,Ltd.,Cambridge,Great Britain,1989).

最后一种的作者之一哈特是世界知名的英国乔学家,原为加兰版聘请的顾问之一,在编纂中途因不同意主编的校勘原则而退出。此书本身虽无全书文本,却提供了对前三种版本的逐行校勘意见,很有参考价值。

我相信,这样综合确定的文本,是目前情况下能获得的最好文本。

(三)加注的原则

《尤》书尽管难懂,仍是小说而不是学术著作。艾尔曼在《利菲河上的尤利西斯》(1972)中说</a>它是“所有有趣味的小说中最难懂的一部,同时也是难懂的小说中最有趣味的一部”。他所说的难懂,相当大的一部分和乔伊斯的写作方法有关,如果加注很可能是我下面 早期的研究者提出,“篡夺”指的是马利根从斯蒂汾手中夺走钥匙,因为钥匙是斯蒂汾的;证明这一点的是前面斯蒂汾意识流中的两句话:钥匙是我的。我付的房租。[9]

但是八十年代中已有其他学者分析,斯蒂汾意识流中的这两句话,实际上是对上一句话“他想要钥匙”的解释。也就是说,这两句是他估计马利根即将索取钥匙之后,琢磨马利根心里有这活动:这是斯蒂汾意识流中的马利根意识流。也有人提出一九○四年乔本人住的碉楼就是他朋友出房租,以史实为佐证说明斯蒂汾不可能把马利根要钥匙看作篡夺。但是最主要的是小说内部的文字:意识流中的意识流是《尤》书中的常见手法,这分析很有说服力,把再下面一句“他的眼神已经说了”的内涵也带活了。

可是,如果并非指夺取钥匙,“篡夺”究竟指什么呢?我认为,读者这一问正符合乔伊斯的写作目的。我们知道,他对每一章的结尾都是匠心独运、特别巧妙的,往往是寓意深远的画龙点睛一笔。这 (四)关于小说文字中的非英语片段,我在八十年代发表选译时都译成中文,以注说明原文是何种文字,但是乔伊斯使用外文都有其艺术目的,绝大多数是表现人物性格的手段,当时我就感到那种处理方法有损艺术效果,只能是权宜之计。现在统统改为在本文内保留原文,加注提供中文翻译,希望这样能多传达原著的风采。

(五)八十年代的选译中,往往对于某些人物或情节加注说明上下文关系。那是因为有关篇章并未译出,需要依靠这些注提供线索。现在全文译出后,读者自会发现前后联系,这一类的注释多数已无必要,大多已取消。乔伊斯写书就是有意将线索散在各处,让读者自己注意,他认为这才符合生活的本色。读者自己发现这些线索,正是读这小说的乐趣之一,我尽可能取消这一类注释,也是避免越俎代庖,保持原著艺术特点的一种手段。

这些加注的原则是在翻译过程中形成的,由于这是一个十多年的漫长过程,有些注释可能不完全符合逐渐明确起来的原则,如果有一个全面复核的机会,我想注释还可以更精炼一些。欢迎读者和各方面的专家就这些原则发表意见,以期再版时有所改进。

注释往往需要通过独立的研究方能写成,根据的资料来源是多种多样的。我最近几年所在的美国弗吉尼亚大学和美国全国人文学科研究中心两处的图书资料服务处都帮了极大的忙,尤其是后者,常通过它遍及全美国的资料网为我找有关各种细节的准确材料。用得最多的参考书是《不列颠百科全书》(The Encyclopaedia Britannica,尤其是其中前十卷简明部已有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在1986年出版的中文译本,特别方便)和《天主教百科全书》(The Catholic Encyclopedia)。参考的乔学书籍、论文无法计数,其中提供背景知识最多的有两部。一部是《〈尤利西斯〉中的典故》(Weldon Thornton,Allusions in Ulysses),作者就是为拙译写序的桑顿教授,这书是这类书中的 (四)衷心的感谢

从我个人说,我深感今天终于能将这巨著以其不加删节的全貌奉献在中文读者的面前,没有许多热心中外文化交流的朋友和机构的支持是不可想象的。首先,这项译事之所以能提上日程并能避免半途而废,须感谢袁可嘉、李文俊、郑启吟、申慧辉、任吉生、庄信正、蔡文甫等热心人先后的积极促成作用。

翻译这部天才横溢而又以晦涩艰难闻名于世的巨著,采用不同的方针可以造成完全不同的译品。一种对中文读者负责的态度,要求产生一种既完全忠实于原文而又能使读者充分欣赏原著艺术风貌的译本,一个绝对必要的先决条件是不论原文多难,译者不能望文生义,而是首先必须认真负责地弄清其中一切错综复杂的文字和字里行间的含义,这以后才能谈得上争取在中文中尽可能再现其风采。为了达到这样的目标,一九七九年我开始这一艰巨工作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仅完成最短的一章,几乎决定到此为止,是国际上的乔伊斯研究家闻讯后主动而热心地提供帮助,才使我下了决心,坚持下来。其中最积极帮助的是雷诺兹夫人(Prof.Mary T.Reynolds)、威尔登·桑顿教授(Prof.Weldon Thornton)、理查·艾尔曼教授(Prof.Richard Ellmann,已故)、唐·吉福德教授(Prof.Don Gifford)、罗勃特·凯洛格教授(Prof.Robert Kellogg)、保罗·格罗斯教授(Prof.Paul Gross)、约瑟夫·布蒂吉格教授(Prof.Joseph A.Buttigieg)等。这十余年来,还有许多热心地向我提供学术上的帮助的学者和乔伊斯爱好者,这里无法一一提名,但是他们的行动往往在某一个问题上起了重大的以至决定性的作用,给我留下了深刻难忘的印象。

在进行这一艰巨工作的过程中,先后获得了以下学术机构的支持和帮助:国际乔伊斯学会(The International James Joyce Foundation)、牛津大学万灵学院(All Souls College,Oxford)、圣母大学(University of Notre Dame)、美国亚洲基督教高等教育联合基金会(United Board for Christian Higher Education in Asia)、耶鲁大学善本图书馆(Beinecke Library,Yale University)、弗吉尼亚大学高级研究中心(Center for Advanced Studies,University of Virginia)、弗吉尼亚大学维登基金会(Weedon Foundation,University of Virginia)、全国人文学科研究中心(National Humanities Center)。

在一九九三年上卷出版之后,我除了继续受到弗吉尼亚大学和美国全国人文学科研究中心的大力支持,又蒙瑞士的苏黎世乔伊斯基金会(The Zürich James Joyce Foundation)的盛情邀请和费白石先生(Mr.Peter Fritz)的热情支持,得以在乔伊斯的 最后,还有一位我不能提名的重要支持者。我这部庞大的译稿,其内容一眼看去往往真是“喋喋不休、扯天扯地”让人摸不着头脑,我的笔迹又是那么拙劣凌乱,更甭提那些绕来绕去找不到头的涂改,总字数从原稿开始的几次反复,少说也有一百多万吧,没有一个字不是通过她的手的,可是一九九三年我写序鸣谢的时候,她竟运用她掌握的这个过程把她自己的名字删除了。我当时对这个似乎有些越权的行动无可奈何,但这回我不提名字了,“名字有什么关系呢?”不论如何,没有她从头到尾的支持,而且是远远超过本身已经是非常繁重的誊写、校对并担任第一读者的支持,我这译事恐怕不是这一辈子能够完成的了。

这一巨著之能和读者见面,当然离不开出版界的大力支持,先后有北京《世界文学》杂志、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台湾九歌出版公司。

值此全书出版之际,我谨向以上所有的人和机构,以及在各种情况下给我热情帮助而我在此无法一一提名的朋友们致以衷心的感谢。

金隄

一九九五年六月于美国弗吉

尼亚大学高级研究中心

* * *

[1] 徐志摩《康桥西野暮色》前言,发表于1923年7月6日上海《时事新报》,见广西民族出版社《徐志摩全集》(1991)第一卷358页。

[2] 王家湘:《喜读〈尤利西斯〉的选译及论文》,《世界文学》(北京)1986年第8期。

[3] 载1994年12月17日《光明日报》。

[4] 金隄、奈达:《论翻译》(On Trantion),英文论著,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北京,1984。

[5] 金隄:《等效翻译探索》,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北京,1989。

[6] 载《〈尤利西斯〉选译》,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87,第198至206页。

[7] 拙译《尤利西斯》303页。

[8] 见806页。

[9] 见第30页。

[10] 见964至96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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