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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_尤利西斯

作者:乔伊斯 字数:17518 更新:2025-01-08 16:40:52

马丁·坎宁安 车中的人一时间都看着车窗外的行人纷纷举帽。致敬呢。马车经过沃特里巷后离开了电车道,路面比较平坦了。布卢姆先生眺望着,看见一个体态轻盈的年轻男子,身穿黑色孝服,头带宽檐帽子。

——代达勒斯,刚过去一个您的人,他说。

——谁?

——令郎,您的继承人。

——在哪儿呢?代达勒斯探过身来说。

马车这时正路过一些公寓房子,房前的路面刨起了大沟,旁边是大堆大堆的土,马车在拐角处猛地倾侧了一下,又转回到电车道上行驶,车轮子又咕隆咕隆地热闹起来。代达勒斯先生缩回身子说:

——那个马利根坏小子跟他在一起吗?他的影子!

——没有,布卢姆先生说。就他自己。

——可能是去看他的赛丽舅妈去了,代达勒斯先生说,古尔丁那一帮。开账单的酒鬼。还有他那宝贝疙瘩闺女克丽西,生来就会认爹的小神童。

布卢姆先生淡淡一笑,望着陵森德路。华莱斯兄弟瓶厂;道铎桥。

里奇·古尔丁和他的律师提包。他所谓的古尔丁—考立斯—沃德律师事务所[2]。他开的玩笑现在有些泄气了。从前他可真是逗乐。有一个星期天的上午,他头上顶着房东太太的两顶帽子,跟伊格内修斯·盖莱赫两人在斯塔墨大街上大跳其华尔兹舞。整夜在外面胡闹。现在他可自食其果了,他的腰背疼恐怕够他受的。老婆给他烙腰背[3]。他还以为吃点儿药片就能治好。全是面包渣儿做的。大约百分之六百的利润。

——他结交的那一伙人都不是玩意儿,代达勒斯先生恶狠狠地说。那个马利根,是个坏透了的双料坏蛋,一肚子的坏水。他的名字已经臭遍了都柏林全市。总有那么一天,凭着天主和圣母的帮助,我要下决心写一封信给他那老娘还是姑妈还是什么的,不叫她傻了眼才怪呢!我要她的屁股痒[4],你等着瞧吧!

他提高了嗓门,盖过车轮的嘈杂声叫嚷着:

——我决不能让她那个杂种侄儿毁了我的儿子。他爸爸是个站柜台的,在我表哥彼得·保罗·麦克斯威尼的铺子里卖纱带。由了他才怪呢!

他住了嘴。布卢姆先生环顾车内,眼光从他的怒气冲冲的八字胡转到帕尔先生的温和的脸上,又落到马丁·坎宁安的眼睛和胡子上,看到他正在神情庄重地摇着头。任性的人,喜欢大吵大闹。一心为儿子。他也有理。传宗接代的事。小茹迪要是没有死的话。看着他长大。家里有他说话的声音。穿一套伊顿服,在莫莉身边走着。我的儿子。他眼睛里的我。会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从我身上分出去的。也是一种机缘。准是雷蒙德高台街那天上午的事,她在窗口,看到勿作恶墙边[5]有两条狗在那个。还有一个军曹抬着头傻笑。她那天穿的是那件奶油色长袍,撕了个口子她始终没有缝上的那一件。给咱们来一下,波尔迪。天主哪,我受不了了,我要。生命就是这样开始的。

肚子大了。只好不接受格雷斯东斯音乐会的邀请。我的儿子在她肚子里。他要是活着,我可以帮他求上进。那是一定的。帮他立业。还可以学德语。

——咱们晚了吗?帕尔先生问。

——晚了十分钟,马丁·坎宁安看着表说。

莫莉。米莉。一模一样,就是小一号。喜欢说小子们说的野话。朱庇特大老朱哪!上有天神下有小鱼儿哪!可是,究竟还是个好闺女。快成大人了。马林加。最亲爱的阿爸。青年学生。可不是吗,也是大姑娘了。生命,生命。

马车倾斜了一下,又歪了回来,四个人的身子都跟着左右摇晃。

——康尼怎么不给咱们套一辆宽敞些的?帕尔先生说。

——本来倒是可能的,代达勒斯先生说,只可惜他得了斜眼病。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闭上了左眼。马丁·坎宁安开始掸掉大腿底下的面包渣儿。

——天主在上,这是什么玩意儿?他说。是面包渣儿吗?

——看样子,不久以前有人在这儿野餐了,帕尔先生说。

四个人都抬起大腿,不高兴地察看座位上发了霉的无扣皮座套。代达勒斯先生扭着鼻子,皱着眉头,瞅着底下说:

——除非是我完全弄错了……马丁,你看怎么样?

——我看也是,马丁·坎宁安说。

布卢姆先生放下了大腿。我洗了澡还不错。脚上干净,舒服。可惜这双袜子弗莱明太太补得不太好。

代达勒斯先生听天由命地叹了一口气。

——归根到底,他说,这是世界上最自然的一件事情。

——汤姆·克南露面了吗?马丁·坎宁安轻捻着胡子尖儿问。

——来了,布卢姆先生回答他,他在后面,跟内德·兰伯特和哈因斯在一起。

——康尼·凯莱赫自己呢?帕尔先生问。

——已经到公墓去了,马丁·坎宁安说。

——我今天早上遇见麦考伊了,布卢姆先生说。他说他设法来。

马车突然站住了。

——出了什么事?

——挡住了。

——到哪儿了?

布卢姆先生把头探到窗外。

——大运河,他说。

煤气厂。据说还能治百日咳呢。幸好米莉从没有得过。那些孩子多可怜!咳得全身抽搐,蜷成一团,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真糟糕。比较起来,她总算没有得过太厉害的病。光得了麻疹。亚麻籽儿煮水。猩红热,流行性感冒。为阴间招募人员。别错过了机会。那儿是狗家[6]。可怜的老阿索斯!好好照顾阿索斯,利奥波尔德,这是我的遗愿。您的嘱咐,一定照办。对坟墓里的人,我们是服从的。临终留下的潦草手迹。它很伤心,从此衰老下去了。沉静的畜生。老人养的狗常常如此。

他的帽子上溅了一滴雨,把头缩进车内,看见瞬息即过的一阵雨点洒在灰色的石板路上。稀稀落落的。怪。像是漏勺漏下来的。我就思量着要下。记起来了,我的皮靴都吱吱咯咯响了。

——变天了,他安详地说。

——可惜没有晴到底,马丁·坎宁安说。

——乡下需要雨,帕尔先生说。太阳又出来了。

代达勒斯先生眯着眼睛,透过眼镜望着那个若隐若现的太阳,对天空发出了一个无声的咒骂。

——就跟娃娃屁股一样没有准儿,他说。

——又走了。

马车的僵硬的轮子又转动起来,他们的身子轻轻地摇晃着。马丁·坎宁安捻胡子尖儿的动作快了一些。

——汤姆·克南昨儿晚上妙极了,他说。帕迪·伦纳德当面就学着他玩儿。

——马丁,把他的话都引出来吧,帕尔先生热心地说。赛门,你等着,听听他怎么评论本·多拉德唱的《短发的少年》吧[7]。

——妙极了,马丁·坎宁安神气活现地说。马丁哪,这一支简单的民歌,在他嘴里一唱,实在是到家了,尽我一生阅历,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犀利的唱法。

——犀利的,帕尔先生哈哈笑着说。他谈音乐真是没有比。还有什么回顾性的编排。

——你们看了丹·道森的演说吗?马丁·坎宁安问。

——我没有看,代达勒斯先生说。登在哪儿?

——今天早晨的报纸上。

布卢姆先生从里面的口袋里取出了报纸。那本书我得给她换。

——不,不用,代达勒斯先生赶紧说。回头再说吧。

布卢姆先生的目光顺着报纸边往下溜,看讣闻栏里的一个个名字:卡伦、科尔曼、狄格南、福西特、劳里、瑙曼、佩克——哪一个佩克?是在克罗斯比—阿莱恩律师事务所工作的那一个吗?不对,厄勃赖特教堂司事。报纸磨破,油墨字迹很快就模糊了。小花的启示。伤逝。亲属不可名状的悲痛。久病不愈,终年八十八岁。周月追思弥撒:昆兰。愿仁慈的耶稣拯救他的灵魂。

亨利遁迹已经月

灵魂安息在天堂

全家痛哭失亲人

祈求相会在上苍

我把信封撕掉了吗?撕了。她的信在洗澡堂里看完之后放在哪儿了?他拍拍坎肩口袋。在这儿呢,没有问题。亨利遁迹。别叫我等急了。

国立中学。梅德木料场。马车停车场。现在只剩两辆了。脑袋一颠一颠的。肥得像壁虱。头上骨头太重。一辆拉着客人跑了。一小时以前我还走过这儿呢。车夫们举了举帽子。

在布卢姆先生的车窗前,突然有一个弯着腰的扳道夫在电车杆子旁边站直了身子。怎么不能发明个自动化的东西呢?车轮自己就可以,方便多了。可是那样的话,这个人就失业了吧?可是,那样的话,另外却有人获得了制造新设备的工作吧?

安悌恩特音乐堂。那里现在没有节目上演。一个穿浅黄色套服的男人,袖子上缠着黑纱。有限的悲伤。轻孝。也许是姻亲。

他们经过了阴森森的圣马可教堂,穿过了铁路桥,路过了女王剧院:默默无言。海报:尤金·斯特拉顿,班德曼·帕默夫人。今儿晚上能去看《李娅》吗?不知道行不行。我说了我。要不然看《基拉尼的百合花》?埃尔斯特·格兰姆斯歌剧团。巨大变化。鲜艳的下周节目海报,浆糊还没有干呢。《布里斯托尔号船上趣事》。马丁·坎宁安能弄到欢乐厅的票。得请人喝一两杯。横竖得花钱。

他下午来。她的歌咏节目。

普拉斯托帽庄。菲利普·克兰普顿爵士喷泉雕像纪念碑。这是谁?

——您好?马丁·坎宁安说着,举手到额前敬了一个礼。

——他没有看见咱们,帕尔先生说。不,看见了。您好?

——谁?代达勒斯先生问。

——一把火鲍伊岚,帕尔先生说。瞧,在亮他的发型呢。

就这么巧,我正想到。

代达勒斯先生俯过身去打招呼。回答他的是红岸餐厅门边一顶圆盘形草帽闪了闪白光:衣冠楚楚的身影,过去了。

布卢姆先生端详起自己的指甲来,先看左手,后看右手。不错,指甲。她们,她,是不是在他身上看到了什么别的?有吸引力。都柏林最坏的坏蛋。他就是靠这个混日子。她们有时候凭感觉能识别一个人。直觉。但是,这种类型的人。我的指甲。我正看着指甲呢: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然后,独自琢磨着。身体有一点儿松软。我注意到,因为我记得原来的。什么原因造成的?估计是肉减少了,皮肤的收缩赶不上。但是体态没有变。体态仍旧一样。肩膀。臀部。丰腴的。跳舞晚会前换衣服。内衣在后面两股之间塞进去了。

他十指交叉,双手塞在两膝之间,感到一种满足,用无所用心的目光环顾他们的脸。

帕尔先生问:

——巡回演出怎么样了,布卢姆?

——嗯,很好,布卢姆先生说。我听到的情况很不错。是一个好办法,您瞧……

——你自己去吗?

——唔,我不去,布卢姆先生说。实际情况是,我得去克莱尔郡办点私事。您瞧,这办法的意思是把主要的城镇都走到了。一个地方赔,另一个地方赚,就补上了。

——确是这样,马丁·坎宁安说。眼下玛丽·安德森就在北方。你们有一些好手吗?

——路易斯·沃纳操持她的巡回演出,布卢姆先生说。有的有的,我们全是顶呱呱的。J.C.多伊尔,约翰·麦考马克,我希望,还有……实际上都是拔尖儿的。

——还有夫人,帕尔先生笑着说。压轴的。

布卢姆先生分开双手,做了一个谦恭和顺的手势,又合了起来。史密斯·奥布赖恩[8]。有人在那儿放了一束花。女人。准是他的忌日。祝你忌日快乐。马车绕着法雷尔的雕像[9]急转弯,使他们的膝头不由自主地默默地聚成了一团。

靴:一个衣衫灰暗的老头儿,站在人行道边上叫卖他的货物,张着嘴:靴。

——靴带,一便士四根。

不知道他为什么被除了名。原来他的事务所在休姆街。就在和莫莉同姓的那位沃特福德郡检察官忒迪办公的楼房里。这顶大礼帽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当年生活像个样子,如今只留下了这些残迹。也服丧呢。一落千丈,可怜虫!像守灵夜的鼻烟似的,被人踢来踢去[10]。奥卡拉汉是山穷水尽了。

还有夫人。十一点二十。起了。弗莱明太太已经来打扫了。哼着乐曲弄头发呢。Voglio e non vorrei,不对:vorrei e non[11].细看自己的头发梢儿有没有分叉的。Mi trema un poco il[12].美得很,她唱到tre这个音节的嗓音:如泣如诉。鸫鸟。画眉。歌喉婉转的画眉,正是这个意思。

他的目光轻轻扫过帕尔先生相貌堂堂的脸盘。靠近耳根的地方有些花白了。还有夫人:笑着说的。我也报以笑容。笑一笑,管大用[13]。也许仅仅是礼貌而已。挺好的人。有人说他有外遇,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对于当妻子的,可不是有趣的事。可是人们又说,是谁说的来着,并没有肉体。按一般情理说,这样的关系很快就会过去的。对了,是克罗夫顿有一天晚上碰到他送给她一磅臀尖。她是干什么的来着?朱里饭店的酒吧女招待吧。要不然,是莫伊拉饭店的?

他们在身披巨大斗篷的救星[14]脚下经过。

马丁·坎宁安用胳膊肘碰了碰帕尔先生。

——茹本的后代[15],他说。

一个黑胡子的高个儿,弯腰拄着一根拐棍,步履蹒跚地绕过埃尔夫里大象牌雨衣商店的拐角,一只弯曲的手放在后脊梁上,张开手心对着他们。

——保留着他祖传的全部英姿,帕尔先生说。

代达勒斯先生望着蹒跚而去的背影,语调温和地说:

——愿魔鬼挑断你脊梁骨上的大筋!

帕尔先生用手挡住对着车窗那一边的脸,笑得直不起腰来。这时马车正经过格雷[16]的雕像。

——咱们都到那儿去过,马丁·坎宁安概括一切地说。

他和布卢姆先生目光相遇,又捋捋胡子说:

——呃,差不多都去过吧。

布卢姆先生突然热心起来,望着同车人们的脸说:

——人们都在传说一件特别有趣的事儿,茹本·J和他儿子的事儿。

——是船夫那事吗?帕尔先生问。

——就是。特别有趣吧?

——怎么一回事?代达勒斯先生问。我没有听说。

——事情涉及一个姑娘,布卢姆先生开始讲了。他决定把他送到马恩岛上去,免得他出事,可是正当他们俩……

——什么?代达勒斯先生问。是那个不可救药的坏小子吗?

——就是他,布卢姆先生说。爷儿俩正要上船去,他倒想淹死……

——淹死巴拉巴[17]!代达勒斯先生大声嚷道。基督在上,我真希望他淹死了才痛快呢!

帕尔先生用手掩着鼻孔,哼哼哼地笑个不停。

——不是他,布卢姆先生说,而是儿子自己……

马丁·坎宁安不礼貌地打断了他的话说:

——茹本·J爷儿俩正在河边码头上走着,准备上船去马恩岛,忽然小骗子自己跑开,翻过堤岸跳进了利菲河。

——天主哪!代达勒斯先生发出了惊恐的喊声。他死了吗?

——死?马丁·坎宁安大声说。他才不死呢!一个船夫拿来一根篙子,钩住他的裤子把他捞了上来,半死不活地弄到码头上老头子的面前。全城的人有一半都在那儿看热闹。

——可不是吗,布卢姆先生说。可是最好玩的是……

——茹本·J呢,马丁·坎宁安说,给了船夫两个先令,算是救他儿子一条命的报酬。

帕尔先生的手掌下发出了一声闷哑的叹息。

——一点儿也不假,马丁·坎宁安强调。一副英雄派头。一枚两先令的银币。

——特别有趣,是不是?布卢姆先生殷勤地说。

——多付了一先令八便士,代达勒斯先生板着脸说。

帕尔先生忍不住扑哧一声,马车里荡漾着轻轻的笑声。

纳尔逊纪念塔[18]。

——李子一便士八个!一便士八个!

——咱们还是让人看着严肃一些的好,马丁·坎宁安说。

代达勒斯先生叹了一口气。

——这话是不错,他说,不过可怜的小派迪[19]也不会不让咱们笑一笑的。他自己就说了许多逗乐的话。

——主饶恕我!帕尔先生用手指抹着眼泪说。可怜的派迪!一星期以前我见到他,他还一点儿病也没有呢,谁想到今天就会这样坐马车送他了。他离开咱们走了。

——这个小个儿是少有的正派人,代达勒斯先生说。他去得很突然。

——衰竭,马丁·坎宁安说。心脏。

他悲伤地敲敲自己的胸膛。

红通通的脸,着火似的。威士忌灌的太多。治红鼻头的偏方。拼命地喝,一直喝到鼻头变成灰黄色为止。为了鼻头改变颜色,他可花了不少钱。

帕尔先生忧伤地凝视着车外缓缓而过的房子。

——他死得很突然,可怜的人,他说。

——这是最好的死法,布卢姆先生说。

他们睁大了眼睛瞪着他。

——不受罪,他说。一转眼,全完了。就像睡着了死过去一样。

没有人说话。

这半边是死的,这条街。白天景况萧条:地产代理人、无酒旅馆、福尔克纳铁路旅行指南、公务员预备学校、吉尔书局、天主教俱乐部、盲人习艺所。为什么呢?总有点原因吧。太阳,或者是风。晚上也冷冷清清。打零工的,当婢女的。在已故的马修神父[20]的庇护下。巴涅尔纪念碑基石。衰竭。心脏[21]。

几匹前额装饰着白色羽毛的白马,飞奔着从圆房子那一边的街角转过来了。一口小小的棺材,疾驰而过。急着入土呢。一辆送葬马车。未婚的。结过婚的用黑色。单身汉用花马。修女用棕色。

——可惜,马丁·坎宁安说。一个小孩子。

侏儒似的脸,紫红色的,全是皱纹,小茹迪就是那样。侏儒似的躯体,像油灰那样疲软,装在一只衬着白布的松木匣子里。丧葬互助会付的款。每周一便士,保证一方草皮。我们的。小小的。要饭的。孩子。毫无意义。大自然的一个失误。婴儿如果健康,根源在于母亲。不健康的话,根源在男人[22]。但愿下次运气好些。

——可怜的小家伙,代达勒斯先生说,已经远离尘世了。

马车现在是在爬拉特兰广场的坡,走得更慢了。骨头响。石头路。穷光蛋。无人领[23]。

——年华方盛,马丁·坎宁安说。

——最糟的还是自杀的人,帕尔先生说。

马丁·坎宁安敏捷地掏出怀表,咳嗽一声,又把它放了回去。

——给家里人造成的耻辱最大,帕尔先生又说。

——一时的精神错乱,当然,马丁·坎宁安断然地说。咱们对这种事不能太苛刻了。

——人们说,干这种事的人是懦夫,代达勒斯先生说。

——那就不是咱们能判断的了,马丁·坎宁安说。

布卢姆先生刚想说话,又闭上了嘴。马丁·坎宁安的大眼睛。目光躲着我哩。通情达理的人,富有同情心,这人。有头脑。相貌像莎士比亚。总能为人说句好话。这儿的人对那种事和杀害婴儿都是毫不留情的。不许用基督教的葬礼。过去他们还在坟墓上打进一根木桩去刺透他的心脏。惟恐他的心碎得还不够。然而,有时候,那样的人也会后悔的,可惜为时已晚。在河底捞到的时候,手里还拽着芦苇不放呢。他看了我一眼。他那个酒鬼老婆可真是要命。一次又一次地为她把家里东西置办妥当,可是她差不多每个星期六都把家具当掉,等他去赎。把他的日子弄得不像样子,好像受了神的处罚。就是一块岩石,也受不了这样的折磨啊。星期一早晨,又重新开始。又去用肩膀顶车轮。代达勒斯告诉我,有一天晚上他在场:主呵,她那模样儿准是够瞧的。酩酊大醉,抱着马丁的雨伞乱蹦乱跳。

他们管我叫亚洲的瑰宝,

亚洲的瑰宝,

日本歌伎[24]。

他的目光躲开了我。他知道。骨头响。

验尸那个下午。桌子上,贴着红色标签的瓶子。旅馆里的房间,墙上挂着狩猎的画片。闷热的空气。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投射进来。验尸员的大耳朵被阳光照着,毛茸茸的。旅馆工人作证。起初以为他还睡着呢。然后看到他脸上有一道道黄色的东西。已经滑到了床脚边。结论:用药过多。意外事故致死。一封信。致吾儿利奥波尔德。

再也没有痛苦了。再也不会醒了。无人领。

车声辚辚,马车沿着布莱辛顿大街疾驰。石头路。

——咱们现在跑出速度来了,我想,马丁·坎宁安说。

——天主保佑,可别把咱们扣在马路上了,帕尔先生说。

——希望不至于吧,马丁·坎宁安说。明天德国有一场大赛。戈登·贝内特国际汽车赛。

——可不是吗,老天爷,代达勒斯先生说。那可是值得看一看,说真格的。

在他们拐进巴克莱街时,水库附近的一架街头风琴迎面送来一阵欢快热闹的杂耍场音乐,随后又在车后送着他们。这儿有谁见到凯利了吗?凯旋的凯,胜利的利[25]。《扫罗》中的死亡进行曲[26]。他也是坏蛋,跟老安东尼奥没有两样。他把我扔下了孤身一人[27]。足尖立地旋转。慈母医院。埃克尔斯街。我家就在那里头。大医院。还有个绝症病房。倒是会给人鼓劲儿。圣母收容所,专收垂死的人。停尸房就在下面,方便。赖尔登老太太就是在那儿去世的。那些女人,样子真可怕。用缸子喂食,用调羹擦嘴。然后,用屏风把床挡住,等她咽气。那个年轻学生挺不错,我那次让蜜蜂蜇了,就是他给我包扎的。据说现在他转到产科医院去了。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

马车急冲冲地拐过弯,突然站住了。

——出了什么事?

一群打了烙印的牛,分成两边在车窗外面经过,哞哞地叫着,蔫不唧唧地挪着带脚垫的蹄子,慢慢地挥动尾巴拍打着敦实而骨头突出的臀部。在牛群的周围和中间,到处都是涂了红赭色记号的绵羊,不住地发出恐惧的咩咩声。

——外迁户,帕尔先生说。

——嚯!赶牛的一面大声吼着,一面挥动长鞭,啪啪地打在牛身上。嚯!出来!

星期四,没有错。明天是屠宰日。怀着牛犊的。卡夫的售价是每头二十七镑左右。大概是运送利物浦的。老英格兰的烤牛肉[28]。他们把肥嫩的牛都买走了。而且这样一来,宰剩的东西也没有了:那许多生料——皮、毛、角。一年合计,不是小数。单打一的牛肉贸易。屠宰场的副产品,可制皮革、肥皂、人造黄油。不知道在克朗西拉卸次肉的办法现在还用不用。

马车又动了,在牲口群中继续前进。

——我不明白,布卢姆先生说,市政府为什么不能铺一条电车道,从花园口直到码头?那样一来,所有的牲口都可以用车运上船了。

——也就不会堵塞大道了,马丁·坎宁安说。一点儿也不错。他们真该这么办。

——可不是吗,布卢姆先生说,还有一件事,我也常想。应该有像米兰市的那种市政殡仪电车,你们知道吧。把路线延长到公墓门口,设置专门电车,殡车、送葬车一应俱全。你们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哼,那是见鬼的神话,代达勒斯先生说。还要普尔门软卧和高级餐车呢。

——康尼也就没有什么盼头了,帕尔先生也说。

——怎么呢?布卢姆先生把脸转向代达勒斯先生问。难道不比并排坐着颠个没完合适些吗?

——这个,也有一点道理,代达勒斯先生承认。

——而且,那样的话,马丁·坎宁安说,像邓菲路口殡车翻倒把棺材扣在路上的事,也就不会有了。

——那一回真可怕,帕尔先生脸色悚然地说,尸首都横在路上了。可怕!

——邓菲路口领先,代达勒斯先生点点头说。戈登·贝内特杯。

——赞颂归于天主!马丁·坎宁安虔诚地说。

嘭!翻车了。棺材摔在路上。崩开了。派迪·狄格南弹射出来,穿一套过于肥大的棕色衣服,直挺挺地在尘土中翻滚。红脸已经变成灰白色。嘴松开了。在问出了什么事儿呢。给他闭上是完全正确的。张着嘴模样怕人。内部腐败也快。把所有的开口处都给闭上,这样好得多。对,也堵上。用蜡。括约肌松了。全都封闭起来。

——邓菲到了,帕尔先生在马车向右拐的时候报告。

邓菲路口。停着一些送葬的车辆,在浇他们的哀愁。路边小憩片刻。开酒馆的绝妙地点。估计我们回来的时候会停下车来,喝一杯祝他健康。大伙儿宽一宽心。长生不老液。

然而,万一真有此事,怎么办?那么一折腾,譬如说有一颗钉子伤着了他,他会不会流血呢?可能流,也可能不流,我想。看伤在什么地方。血液循环停了。然而碰上动脉,也许还能渗出一点儿来。入葬用红色就好些,深红色。

他们默默地坐在车内,沿着菲布斯堡路往前走。迎面过来一辆空的殡车,是从公墓回来的:马蹄得得,显得很轻松。

克罗斯根士桥:皇家运河。

河水哗哗地流过闸门。一条驳船正在下降,船上站着一个汉子,他身边是一摞一摞的泥炭。船闸边的纤道上,有一匹缰绳松弛的马。布加布出航[29]。

他们的眼睛都望着那汉子。在这条水流平缓、水草丛生的河道上,驾着他这条筏子,用一根纤绳拉着,经过苇子坑,滑过泥潭、淤泥堵口的瓶子和腐臭的死狗,从爱尔兰的内地向海边漂来。阿斯隆、马林加,穆伊谷[30],我可以沿着运河步行去看米莉。要不,骑自行车去也行。租一匹老马,倒也安全。雷恩拍卖行那天拍卖的时候就有一匹,不过是女用的。发展水路运输。詹姆斯·麦堪[31]的癖好,就是给我摆渡。经济实惠。旅途舒坦。船上住宅。可以宿营。还有运灵船。走水路上天堂。兴许我就那么办,不写信。突然来到,莱克斯里,克朗西拉[32]。一个船闸又一个船闸地往下落,直到都柏林。运来了中部沼泽地带的泥炭。致敬。他举起棕色草帽,向派迪·狄格南致敬。

接着,出殡队伍过了布赖恩·波劳马酒店。快到了。

——不知道咱们的朋友福格</a>蒂[33]现在景况怎么样,帕尔先生说。

——最好问汤姆·克南,代达勒斯先生说。

——那是怎么回事?马丁·坎宁安说。置之不理,把他急哭了,是吧?

——故人已远去,代达勒斯先生说,思念犹在心[34]。

马车向左拐进了芬葛拉斯路。

右边是石工场。最后一段路了。在一条坎子上,挤满了默默无声的人像,白色的、悲伤的。有的安静地伸出双手,有的跪着哀悼,有的指着远方。还有残肢碎块,砍下来的。一片白色,无声的招揽。全市最佳石像。丹南尼纪念碑石像雕刻建筑工场。

过去了。

在教堂司事吉米·吉尔里家门前,一个老流浪汉坐在路边侧石上,嘟嘟哝哝地脱下一只巨大的乌秃秃的开口靴子,倒出靴子里的土块和石子。经过了一生的跋涉。

接着,一座座阴暗的花园过去了,一幢又一幢阴暗的房子。

帕尔先生指着一幢房子。

——那就是蔡尔兹被人谋杀[35]的地方,他说。最后那幢。

——可不是吗,代达勒斯先生说。叫人毛骨悚然的案子。是西莫·布希[36]给他开脱的。谋杀亲兄。人们是这么说的。

——检察官拿不出证据来,帕尔先生说。

——只有旁证,马丁·坎宁安说。这是法律界的一条格言:宁可错放九十九个罪人,不可冤枉一个好人。

他们都望着。谋杀人的地方。阴森森地过去了。门窗紧闭,无人居住,花园里杂草丛生。整个儿地方都完了。冤枉定罪。凶杀。凶手留在被害者眼睛里的影子[37]。人们爱读这些。花园中发现男人脑袋。女人穿的衣服是。她的遭难情节。最新暴行。杀人凶器。凶手仍在逃。线索。一根鞋带。需要开棺验尸。杀人真相即将大白。

这马车里太窄巴。她也许会不喜欢我那样事先不通知,突然来到吧。对女人,得小心翼翼的才行。只要有一次撞见她们的狼狈相。永远不会原谅你的。十五了。

前景公墓的高高的栏杆,在他们的视野中细浪翻腾,缓缓流过。幽暗的白杨树林,疏疏落落的白色人像。人像逐渐增多,树林间白色雕塑成群,川流不息的白色的人像和残块,默默地将各种徒劳无功的姿态留在空间。

车轮的钢圈嘎吱一声擦在道边侧石上,停了。马丁·坎宁安伸出一只手臂,拧转车门上的把手,用膝头把门顶开。他跨下车子,帕尔先生和代达勒斯先生随着也下了车。

现在挪一挪那块肥皂吧。布卢姆先生的手敏捷地解开裤子后边口袋上的扣子,把已经粘在纸上的香皂挪到里边装手帕的口袋里。然后他把另一只手里的报纸放回衣袋,跨下马车。

小小的送葬行列:一辆大马车,三辆普通马车。全都是援例照办。抬棺的人、金色的缰绳、安灵弥撒、放炮。死的排场。最后一辆马车的后面,站着一个推车卖水果点心的小贩。那一些是果馅糕,都粘在一起了。死人吃的糕点。喂狗的硬饼干。谁吃?送葬回来的人。

他跟在同车人的后边。他后面是克南先生和内德·兰伯特,再后面是哈因斯。康尼·凯莱赫站在打开了门的灵车旁边,取出车上的两个花圈。他把其中的一个递给了男孩。

刚才给小孩送葬的车辆到哪里去了?

从芬葛拉斯村那边来了一套马,步履艰难、沉重费劲地拖着一辆大车,车上装着一大块花岗岩。在肃穆无声的丧葬气氛中,只听见大车吱吱嘎嘎的声音。走在马前的大车夫敬了一个礼。

动灵柩了。他虽然死了,还是比我们先到。马扭过头来,歪着头上的羽毛看棺材。无神的眼睛:脖子上的马轭卡得太紧了,压迫着血管还是怎么的。它们是不是知道自己每天拉出来的是什么?每天送葬的总有二三十起吧。新教徒另有杰罗姆山公墓。世界各地,每分钟都有葬礼。整车整车地埋下去,加快速度。每小时成千上万。全世界,太多了。

大门里出来了两个送葬的人:一个妇人带着一个女孩。是一个下巴尖瘦、相貌凶悍的女人,讨价还价寸步不让的那种类型,帽子是歪的。女孩脸上带着泥土和泪痕,拉着妇人的臂膀,仰脸看她有没有要哭的意思。鱼脸,毫无血色,发青的。

殡殓工把灵柩抬上肩,进了大门。死沉死沉的。刚才我从洗澡盆里跨出来,也感到自己重了一些。僵了的先走,亲友随后。最后是康尼·凯莱赫和男孩,都拿着花圈。他们旁边那人是谁?对了,他的内弟。

大家都跟着走。

马丁·坎宁安压低了声音说:

——刚才你在布卢姆面前谈自杀,把我急坏了。

——怎么回事?帕尔先生也小声地说。为什么?

——他父亲就是服毒的,马丁·坎宁安悄悄地说。在恩尼斯[38]开王后饭店的。刚才你也听见了,他说他要到克莱尔去。忌辰。

——唷,天主!帕尔先生低声说。这是我 [2] 古尔丁仅是考立斯—沃德律师事务所的一个会计(所以上面代达勒斯说他是“开账单的”)。

[3] 爱尔兰土法以烙铁之类热铁器治腰背疼。

[4] 此典出于莎士比亚《亨利四世(下)》第二幕,福斯塔夫在一个婆娘带人逮捕他时威胁她说:“滚开,贱婆娘……我要你的屁股痒!”

[5] “勿作恶”是雷蒙德高台街附近当时布卢姆家对面墙上写的劝人为善的话。

[6] “狗家”指都柏林防止虐待动物协会所办的狗猫收容所,在大运河边。

[7] 《短发的少年》是一支有名的爱尔兰爱国主义歌谣。

[8] 指街头的奥布赖恩雕像。奥布赖恩是爱尔兰民族主义领袖之一,死于一八六四年六月十六日,因此这一天正是他的忌日。

[9] 法雷尔是十九世纪爱尔兰雕刻家,奥布赖恩像就是他雕刻的。

[10] 守灵夜中许多人为了抵消室内的不良气味,都大量使用鼻烟,因此爱尔兰人以“守灵夜的鼻烟”比喻过多过剩的东西。

[11] 关于歌词中一字之差的含义,参看102页注①。

[12] 这也是意大利语歌词,紧接上句,意为“我的心跳得快了一点”。

[13] “笑一笑,管大用”原是一首美国流行歌曲,意思是说人在心情不好的时候不要满面愁容,打起精神笑一笑,心情就会好得多。

[14] “救星”即爱尔兰民族英雄奥康内尔,其铜像立在奥康内尔大桥桥头。

[15] 茹本(旧译“流便”)是《圣经》中人物,古以色列十二族的始祖之一。坎宁安这样说,是因为他这时见到的人名叫茹本·J.岛德,是一个律师和高利贷者。

[16] 约翰·格雷(1816—1875)是一个信奉新教的爱尔兰爱国主义社会活动家。

[17] 巴拉巴是一个犹太名字。在英国戏剧家马洛的诗剧《马耳他的犹太人》(1589)中,主角巴拉巴非常有钱,设下陷阱要把敌人诱入大锅烫死,结果自己反而落锅而死。

[18] 霍·纳尔逊(1758—1805)是著名的英国海军统帅,主要功勋是战胜拿破仑的法国海军。他在都柏林街上的纪念塔,高达一百二十一英尺,上有他的雕像,后于一九六六年被毁。

[19] 派迪为昵称,即派特里克,是死者狄格南的名字。

[20] 马修神父(1790—1861)因在爱尔兰灾荒中行善而负盛名,他的雕像也立在这条街上。

[21] 巴涅尔纪念碑的底座早已建好,但当时尚无雕像。巴死因复杂,主要由于受打击,但医生诊断为“心脏病发作”。

[22] 这是一种古希伯来传统观念。

[23] 这些片断词句来自一首题为《穷光蛋乘车》的歌曲,有关歌词为:破车石头路,/震得骨头响。/原是穷光蛋,/尸体无人领。歌曲最后说,即使是穷光蛋的尸体,也该小心照顾,因为上帝会认领他的。

[24] 这几行歌词出自当时流行的歌剧《日本歌伎》。

[25] “这儿有谁……胜利的利”是歌词,出自一首叙述一个女人寻找失踪情人爱尔兰青年的歌曲。

[26] 《扫罗》是德国音乐家韩德尔的一部清唱剧,其中的《死亡进行曲》常被杂耍场选用。

[27] 这两句引自另一首类似上述寻找凯利的歌曲。

[28] 英国人爱吃烤牛肉,并且引以为荣。有一首英国歌曲就叫做《老英格兰的烤牛肉》,夸耀英国人因为爱吃烤牛肉,所以身强力壮,勇敢正直。

[29] 《布加布出航》是一首歌谣,内容是嘲笑一艘运泥炭的名叫“布加布”的驳船,驾船的以为历经艰难困苦,航行在波浪滔天的海洋中,实际上是做梦,运河中水平如镜。

[30] 这是爱尔兰皇家运河上从西至东的三个城市,中间的马林加(布卢姆的女儿米莉所在地)距都柏林五十英里。

[31] 麦堪原是爱尔兰大运河公司的董事长,经营大运河水系的船舶运输。此人已于四个月前即一九○四年二月去世。

[32] 莱克斯里在利菲河上,都柏林以西十一英里;克朗西拉在都柏林西郊皇家运河上。

[33] 福格蒂曾在《都柏林人》中出现,是一个食品杂货店老板,克南在他的铺子中赊购,欠债未清。

[34] 这是十八、十九世纪爱尔兰墓碑上、讣文上常用的两句话,并曾被编成一首歌曲。

[35] 一八九八年,七十六岁的托玛斯·蔡尔兹在家中被杀,其弟塞缪尔报案后被怀疑为凶手并被检察官提出公诉,成为都柏林轰动一时的命案。一八九九年开庭,因无证据而判无罪。

[36] 布希是当时的一个著名律师。

[37] 西方的一种迷信,认为杀人犯的形象会留在被杀者的视网膜上。

[38] 恩尼斯是爱尔兰克莱尔郡一个小镇。

[39] 亚坦是都柏林北边的一个村子,附近有一个儿童救济院。

[40] “托德”指“托德—本士公司”,是都柏林一个经营绸布衣帽的企业。

[41] “明白人……女人比男人多”出自歌曲《三女一男》。

[42] 维多利亚女王(1819—1901)中年丧夫之后,长期哀悼,坚持守寡四十年。她在温莎王宫附近的弗洛葛莫建陵安葬其夫艾伯特亲王,以便每日扫墓。女王去世后,按照她的遗愿举行军事葬礼,灵柩用炮车运送,遗体最后与艾伯特亲王合葬在弗洛葛莫。

[43] 指维多利亚的王位由长子威尔士亲王继承。

[44] 科克是爱尔兰南部一个港口,“科克这个城市”是一首夸耀该市吃喝玩乐的歌曲。

[45] 这两句脱胎于自古传下来的童谣《知更鸟》,说的是一只知更鸟被杀死,各种鸟都纷纷来帮忙。其中有关的一段是:谁来当牧师?/“我来,”白嘴鸦说,/“带着我的小书,/我来当牧师。”

[46] 神父念拉丁文,这里可能是In nomine Domini(以天主的名义),布卢姆听不太清。

[47] “彼得”这词的原意是岩石。据《圣经·新约》,耶稣认为门徒西门像岩石一样可靠,可以担任建教重任,所以对他说“你就叫彼得”,从此西门改名彼得。

[48] 拉丁祈祷文,意为“主呵,请勿追究您仆人的所作所为”。

[49] 指受雇参加葬礼送丧的人,常穿廉价的黑皱纱丧服。

[50] 圣维尔堡大教堂是都柏林最古老的教堂之一,教堂内大风琴为著名上品,“一百五十”大概指琴管数。

[51] 拉丁祈祷文:不要使我们遭受诱惑。

[52] 拉丁文赞词:“进入天堂。”这是准备下葬时唱的颂歌的开端。

[53] “丹·奥”是丹尼尔·奥康内尔的简化,这是亲切的称法。

[54] 奥康内尔于一八四七年赴罗马朝圣之后在归途中逝世,心脏葬在罗马,尸体运回都柏林葬于此公墓内。

[55] 共济会是一个标榜互助友爱的帮会组织,因实行一些秘密的仪式而被天主教教庭视为非法。

[56] 爱尔兰教会是新教,仪式用英语进行,不用拉丁文。

[57] 这是新教安葬仪式用语(英语),引自《圣经·新约》中耶稣的话。

[58] 据《圣经·新约》,耶稣曾宣称,凡是信他的人,在世界末日到来时,他都能叫他们复活。

[59] 拉撒路是《圣经·新约·约翰福音》中的人物,此人死后四天,耶稣站在墓门口喊“拉撒路,出来吧!”他又活了。由于英语《圣经》中用的是古色古香的语言:“出来吧”不e out而e forth,e fourth(第四个来)完全同音,因此人们常开玩笑说:第五个来就找不到工作了。

[60] 金衡制是英美一种专门用于衡量金、银、宝石的重量单位,每英钱合二十四谷(格林)。“克”为公制重量单位,每克约合十五谷半。

[61] 十九世纪有一首流传甚广的歌曲,叫《金发中间见银丝》,是歌颂年事渐老的夫妇之间的爱情的。

[62] 典出莎士比亚《哈姆雷特》第三幕第二场(哈姆雷特已下决心杀仇人):此刻正是妖巫猖狂的深更半夜,墓地都张大了口,而地狱正在将毒气喷向人间。

[63] 在莎士比亚悲剧《罗密欧与朱丽叶》中,罗密欧最后是在朱丽叶的墓中见到她的。

[64] 甘布尔少校是另一公墓(杰罗姆山公墓)的负责人。

[65] 基督教徒中自古以来有一种传说,说犹太人杀基督教儿童取血在宗教仪式中使用。

[66] 一种大飞蛾,背上有形似头颅骨的花纹,因此而得名。

[67] 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第五幕中,两个挖墓工人(由丑角扮演),说了许多疯疯癫癫但又似有深刻含义的话。

[68] 布卢姆想要引用的拉丁文谚语,大概是De mortuis nil nisi bonum(谈到死人只许说好话),但记错一个字,变成了“除了从前,不许谈死人”。

[69] 在莎士比亚悲剧《裘力斯·凯撒》中,罗马独裁者凯撒被共和派贵族刺杀以后,安东尼在凯撒的尸体前对民众发表演说,一开始说的就是“我是来埋葬凯撒的,不是来赞美他的”。然而演说的实际内容是对凯撒的颂扬,从而扭转了民众的情绪。

[70] “月中”是古罗马历法中一种计时办法,各月略有不同。三月中是凯撒遇刺日(3月15日),六月中是狄格南去世的日子(6月13日)。

[71] 在笛福所著《鲁滨孙飘流记》中,最后结局是鲁滨孙带着名叫“星期五”的土著人离开孤岛回到英国,并无“星期五”埋葬鲁滨孙一事。

[72] 这两句打油诗脱胎于一首英国童谣。

[73] 按犹太人风俗,死后最好葬在巴勒斯坦,因为该地土壤有特殊的神圣性。不能做到的话,也要有一抔该地泥土放入棺中随葬。

[74] 英国谚语:英国人的家,就是他的堡垒。

[75] 爱尔兰风俗认为中午驴叫要下雨。

[76] 德国诗人歌德临终时,最后说的话是“亮些!再亮些!”

[77] 欧洲的一种风俗,认为人死时会鼻子发尖、下巴下陷、脚心发黄。

[78] 这是法国小说家左拉的小说《大地》(1887)中描写的一个场面。

[79] 《露西亚》是十九世纪的一出意大利歌剧,描写一对恋人因两家有仇而不能结合,女主人公露西亚因被迫嫁人而发疯致死,男主人公自杀。

[80] 巴涅尔死后,拥护他的人每年到他的忌日都佩带常春藤的叶子以作纪念。

[81] 按照天主教等教义,只有完全纯洁的人死后才能直接进天堂,罪大恶极的直接下地狱,其余的人先进炼狱受磨炼后再入天堂。

[82] 有一首苏格兰民歌叫《查利是我心爱的人》,歌中“查利”指十八世纪争夺英国王位的查尔斯·斯图尔特。

[83] “首领”是爱尔兰人为了表示对巴涅尔的敬爱而采用的盖尔族老式称呼。

[84] 《爱尔兰祖国的心和手》是一首歌颂爱尔兰的歌曲。

[85] “万灵日”是天主教节日(12月2日),教会在这一天为全体尚在炼狱中的灵魂做祈祷。

[86] “作古”、“与世长辞”都是墓碑上的词句。

[87] 英国诗人托马斯·格雷(1716—1771)有一首著名的诗,题为《哀歌——写于乡村教堂墓地》,诗中涉及身份各异的死者生前的活动。

[88] “上帝的园地”是英国对教堂墓地的一种传统称呼。

[89] “圣心”指耶稣的心脏。十七世纪一个法国修女(死后被追认为圣徒)宣称耶稣对她显示了他的心脏,表明了他对人的热爱,因而应该对圣心做礼拜。

[90] “阿波罗”,可能是布卢姆记错了名字。古希腊有一写实派画家名叫阿波罗多卢斯(Apollodorus),但画葡萄出名的是另一个古希腊画家邱克西斯(Zeuxis),他画一个男孩拿着葡萄,竟能引得飞鸟来啄食,但画家本人对此并不满意,说自己还没有把那男孩画活,否则鸟不敢来啄。

[91] 这是墓碑上常用的词句,下面往往还有另一句:我们的现在,就是你们的将来。

[92] 墓碑上的名字罗伯特·埃默里使布卢姆想起了罗伯特·埃米特。后者是爱尔兰爱国志士,一八○三年起义抗英失败后被殖民当局按叛国罪处死,盛传尸体被人盗出安葬,但不知究竟安葬在何处,至一九○三年一百周年时仍未确定。前景公墓是人们传说中的可能葬地之一。

[93] 按照《圣经》,上帝造人的原料就是尘土。《圣经》中还多次提到人原本是尘土与灰烬。因此,有的基督教葬礼祈祷文中有“从灰烬到灰烬”等词句。

[94] 帕西人是古代从波斯移居到印度的民族,在印度仍坚持信奉袄教,并保持自己独特的风俗习惯,人死后将尸体送进“肃寂塔”听任飞禽啄食。

[95] 辛尼柯太太是乔伊斯短篇小说集《都柏林人》中的一个人物,因得不到爱情的温暖而自暴自弃,终于酗酒丧生。

[96] 坦塔罗斯原是《奥德赛》中一个人物,尤利西斯在地狱中见他泡在水中而永远喝不到水,站在果树下而永远吃不到水果。现指一种装有机关的酒柜,柜中酒瓶可望而不可即,需要打开机关才能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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