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完四组舞,昂赛末使劲抓着戈迪萨尔的胳膊,说道:
“戈迪萨尔!戈迪萨尔!你非成功不可,要不然我就活不了。事业成功才能把赛查丽纳娶过来,她和我说过了。你瞧她多好看!”
戈迪萨尔道:“不错,她打扮得漂亮,并且还有陪嫁;咱们把她浸在油里就是了。”
卢杜阿小姐和克罗塔十分投机,叫皮罗托太太瞧着很伤心,因为她一向要女儿嫁一个巴黎的公证人,而罗甘已经指定克罗塔接他的后任。皮勒罗叔叔和小老头儿莫利讷招呼了一下,坐在书架旁边的靠椅上,瞧着牌桌上的客人,听人家谈话;有时也站在客厅门口张望,看太太们头上插着鲜花,跳起舞来象许多花篮在那里抖动。他的态度完全是一个看破世情的哲人。男客都俗不可耐,只有杜·蒂耶算有了上流社会气派,拉比亚迪埃少爷是个初出道的公子哥儿,几个官方人物和于勒·德马雷也还比较象样。余下的人面孔多少有点滑稽,成为这个跳舞会的特色。其中有一张脸尤其轮廓模糊,象一个共和政府时代的五法郎铜币,但身上的打扮使他显得很特别。读者想必知道,我说的就是那个巴塔沃大院的地头蛇。他穿着在柜子里放得发黄的细布衬衫;还有心卖弄,胸前戴着祖传的镶花边百裥颈围,扣一支似蓝非蓝的宝石别针;下身穿一条黑绸扎脚裤,两条纱锭般的细腿好容易撑住了他的身体。赛查得意扬扬,带着他参观建筑师在二层楼上装修的四个房间。
莫利讷道:“哎!哎!先生,这是你的事儿。不过我的二层楼这样装修过了,将来好租到三千法郎出头呢。”
皮罗托说了句笑话扯开去了,可是也觉得小老头儿的口气把他刺了一针。
莫利讷象放冷箭一般说的将来好租到……那句话,意思是:“这家伙是个败家精,我的二层楼很快就能收回。”
杜·蒂耶首先注意到这位房东在表链上挂着斤把重的小骨董,绿颜色的大氅已经发白,衣领翘成一副怪样子,神气活象一条响尾蛇。再加他脸色发青,眼露凶光,给杜·蒂耶印象更深。银行家便过去招呼这个放债的小头目,打听他为什么这样得意。
莫利讷一只脚站在大客厅里,一只脚站在小客厅里,说道:“先生,这边是格朗维尔伯爵的产业,但一到那边,”他指着大客厅,“我就在自己屋里了,因为那幢屋子是我的。”
莫利讷最喜欢有人听他讲话,看见杜·蒂耶聚精会神听着,高兴极了,马上把自己的身分、习惯,冉德兰先生的蛮横,跟花粉商订的条件,讲了一遍;当然,要是他不通融,皮罗托的跳舞会是开不成的。
杜·蒂耶说:“怎么,赛查先生已经把房租付给你了?这和他向来的习惯完全相反。”
“噢!那是我要求的。我待房客好得很哪!”
杜·蒂耶私下想:“倘若皮罗托老头破产,叫这个小混蛋当破产管理人倒再好没有。那张出口伤人的利嘴很有用处。他准是和多米蒂安一样,在家没事,拿掐死苍蝇做消遣的。”①杜·蒂耶上了牌桌,克拉帕龙听着他的吩咐已经先入局了。
①多米蒂安是纪元一世纪时的罗马皇帝,相传他每天必有一小时以掐死苍蝇为乐。
杜·蒂耶觉得有了灯罩做掩护,那冒充的银行家就不会被人识破。他们俩的态度象素不相识的一样,你再疑心也看不出他们有什么勾结。戈迪萨尔知道克拉帕龙的来历,只是不敢上前相认;那位有钱的掮客摆着暴发户面孔,好不威严的把戈迪萨尔冷冷瞪了一眼,分明是不愿意他过来招呼。
清早五点左右,跳舞会象一个明亮的花炮一般熄下来了。
摆在圣奥诺雷街上的一百多辆马车,只剩下四十辆光景。大家跳着布朗热舞,过后又是沙龙舞、英国加洛普舞。杜·蒂耶、罗甘、卡陶的儿子、格朗维尔伯爵、于勒·德马雷,一块儿玩布约特。杜·蒂耶赢了三千法郎。东方发白,烛光黯淡了,打牌的客人过来看最后一次的四组舞。布尔乔亚的寻欢作乐照例要闹哄一阵收场。大人物走了。余下的都跳舞跳得兴高采烈,屋子里暖烘烘的,不管多么和顺的饮料总有些酒精在内,使老太太们僵硬的筋骨也松动起来,加入四组舞放肆一下。男人们疯疯癫癫,烫的头发全走了样,掉下来挂在脸上,一副滑稽样儿叫人看了好笑。年轻的妇女做出轻狂的样子,头上的鲜花掉了不少。屋子里笑声不绝,仿佛专管诙谑的莫摩斯神到了世界上,给布尔乔亚来一套插科打诨的节目。人人想到 皮罗托一家三口疲倦极了,也快活极了,早上朦胧入睡的时候,耳朵里还隐隐约约听见跳舞会的余音。赛查可没想到,这次喜事连同房屋的装修,新置的家具,当天的饮食,新做的衣衫和还给赛查丽纳买书的钱,一共要花到六万法郎。这就是王上给花粉商的钮子洞扣上一根害人的红丝带的代价。
赛查·皮罗托倘若倒霉的话,这笔大浪费尽可以把他送上轻罪法庭。生意人花的钱要是被认为挥霍过度,他的破产就是犯法的。因为糊涂或者不会经营而上轻罪法庭,可能比犯了极大的诈欺罪而上重罪庭更可怕。在有些人眼里,与其做傻瓜,宁可做坏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