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栋房屋属于人称之为“杂凑楼房”的那一类。这意味深长的名字,是巴黎下层人给它起的,指的是,可以这么说吧,由出租的房间组成的房屋。一般来说,要么早先是单独分开的一间间住房,后来历代房主相继扩大住房,随心所欲将各间连成一片;要么是开始修建未曾完工便弃置一边,以后又马马虎虎加以修补,就算完成的房屋。总之,是命途多舛的房屋,也跟某些人民一样,经历了反复无常的主人为数频繁的改朝换代。无论各层之间也好,各窗之间也好,借用绘画上一个最生动的术语来说,都“不是一个整体”。这里一切都不协调,甚至外部装饰也是如此。对巴黎建筑来说,“杂凑楼房”即相当于整套房间中堆放杂物的地方,为最不和谐的东西杂乱无章地扔在一处所构成,可谓名副其实的一团混乱。
“请问,艾蒂安夫人住在哪里?”于勒向看门人打听。
看门人就住在门洞底下,小屋简直跟鸡窝一样,是底下装了轮子的小木房,与警察设在出租马车停车场的小屋十分相象。
“嗯?”看门人正在织袜子,抬起眼睛问道。
巴黎这个魔鬼般的城市,各等国民齐心协力表现某一部分的外貌。他们与整体性格之和谐一致,简直令人赞叹不已。
同样,作为巴黎魔怪必不可少的肌肉,你随便叫他什么都行,看门人也好,门房也好,门卫也好,他与自己所在的地区总是相协调的,而且该区特点常常在他身上集中表现出来。在圣日耳曼区,看门人衣着华丽,无所事事,拿年金搞投机;在昂丹大道,看门人心满意足;在交易所区,看门人天天看报;在蒙马特尔区,看门人算有个职业;在卖淫的地段,看门人从前是妓女;在沼泽区,看门人有的品行端正,有的脾气暴躁,有的想入非非。
看见于勒,看门女人拿起一把刀,拨一拨脚炉里的炭块,火差不多已熄灭了。然后说:
“找艾蒂安夫人吗?是艾蒂安·格吕热夫人吗?”
“对。”于勒·德马雷说道,作出几乎生气的样子。
“是那个做绦带、花边的吗?”
“对。”
“那好,先生,”看门人说着,走出鸡窝,一只手搭到于勒胳膊上,把他引到冗长的巷道尽头。巷顶呈拱形,如地窖一般。“您走到院子尽里,上 ①埃桑(1720—1778),擅长小幅版画。
格吕热寡妇对他说道:
“到里边来吧,先生,到里面烤烤火。”
于勒为小心谨慎的念头所主宰,没有听从老妇人的话。他怕说话被费拉居斯听到,暗中思量,最好还是在外间与老妇人谈妥他主动提出的这笔交易。从烟囱座下面走出一只母鸡,咕哒咕哒叫着,他才从内心的思考中清醒过来。此时于勒主意已定。于是他跟随伊达的母亲来到升火的内间。一只气喘吁吁的小哈巴狗,爬到破旧的小板凳上。这无言的动物也陪伴着他们。格吕热夫人说起要她的客人烤火时,颇有半穷不富的人那种自鸣得意的劲头。她的火盆里,分开两处埋着两块木炭。火钳扔在地上,钳把埋在炭灰里。壁炉架上装饰着蜡制耶稣像,罩着方玻璃罩,边边上贴着发蓝的纸。架上堆满羊毛、线轴和编织绦带、花边必需的工具。于勒怀着颇有兴致的好奇,——打量着室内的家具,不觉露出暗自得意的神色。
老寡妇一面坐下,一面招呼于勒说:
“喂,先生,请您在这家具堆里想办法找个地方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