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交界愿意而且应该迅速忘记他们当中死去的人,他们也确实很快就将阿塔纳兹遗忘了。阿朗松又亲眼目睹了另外一桩慢性自杀,虽然性质不同,却也很可怜,那就是可怜的德·瓦卢瓦骑士。他虽生犹死,他每天上午的作为都是自杀,已经持续了十四年。杜·布斯基耶结婚三个月以后,小圈子的人不无惊讶地发现,骑士的衬衣变成了橙黄色,头发也不经常梳理了。一旦蓬头垢面,风度翩翩的德·瓦卢瓦骑士便不复存在了!几颗象牙颜色的牙齿开了小差,善于观察人心的人竟然没能发现原来那几颗牙齿到底属于哪个躯体,是外来的呢?还是自身的?是植物性的,还是动物性的?是由于年龄关系脱落了呢?还是将那牙齿遗忘在他盥洗室的抽屉里了?他的领带打成了绺,完全不顾体面了!雕成黑人头的钻石耳环,污渍斑斑,颜色都看不清楚了。脸上的皱纹成了深沟,越来越黑,皮肤变成了羊皮样。不加修饰的指甲,有时好象镶了一道黑丝绒镶边。背心上一条条忘记擦掉的鼻涕摆在那里,好似秋天的落叶。耳朵上的棉花难得更换一次。忧伤停驻在他的额头上,将黄色调注入皱纹深处。总而言之,从前那样巧妙地加以遮掩的老态,现在已使这幢漂亮的大厦满目疮痍,这说明人的心灵对于躯体具有多么大的影响!一旦希望破灭,金发美男子、骑士、奶油小生也就死亡了。直到那时,骑士的鼻子还一直以优雅的形状出现,从来没有掉过鼻牛儿,也没流过鼻涕。可是现在,鼻烟蔓延到了鼻孔下面,弄得到处都是;鼻涕利用上唇中间的滴水管流下来,很不雅观。这个鼻子再也不把要显得可爱放在心上了。这说明骑士从前对自己的外表是多么精心讲究,人们从这里也可以看明白,他对科尔蒙小姐打的主意用心多么良苦,毅力多么顽强!他从前怠慢杜·库德赖,现在杜·库德赖来个俏皮话将他打倒在地。杜·库德赖先生看见骑士的鼻子发生了如此重大的变化,给他起个诨名,叫内雷斯唐①。这是宽容厚道的骑士受到的 德·斯蓬德教士从普雷博戴回来以后,一直感到不快。他将这些不快压在心底,在他外甥女面前只字不提。但是他对阿尔芒德小姐敞开心扉,在她面前承认,就说荒唐吧,他倒觉得德·瓦卢瓦骑士比杜·布斯基耶先生好。他这个可怜的老头,再活不了几天了。如果是亲爱的骑士,才不会情调那么低下,使他不快。杜·布斯基耶将原来住宅中的一切都拆毁了。教士已经无神的眼中滚动着几滴老泪,说道:“小姐,我自由走来走去五十年的地方,现在已经没有我的立锥之地了!我最心爱的菩提树统统给砍掉了!等我闭眼睛的时候,共和国也要以将住所搞得天翻地覆的形式,出现在我的面前!”
“应该原谅您的外甥女,”德·瓦卢瓦骑士说道,“共和思想是年轻人误入歧途的第一步。他们寻求自由,但是找到的是最可怕的专横暴虐,是没有本事的混蛋搞的那种专横暴虐。您那个可怜的外甥女,还没有从她开始犯罪的地方受到惩罚呢!”
“墙上画的都是裸体女人跳舞,在这样的房子里,我怎么呆呢!我在树荫下念日课经的菩提树,到哪里能找回来呢?”
康德思考的时候,惯于凝望一株冷杉。将那棵冷杉树砍倒以后,康德的思路再也不连贯了。善良的教士也一样,他穿过没有树荫的小径时,作祷告再也没有原来那股热忱了。杜·布斯基耶将树砍掉,叫人修起了英国式的花园!
“这比原来好,”杜·布斯基耶夫人毫不考虑地说道。库蒂里耶教士令她做了许多事以取悦于她的丈夫。
这一番修葺使这所古老的房屋完全失去了原来的风采,失去了原来古朴恬静的风貌。正象德·瓦卢瓦骑士的不修边幅可以被人认为是放弃了自己的权利一样,科尔蒙家的客厅变成了雪白、金黄的颜色,摆上桃花心木的土耳其长沙发,装上蓝色丝绸的帷幔以后,原来的科尔蒙客厅那种市民阶级的庄重气派也荡然无存了。饭厅进行了现代化的装饰,菜便没有以前那么热,再也不象以前吃得那么舒服了。杜·库德赖先生甚至断言,墙上画的人像翻着白眼瞪着他,他觉得俏皮话到了喉咙口就停住了。房屋外部还散发着外省的气味,但是房屋的内部已经完全是执政府时期商人的味道。这是散发着经纪人气息的低级趣味:粉饰灰泥廊柱,镜子门,希腊式轮廓,干巴巴的装饰用线脚,各种风格相杂,不适当的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