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斯莫庄起坐室。窗户和后面的屋门都开着。室外阳光照耀。上午。
〔吕贝克·维斯特穿得跟在 克罗尔 那篇文章不是我写的。
罗斯莫 你用过丝毫力量阻止它发表没有?
克罗尔 阻止它发表就是背叛我信仰的主义。并且,我也没力量阻止。
吕贝克 (把那张报纸扯碎,搓成纸团,扔在炉子里) 好了!现在眼睛看不见了。心里也别再想了。罗斯莫,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克罗尔 嗯,那可说不定啊!
吕贝克 亲爱的,过来坐下。咱们三个人都坐下。让我仔细告诉你们。
罗斯莫 (呆呆地坐下) 吕贝克,你究竟是怎么回事?脸上显现一股不自然的镇静——究竟是什么意思?
吕贝克 这是有了决心以后的镇静。(坐下) 克罗尔校长,你也请坐。
〔克罗尔在沙发上坐下。
罗斯莫 你说决心?什么决心?
吕贝克 我准备把你过日子需要的东西交还你。亲爱的朋友,我要把你的快乐清白的良心交还你!
罗斯莫 你这话叫我摸不着头脑。
吕贝克 我只要告诉你一件事,你就明白了。
罗斯莫 什么事?
吕贝克 当年我跟着维斯特大夫从芬马克来到此地的时候,我仿佛觉得眼前展开了一个宽阔伟大的世界。维斯特大夫教给我许多东西——那时候我对于生活的零碎知识都是从他那儿学来的。(挣扎了一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后来——
克罗尔 后来怎么样?
罗斯莫 吕贝克——可是我都知道。
吕贝克 (控制自己) 对,对,你这话不错。你知道得够清楚了。
克罗尔 (仔细瞧她) 也许我还是走的好。
吕贝克 不必,亲爱的校长,你坐着别动。(向罗斯莫) 我告诉你,是这么回事:那时候我想参加新思想正在萌芽的新时代生活。有一天克罗尔校长告诉我,在你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遏尔吕克·布伦得尔在你身上发生过极大的影响。当时我想,我一定能够把布伦得尔的工作继续做下去。
罗斯莫 你来的时候暗中有计划?
吕贝克 我想,咱们俩应该并肩迈步,自由前进。永远前进,越走越远。然而在你走向彻底解放的路上,横着一道迈不过去的叫人发愁的栅栏。
罗斯莫 你说的是什么栅栏?
吕贝克 罗斯莫,我的意思是这样:只有在清明新鲜的阳光底下你才能走进自由的境界——然而你却在婚姻的幽暗气息里一天一天委顿憔悴。
罗斯莫 从前你对我谈起我的婚姻的时候不是这种口气。
吕贝克 不是。我不敢,我恐怕吓着你。
克罗尔 (向罗斯莫点点头) 你听见没有?
吕贝克 (说下去) 然而我看得很清楚,你的救星,你的唯一的救星,是在什么地方。于是我就动起手来了。
罗斯莫 动手?怎么动手?
克罗尔 你是不是说——?
吕贝克 啊,罗斯莫——(站起来) 坐着别动。克罗尔校长,你也别动。现在我非说不可了。罗斯莫,这事跟你不相干。你没有罪过。引诱碧爱特,并且终于把她引上迷惑的道路的人是我 。
罗斯莫 (跳起来) 吕贝克!
克罗尔 (从沙发里站起来) 迷惑的道路!
吕贝克 就是那通到水车沟的道路。现在你们俩都明白了吧。
罗斯莫 (好像吓傻了似的) 我不明白——她说的什么?我一个字都不明白!
克罗尔 罗斯莫,我倒渐渐明白起</a>来了。
罗斯莫 (向吕贝克) 你是怎么下手的?你究竟对碧爱特说了些什么话?其实没有什么可说的——绝对没有什么可说的!
吕贝克 后来她渐渐知道你在用力摆脱一切古老的偏见。
罗斯莫 不错,可是那时候我还没达到那个境界呢。
吕贝克 我知道那个境界不久就会来的。
克罗尔 (向罗斯莫点点头) 啊哈!
罗斯莫 后来怎么样呢?还有什么?现在你都得告诉我。
吕贝克 过了一阵子——我恳求她让我离开罗斯莫庄。
罗斯莫 那时候你为什么想走呢?
吕贝克 我并不想走。我想在这儿待下去。可是我对她说,如果我及早离开罗斯莫庄,大家都有好处。我让她明白,如果我再待下去——我不敢——我不敢担保——不出什么事儿。
罗斯莫 你就是那么说的,那么做的!
吕贝克 对了,罗斯莫。
罗斯莫 这就是你所说的“动手”。
吕贝克 (声音凄哽) 不错,我正是这意思。
罗斯莫 (沉默半晌) 吕贝克,现在你把实话都说出来了吗?
吕贝克 都说出来了。
克罗尔 不,还有呢。
吕贝克 (害怕地瞧着他) 还有什么可说的?
克罗尔 最后你是不是还向碧爱特透露过,为了你自己,为了罗斯莫,你必须——这不但是最聪明的并且是必须的办法——尽早离开罗斯莫庄?
吕贝克 (声音低而含糊) 也许我说过这样的话。
罗斯莫 (有气无力地倒在窗口小沙发里) 这一套谎言假话,她——我那位多愁多病的太太居然会信!还信得那么认真!那么至诚!(抬头瞧着吕贝克) 她从来没找过我,也从来没在我面前提过一个字!啊,吕贝克,看你脸上的神气,我知道是你拦着不让她找我。
吕贝克 她有个固执的想法:既然自己不会生孩子,她就不配待在罗斯莫庄。她还以为应该把自己一笔勾销才对得起你。
罗斯莫 你——你也没想法说破她的糊涂念头?
吕贝克 没有。
克罗尔 说不定你反倒还怂恿过她,说她的念头并不糊涂呢,是不是?老实说!
吕贝克 我想她也许觉得我是有这意思。
罗斯莫 对了,所以无论什么事她都让你牵着鼻子走。她真把自己一笔勾销了!(跳起来) 你怎么——你怎么会忍心玩弄这套狠心的把戏!
吕贝克 罗斯莫,我觉得你们夫妻俩不能同时活着,我得在两个人中间选择一个。
克罗尔 (正言厉色) 选择之权不在你手里。
吕贝克 你难道以为我始终是一个冷静、沉着、心里有算计的人吗!那时候的我跟现在站在你面前说话的我不一样。并且,人都有两种意志。我好歹想把碧爱特打发开,然而我从来没想到这事当真会实现。在我摸索前进,每次迈步的时候,我似乎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喊叫:别走了!一步都不能再走了!然而我收不住脚步。我只能向前再走一丁点儿,只是再走一丝丝。可是走完了一步,我又走一步,最后终于出了事。这种事都是那么发生的。(半晌无言)
罗斯莫 (向吕贝克) 照你看来,今后你的前途怎么样?
吕贝克 我的前途听其自然发展吧。那没多大关系。
克罗尔 你也没有一句后悔的话?难道你丝毫都不后悔?
吕贝克 (不慌不忙地把他那句问话撇开) 克罗尔校长,对不起,这是我自己的事,跟旁人不相干。我自有办法。
克罗尔 (向罗斯莫) 你跟这么个女人终日相处——并且还跟她亲密到极点!(抬头看看周围墙上的画像) 可惜那些去世的人看不见我们现在的情形!
罗斯莫 你是不是要回城里去?
克罗尔 (拿起帽子) 是。越早越好。
罗斯莫 (也拿起帽子) 那么,我跟你一块儿走。
克罗尔 你也走吗!啊,我早就知道你绝不会永久扔下我们。
罗斯莫 走吧,克罗尔!走!
〔两人一齐穿过门厅下,也不看吕贝克一眼。过了会儿,吕贝克小心翼翼地走到窗口,藏在花草后面向外张望。
吕贝克 (低声自语) 今天他也不走便桥。他绕着道儿走。绝不经过水车沟。绝不。(离开窗口) 算了!算了!(走过去拉铃绳,过了会儿海尔赛特太太从右上)
海尔赛特太太 小姐,什么事?
吕贝克 海尔赛特太太,请你把阁楼上我那只箱子拿下来好不好?
海尔赛特太太 你那只箱子?
吕贝克 是啊,你知道,就是那只棕色海豹皮箱。
海尔赛特太太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天呀!小姐,难道你要出门旅行吗?
吕贝克 对了,海尔赛特太太,我要出门旅行。
海尔赛特太太 还马上就要走!
吕贝克 收拾好东西我就走。
海尔赛特太太 唉,我从来没听见过这种事儿!小姐,不用说,你去了就会回来的吧?
吕贝克 我再也不回来了。
海尔赛特太太 再也不回来了!天呀!小姐,你走了,你想罗斯莫庄会成个什么样儿?并且可怜的牧师刚把日子过得快活舒服点儿。
吕贝克 海尔赛特太太,你的话不错,可是我今天受了惊啦。
海尔赛特太太 受了惊啦!嗳呀!那是怎么回事?
吕贝克 我好像看见白马出现了。
海尔赛特太太 白马!青天白日会出现!
吕贝克 罗斯莫庄的白马不论早晚都会出现。(改变声调) 算了——去拿箱子吧。
海尔赛特太太 好,好,我去拿箱子。
〔两人一齐从右下。
* * *
[1] 《圣经·新约》中出卖耶稣的叛徒。
[2] 在原文中,这个“你”是“du”。这是吕贝克初次当着克罗尔用“du”称呼罗斯莫。参看第一幕末尾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