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斯莫的书房。通外面的门在左首。后方有个门道,通到罗斯莫的卧室,门帘是拉开的。右首有一扇窗,窗前有一张写字桌,桌上堆满了书籍稿纸。书房四周都是书架书橱。家具非常简单。左首摆着一张旧式沙发,前面摆着一张桌子。
〔罗斯莫穿着一件家常上衣,坐在写字桌前一张高背椅里。他正在裁割一本小册子的篇页,一边裁一边翻看。
〔有人敲左首的门。
罗斯莫 (身子不动) 进来。
吕贝克 (穿着早晨便服,走进屋来) 你早。
罗斯莫 (一边翻阅小册子) 亲爱的,你早。有什么事?
吕贝克 我只想问问你昨晚睡得好不好。
罗斯莫 啊,昨晚我睡得又甜又安稳!(转过身来) 你呢?
吕贝克 谢谢,我也睡得好——在天快亮的时候——
罗斯莫 我的心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轻松过。昨天我好歹把话说出来了,心里真痛快。
吕贝克 是啊,罗斯莫,从前你不该那么老不说话。
罗斯莫 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么胆怯。
吕贝克 那也不一定是胆怯。
罗斯莫 嗳,是胆怯。我把事情仔细想了一想,我觉得到底是因为我胆怯。
吕贝克 要是那样的话,那么,毅然决然改变方针就越发显得勇敢了。(在写字桌旁靠近他的一张椅子里坐下) 现在我要告诉你我做的一件事,你听了千万别对我生气。
罗斯莫 生气?我怎么会对你生气?
吕贝克 这件事也许我做得鲁莽了一点,然而——
罗斯莫 快告诉我是什么事。
吕贝克 遏尔吕克·布伦得尔昨晚临走时候——我托他带了一张字条给彼得·摩腾斯果。
罗斯莫 (有点不信) 啊,亲爱的吕贝克,你写的什么?
吕贝克 我是这么写的:要是他肯好歹帮那倒运的家伙一把忙,那就是帮了你的忙。
罗斯莫 亲爱的,你不应该写那张字条。这么一来,你反倒害了布伦得尔了。再说,我也不愿意跟摩腾斯果那么个人打交道。你知道从前我跟他有过一段故事。
吕贝克 你看跟他讲和好不好?
罗斯莫 我跟摩腾斯果讲和?怎么个讲法呢?
吕贝克 你要知道,你跟你的一班老朋友决裂以后,你的地位就不能十分安稳了。
罗斯莫 (瞧着她,摇摇头) 难道你真相信克罗尔或是另外那些人想在我身上报仇吗?难道你以为他们真会——?
吕贝克 亲爱的,人在气头上的时候——。谁都不敢说有把握。据我看,像克罗尔校长昨天那副一怒而去的神气——
罗斯莫 你应该知道他那人不至于如此。克罗尔是个地道的君子。今天下午我要进城去找他谈谈。我要跟他们那批人一齐谈谈。你瞧着吧,事情很容易——
〔海尔赛特太太在左首门口出现。
吕贝克 (站起来) 海尔赛特太太,什么事?
海尔赛特太太 克罗尔校长在楼下门厅里。
罗斯莫 (慌忙站起来) 克罗尔来了!
吕贝克 克罗尔校长来了!难道说——?
海尔赛特太太 他问可不可以上楼见见罗斯莫先生。
罗斯莫 (向吕贝克) 你看我对你说的话怎么样?他当然可以上楼。(走到门口,向楼梯下高声呼唤) 好朋友,请上楼!欢迎欢迎。
〔罗斯莫拉着门,站着等客人。海尔赛特太太下。吕贝克先把后方门道上的帘子拉好,然后动手收拾屋子。克罗尔校长手里拿着帽子走上楼。
罗斯莫 (心里激动,表面很平静) 我早知道昨晚不会是咱们末一次见面。
克罗尔 今天我对事情的看法跟昨天大不相同了。
罗斯莫 是啊,克罗尔。你把事情仔细想了一想以后,我知道你的看法会不一样。
克罗尔 你把我的意思完全误会了。(把帽子搁在沙发旁桌子上) 我非跟你单独谈一谈不可。
罗斯莫 为什么维斯特小姐不能——?
吕贝克 罗斯莫先生,没关系,没关系。我走就是了。
克罗尔 (从头到脚打量她) 我还要请维斯特小姐原谅我来的不是时候——我突如其来害她来不及换——
吕贝克 (惊讶) 你这句话什么意思?难道说我在家里早晨穿便服还有什么不是吗?
克罗尔 你言重了!我绝没有这意思。我不知道罗斯莫庄现在的规矩。
罗斯莫 克罗尔,你今天的神情跟平日不一样。
吕贝克 克罗尔校长,我失陪了。
克罗尔 对不起。(在沙发上坐下)
罗斯莫 对了,克罗尔,请坐,咱们平心静气,仔细谈一谈。(在正对克罗尔校长的一张椅子里坐下)
克罗尔 从昨晚到现在我没合过眼,我躺在床上想了足足一整夜。
罗斯莫 你今天是怎么个看法呢?
克罗尔 罗斯莫,说起来话可长了。让我先说个引子吧。我先告诉你一点遏尔吕克·布伦得尔的消息。
罗斯莫 他来看过你没有?
克罗尔 没有。他住在一家小客栈里——不用说,当然是跟最下流的家伙混在一块儿喽——天天喝酒,只要手里有钱就做东。他喝了酒就骂人,骂那批家伙都是下流东西——其实他这句话倒没说错——大家生了气,打了他一顿,把他扔在街上臭沟里。
罗斯莫 这么看起来,他的脾气终究难改了。
克罗尔 他把衣服也当了,可是我听说后来有人又替他赎出来了。你猜是谁替他赎的?
罗斯莫 也许就是你自己吧?
克罗尔 不是我。替他赎衣服的是那位赫赫有名的摩腾斯果先生。
罗斯莫 哦,真有这事!
克罗尔 据我所知,布伦得尔先生 摩腾斯果 有,只有一件,可是万一传到居心险恶的敌人耳朵里,那就够糟的了。
罗斯莫 你肯不肯告诉我是什么事?
摩腾斯果 牧师,你自己猜不出来吗?
罗斯莫 当然猜不出,我连影子都没有。
摩腾斯果 唔,唔,那么,恐怕我只好说实话了。我手里有一封怪信,是从罗斯莫庄发出来的。
罗斯莫 你说的是不是维斯特小姐那封信?那说得上怪吗?
摩腾斯果 不是,那封信当然说不上怪。可是我从前收到过从罗斯莫庄寄来的另外一封信。
罗斯莫 也是维斯特小姐写的吗?
摩腾斯果 罗斯莫先生,不是。
罗斯莫 那么是谁写的?究竟是谁写的?
摩腾斯果 是去世的罗斯莫太太写的。
罗斯莫 是我太太写的!你收到过我太太的信!
摩腾斯果 收到过。
罗斯莫 什么时候?
摩腾斯果 罗斯莫太太快要去世的时候。大概是在一年半以前。我说的怪信就是那一封。
罗斯莫 大概你也知道那时候我太太精神不正常。
摩腾斯果 知道。我也知道许多人都那么想。然而在那封信里却看不出她精神不正常。我说那是一封怪信,我有另外的意思。
罗斯莫 真怪,我那位去世的太太会有什么事写信告诉你?
摩腾斯果 那封信还藏在我家里。在信的开头,大意是说,她每天在忧虑恐慌的心境中过日子。她说,你们这儿有好些居心险恶的人,他们成天不想别的,只想惹乱子害你。
罗斯莫 惹乱子害我?
摩腾斯果 不错,她是那么说的。最奇怪的话还在后头呢。罗斯莫牧师,我要不要说下去?
罗斯莫 当然要说!把话都说出来,一字都别瞒我!
摩腾斯果 你那位去世的太太求我做个宽宏大量的人。她说,她知道,学校辞退我、不许我教书,祸根子是她的丈夫。她还求天拜地地劝我别报复。
罗斯莫 她怎么想得到你有法子报复呢?
摩腾斯果 她在信里说,万一我风闻罗斯莫庄有什么造孽的事情,叫我别相信是真的,那是坏人故意散播谣言想害得你不快活。
罗斯莫 信里还有别的话没有?
摩腾斯果 如果你愿意的话,将来你可以把信亲自看一遍。
罗斯莫 然而我不明白!她想象中的谣言究竟说些什么事?
摩腾斯果 首先,人家说牧师背弃了他祖宗的信仰。那时候你太太绝对不承认这件事。其次——唔——
罗斯莫 其次怎么样?
摩腾斯果 其次,她在信里说——这一段文理写得不大清楚——她并不知道罗斯莫庄有什么造孽的勾当,她说她本人从来没受过委屈。她还说,万一外头有这一类谣言,她央告我别在《烽火》上登出来。
罗斯莫 信里没提人名吗?
摩腾斯果 没提。
罗斯莫 信是谁送来的?
摩腾斯果 我答应过守秘密。信是一天黄昏时送来的。
罗斯莫 如果当时你打听一下,你会知道我那位苦命太太对于自己的行动是不能完全做主的。
摩腾斯果 罗斯莫牧师,我打听过,可是老实说,我得到的印象并不如此。
罗斯莫 并不如此?今天你在我面前提起那封莫名其妙的旧信究竟是什么意思?
摩腾斯果 罗斯莫牧师,我无非要你记着:十分谨慎是必要的事情。
罗斯莫 你是不是指我的生活</a>?
摩腾斯果 正是。你必须记着,从今天起你不是中立派了。
罗斯莫 这么说,你决意要我隐瞒一部分事情?
摩腾斯果 一个思想解放的人过日子当然应该尽量不受拘束。可是,我刚说过,你以后必须非常谨慎。万一有一桩触犯社会偏见的事情传播出去,整个自由主义运动一定都会吃亏。罗斯莫牧师,再见。
罗斯莫 再见。
摩腾斯果 我马上就回报馆把这件大事在《烽火》上发表。
罗斯莫 对,一字不要遗漏。
摩腾斯果 公众应该知道的材料我决不遗漏。
〔他鞠躬下。他下楼时罗斯莫站在门口不动。随后听见外头关门的声音。
罗斯莫 (在门口轻轻叫唤) 吕贝克!吕贝——,唔?(高声) 海尔赛特太太,维斯特小姐不在那儿吗?
海尔赛特太太 (在外厅) 罗斯莫牧师,她不在这儿。
〔后面门帘忽然拉开。吕贝克在门道里出现。
吕贝克 罗斯莫!
罗斯莫 (转过身来) 怎么!你在我屋里?亲爱的,你在我屋里干什么?
吕贝克 (走近他) 我在听你们说话。
罗斯莫 嗳,吕贝克,那怎么使得?
吕贝克 我不能不听。克罗尔的话那么可恶,他说我穿便服什么的。
罗斯莫 这么说,克罗尔跟我谈话的时候你已经在我屋里了?
吕贝克 是的。我想听听他肚子里藏着什么心思。
罗斯莫 其实我会告诉你。
吕贝克 你未必会全都告诉我。并且你也绝不会用他原来的字句。
罗斯莫 这么说,你全都听见了?
吕贝克 差不多都听见了。只是摩腾斯果来的时候我下楼去了会儿。
罗斯莫 后来你又上来了?
吕贝克 好朋友,别跟我生气!
罗斯莫 你觉得怎么对就怎么办。你的行动可以自己做主。可是,吕贝克,你看这件事该怎么办?我似乎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需要你帮忙。
吕贝克 咱们俩早就准备有一天会出事儿。
罗斯莫 不,不,咱们准备的不是这件事。
吕贝克 不是这件事?
罗斯莫 我早就料到,咱们的美丽纯洁的友谊迟早会遭受别人的误解和诬蔑。我是指那批心胸粗鄙、见识卑陋的家伙,然而我绝没想到克罗尔会对咱们来那么一手。我一向把咱们俩的关系瞒得那么紧,不是没道理。这是个容易惹乱子的秘密。
吕贝克 那批人说的话咱们何必放在心上呢!反正咱们自己问心无愧就是了。
罗斯莫 我问心无愧?不错,从前我觉得问心无愧——今天可不同了。可是,吕贝克,现在——现在——
吕贝克 现在怎么样?
罗斯莫 现在我怎么去解释碧爱特对我那个痛心的控诉呢?
吕贝克 (用力说) 唉,别提碧爱特了!别再想她了!她虽然已经死了,可是你好容易才开始摆脱她对你的控制。
罗斯莫 自从我听了那些话以后,她好像又阴森森地活起来了。
吕贝克 啊,罗斯莫,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罗斯莫 我告诉你,确有其事。咱们一定得把这事弄清楚。碧爱特究竟为什么会把事情误会到那步田地?
吕贝克 现在你总不至于不信那时候她快发疯了吧?
罗斯莫 正是在这问题上我现在觉得有点拿不稳了。再说——即使她真是——
吕贝克 即使她真是?唔,底下怎么样?
罗斯莫 我的意思是想问:把她的精神病激成疯狂症的决定因素究竟是什么?
吕贝克 你为什么要把谁都不能解决的问题老挂在心上呢?
罗斯莫 吕贝克,我自己也做不了主。我竭力想摆脱这些痛苦的疑虑,然而总摆脱不了。
吕贝克 可是把心思长年挂在一个烦恼的问题上,将来难免出乱子。
罗斯莫 (心神不定,一边想心事,一边来回走动) 我一定是在什么事上头露出了破绽。碧爱特一定是看破了,自从你一到我们家我就快活起来了。
吕贝克 亲爱的,即使她看破了——?
罗斯莫 咱们俩看同样的书;新思想的讨论把咱们俩吸引到了一块儿;这些情形一定都没逃过碧爱特的眼睛。然而我还是不明白!我处处十分留神,为的是免得她伤心。现在回想起来,好像是我一心一意要把咱们的志趣隐瞒着不让碧爱特知道。吕贝克,你说我是不是这样?
吕贝克 是,是,你确实是这样。
罗斯莫 你也跟我一样。然而——!哦,想起来真可怕!碧爱特一定怀着满腔乖僻的爱情——成天一言不发——在旁边冷眼瞧着咱们——什么事都看在眼睛里——什么事都看错了意思。
吕贝克 (两手捏紧) 唉,只怪我当初不该到罗斯莫庄来!
罗斯莫 唉,想想她暗地里受过多少委屈!她那有病的脑子给咱们捏造过多少肮脏材料!她从来没对你说过可以使你多心的话吗?
吕贝克 (仿佛吃了一惊) 对我说过!如果她对我说过那种话,难道我还会在这儿多待一天吗?
罗斯莫 噢,当然不会。她挣扎得多可怜!吕贝克,并且她还是一个人独自挣扎!一个人拼死挣扎!最后她得到了控诉的胜利,演出了水车沟那出悲剧!
〔他一纵身坐在写字桌前的椅子里,两臂支在桌上,两手捂着脸。
吕贝克 (从椅子后面小心地走近他) 罗斯莫,你听我说。假使你有法子能使碧爱特起死回生——能使她回到你面前——回到罗斯莫庄来——你愿意不愿意那么办?
罗斯莫 咳,我怎么知道什么事愿意什么事不愿意!别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件事已经无法挽救了。
吕贝克 罗斯莫,前一阵子你刚开始生活。你已经开始了。你把自己从各方面解放出来了。你开始感觉轻松快活了。
罗斯莫 不错,确有其事!可是现在我挨了这致命的当头一棒。
吕贝克 (站在他身后,两只胳臂搁在椅背上) 暮色苍茫的时候咱们坐在楼下屋子里,互相帮助安排自己的新生命计划,那是多美的境界呀!你准备迈进你所说的今天的活世界,动手做一番事业。你准备挨家挨户去做一个思想解放的传达者。你想争取千万人的精神和意志,在你周围培养出数目越来越多的高尚人物,高尚人物。
罗斯莫 快乐的高尚人物。
吕贝克 不错——快乐的人物。
罗斯莫 吕贝克,快乐才能提高人的精神。
吕贝克 难道你不可以说悲哀也能提高人的精神吗?一个巨大的悲哀?
罗斯莫 可以那么说,只要一个人能熬得住、摆得脱、撇得开那种悲哀。
吕贝克 你就必须那么办。
罗斯莫 (凄然摇头) 我永远不能完全摆脱这种悲哀。我心里老是揣着个疑团——存着个问题。那种能使生活非常甜美的精神乐趣我再也尝不到嘴了。
吕贝克 (把身子伏在椅背上,声音放低些) 罗斯莫,你指什么说?
罗斯莫 (仰脸瞧她) 我说的是快活宁静、清白纯洁的心情。
吕贝克 (倒退一步) 对了,清白纯洁的心情。
〔半晌无言。
罗斯莫 (一只臂肘支在桌上,手托着头,眼睛瞧着前面) 她的眼光多么深刻!她把那些材料编排得多么有条有理!第一步,她怀疑我的信仰不是正统思想——真怪,她怎么会怀疑呢?可是她确实怀疑了。第二步,她的怀疑在她脑子里变成了真事。那么一来,其余那一大串事情,在她看起来,当然都是可能的了。(身子坐直,两只手抄自己的头发) 噢,这些可怕的想象!我再也摆脱不了啦。我有这种感觉。我有这种体会。那些想象随时都会涌到我脑子里,使我想起死人的事!
吕贝克 像罗斯莫庄的白马似的。
罗斯莫 对,它们像白马似的,在黑暗中,在寂静的境界中奔腾。
吕贝克 为了这无聊的幻想,你就想放松你对于现实世界刚抓住的那点儿把握吗?
罗斯莫 你也许觉得太过分。吕贝克,不错,太过分。然而我不得不如此。叫我怎么摆脱得了这桩事情呢?
吕贝克 (在他椅子后) 你可以缔结新的关系啊。
罗斯莫 (吃惊,仰头) 新的关系?
吕贝克 是啊,对于外界的新关系。你应该生活、工作、行动。不要坐在家里在无法解决的哑谜里沉思摸索。
罗斯莫 (站起来) 新的关系?(走过去,在门口站了一站,又走回来) 我心里想起了一个问题。吕贝克,不知你也想起过没有?
吕贝克 (呼吸困难) 让我——听听——是什么问题?
罗斯莫 你看从今以后咱们俩的关系会变成什么方式?
吕贝克 我想咱们的友谊会永久存在——不论外界发生什么事。
罗斯莫 我不是说那个。我的意思是说,最初把咱们吸引在一起,把咱们紧紧团结在一起——咱们俩对于男女之间纯洁友谊的共同信心——
吕贝克 是啊,是啊,怎么样?
罗斯莫 我的意思是说,像咱们这种关系是不是应该先有一个宁静、快乐、平安的生活作基础?
吕贝克 以后怎么样?
罗斯莫 然而现在摆在我眼前的却是一个奋斗、动荡、纷争、扰攘的生活。吕贝克,我要过自己的日子!我不愿意让可怕的外来事件把我压倒。我不愿意旁人,不论是活人还是——随便什么人,硬替我决定生活方式。
吕贝克 当然,千万别受旁人的支配。罗斯莫,你应该做一个绝对自由的人!
罗斯莫 可是你猜不出我的心事吗?莫非你不知道?难道你看不出我用什么方法最容易摆脱那些烦恼的回忆——伤心的旧事?
吕贝克 用什么方法?
罗斯莫 用一个新的、活的现实去抵挡它们。
吕贝克 (想用手抓住椅背) 一个活的——?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罗斯莫 (走近些) 吕贝克——假使我向你求婚——你愿意不愿意做我的老婆?
吕贝克 (半晌说不出话,然后快活得叫起来) 做你的老婆!做你的——!我!
罗斯莫 来,咱们试试。咱们俩合成一个人。死者的位子不能让它再空着。
吕贝克 叫我填补碧爱特的空位子!
罗斯莫 那么一来,她的事迹就不会再提起了——完全不提了——永远不提了!
吕贝克 (低声,发抖) 罗斯莫,你相信事情真会如此吗?
罗斯莫 非如此不可!非如此不可!我不能——我也不愿意背着个死人过日子。吕贝克,帮我撇开这累赘。让咱们用自由、欢乐、热烈的心情来勾销那一大笔旧账。你要做我生平唯一的老婆。
吕贝克 (克制自己) 别再提这件事了,我决不做你的妻子。
罗斯莫 什么!决不做!难道你将来不会爱我吗?咱们的友谊不是已经有了恋爱的气息吗?
吕贝克 (两手掩耳,好像害怕的样子) 罗斯莫,别这么说!别说这种话!
罗斯莫 (抓住她胳臂) 这是真话——咱们的关系越来越有这种希望。我看得出你心里也有这感觉。吕贝克,你说是不是?
吕贝克 (恢复了坚决安详的态度) 听我说。老实告诉你——假如你不放松这件事,我就离开罗斯莫庄。
罗斯莫 你离开!你不能离开。你没法儿离开。
吕贝克 我更没法儿做你的妻子。无论如何我不能跟你结婚。
罗斯莫 (莫名其妙地瞧着她) 你说“不能”,口气又那么古怪。你为什么不能呢?
吕贝克 (抓住他两只手) 亲爱的朋友——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我——你别追问为什么。(放松他的手) 罗斯莫,你千万别问为什么。(向左首门走去)
罗斯莫 从今以后,我只能老想这一个问题:为什么?
吕贝克 (转过身来瞧着他) 既然如此,只好一切都拉倒。
罗斯莫 咱们俩一切都拉倒?
吕贝克 正是。
罗斯莫 咱们俩永远不会拉倒。你也永远不会离开罗斯莫庄。
吕贝克 (手按着门拉手儿) 嗯,也许我不会离开。可是如果你再追问那句话——那就一切都罢休。
罗斯莫 罢休?怎么个——?
吕贝克 到那时候我会走碧爱特走过的那条路。罗斯莫,现在你明白了吧。
罗斯莫 吕贝克——?
吕贝克 (站在门口,慢慢地点点头) 现在你明白了吧。(出去)
罗斯莫 (大吃一惊,呆望着门,自言自语) 这是——怎么——回事?
* * *
[1] 这是《旧约》“十诫”中的第九条。
[2] 《旧约》“十诫”中的第七条是不准人们犯奸淫。克罗尔引用这一条讥刺摩腾斯果过去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