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点
车子在拐角处等待,附近不见踪影的钟楼开始敲响整点的钟声。“车来了。”伯吉斯说。他们没有熄火,等了十分钟。
亨德森,既没有被给予自由也没有被拷起来,坐在后座,被伯吉斯和另一位总部探员夹在中间,这位探员也在公寓参与了昨晚和今早的审讯。
一个他们称之为“荷兰人”的探员站在车外人行道上,看起来呆头呆脑、心不在焉。在 当天那一捆收据中,在二十四号桌就餐的还有两张收据,一张是晚餐前傍晚时分的,写着“1茶0.75”;另一张是四人聚餐的,一群人明显来得很晚,打烊前才出现。
他们不得不扶他走回车上,因为他的双腿不听使唤,整个人毫无知觉,几乎不省人事。又一次,虚幻的楼房和空洞的街景如梦一般向他们后方滑动,仿佛玻璃上的影子。
他突然爆发了:“他们在说谎——他们要杀死我,全部这些人!我到底对他们做了什么——?”
“你知道你让我想到什么了吗?”旁边的探员说,“托普尔剧团,就在眼前这个屏幕里,刚刚出现又消失了,你见过他们吗,伯吉斯?”
亨德森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转过头去。
外面一场演出正在进行,音乐、笑声、偶尔的鼓掌声,慢慢进入这间拥挤狭窄的办公室,虽然没有那么吵了,但还是听得见。
经理坐在电话机旁。生意很好,他品尝着雪茄,倚在转椅上,神清气爽地看着他们。
“毫无疑问,两张票都是付过钱的,”经理彬彬有礼地说,“我只能说我们没有看见有人跟他一起入场——”他突然担心地停下来,“他看起来非常虚弱,请尽快把他带离剧院吧,我不希望在演出过程中有任何骚动。”
他们打开门,半扶半抬着亨德森离开,他的背向后朝地面仰下去。一阵歌声从前方传来。
“奇卡 奇卡 轰隆隆 轰隆隆
奇卡 奇卡 轰隆隆 轰隆隆——”
“噢,不要,”他哽咽地恳求,“我受不了这些了!”摇晃着坐进警车后座,他双手交叉,用牙齿咬着它们,好像在试图清醒自己的头脑。
“为什么不干脆承认压根没有人和你一起?”伯吉斯努力说服他,“你没发现那样更容易吗?”
亨德森尝试用理智、平稳的口气回答,但还是不自觉地打颤。“如果我照做了,如你所说承认没人和我一起,你知道下一步是什么吗?我就会疯掉,会不敢肯定生命中的任何事情了。你不能确认自己认为真实的东西——哪怕真实到你的名字叫斯科特·亨德森——”他拍打着大腿,“——真实到这是我的腿,却强迫自己置疑、否定它,而保持精神正常,这怎么能做到?她坐在我身边六个小时,我摸过她的手臂,在我的臂弯里感受过它的存在。”他伸手用力拉了伯吉斯粗壮的手臂内侧,“还有她裙子沙沙的摩擦声,她说过的话,她淡淡的香水味,她的调羹撞击汤盘发出的叮当声,她拉椅子时椅子脚留下的痕迹,她下车时摇晃的出租车底盘。我亲眼目睹她举起酒杯,里面的酒去哪儿了?杯子放下时就变成空的了。”他锤打自己的膝盖,三、四、五下,“她在的,她在的,她在的!”亨德森几乎抽泣起来,至少他的五官都挤在了一起,“现在他们告诉我她不存在!”
汽车在梦境中滑行,它已经在这块地方来来回回行驶了整个晚上。
接下来他说了一句极少嫌疑人会说的话,而且是真心实意的一句话:“我害怕;带我回拘留所,可以吗?求求你们了,带我回去。我想要四周围着墙壁,可以用手触摸得到,厚厚的、坚实的、没法移动的墙壁!”
“他在发抖。”一位探员略带好奇地指出。
“他需要喝点什么,”伯吉斯说,“停一下,进去给他买点黑麦威士忌,我讨厌看见别人受这样的罪。”
亨德森狼吞虎咽地灌下去,好像十天没有喝过东西了,然后瘫在座椅上。“我们回去吧,带我回去吧。”他乞求道。
“他被鬼上身了。”一位探员笑起来。
“你养了小鬼就会这样。”
没有人再讲话,直到他们再次下车,一起走进总部。他摇晃了一步,伯吉斯扶住他的手臂以保持平衡。“你最好睡一个好觉,亨德森,”他建议,“之后找一个好律师,两者你都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