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有迹象向我表明,
某种恐怖早已逼近。
——德·莫泊桑
神秘女子
这并不是一个有很多人来参加的展览,甚至有点像个人作品展览一样,可能是他的名气还不够响吧。或者,他可能已经名声过大——只是方向错误罢了。因为,他的作品不仅可以在这个艺术长廊里看见,在这个月里几乎任何一天,都能在市中心每个地铁站的报亭里看见,用一个小夹子垂直地挂着。二十五美分就能买一幅回家,不仅可以买到封面,还能买到整本杂志。几乎每个来看展览的人都可以告诉你,那绝对是走对了歪门邪道。
不过,仍然有几个人来参观这个展览,并不完全因为这是他的作品,更因为这是一个艺术展览。他们是那种从不会错过任何一个艺术展的人群,不管是谁的作品,是在哪里展出,他们都不会错过。一群业余艺术爱好者——或者,他们更加喜欢被人称作“鉴赏家”——高傲地在展厅游荡,只是为给他们下一次的派对鸡尾酒找点谈资罢了。一两个流浪的经销商在场,万一有人对这位特殊的人才感兴趣了,他们的在场可以确保安全。两个二流的评论家也因为工作需要在场。这个艺术展只能在明天的报纸上占半个版面。或许,会是令人鼓舞的措辞,但是只有半个版面。
接着,进来了两个从基奥卡克来的女士,她们来这个展览,因为她们明晚就要出发回去了,此刻是她们唯一有空的时间段。她们必须趁还在城里的时候至少看一个艺术展。不管怎么说,他的名字是一个不错的美国名字,容易记住,回到家之后等她们参加下一次“周四女士夜”时,也容易跟姑娘们谈起。
再接着,就是一个艺术专业的学生。你只要看她一眼,就能弄清楚这一点。她在这里做着笔记或类似的事,坐下来时也是一样,模仿着艺术博物馆里的古老大师们。非常认真,脸上是一种求知若渴的表情,戴着牛角边框的眼镜,细长的波波头发压在一顶过时的苏格兰圆扁帽下,完全不关注她周围的事情,全神贯注地从这幅画布前走到那幅画布前,不时地在她那本十分钱的廉价笔记上快速写下某种神秘的胡言乱语。
她似乎有着某种自己的、但尚未充分发展的批判标准。她穿过那些静态的生活画、风景画时,只是粗略地看一眼。只有观赏那些人头画像时,她才会认真地做笔记。或者,正好这类型的画作跟她的专业对口。她在水果和日落绘画方面已经有很深的造诣了。她像一只老鼠一样,从一个展厅来到另一个展厅,只要有人想仔细看某幅她也在看的画作时,她就会退后。没有人注意到她。首先,那几个“鉴赏家”声音太大了,他们在附近的时候,就很难听见其他人的声音。他们也注意到了这点。
“噢,我告诉你,他的作品就是照片啊。它很有可能也是1900年代的作品。也可能从来不会有毕加索了。他画的树就是活生生的‘树’。它们不属于这个画框,反而像森林里面其他的树木一样。一棵树,它看起来就像一棵树,对于这样的画,有什么值得一提呢?”
“你说得太对了,赫伯特!难道它不让你倒胃口吗?”
“照片!”那位男性鉴赏家又说了一遍,还挑衅似的看看四周,确保大家都听见他说的。
“简直就是快照。”女鉴赏家也加了一句,他们怒气冲冲地继续大步往前走。
来自基奥卡克的一位女士听力不太好,她问同伴:“格雷丝,他们为什么生气呢?”
“他们生气,因为他们能认出来这些画的内容是什么。”另一个悄悄地告诉她。
那位艺术生悄悄地贴近,路过那幅被批评的树画作品,没有逗留——到现在为止,当被批评后,那些树应该已经枯萎了。
两位鉴赏家停下来,又拿出来他们的“解剖刀”,这次是在一幅画像面前。“那幅画是不是太难用语言来形容了?他展示了她头发的那部分和她下嘴唇投射的阴影部分。这样的话,还犯得着画一幅画吗?不如叫一个大活人过来,站在一个空的画框里不就得了?现实主义嘛!”
“或者为什么不只是挂一面镜子在这里,然后命名为‘路人的画像’?自然主义!呸!”
那位艺术生在他们之后来到这幅画像面前,而且这次草草记下来笔记。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一个勾勒。她带着的那本小线条空白记事本上写着四个潦草的记号:“黑色”“金色”“红色”和“中间色”。在“黑色”的下面勾勒出一条垂线,在“金色”下面有两条;在另外两个颜色分类下面,到目前为止,根本没有笔记。显然,她花了一整个下午在统计这个特别的展览人作品中的人物头发颜色的类型。这些艺术生们的做法真怪。
艺术长廊下午场要关门了。那一两个零散的经销商早就走了;这里没有什么对他们有用的东西。东西是够好,可是为什么要花钱买这些东西呢?还剩下几个主张硬拼到底的人也都出去了。那两位鉴赏家又出现了,还是大声地在抱怨。“真是浪费时间!我告诉你了吧,我们还不如去看看那部新上映的外国电影呢。”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只要周围有人听见他们的评判,他们就一直逗留在那里。
来自基奥卡克的两位女游客走出来,脸上带着完成了任务一般的冷酷表情。“好了,我们兑现承诺了。”其中一个安慰另一个说,“你的脚肯定走累了,是不是?”
那位艺术生是他们当中最后一个离开的。此时,她的小笔记本上已经写上了:黑色——15;金色——2;红色——0;中间色——1。在他展示的十八幅人头画像中,也许可以得出一个结论:这位艺术家偏好深色头发的模特。
无论如何,所有人当中,只有她似乎度过了一个彻底令人满意的下午,并且实现了她的目标计划。她把旧大衣的扣子系好,一直到衣领,然后走上街头,回到她那个无名的世界中去。
弗格森
弗格森刚摆弄好他的画架和画布,就有人敲门。“马上就来。”他说着,开始布置他的油管。
他看上去并不像一个画家,他没留胡子,没戴贝雷帽,没套罩衫,也没穿天鹅绒短裤。他曾经上千次登上过杂志封面。但是,在这些空当儿,他喜欢做一些严肃的事情,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为自己”做点儿事。工作室的一整面墙是玻璃——采集优质的北面光线。不过,那面墙不像其他三面墙那样直接竖起来,它在某个角度倾斜,这样它可以穿过一面直墙和一扇天窗。
他走到门前,打开门。“你是新来的模特?”他问,“过来这里,到灯光下,让我看看你。我不知道能不能用你。我告诉中介我想要一个……”
他停止挑刺,屏住呼吸。这时候,他已经让她完全站在天窗光线底下。“哇哦,”他终于发出一声呼气,仿佛是一声长叹,又像是一句虔敬的嘶嘶声,“你把自己一直藏在哪里?转过来一点,够了。也许你并不完全符合流行的大众审美,但是,宝贝,我会好好挖掘你的美!你就是我心里想要的女猎人黛安娜的模特,我自己想要画的一幅作品。既然你已经在这里了,我想我要开始那幅作品,那些商业的作品可以再等等。”
她长着乌黑的头发,牛奶般白皙的皮肤,眼睛看起来像是紫色的,她在眼睛周围画了一条细细的眼线。
“你最后一次是为谁工作的呢?”
“特里·考夫曼。”
“他准备做什么,把你占为己有?”
“你认识他?”她问。
“我当然认识那个流浪汉,”他打趣地说。
她立刻垂下眼睛,牙齿咬住下唇。接着,她带着重新振作的信心抬头看着他。他正激动地搓着双手,正为这个意外的收获而过度惊喜。“现在,也许只有一种可能的收获。你的身材怎么样?”
“我猜还行,”她认真地说。
“你最好是让我亲眼看一下。你可以到那边的化妆室去,脱下你的衣服。你会看到我想让你穿的衣物,都挂在那里了。那个金手镯戴在左胳膊上,穿上豹纹皮短裙,把开衩放在旁边,把你的大腿全部露出来。”
她湿了湿双唇。一只手无助地朝上放在肩膀上。“就那些吗?”
“就那些,是半裸装。怎么了?你以前做过模特,不是吗?”
“是的。”她说,脸上毫无表情,不情愿地走进了化妆室。她又走出来了,还是那样不情愿,但是她的脸僵硬地转向一边,大约五分钟的样子。她光着的双脚悄无声息地走在地板上。
“太美了!”他热情地说。“太可惜了,美的东西都不能长久。两年内,它就会消失,只要他们开始拖你一起去鸡尾酒派对。你叫什么名字?”
“克里斯蒂娜·贝尔。”她说。
“好的,现在到那里去吧,我会告诉你想让你怎么摆造型。那会是一个很难摆的造型,但是我们会用一些容易的动作来替换。现在往前蹲一点儿,朝画布正中间,一条腿在你的身后。我想要观众们看着这幅画时,让画中的她看起来就像要从画框里走出来一样。右胳膊在你前面弯曲,抓住点什么,就像这样。左胳膊朝后面伸,穿过你自己的肩膀。就是那样。定格不动。不动,现在,不动。你应该是在追捕什么,准备朝它射箭。我随后会把箭加进来。如果你把弓箭一直拉开的话,肯定没法摆太久的造型,那种疲劳是难以忍受的。”
一旦开始工作了,他就不再说话了。三十分钟后,她开始轻轻地呻吟。“好了,我们休息五分钟吧。”他随和地说道。他拿起一盒烟草,从里面抽出一根,然后轻轻地把烟盒子朝她站的地方扔去。
她让烟盒子掉在了地上。他转身看着她,发现她的脸色痛苦而惨白。他若有所思地眯起双眼:“你是不是真的那么有经验?”
“哦,是的,我……”
她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这时突然有人敲门。“忙着工作呢,晚点再来。”他叫道。敲门声又响了。他轻声地骂了一句,走到门口。模特台上的姑娘做了一个祈求的姿势,匆忙说:“弗格森先生,我很需要钱,给我一个机会,好吗?那可能是中介介绍来的模特……”
“那么,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当时正在附近,想让他们接受我,但是他们不接受,因为他们的等待名单有那么长,而且我当时听见他们给她打电话,让她到您这里来报到,所以我就去楼下,用一个公用电话给她打了一个电话,让她觉得还是那个中介。我告诉她搞错了,她根本没有被选上,然后我就代替她来了。不过,我估计她后来已经发现了。您愿不愿意至少给我一个试用的机会,看看我行不行?”看着她脸上祈求的表情,就算是铁石心肠也会被融化,何况是多愁善感的艺术家,他们总是容易被美打动。
“马上给你更好的答复。”他似乎费了不少功夫才板起脸来,“你先藏起来,”他有阴谋似的轻声说道,“我们会给这件事来个古老的‘帕里斯评判’。”
他走到门口,把门开了一条窄缝,故意用挑剔的眼光盯着门外。有一次,他转过头,看了一眼 接着,从离他们俩挺近的某个地方,传来弗格森快活的声音:“黛安娜,现在让他摊牌!”
她缓缓地站起来,靠着墙仿佛陷入了困境,她将背往墙上再靠了靠,好支撑她的双腿站起来。“我可能不能,”她朝着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说道,眼睛却没有朝那边看,“除非你告诉我他的底细——并且除非你介绍我一下。”
“你总算来了,这就是你的答案!”弗格森嘲弄他。
科里的目光没法从她身上离开。她也没法把双眼从他身上离开,好像担心下一秒他就会从他们的视线中消失一般。他说:“咱们不开玩笑,我是不是以前见过你?”
即使她愿意给一个答复,即便她想要回答,这答复也会淹没在房间里朋友们友好的嘲笑声中。“看看,有蛾子在那里飞来飞去!”
“你应该再练练那个搭讪技巧。”
“难道那是“伟大恋人”最拿手的吗?”
索尼娅语气里带着她那种特有的热心风格,向某人提供情报似的大声说道,“对呀,你难道不知道吗?这就是中上层阶级跟姑娘们搭讪的方式。我有个去过城里派对的朋友曾经告诉我,一个晚上,有人对她说过三次这样的话。”
科里以自己的方式和他们一起大声笑着,双肩抖动,面部肌肉也随之颤抖,一切都很幽默地与之协调,唯独那双充满冰冷怀疑的眼睛不肯从她身上移开。
那双眼用针刺般的目光瞪着那姑娘,让她紧贴在墙上,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带着一种遗憾的否认微微笑了笑。她在那里站了一会儿,然后从角落里走出来。他迫使她回到了房间中央,他的脑袋有意识地转动去寻找她,他的双眼有意识地跟随着她每一个漫无目的的步子。她好不容易在工作室的另一边躲了一会儿,几乎把他们俩中间的所有人都当作庇护,以此来缓冲。十五分钟后,他又盯上她了。他为她端了一杯红酒,作为接近她的借口。她看见他为自己端来一杯酒时,表情好像变得有点僵硬,她抑制住强烈的感情,仿佛他接近她的这个礼节和接近的这个事实当中都存在某种危险。
他终于走到了她身边,把酒端给她,她瞪大了双眼,似乎害怕接过那杯酒,又害怕拒绝;害怕把它喝掉,又害怕把它放在一旁不去品尝——无论她怎么处理这杯酒,仿佛都闪烁着某种记忆,带来一种惩罚。她终于接过那杯酒,放在嘴边碰了碰,然后用手把它端走放在身后,让它安全地离开了视线。
他不安地眨着眼睛说:“当我把那杯酒给你的时候,我差点就想起什么来了,但是马上又记不起来了。”
“你这是在折磨我啊,别这样!”她闪耀着一种意外的野性。她转身离开了他,走进化妆室。整整过了大概十分钟左右,他甚至跟着她走进了化妆室。房间里没有不正当的行为,此时化妆室已经向派对开放了。
她一看见他走近化妆室的门口,就开始忙着在镜子面前给自己扑粉补妆。就在那时候……
他走到她身后。她在镜子里看着他,但是看起来好像又没在看他。他站在她的身后,伸出双手,放在她脸颊的双侧,仿佛试图消除勾勒出脸庞的茂密的黑头发。面对这种待遇,她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站着。“你这是做什么?”她假装认为他是在爱抚。
他叹了一口气,放下了双手。毕竟,他的双手不能盖住她的整个头。
她转身站在他的身侧,双手抱在胸前,低垂着脑袋,不安地摩擦着两只胳膊的大臂。那个姿势莫名其妙地暗示着一种忏悔,不过她不是在思考忏悔的事情。她是在记忆中搜寻弗格森那把锋利的小刻刀放在附近的哪个地方。她是在想象中看见隔壁房间里的人群。也许,她还在想从化妆室到工作室外面那扇门的直接逃离线路。
他点燃了一支香烟,透过烟雾,他说话了:“如果不是这样,就不会像这样困扰我了。”
“事实不是这样,”她没精打采地说,她的语气里带着危险的迟钝,眼睛仍然看着地面。
“我最后会弄明白的。在我最不期待的时候,它就会突然在我脑海里闪现。也许是五分钟之后,也许是今晚,派对结束之后不久;也许好几天我都想不起来。怎么了?你的脸色有点苍白。”
“这里太闷了,还有那红酒。我不太习惯……尤其是空腹喝,你知道的。”
“你还没吃饭?”他问道,用一种过度担心的语气。
“没有,我一直在摆造型,你知道的。然后,他们就闯进来了,之后我就没能离开了。他似乎没有感觉到,可是我自从上午十点钟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呢。”
“哦,呃,要不现在跟我出去吃点东西?尽管我到现在似乎还并没有真正成功……”
“我为什么不跟你去呢?我对你一点也不反感。我心怀感</a>激地接受所有人请客。”
“不要对其他人说什么,否则他们会联合起来反对我们的。”
“好的,”她赞成道,“最好是不要让人看到我们离开……”
“你的东西都拿好了吗?我有个帽子放在那堆东西上。我去看看能不能捞回来。你到门口去等我吧;我会找个机会跑过去的。”
他们巧妙地准备马上离开,并且不希望别人注意,结果事与愿违。索尼娅偶然嘎吱地走过,她的身后升起一阵香烟的烟雾,就好像从火车头的烟囱里冒出来向上升腾。“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自己当心点。”她率直地俯在她肩膀上说。
她身后阴暗的身影轻声说着,眼里闪烁着光芒,“我会确保他不会表现得太过分——告诉我,他觉得他以前在哪里见过我呢?”
“万一你栽在他手里的话,这里——记下我的住址——你可以明天过来,到我那里好好哭诉一番。没什么可以比大哭一场更好地洗刷一次引诱带来的耻辱了。然后我再给你做一碗我自己特制的‘孟婆汤’。”
“我会小心的。”
索尼娅并不是那种轻率的人,完全不是。“不是的,我之所以提醒你小心他,是因为他的方法太直接了,以致于没有人认真地对待——直到最后事发。我以前认识的一个姑娘——一个晚上,在派对上,她整晚都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儿。当时,她只让他把自己送到家门口而已。可是, 科里看起来有点怀疑:“可是,我不是在同一时间认识他们俩的。我只是八个月前在一个鸡尾酒派对上遇到弗格森,认识他。那时候布利斯已经死了。”
万格的脸僵硬了:“这么说来,即使是通过你,这两人之间的任何联系也可能只是道听途说</a>而已,也不是直接的。”
“恐怕是这样的。即使是布利斯,我也只是在他去世之前一两年认识的。当时,他和弗格森互不相干,在各自的轨道上生活。”
“他们之间有没有什么问题?”万格警惕地问道。
“没有,完全不同的世界,仅此而已。不同的职业,所以有不同的兴趣爱好,一个做中介,另一个搞艺术。他们一旦开始确定他们的模式,就完全没有接触的点。”
“他们两人中有没有人提起过米切尔?”
“没有,我能回忆起来,从来没有。”
“莫兰呢?”
“没有。”
“好吧,米切尔和莫兰也在某个地方牵扯进来了。”万格顽固地说。“不过,我们先不管他们两个,先从现在确定的两个人入手。现在,我想让你帮我做这件事:我想让你搜寻你的记忆,翻一翻这两个人提到过彼此的每一个具体细节——布利斯提起过弗格森,弗格森提起过布利斯——并且努力回忆他们提到彼此的时候有什么联系,也就是他们谈论什么主题或者话题:女人、赛马、金钱、不管什么。明白了吗?我的想法是:这四条生命之间肯定有某个交点——也许还有其他生命。但是,既然我不知道其他人是谁,那我先专注于到目前为止我知道的这四个人。如果我一旦找到那个交点,我就可能从那个点开始往前追踪到那个女人,因为我还不能从这些案子本身追踪到她或她之前的作案动机。”
万格对他的上司报告:
“事实上,为了清除障碍准备行动,我打算做的在你看来可能是自杀式的,致命的。我准备从我的思虑中完全去除那个女人,将她清除掉,就当她从来都不存在。无论如何,她只是让事情变</a>得模糊。我准备把精力集中在这四个男人身上。一旦我能找到他们之间的连接点,她就会自动重新进入这个局,也许那时候她的动机就会变得清晰了。”
他的上司怀疑地摇了摇头:“至少可以说,这是一种倒追法。她制造了谋杀案,不把精力集中在她身上,却要集中精力去调查死者。”
“为了自我保护,她会永远躲着我们,她已经躲了我们将近整整两年了。如果从一扇门进不去,那我们就从另外一扇门进去。即使这两扇门并不通往同样的房间,至少我们进去了。”
“好吧,那就努力进去吧,哪怕是从烟囱也得进去。”他的上司悲伤地催促道,“现在唯一不能让这件案子成为一个重大案件的原因,就是无论局里局外,都没有人认同你的观点,认为这四个案子彼此相互联系。大概都被发生在四个不同情况下的四个不同案子给哄骗了,大家被同一个罪犯四次不同时间作案哄骗,却没有得到什么启示。”
万格正从总部的楼梯下来,正好碰到科里准备上楼。科里抓住他的胳膊:“等等,你就是我想要找的人。”
“这个奇怪的时间点,什么东西把你给带到这儿来了?我正准备回家呢。”
“我一直打牌到现在,听我说,还记得你让我回忆我能回忆起来的那些事情吗——弗格森口中的布利斯,布利斯口中的弗格森?呃,有个东西跳进我脑海,所以我立即离开了牌桌。”
“太棒了。快点进来,让我们听听。”他们转身,一起上了楼。万格把他带到后面一个没有人的房间里,打开灯。“如果我回家晚了或者早了会挨批的,”他悲伤地坦白,“所以再晚半个小时不要紧。”
“现在,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你想要的,但是至少我想起来了一点什么。我想立即告诉你,以防我忘记了。一些联想让我想起来了一些事。今天晚上我们在玩梭哈牌游戏,有人放了一堆炸薯条在桌子上,然后说,‘没法和你一起吃’。这让我想起了弗格森。有一晚我们在他的工作室里玩扑克牌,我记得他当时也放了一堆薯条在桌上,还说了同样一句话。当时,他的那句话让他想起了肯·布利斯——而那就是你前天告诉我你想要的东西。
“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了吗?联想,那些曾经被去除的。他说,‘我还没有一只像这样的手,因为我过去属于‘周五魔鬼俱乐部’。我说,‘什么是周五魔鬼俱乐部?’他说,‘肯·布利斯和我还有其他几个人以某种非正式的形式绑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扑克牌俱乐部。这个俱乐部既没有会费,也没有特许状,类似的东西都没有;我们只是每周五聚在一起——那天正是我们大多数人的发薪日——打梭哈游戏,每一次都是在不同的人家里。然后,我们所有人都会挤进一辆我们集资购买的汽车,半醉半醒的时候去城里寻开心,引起骚乱。’
“这就是他所说的,正好当时,那个庄家要装满周边和桌子上的废牌。这个对你有价值吗?”
万格重重地打了一下科里的肩膀,用力过大,科里不得不抓住桌角来保</a>持身体平衡。“这是我拥有的第一个突破!”
万格对上司说:
“布利斯和弗格森,他们俩都属于一个扑克牌俱乐部。那听起来没什么,对吗?可是,那是我说过的,想要的线索,所以我不会放弃我的观点:这两条生命原来是有某个交集的。”
“那给了你什么启示?”
“单独一根线索还不足够。两条交叉的线就会结实得多。如果在同一个地方多缠上几根线,你就会得到可以承受重量的东西。网就是这样织成的。
“现在,我得做很多辛苦的工作。我得找出日期,也就是年份,看看这个小型业余社会俱乐部是什么时候开始绑在一起的。除了布利斯和弗格森,我得找出俱乐部里的其他成员。我得找出他们每个月每周五聚在一起的具体日期。等我找出来了,我要仔细地核查这些日期,看看能不能从里面找到什么线索,就像弗格森说的那样,他们半醉半醒的状态,在城市里面撒野。说不定,它有可能出现在某个偏僻的警察局的卷宗里面。接下来,如果我把所有这些都布置好了,我再从那点开始入手追踪这个女人。那时候,我就会有支点,不会像现在这样悬在半空中。”
“除了所有那些之外,”他的上司同情地但是非正式地说道,“实际上你并没有什么事可做。你准备怎么打发你的业余时间?”
十天后:
“有没有什么进展?”
“有,像蜗牛一样的速度。我已经找到了年份,找到了‘周五魔鬼’的另外两位成员。但是这里面有一个盲点我不是很喜欢。如果我不能尽快查清楚的话,它有可能让整个调查线索都毫无意义。”
“什么盲点?”
“没有米切尔。他不是这个纸牌俱乐部的成员,他的名字不在其中。我已经查过那些布满灰尘的警察卷宗,我最后得到了一点线索,就像我认为我可能会找到的那样。一个周五晚上,四个人开着车,因其醉酒和不检点的行为、鲁莽的驾驶被刑拘,他们路过一个厚玻璃窗时扔了一个空酒瓶把玻璃砸碎了,最后还敲翻了一个消防栓。为此,他们每人都在教养所里关了六十天,被迫弥补损失,当然,他们的驾照也被吊销了。这次的案宗上出现了三个名字:布利斯、莫兰和弗格森。感谢上帝,他们也都给了正确的名字。但是,第四个人的名字是个新的——霍尼·韦瑟。而且,我也从案宗上找到了他们当时的住址。现在我更容易追踪这个霍尼·韦瑟,当时四人中的另外一个成员。但是,如果米切尔是纸牌俱乐部的成员,他当时也应该跟他们挤在一辆车里,而且他是被谋杀的四个人中的一员。所以我非常害怕,这个纸牌俱乐部跟这几起谋杀案没有任何关系,那么我就是在缘木求鱼了。”
“米切尔有可能那天晚上正好生病了,或者他醉倒了,在他们出事之前就已经被送回家去了,又或者他可能那天就不在城里。我是不会放弃的,我会像你那样继续追踪下去。至少这是一条接近的明线,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一周后。
“你现在进展如何,万格?”
“你没看见我脸上的这副表情吗?那就是一个准备跳河的人才有的表情啊。”
“够好的了!只不过是第一次开始清除这些神秘女子杀人犯而已。之后,我会亲自开车送你到一座桥上去,甚至还会帮你付掉丧葬费。”
“玩笑的话不说了,长官,那很可怕。自从上次跟您汇报之后,我已经把事情查清楚了。现在,我已经彻底完成了,一件都没有遗漏。我甚至填补了米切尔的那个盲点。可是,虽然我完成了——它却完全没有意义,它对我们根本没有帮助!这几桩谋杀案,每一桩自身都有着相同的不利条件:看不出任何作案动机,从头到尾,是被刺激谋杀。他们所做的没有什么是罪大恶极的,也不足以对任何人造成伤害,以致于有人事后要对他们进行流血报复。”
“动机可能会出现,只是你还没发现而已。不管怎样,让我听听你的报告吧。”
“我试图按照那天晚上他在四重审问时留下的地址,追踪这个霍尼·韦瑟,第四个成员。可我却完全找不到他。他好像从地球上消失了。我只能追踪到他之后一年的行踪——天知道,他经常搬家!然后,他似乎就从视线中消失了,就好像这个女人自己那样,彻底消失了——只有等待她下一次再出现!”
“他从事什么职业?”
“好像一直以来都是待业。他整天都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在一个打字机旁边敲打,这是他最后一个房东太太告诉我的。之后,他便离开了那里,再也没有在任何地方出现过。”
“等等,或许我可以在这件事上帮你一把,”他的长官说,“待业——在打字机旁边敲打;或许他想成为一个作家。作家有时候会改名字,对不对?你是否得到了他的相貌特征?”
“是的,相当准确的描述。”
“你把他的相貌特征拿去,问问几个不同的出版机构,看看是否正好有人认识。那么,米切尔方面怎么样?你说已经弄清楚了。”
“是的。他原来是他们经常去的一个酒吧的服务员。他们不止一次开车带他去兜风。我猜测,主要是因为他可以从老板的橱窗里骗来一些酒,然后每次都带酒给他们。所以,尽管他不是俱乐部成员,但是他却常常跟他们在一起,喝完酒之后就去四处胡闹。这点至少让我整个调查线索没有断掉,就像我之前担心的那样。那些周五晚上在车上流的眼泪仍然是他们生命的交叉点。但是,主要的困难还在。他们似乎没有犯下任何给他们招来杀身之祸的罪过,这就是我们现在面临的困难。”
“这点你确定吗?”
“到目前为止,在那一个时间段里,在这个城市辖区范围内的所有警察局的记录都查过;我甚至还查了附近几个偏远的社区,都没有相关记录。”
“可是,难道你不知道,有可能是当时逃过了警察的注意,否则的话,他们就不会到今天还逍遥法外了?肯定是某种罪行,没有让他们记录在案。”
“不只是那样,”万格若有所思地说,“我刚想到——有可能是一种连他们自己都没意识到是犯罪的罪行。好了,我也找到一个方法去查明这点。我会翻看当时发行的每一张报纸,尤其是他们聚在一起的那些日期。肯定会在某张报纸上,隐藏在那里,藏起来,看起来似乎跟他们毫无关联。那就是图书馆存在的意义了。从现在开始,我就要去那里了。事情变得越难,我就要越努力地去解决!”
万格打电话给指纹部:
“喂,那该死的枪是怎么回事?你们把它弄丢了吗?我还在等报告呢。”
“什么枪?你从没给我们送来过枪啊,你到底在说什么呀?”
不连贯的吱吱声,这时,一个男高音突然喊起来了:“我从没什么?我派人给你们送去了一支枪做检查,天知道是几个星期之前,从那之后再没有看见你们送过来!我还等呢!那可不是一个圣诞节礼物,你知道吗!你们那地方到底是干什么的!你们这些家伙应该把枪给我送回来,难道你们不知道吗?你们这一群废物!”
“听着,大嗓门的家伙,我们不需要任何人来告诉我们工作的内容。你他妈的以为你是谁啊,警察特派员吗?如果你派人送了枪给我们检查,我们就会把它送回去!我们怎么可能把一开始就根本没收到的东西给你送回去呢?”
“听着,不要跟我凶,不管你是谁。我得有支枪给我送回来,我需要它!”
“噢,查查看你的任务,看看你是不是把它给忘记了!”
啪!
三周后,一位成功的畅销作家的都市家园:
“福尔摩斯先生,房间外面有位先生坚持一定要见您,他不肯改时间。”
“你非常清楚,我不能见人!你在这里为我工作多久了?”
“我已经告诉他您正忙着在机器上写作,但是他说已经刻不容缓了。他威胁说,如果我不进来通知您,他就自己进来。”
“萨姆在哪里?打电话给萨姆,把他赶出去!如果他再给你找麻烦,你就打电话叫警察!”
“可是,福尔摩斯先生,他就是警察。所以,我觉得最好进来,让您……”
“该死的警察!我猜,是不是我在消防栓旁边停放车辆的时间太长了,还是什么别的事情?正好现在我在写整本书中最大的场景。你知不知道,这会儿来打扰我,我得从最后一个记录的结尾完全重新开始?我很抱歉这样做,但是特拉斯洛小姐,你已经破坏了我第一个也是最不可动摇的原则,当你第一次来这里为我工作时,我就一而再、再而三地跟你强调过这点。不能在我创作的时候来打扰,哪怕是我周围的房子起火了也不行!我恐怕,今天之后,我不能再用你了。你把手头那点文字打完,然后萨姆会给你算工资,你准备回家吧。
“就是这个家伙吗?你什么意思,自己闯到这里来,并制造这样的困扰?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万格(轻声地):“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