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_失乐园

内容提要

拉斐尔在亚当的请求下，讲述这个世界最初怎样和为什么被创造出来：上帝，把撒旦及追随他的天使驱逐出天堂之后，宣布他乐于创造另一个世界，创造其他的动物住在其中；他派遣圣子，带着天国的荣耀，率领众天使，花了六天时间完成这一系列创造工作；天使们为此唱起颂歌，庆祝这一成就，庆祝他再次回到天堂。

天上下凡的乌拉尼亚 〔1〕 ，如果你的的确确

就叫这个名字，那么我将追随你的神圣

歌声，飞越奥林匹斯山 〔2〕 ，高高超过翼马

珀加索斯 〔3〕 的空中飞翔。我的呼唤不在乎

名字，而在乎你的意义；因为你既不在

那九位缪斯 〔4〕 之列，也没有安身住在闻名

千古的奥林匹斯山巅，但你却生于天国，

或者在群山出现，或者在喷泉流动之前，

你就和永恒的智慧 〔5〕 交往做伴，智慧成为

你的姐妹，你当着无限权力的天父之面，

与她嬉戏玩耍，唱起天歌令他大为高兴。

在你的引导下，我，一位尘世来的访客，

冒昧上行，进入九天之上的天堂，纳新

最高天的空气，它的冷暖由你调节握把。

请你指一指自上而下的路，好让我同样

平平安安地回到我的故乡，唯恐这飞马

脱缰（就像曾经发生在柏勒罗丰 〔6〕 的身上

那故事一样，尽管他落马时的高度较低），

从而使我摔下马背，掉入亚莱安 〔7〕 的旷野，

在那儿飘泊流浪，迷失方向，孤独凄凉。

迄今，有待吟咏的颂诗还有一半 〔8〕 ，但是，

身在这日日俗曲的天体范围之内，目光

狭窄，束缚重重；站在地上，尽管神思

飞扬，切勿情不自禁，反而要更加小心，

我用凡人的声音歌唱，始终如一，不会

嘶哑或者缄默无言，纵然受到恶语中伤，

倒在倒霉的日子 〔9〕 ，因倒霉的日子而倒下；

在黑暗里，身陷重重危险的包围，独居

一隅；然而，每当你夜夜入梦，或每当

清晨给东方披上红袍的时候，我没感到

孤独。尽管那样，乌拉尼亚，请你指导

我的歌唱，虽然和者盖寡 〔10〕 ，但请找一找

知音。但请远远赶走，巴克斯 〔11〕 及其纵酒

狂欢之徒野蛮的喧嚣，一大帮乌合之众，

他们在罗多彼 〔12〕 撕碎色雷斯的诗人 〔13〕 ，那儿，

树木和岩石洗耳恭听，全神贯注，直到

野蛮的喧嚣淹没琴声和歌声，即使缪斯 〔14〕

也不能保护她的儿子。因为她是个虚梦 〔15〕 ，

你在天，因此，你不能辜负乞求你的人。

说吧，女神 〔16〕 ，那时和蔼的大天使拉斐尔

通过可怕的事例预先警告亚当，要谨防

背信，天堂的那些变节者落得什么下场，

再三叮嘱别碰那棵禁树，以免类似惩罚

降临到伊甸园里面亚当或他的种族 〔17〕 身上，

这是唯一的命令，微不足道，如此容易

遵守，如果他们违背命令，什么将接踵

而至，虽然为此感到迷惑彷徨，但其他

选择多种多样，而且所有口味应有尽有，

完全能满足他们的胃口。他和他的配偶

夏娃，聚精会神地听完这个故事，他们

心里边充满纳闷，陷入不能自拔的冥想，

听听那么高的天上竟然有那么怪的事情，

仇恨之事出在天堂，就他们的思考能力

而言，不可想象，还有，在福乐的天堂，

就在上帝和平的身旁，爆发战争，造成

如此混乱；但邪恶，很快就被赶回老家，

仿佛一场洪水，从哪儿涌来就堵回哪儿，

不可能与天恩鸿福混为一谈。有鉴于此，

亚当马上打消心头冒出来的疑虑；迄今

他清白无辜，由于受到求知欲望的指使，

所以想知道可能事关自己，眼前的事情，

比如这天地的世界历历在目，如何开泰

初来；什么时候，使用何物，创造完成；

为了什么，缘故何在；在他获得记忆力

之前，伊甸园以内或者以外发生了什么；

就像一个人一样，口干舌燥，虽然眼睛

一直盯着流淌的溪流，但干渴却得不到

缓解，潺潺水声入耳，更激起新的渴望，

于是他继续这样问起天上来客：

“神圣的解说员 〔18〕 ，你所透露的这些事情

非同小可，我们一听，惊奇不已，如与

这个世界相比，大相径庭；你深得宠爱，

来自九天，身负重托下凡，及时地预先

警告我们，注意另有隐情，有可能祸害

我们，未知之祸，超过人类知识的所见

所及范围；为此我们应向他无限的善良

表达永恒的谢意，诚心诚意接受他派遣

天使送来的警告，始终不渝地遵守天上

最高君主的意志 〔19〕 ，这是我们的生存目标 〔20〕 。

不过，既然你彬彬有礼，应我们的请求

屈尊俯就，已将尘世不可想象的一连串

事情透露，就我们的见解而言，这似乎

只有最高的智慧才能理解，因此，但愿

你能屈尊，现在就降格降格，说说有助

我们懂得，或许众所周知的事情；看见

这爿天，距离我们又高又远，数不胜数，

不断移动的星星就像在燃烧，点缀其间，

她要么生产这周围的空气，要么就满足

所有的空间，广泛加气，她从各个方面

拥抱着这个处处鲜花的地球，天在最初

怎样开启；什么原因感动造物主，永远

在他神圣的休息中，如此之晚才在‘混沌’

世界创建，工作如何开始，又如何瞬间

完成：如果不犯禁的话，你或许能披露，

我们之所以要问，不是要去探听他永远

不败的帝国有多少秘密，而是我们知道

越多，对他杰作的赞美也就更多 〔21〕 。白天

尽管已经大幅倾斜，但应该跑完的轨道

仍然很漫长，天光还早；你的声音充满

力量，他一听到，就会因你的声音停滞，

挂在天空，心甘情愿地绵绵延迟，以便

听你述说他怎样产生，从看不见的深渊

‘自然’怎样徐徐走来，完成分娩诞生，

或者，昏星和月亮急急忙忙赶来，成为

你的听众，‘黑夜’愿意随她带来‘寂静’，

‘睡眠’愿意保持清醒，聆听你的声音，

那该多好，或者，我们可以命令他缺席，

直到你的歌声落下，晨曦出现之前让你

离开。”亚当这样哀求他德高望重的客人，

于是，神圣庄严的天使温文尔雅</a>地答道：

“你的提问小心谨慎，这个请求也同样

可以得到满足，然而，要一一叙述上帝

那些杰作，怎样的语言或撒拉弗的唇舌

能够胜任表达，或人类之心能明白领会？

不过，你能有所收获，这可以使你全心

全意去歌颂赞美造物主，从而证明你们

同样是多么的幸福，你想听的都可以听，

不会有什么保留，我已从天上接受诸如

此类的使命，只要在限度以内，我满足

你的求知欲望；超过限度，请自我克制，

不要多问，你不要自己冥思苦想，指望

知道天启未开之事，看不见的天上之王 〔22〕 ，

唯一无所不知的上帝，已经把那些天机

隐匿在‘黑夜’，无论人间还是天上禁止

传播。除此之外，留待思索和了解之事

不胜枚举；但是，知识就像食物，节制

必不可少，不能超过消化力，求知要有

量度，应在头脑完全可以容纳的范围内，

否则暴饮暴食，心腻烦恼，智慧将很快

转为愚蠢，像食物造成肠胃气胀的毛病。

“接着说吧，你可知道，卢西弗 〔23〕 （这样

称呼他，是因为在众天使之中，他曾是

群星当中更为耀眼的一颗 〔24〕 ）自坠落天堂

之后，连同他着火的军团下跌穿透深渊 〔25〕 ，

掉进与之相称的地方，伟大的圣子率领

他的圣徒们凯旋归来，全能的永恒天父

从他的御座 〔26〕 上看见他们浩浩荡荡的队伍，

便对他的儿子这样说道：

“‘无论如何，我们满怀嫉妒的敌人以失败

而告终，他以为大家都会像他一样反叛，

他深信依靠他们的增援，只要将这不可

企及的力量控制在手，就可以篡夺至上

神位，撵走我们，他把许多的天使 〔27〕 拖入

阴谋诡计，他们的身份一笔勾销 〔28〕 ，天堂

不再为其家乡。不过我看到，绝大多数

天使坚守岗位；天堂，虽然宽广，但是

子民兴旺，保留下来的数量已足够支配

她的领土，牧师仍在这高高的神殿照常

举行应有的庄严盛典。但是，如傻乎乎

认为对我的伤害尘埃落定，已经使天堂

人丁稀少，假如这样就能够成全他摆脱

自我失败，那么，我可以弥补那份损失，

以免他为此把自己吹捧上天，幸灾乐祸，

就在须臾之间，我将创造出另一个世界；

一个人繁衍出一个种族，一个种族的人

数量无穷，把他们安置在那里，而不是

在这里，直到有一天，凭借其功德圆满，

他们最终将会为他们自己打开一条道路，

上升到此处，经过天长地久的顺从考验，

人间将会变成天堂，天堂将会变成人间，

一个王国，大同世界，其乐无穷，无限

幸福。与此同时，你们，天堂里的诸君，

住就住得宽宽敞敞；你，我的亲生骨肉，

我的“道” 〔29〕 ，借你我将完成这样的创造：

你说，立竿见影：我将派遣我遮天蔽日

之“灵”与力和你一同前往 〔30〕 ；起驾出发，

命令深渊在内部划定天和地的各自界限；

深渊无边无岸，因为我无处不在，所以

她的空间并非虚若无物，尽管无处不在，

但我自己隐而不现，没有要求善良美德，

善良美德，践行与否，任凭自由，“偶然”

和“必然”，与我无缘，我的意志是什么，

“命运”就是什么。’

“万能的上帝这样说完之后，他的‘道’，

孝顺的神子，就按照他之所言付诸行动。

上帝的动作何其神速，快过时间和天体

运动，但是，冲着人类的耳朵，在讲述

之时不可能没有讲述方式上的先后顺序，

只有这样的讲述才能被人的理解力接受。

上帝的意志已经宣告，一旦听到这消息，

天堂变成欢腾的海洋，为这伟大的胜利

心满意足。他们歌唱，赞美至高的上帝，

赞美他对未来人类的善意，使他们安居

乐业，赞美献给他，他正义的复仇怒火

把那些不可容忍的暴徒赶出了他的视野，

赶出了正义之家；把荣耀和赞美献给他，

他的智慧已经发出命令，为了替代那些

邪恶的精灵，善将脱恶而生，创造一个

优越的种族，从而填补他们腾出的空间，

从那之后，他的善良美德能够充满各个

世界，千秋万代永远流传。

“天使团的颂歌就这样绵绵不断。与此

同时，圣子已经开始他伟大远征的探险，

他腰缠万能的力量 〔31〕 ，那神情焕发出王者

拥有的神圣庄严，睿智贤明，仁爱无限，

在他身上，放射出天父所有的耀眼光辉 〔32〕 。

他战车的周围，源源涌出无数的基路伯

和撒拉弗、能天使和座天使、道德天使

以及带翼的精灵，一辆一辆的战车飞出

上帝的武库，它在两座铜山 〔33〕 之间，昔日

天上装备的战车停放在那儿的成千上万，

以防备重大日子的不时之需，起用方便；

现在战车一起发动，轰轰隆隆喷涌出现，

住在战车里面的精灵，跟随他们的主人，

左右前后相伴。天堂大大敞开她的永远

不朽之门，金黄色的大门铰链缓缓转动，

传出来的声音悦耳动听，让天国的荣耀

之王 〔34〕 ，强而有力的‘道’，以及‘精灵’

过门而去，前往进行那些新世界的创造。

他们站在天空的地面上，从地面的边缘

他们纵目眺望，看到深渊之巨大，不可

丈量，就像海洋，肆无忌惮，幽深黑暗，

荒芜凄凉，杳无生息，狂风掀起的波涛，

犹如底朝天一般，巨浪如山，欲与苍天

一比高低，中心和天极混淆，融为一片。

“‘安静下来，汝等汹涌的波涛，而且，

你保持平静！’拥有无限创造力的‘道’

这样发出命令：‘你们的不和到此结束！’

但是，时不我待，他乘坐基路伯的翅膀

起飞，浑身放射着父亲的光辉，经长途

跋涉，进入‘混沌’和未诞生的‘世界’，

因为‘混沌’听到了他的声音；随从们

闪闪发光的队列跟在他身后，想要看看

创造，看看他力量的奇迹。灼炽的车轮

就在那时停下，他手持那只金黄的圆规 〔35〕 ，

圆规早已准备妥当，保存在上帝的永恒

仓库，用于划定这个宇宙和所有的创造

之物的界限。他以圆规的一只脚为圆心，

旋转另一只脚，划过那模糊不清的浩瀚

深渊，然后说道，‘范围就到这里，这是

你的界限；哦，世界，这就是你的合理

周长。’上帝以此方式创造天，以此方式

创造地，但物质还没形成，地还是一片

虚无的空间。深不见底的黑暗笼罩深渊，

但是，在风平浪静的水面，上帝的神灵

展开他孵化的翅膀，把充满生命的力量

和生机的温暖注入，遍及流体般的气团，

但黑黝黝的、恶石般冷冰冰的阴间渣滓

被沉淀到底，它们有害生命；于是雏形

渐现，于是名副其实的天体从空气之中

旋转而出，完成创造，自我平衡的地球

挂在她的中心，其余的分散到几个地方。

〔36〕 “‘要有光’，上帝说，顷刻之间，天光

跃出深渊，万物的开端，纯粹的 〔6〕 又译柏勒洛丰，希腊神话中的英雄，科林斯国王格劳科斯的儿子，俊美勇武，曾乘天马佩加索斯杀死喷火怪物喀迈拉，并先后战胜索吕摩与阿玛宗等部落。最后他变得非常傲慢，因欲参加众神的集会，乘佩加索斯上天，触怒众神。宙斯差遣了一只牛蝇去螫佩加索斯，让柏勒洛丰从马上摔下致死，而把佩加索斯留下养在天庭，这就是天马座。

〔7〕 位于利西亚，今土耳其境内，据传柏勒罗丰落于此地。

〔8〕 《失乐园》共12卷， 〔14〕 史诗女神，九位缪斯女神之首卡利俄珀，为奥菲士之母。奥菲士之死和卡利俄珀无力救子为《利西达斯》的重要主题。

〔15〕 弥尔顿把古典神话称作寓言或梦想。

〔16〕 在《伊利亚特》 〔17〕 “种族”在此应理解为今天的“物种”，以把人类和其他动物如鸟和鱼等区分开。现代意义上区分人类不同群体的“种族”概念在弥尔顿时期还未出现。

〔18〕 此处似借用《埃涅伊德》中维吉尔为墨丘利所起的昵称：天上的信使。

〔19〕 见《圣经·新约·启示录》 〔20〕 亚当认为他和夏娃生活的目的是遵循上帝的旨意，而夏娃在本书 〔22〕 见《圣经·新约·提摩太前书》 〔23〕 明亮之星，光明之子（早期基督教教义著作中对堕落以前的撒旦的称呼）。

〔24〕 撒旦反叛后，失去了他在天上原有的名字。

〔25〕 指地狱。

〔26〕 见《新约·启示录》 〔27〕 在本书 〔29〕 见《圣经·新约·约翰福音》 〔30〕 见《新约·路加福音》 〔31〕 见《圣经·旧约·诗篇》 〔33〕 见《旧约·萨迦利亚书》 〔34〕 见《圣经·旧约·诗篇》 〔36〕 以下是对上帝创造世界的描述。见《圣经·旧约·创世记》 〔37〕 本卷 〔38〕 本卷 〔39〕 拉斐尔讲述过天国之战。

〔40〕 本卷 〔41〕 本卷 〔42〕 金牛座和昴宿星团中的七颗星，相传为阿特拉斯的七个女儿。

〔43〕 本卷 〔44〕 见《圣经·旧约·约伯记》 〔45〕 本卷 〔46〕 在人类堕落以前，有些蛇长有翅膀。拉斐尔描述的一些蛇也长有翅膀。

〔47〕 据希腊神话记载，爱神维拉斯之子丘比特爱上了人类之魂塞克。维拉斯大怒，将一大堆小麦、小米和豌豆等种子混在一起，叫她当夜就分出来，后来蚂蚁同情塞克，帮她分清了。

〔48〕 见《圣经·旧约·创世记》 〔49〕 见《创世记》 〔50〕 站立是人和牲畜的本质区别。见弥尔顿在本书 〔52〕 见《创世记》 〔53〕 见《创世记》 〔54〕 亚当并非在伊甸园所造，而是在别处造好后被带到伊甸园。见《圣经·旧约·创世记》 〔55〕 见《创世记》 〔56〕 “死亡”在此是“罪孽”的侍从，但在本书 〔60〕 指人间；对天上而言。

〔61〕 源于阿卡德语，本意为“七”，希伯来语意为“休息”、“停止工作”，是犹太教每周一日休息日，象征创世记六日创造后的第七日。它在星期五日落开始，到星期六晚上结束。当安息日开始时犹太教徒会点起蜡烛，而时间按当日日落时间而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