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和十二月一晃就过去了,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以往,当白昼慢慢变短,气候逐渐变冷时,户外活动会变少。四点半,天色已暗,我感到室内漫长的夜晚非常乏味。我不是一个喜欢读书的人,也不善交往,不喜欢同邻居一道去狩猎,或和他们一起出去吃饭。过去,总盼着年末,圣诞节一过,随着一年中最短的白天过去,就可以期盼春天的到来了。在西部,春季通常早早就来临,甚至在元旦前, 还需等两天……天气晴好,霜也只有薄薄一层,看来圣诞晚餐会在晴朗无雨的夜晚举行。仆人们都非常兴奋,圣诞前夜的那天上午,房子里的餐桌和长椅就已被摆放整齐,而且刀、叉和盘碟一应备齐,窗梁上挂满常青藤,我叫斯考比和小伙子们和我一起装饰圣诞树,斯考比决定自己担任这项仪式的主持人。他站在离我们远一点的地方,以便看得更清楚。我们把那棵树朝这边转转或再朝那边转转,把这根树枝抬高点,再把那根树枝抬高点,使树上的松果轻重协调。他朝我们比画着手势,俨然一个弦乐队的指挥。
“菲利普先生,我觉得这个角度并不好,”他说,“树如果稍稍向左偏一点,效果会更好。啊!太远……对,好一点。约翰,右边第四根树枝弯了,抬起一点,哎,哎,动得太厉害了,把枝条展开,亚瑟,把枝条展开。要把树摆放得像长在那儿一样,吉姆,别踩着枝条上的圣果。菲利普先生,就现在这样吧。再动一点的话,整个效果就破坏了。”
我从来没想到他居然会有这样一种艺术品位。
他身子后仰,手背在后面,眯着眼睛。
“菲利普先生,”他对我说,“我们已经达到完美的境界了。”我看见约翰捅了捅亚瑟的肋部,然后离开了。
晚宴定于五点钟开始,肯达尔父女和帕斯科一家将是唯一名符其实的“马车老友”,其他人将乘坐四轮轻便马车或两轮轻便马车而来,甚至有些住在附近的会走路过来。我已将所有的名字都写到了纸上,然后放在适当的盘子里,谁要是识字有问题或根本就不识字的话,邻座可以帮忙。一共有三张餐桌,我坐第一张桌的首席,瑞秋坐末席,第二张桌由巴通来的比利·洛威坐首席,第三张的首席则是库木比来的彼得·约翰。
按照惯例,五点一到,所有的人都在那间长形房间集中坐好。大家坐好后,我们再进去,晚宴结束时,我和安布鲁斯会把圣诞树上的礼物分发给大家,通常给男人们的是钱,给女士们的是新围巾,以及给每人一只装满食物的篮子。礼物从未变过,改变任何一点程序都会使他们感到惊讶,但这个圣诞节我已让瑞秋同我一道分发礼物。
在着衣准备就餐前,我已经把那串珍珠项链送到了瑞秋房间中,装在盒子里,在里面附上一张小纸条,我在小纸条上写着:我母亲最后一个佩戴它,现在它归你了,我希望你今晚戴上它,直到永远——菲利普。
我洗完澡,穿上晚装,在五点差一刻就做好了一切准备。
肯达尔父女和帕斯科一家不会来屋里打招呼,按照习惯,他们会径直去那间长形房间,同那些佃户闲聊或者帮忙砸冰块。安布鲁斯一直认为这主意不错,仆人们也在那里。我和安布鲁斯经常穿过房子后面的石廊,走过庭院,出去后再上那排台阶来到马棚上面那间长形房间。今晚,我将和瑞秋一起去那个房间。
我下了楼,在客厅等她。我站在那儿,心里有些惶恐,因为我从来就没给女人送过礼物,或许那样做是失礼的,或许只有鲜花、书或者画是适宜的。假如她生气了怎么办呢?就像她上次对生活费的事一样,或者又莫名其妙地以为我这样做是为了侮辱她?想到这儿,我不禁毛骨悚然,现在的每一分钟,对我都是慢性折磨。终于,我听见了她下楼的脚步声,今晚没有狗跑在她前面,它们早早就被锁到了窝里。
她缓步而来,那长裙熟悉的窸窸窣窣声越来越近。门开了,她走进来,站在我面前。正如我预料的那样,她穿着深黑的衣服,但长裙是我从未见过的。长裙很宽松,只是胸和腰部收了点,她的衣服有一种光泽,就好像有光照在上面。双肩露在外面,头发梳得比平时高一些,发髻高高扎在脑后,耳朵露在外面,脖子上佩戴着那条珍珠项链,这是她身上唯一的珠宝,贴着她的肌肤,闪着温和的银色光芒。我从未见她如此光彩照人,如此神采奕奕,露易丝和帕斯科一家都说对了,瑞秋确实很美。
她站了一会儿,注视着我,然后伸手给我,叫“菲利普”。我朝她走去,站在她面前,她伸开双臂,搂住了我,眼睛里充满了泪花,但今晚我并不介意。她的双手从我肩上挪到我的脑后,抚摸着我的头发。
她吻了我,但和以前不太一样。我拥着她,站在那儿想:不是因为想家,也不是因为得病,不是大脑发热——而是因为这个,安布鲁斯才死的。
我回吻了她,这时钟楼上的钟敲响了五点,她没说话,我也没有。她把手伸给我,我们一块儿走下黑暗的厨房通道,穿过庭院,走向马车房上面那间灯火通明的长形房间,走向那欢声笑语和那些满怀期待的兴奋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