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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_黑暗的心

作者:康拉德 字数:9127 更新:2025-01-08 14:51:48

“我呆呆地看着他,真感到说不出的诧异。那人就站在我的眼前,穿着一身花花绿绿的衣服,仿佛是刚从某个滑稽剧团里逃跑出来的,热情,令人难以捉摸。他本身的存在似乎就是不可能和无法解释的,完全令人迷惑不解。他真是一个不解之谜。他是怎么存活下来的,怎么可能一直干了那么久,怎么可能到现在还依然活着,他为什么没有立即消失掉,所有这些都让人不可思议。‘我稍稍前进几步,’他说,‘然后又稍稍前进几步,直到后来,我已经走得太远,简直不知道怎么才能回转来了。没有关系。有的是时间。我总能对付的。你得尽快把库尔茨弄走——要赶快——我告诉你。’一股青春的光彩笼罩着他的五光十色的破衣服、他的凄凉而孤独的生活以及他的无意义的流浪所带来的寂寞心情。接连几个月——接连几年——他随时都有失去生命的危险;可是他仍然愉快地、糊里糊涂地活着,简直像是有一种不可摧毁的力量,而实际上却只不过是因为他年纪轻,初生牛犊不怕虎罢了。我止不住对他怀有近于崇拜——近于嫉妒的心情。某种魅力引诱他前进,也保护着他,使他一直安然无恙。他对那个荒野肯定并无任何要求,只不过是希望找到一个可以呼吸、可以让他奋勇前进的空间罢了。他的要求就只是存在下去,冒着最大的危险,忍受着最严峻的艰苦生活的考验前进。如果曾经有人被一种绝对纯洁、毫无算计、完全不切实际的冒险精神所控制,那么,那个人大约就是这个穿着五颜六色衣服的青年了。我真是忍不住羡慕他,竟然具有这样一种谦卑而天真的热情。这热情仿佛完全消融了他心中关于自我的一切念头,使得你,甚至就在他跟你说话的时候,也会忘掉就是他——站在你眼前的这个人——曾经经历过他所讲述的那一切。尽管他对库尔茨的崇拜,我是丝毫也不感兴趣的。他从来没有仔细想过这件事。他既然遇上了库尔茨,于是就带着一种强烈的命该如此的想法接受了那个现实。我得说,我觉得这恐怕是他所曾遇到的一切事情中最危险的一件。

“他们不可避免地碰在一起了,简直像是两只失去动力的船只在水上漂荡,最后彼此蹭到一起来了。我想库尔茨需要有个人听他讲话,因为有时在树林里宿营的时候,他们常常彻夜谈天</a>,当然更可能是库尔茨一个人整夜讲个没完。‘我们什么都谈到了,’他说,仿佛回想起这件事还感到无比兴奋,‘我忘掉了世界上还有睡眠这件事。一夜的时光好像不过一小时就过去了。我们什么都谈!无所不谈!……也谈到爱情。’‘啊,他还跟你谈到过爱!’我说,感到十分有趣。‘不是你所想象的那种爱,’他几乎是很激动地大声说,‘他只是一般地谈谈。他让我明白了许多事情——许多事情。’

“他举起了两只胳膊。我们那会儿正在甲板上,我的伐木工的领头人,原来正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闲逛,这时却转过脸去用一双沉重的闪闪发光的眼睛望着他。我向四周看看,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们,我感到我从来,从来也没有发现这片土地、这条河流、这丛林、这光彩夺目的圆形天空,竟会是那样令人绝望,那样一片阴森,那样让人感到不可思议,那样对人的弱点完全失去了同情之心。‘那么,自那以后,你当然一直都和他在一起吧?’我说。

“情况恰恰相反。看样子他们的交往由于各种原因时常中断。他骄傲地告诉我,库尔茨生过两次大病,全都靠他勉强给养好了(他提起这事的时候,仿佛那是个什么重大的冒险活动),可是一般说来,库尔茨总是一个人到处跑,跑进遥远的密林深处去。‘他常常回到这个站上来,我不得不一天又一天地等着他,一直等到他回来,’他说,‘啊,等他几天是完全值得的——有时候是这样。’‘他都干些什么呢?到处去探索,还是怎么?’我问道。‘哦,是的,当然。他发现了许许多多的村庄,还有一个湖——他弄不清那是在哪个方向;打听得太多是非常危险的——可是他外出的目的多半是为了找象牙。’‘可是那时候,他已经没有商品去和人交换象牙了。’我表示反对说。‘可那会儿他还有不少子弹呢。’他眼睛望着远处回答说。‘那么,打开窗子说亮话,他是到处去进行抢劫喽。’我说。他点了点头。‘不是一个人干,当然不是。’接着他叨叨了几句关于那个湖四周的村落的情况。‘库尔茨能让那个部落里的人都跟着他跑,是吗?’我试探地问道。他稍稍有点不安。‘他们都非常崇拜他。’他说。他讲这话时声调十分特别,我不禁带着探索的眼光看着他。看到他似乎急于想谈而又怕谈到库尔茨的神情,我感到十分奇怪。这个人实际上塞满了他的生活,占据着他的思想,左右着他的情绪。‘你还能希望怎么样呢?’他脱口而出地说,‘他是带着雷和电到他们那里去的,你知道,这类东西他们可从来没有见到过,而且非常可怕。他能让人感到非常可怕。你不能像评论一个普通人那样来谈论库尔茨先生。不,不能,绝不能!现在——你怎么也想不到——我不怕告诉你,有一天,他还要一枪把我打死呢——但我仍然从不议论他的是和非。’‘用枪打死你!’我叫喊着,‘为什么呢?’‘是这样的,我有很少一点象牙,是住在我附近的那个村子的村长送给我的。你知道因为我常常帮助他们打猎。是啊,他要那点象牙,什么道理也不肯听。他公然说,我要是不肯把那点象牙给他,而且从此离开那一带地方,他就要用枪把我打死;因为他可以那样做,而且很想那样做,而且在整个世界上就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止他杀死一个他高兴杀死的人。他说的这也全是真话。我把象牙给了他。我不在乎!可是我并没有离开。没有,没有。我不能离开他。当然我一定得非常小心,直到过了一段时间,我们才又变得非常友好了。他接着犯了 “他本身就是一种无法穿透的黑暗。我看着他的时候,简直像是从悬崖上观看着一个躺在那永远不见阳光的悬崖之下的人影。可是我没有太多的时间去照顾他,因为我正帮着机械工人拆开漏气的汽缸,矫直连接杆,或干些其他类似的活儿。我每天都生活在一个乱七八糟的由铁锈、钢锉、螺母、螺栓、扳子、锤子、摇钻组成的地狱般的环境里——这些东西我全都非常厌恶,因为一切全都不顺手。我还常常得跑到那个小翻砂间去,我们很幸运,船上还有这套设备;除非累得两腿发颤,实在站不住了,我一直都在那堆可悲的破烂中拼命地工作。

“有一天晚上,我拿着一根蜡烛走进屋里去,却听到他用微微有些颤抖的声音说:‘我现在是躺在这一片黑暗中等死。’不免让我大吃一惊。我把蜡烛举到离他眼前大约一英尺的地方,强使自己低声回答说:‘哦,别胡说了!’同时站在他的床边,完全呆住了。

“当时他脸上出现的变化,哪怕与这种变化略有点近似的情况,我也从来没有见到过,并且希望永远也不要再见到了。哦,我并非感到悲伤。我只是完全着魔了。仿佛是一块面纱忽然被人撕开了。我在他那象牙般的脸上看到了一种混合着阴沉的骄傲、无情的力量和胆怯的恐怖的表情——一种强烈的全然无望的表情。在那恍然大悟的决定性时刻,他曾细致地重温过自己的一生,连同一切欲望、诱惑和屈服吗?他耳语似的对着某一神像,某种幻影发出叫喊——他一共叫了两声,那声音只不过像喘息一样微弱: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我吹灭蜡烛,离开了那个小房间。那些外来移民正在食堂里吃饭,我也在经理对面坐了下来,他抬起头向我投来询问的眼光,我机智地给他来了个相应的不理。他安详地向后仰着身子,脸上带着他可以用来封住他那深不可测的下流心胸的特殊微笑。阵阵飞来的小苍蝇聚集在灯上、桌布上、我们的手上和脸上。忽然间经理的听差在门口伸进他那傲慢的黑脑袋,用一种刺耳的轻蔑的声音说:

“‘库尔茨先生——他死了。’

“所有的外来移民都跑出去观看。我一动没动,仍继续吃我的饭。我相信他们一定认为我像畜生一样冷漠无情。但不管怎样,我倒是吃得很少。屋里有一盏灯——你们知道,有那么一点光亮——外边到处是他妈的一团漆黑。我再也没有走近那个非同一般的人物;他可是对他自己的灵魂在这个地球上所进行的一切冒险活动作出了自己的判断。那声音已经不存在了。此外又还曾有过什么呢?可是我当然知道, “这样一来,最后我就只剩下为数不多的一捆信和那姑娘的一张照片了。她的样子我看着很漂亮——我是说她的表情很美。我知道人也可以有办法让阳光撒谎,可是现在你感到,不论你如何摆弄光线或摆弄她的姿态,似乎也都不可能在她的面容上装点出那么一副微妙的诚恳淳朴的神态。她似乎已准备好在思想上毫无保留、无所怀疑、彻底放弃对自己的任何考虑来安心倾听。我最后决定,我一定要去找她,亲自把那些信件和她的那张照片交给她。由于好奇吗?是的;可也许是由于别的一些感情。曾经属于库尔茨的一切:他的灵魂,他的肉体,他的贸易站,他的各种计划,他的象牙和他的前途,都经过我的手了结了。现在就剩下对他的记忆和他的未婚妻了,我愿意把这些也全交出去,交给过去,在某种意义上说,由我亲自把他尚留在我身边的一切交给实际上是我们所有人的共同命运的那最后两个字——遗忘。我无意为自己辩护。我自己究竟真需要什么,我毫无明确概念。也许那只是下意识的忠诚思想的一种冲动,或者是那隐藏在人生现实中的某种具有讽刺意味的必然性的具体体现。我不知道。我也说不清楚。可是我去了。

“我原以为对他的记忆,也一定像在每个人的一生中慢慢聚集起来的那些对死者的记忆一样——不过是一些迅速掠过并最终归于消失的影子投在人的头脑中的一些模糊印象罢了;可是当我来到那又高又大的大门前,站在那由两排高大的房子组成的,像精心管理的墓地上的甬道一样宁静而又堂皇的街头的时候,我却看到了一个幻象,看到他躺在担架上,贪婪地张开大嘴,似乎要把整个地球连同地球上的人类一起吞下去。他当时在我眼前又活了起来;完全和他过去活着的时候一样地活着——一个无厌地贪求光辉的外貌、探索着可怕的现实的影子;一个比夜的影子更黑的影子,雍容华贵地披着令人眼花缭乱的辩才的外衣。这个幻景似乎和我一起走进屋里去——包括那担架、那抬担架的鬼影一般的人伕、那由一些绝对服从他的崇拜者组成的狂野的人群、那昏暗的森林、那延伸于两个迷茫的河湾之间的闪光的河道,以及那鼓声、那像心脏——被征服的黑暗的心脏——跳动般地压抑着的有规律的鼓声。这正是那荒野获得重大胜利的时刻,这是一种侵略和报复性的冲击,而我仿佛感到,为了挽救另外一个灵魂,我一定得独自把它反击回去。我对他在那边很远的地方说过的一些话的记忆,他曾讲过的那些断断续续的言词,现在,随同在我背后、在一片火光中、在容忍一切的森林里活动着的带角的形象,以其不祥的、令人可怕的纯朴又一次在我的身边震响。我记起了他那低声下气的请求,他的荒唐可悲的威胁,他的规模巨大的邪恶欲望,以及他的卑下、狂乱和暴风雨般烦乱的灵魂。过不多久,我似乎又看到了他,有一天强打起精神的愁苦神态,那一天他曾对我说:‘所有这些象牙实际都是我的,公司没有为它付一文钱,是我冒着极大的生命危险去搜罗来的。我恐怕他们将来一定会把这些象牙说成是属他们所有。哼!这是一个打不清的官司。你认为我应该怎么办——抵抗?嗯?我只不过是要求公道罢了。’……他只不过是要求公道罢了——只不过要求公道。我在二楼一个红木门前按了按门铃,而当我站在那里等待的时候,他却似乎从窗子里面呆呆地望着我——用他拥抱着、同时又谴责和厌恶整个宇宙的无比广阔的眼神呆呆地望着我。我似乎听到他在低声喊叫着:‘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这时天已经黑下来。我得在一个高大的会客室里等待着,这会客室有三个从顶棚直通到地面的长窗子,看上去很像三根用布幔遮着的光亮的大柱子。屋里家具的闪着金光的屈腿和椅背,在眼前呈现出一些轮廓不清的曲线。高大的大理石的壁炉,显露出纪念碑似的冷漠的白色,屋子的一角蹲着一架大而不当的钢琴;它平整的表面闪耀着黑色的光亮,那样子简直像一口深黑色的磨光的石棺。一扇高大的门打开——又关上了。我站了起来。

“她向前走来,一身黑色的衣服,淡淡的头发,在黑暗中向我飘了过来。她仍然十分悲伤。现在离他死去的时候,或者说,自从他死的消息传来,已经是一年多了,可是她那样子却似乎将永远记住这件事,永远悲伤下去。她抓住我的双手,低声说:‘我早听说你要来了。’我注意到她已经不很年轻——我是说已经不是一个小姑娘。她在忠诚待人、坚守信仰和忍受痛苦方面,都具有一个很成熟的人的能力。屋里显得越来越暗,仿佛那个阴郁的黄昏的凄凉光线都聚集在她的额头上了。这淡淡的头发,这苍白的脸,这纯真的眉宇,似乎被一个灰色的光环环绕着,而那双黑色的眼睛,则透过那光环在向我观望。她的眼光是那样的朴实,深刻,诚恳,和善。她高昂着悲伤的脸,仿佛正对她自己的悲愁感到自豪,又似乎在说,我——只有我知道,如何恰如其分地对他进行悼念。可是,就在我们正握着手的时候,一种可怕的凄凉神态已出现在她的脸上,使我感到,她正是那种决不肯作时间玩物的那一类人物。对她来说,他只不过是昨天才死去。哦,天哪!她给予我的这个印象是那样的强烈,以致我似乎也感觉到,他只不过是昨天才死去——不,就在刚才才死去的。我在同一瞬间看到了她和他——他的死亡和她的悲伤——我看到了他临死时她的悲伤。你们理解吗?我看到他们俩在一起——我听到他们俩在一起。她刚才泣不成声地说:‘我可一直还活着。’而我的注意倾听着的耳朵,却似乎——夹杂在她的充满绝望和悔恨的语调中——清楚地听到了他发出永恒诅咒的那声总结性的叹息。我问我自己究竟到那里干什么去了,因为我心中感到无比恐怖,仿佛我无意中闯进了一个非人所宜见的充满残酷而荒唐的神秘的处所。她挥挥手让我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我们俩都坐了下来。我把那包东西轻轻放在一张小桌子上,她把她的手放在上面……‘您很了解他。’她伤心地沉默了片刻之后喃喃说。

“‘在那种地方亲密关系发展得很快,’我说,‘我对他的了解,可以说不亚于任何两个男人之间可能有的了解。’

“‘您也非常崇拜他吧,’她说,‘了解他而不崇拜他,是根本不可能的,是不是这样?’

“‘他是一个非同一般的人物。’我并非很坚定地说。随后,由于看到她的祈求的眼神呆望着我,似乎正等待着更多的言词从我嘴里流出,我只得又接着说:‘了解他的人谁也不可能不——’

“‘爱他。’她急切地替我把话说完,使我不禁惊愕地呆住了。‘太对了!太对了!可是您想一想,谁也不能像我一样了解他!我已经完全得到了他高尚的信赖。我比谁都更了解他。’

“‘您比谁都更了解他。’我重复着她的话。也许她真是那样。可是随着我们所讲的每一句话,房间里越来越暗了,只有她的光滑、白皙的额头仍然被永远不会熄灭的信念和爱的光辉所照亮。

“‘您曾经是他的朋友,’她接着说,‘他的朋友,’她声音更大一些地重复说,‘既然他把这东西交给您,并让您来见我,那您就一定是他的朋友。我感到我可以和您谈谈,哦!我一定得畅快地说一说。我要让您——您这个曾听到他临终遗言的人——了解,我是完全对得起他的……这不是骄傲问题……是的!我是很骄傲,因为我知道我比地球上任何人都更了解他,他自己也对我这样说过。可自从他妈妈死去以后,我就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人——可以——可以——’

“我静听着。夜色越来越浓了。我甚至不能完全肯定,他给我的那包东西有没有弄错。我十分怀疑,他要我保管的会不会是另一包文件,也就是在他死后我看到经理曾在那盏油灯下仔细检查过的那包。那姑娘不停地谈着,十分肯定我对她的同情,并以此来安抚她自己的痛苦。她如饥似渴地谈着她和库尔茨订婚的事,我听说她家里的人全都不赞成。因为他太穷或别的什么原因。真的,我说不清他是否一生都十分穷苦。他使我有理由相信,主要是由于不能忍耐那比较贫困的生活,他才跑到那边去的。

“‘……凡是听到他谈过一次话的人,谁能不和他交上朋友呢?’她继续谈着,‘他依靠他所具有的最高尚的品德把人吸引到他身边来。’她非常严肃地看着我。‘这是一位伟大人物的天赋。’她接着说,而这时似乎还有各种各样其他的声音伴随着她那低沉的话语声,也就是我曾听到过的那些充满神秘、凄凉和悲愁的声音——河水的淙淙声,在微风中摇动着的树叶的飒飒声,人群的嗡嗡声,从远处传来的无法理解的叫喊的微弱回声,以及从永恒的黑暗那边飘来的耳语般的话语声。‘可是您听他讲过话!您知道!’她大声叫着说。

“‘是的,我知道。’我说,心里出现了某种绝望的感情,但同时又对她所具有的信念,对那个伟大的、具有实际效用的幻景表示无上崇敬,那幻景正以非尘世所有的光彩照亮那片黑暗,那正为自己的胜利庆幸的黑暗,而在这黑暗面前,我完全没有能力保卫她,甚至也不能自卫。

“‘对我来说——对咱们来说,’她显得十分慷慨地改正自己的话说,‘这是多么大的损失!’但接着她又低声说:‘对整个世界来说,也是如此。’靠着那黄昏仅剩的一点余光,我可以看到她闪闪发亮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一直不肯滴下的泪水。

“‘我曾经非常幸福——非常幸运——非常骄傲,’她接着说,‘太幸运了。在很短的一段时间中也太幸福了。可我现在却是非常不幸——永生的不幸。’

“她站了起来,她的淡淡的头发似乎把黄昏的余辉全都收集起来,因而显得金光闪闪。

“‘而所有这一切,’她悲伤地继续说,‘所有他的诺言,所有他的伟大,他的博大的思想,他的高贵的心,现在却没有任何东西留下了——什么也没有留下,只除了一点记忆。您和我——’

“‘我们将会永远记得他的。’我有些犹豫地说。

“‘不!’她大叫着说,‘这一切全都归于消失是不可能的,这样一个人的生命在已牺牲之后会什么都不留下,只剩下一点悲哀,这是不可能的。您知道他曾经有过多么宏伟的计划。那些计划我是知道的——我也许不完全理解——可是也有别的人知道。一定会有些什么东西遗留下来的。至少,他所讲的话并没有完全死去。’

“‘他的话将会永远留在人世。’我说。

“‘还有他所树立的榜样,’她仿佛自言自语地低声说,‘所有的人都非常推崇他,他的每个行动都闪耀着他的善良的光辉。他的榜样——’

“‘一点不错,’我说,‘还有他的榜样。是的,他的榜样。我把那个给忘了。’

“‘可是我没有忘。我不能——我不能相信——现在还不能。我不能相信,我永远再也见不到他了,任何人都再也见不到他了,永远,永远,永远。’

“她举起她的胳膊,仿佛要拉住一个正从她面前退走的人,两臂因用力前伸而失去颜色,在窗口愈来愈暗的狭窄的光亮中只看到她交抱着的一双苍白的手。永远再见不到他!我当时就非常清楚地看见他了。只要我还活着,我将永远看见这个能言善辩的幽灵,同时我还会看见她,一个悲伤的、我十分熟悉的魂灵,她现在这姿态和另外一个同样也很悲伤的女人的姿态就十分相似,那女人曾浑身佩戴着全然无用的符咒,在那地狱的河流——黑暗之流的闪光中,伸出她的光着的棕色的双臂。这时她突然声音很低地说:‘他像他活着一样光辉地死去了。’

“‘他最后的结束,’我说,一种说不出的愤怒在我心中激荡,‘不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无愧于他的一生。’“‘可是我没有在他的身边。’她低声说。一种无限的同情立即压住了我的怒气。

“‘一切我能够做的事情……’我咕哝着说。

“‘啊,可是我对他的信仰超过了世上任何人,超过了他的母亲,超过了——他自己。他需要我!我!他的每一声叹息、每一个字、每一个手势、每一个眼神,我都将无比珍惜。’

“我感到心里一阵冰凉。‘请不要。’我用一种压抑着的声音说。

“‘请原谅我。我——我——多少日子以来,我都默默无声地过着悲痛的生活——默默无声……您是和他在一起的——一直到最后?我常想到他当时的孤独。没有一个像我一样理解他的人在他的身边。也许没有任何人去听着……’

“‘一直到最后。’我回答说,声音有些发抖。‘我听到了他所说的最后一个字……’我忽然恐惧地呆住了。

“‘说给我听听,’她用一种令人心碎的声音低声请求着,‘我需要——我需要——有点什么——什么东西——让我——让我可以靠它活下去。’

“我几乎忍不住要对她大叫一声:‘您自己听不见吗?’眼前的黑暗正以一种坚定的耳语声在我们的四周重复着他的话,而且完全像刚刚刮起的微风的第一声耳语,似乎正威胁着要越变越大了:‘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他最后的一句话——依靠它活下去,’她坚持说,‘您难道不明白我爱他——我爱他——我爱他!’

“我勉强打起精神来,缓慢地说:

“‘他所说的最后一个字是——您的名字。’

“我听到一声轻微的叹息,紧接着我的心完全停止了跳动;一声无比欢欣而又十分可怕的喊叫,一声表明不可思议的胜利和无法诉说的痛苦的喊叫,使我的心完全停止跳动了。‘我知道——我肯定就是这样的!’……她知道。她可以肯定。我听到她在哭泣,她用双手捧住了自己的脸。我仿佛感到,不等我来得及逃出去,整个这间房子就会完全坍下来,天也会直接塌下来压在我的头上了。可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天不会为这点小事塌下来的。我不知道,如果我让库尔茨得到了他应该得到的那点公正,那天就会塌下来吗?他不是曾说过,他所需要的只是公正吗?可是我不能那样做。我不能告诉她,那未免太阴暗了——整个儿都太阴暗……”

马洛停止了,他形象模糊、沉默地单独坐在一边,那样子完全像入定的菩萨。有好一阵,谁也没有动。“退潮早已开始,我们都快错过时间了。”船长忽然说。我抬起头来。远处的海面横堆着一股无边的黑云,那流向世界尽头的安静的河流,在乌云密布的天空之下阴森地流动着——似乎一直要流入无边无际的黑暗深处。

约瑟夫·康拉德生平简历

一八五七年 十二月三日,约瑟夫·康拉德出生在沙俄统治下的波兰一个上流社会的家庭。

一八七四年 十七岁的约瑟夫逃到法国,开始航海生涯。

一八八六年 加入英国国籍并开始担任船长。

一八九〇年 驾船驶往非洲的刚果。

一八九三年 在船上结识高尔斯华绥,两人成为文坛好友。

一八九四年 结束漂流生活,在陆上定居。

一八九七年 完成第一部代表作品《水仙号上的黑水手》。

一九〇〇年 发表《吉姆爷》。

一九〇二年 完成描写在神秘的刚果河上航行经历的《黑暗的心》,这是他最负盛誉的小说。

一九一二年 发表《神秘参与者》。

一九二四年 八月三日约瑟·康拉德在英国肯特郡家中去世,终年六十七</a>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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