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不上来,”他的同伴回答,“只是她的脸、她的声音还有她整个对我的态度,没有一点儿和以前相同。而且正因如此,给我感受最深的是她非常努力——她一努力起来就很好,可怜的宝贝儿——要保持平静,保持泰然自若。看到那些平时总是泰然自若的人,一点儿一点儿可怜巴巴地努力撑着,知道事情就出在那儿了。我无法形容我的感想——你得自己看才知道。也唯有那件事对玛吉才是紧要的。我说的‘那件事’是指她开始起疑了。生平 “当然是很古怪!那是很古怪,那一对也是很古怪,我们全部的人老早就很古怪——我不是说你和我,而是我们那群可爱的自家同乡人,我是一代不如一代,很可悲——那就是核心所在,”艾辛厄姆太太说得坚定,“一开始他们才会请我帮忙,而我也才会对他们挺感兴趣的。当然啦,他们比别人更加古怪,”她挺难过地补了一句,“我是这么觉得,不用等到他们和我绝交!”
这句话可能最令上校说不下去,不过并没有。“两年下来,魏维尔先生对夏洛特依然天真无知,你相信吗?”
她瞪着眼。“但整个重点在于,他并没有和夏洛特真的在一起两年——或者你可以说,要是连着一起算的话。”
“照你的理论,玛吉也没有,哦,不管是‘真的、或是连着一起算’,和王子在一起四年,对吧?正因为没有,”上校不得不承认,“玛吉的天真无知才解释得通,我们也才这么欣赏她。”
虽然话可能不中听,她倒是没有为难他。“要把玛吉说清楚,那很多事得纳入考量才行。所有事情里面,可以确定的是——虽然这挺怪的——她为她父亲所做的努力,一直到目前为止算是相当成功。她已经使他,她要他完全接受他们的关系,尽管有明显但仍能忍耐的怪异之处,当作行事的一部分。而她身后那个受到保护、被逗乐、像是极力被哄着的小王子也都能使上力帮忙,他可真讨他欢喜——为了他那些优越后代,他也愿意安稳又平静地过这样的日子。他没有在细节上想明白——我也没有,天可怜见!——而怪事正全在细节里。对他而言,这就是他为何娶了夏洛特。他们两个人,”她简洁地把话说完,“都帮得上忙。”
“两个人?”
“我是说,如果玛吉老是忙得分身乏术,而他认为她称职得不得了,那么夏洛特也不遑多让,她的责任可大呢。夏洛特,”范妮坚定地说,“做得像头牛似的。”
话都说了,而她丈夫看着她一分钟之久。“那王子又做得像什么呢?”
她回答的时候盯着他看。“像个王子啊!”说完话就立刻上楼去她的房间,她将很刻意装饰的背部朝向他——那上面在一些奇怪的地方有着红宝石或石榴石或是玳瑁和黄晶在闪闪发光,有点儿像是补丁用的缎子,象征她靠着机智一块块把它们给钉住了,好使她的论辩能连成一气。
他望着她,仿佛他真的觉得,她处理这番话题非常高招;没错,就像在他们面前的这出戏,真正的结论不过是,话说人生紧到无法转圜之处——他的人生是缩小了——他的太太是最有见识的一位了。看到她这么有威严地退场,他将一盏有点儿昏暗的电灯关上,它在整场谈话里都亮着。然后他赶紧在她身后跟了上去,尽量避免踩到她一波波的大幅长裙摆。他知道他们这番试图厘清的努力,甚至连她都松了一口气——她大动干戈的阐明使自己获得支撑,不致下沉。到了上面楼梯平台的时候,他和她站在一起,她按了个金属开关将灯点亮,他觉得,与其说她浇熄了他的好奇心,可能还不如说她又开启了。他把她留在那儿一分钟之久——仍意犹未尽呢。“你几分钟前说他不喜欢夏洛特,是什么意思?”
“王子吗?他不是真的喜欢?”之后她想了一下子,挺好脾气的。“我是说,要是来得太容易,就不喜欢了。十之八九的人都是如此,一个女人甘冒生命危险,也是受到如此对待呀。你刚才问我他是怎么工作的,”她补充说,“其实你可能应该问我,他是怎么玩乐的。”
嗯,这下换他说了。“像个王子喽?”
“像个王子。他根深蒂固是个王子。正因如此,”她说得表情生动,“他是个好例子——很美妙。就算在‘顶级阶层’里,他们也是非常稀有的分子,比他们自以为的更为稀有——那就是他们价值如此之高的原因。他可能是最后几个里面,其中之一——仅存几个货真价实的。所以啰,我们务必得接受他。无论如何,我们务必得接受他才行。”
上校思考着。“要是出了任何事——如何要夏洛特一定也得接受他呢?”
这个问题使她一分钟没动静,但是她眼睛看着他,伸出一只手抓着他的手臂,他觉得皮肉上感受的力道很清楚传达了她的回答。她稍稍离开他,然后他听到这辈子从她嘴里说出来最坚定、最长,也最深沉的一句禁令。“不管如何——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也没发生过什么事。也没什么事正在发生。”
他看起来有点儿失望。“我懂了。对我们而言是如此。”
“是对我们而言呀。还能对谁呢?”他实实在在感受到,她很希望他能了解。“我们根本就一无所知啊……!”这是个保证单,他非签名不可。
所以呀,他就如此这般签了名。“我们根本一无所知。”好比士兵在晚上讲口令似的。
“我们天真无知,”她用同样的方式说话,“像婴儿一样。”
“干吗不说成跟他们自己一样天真无知呢?”他问。
“唉,是有道理!因为比起他们,我们更是如此啊。”
他猜不透了。“我们哪会更……”
“跟他们相比?呵,很简单!我们当什么都成。”
“十足的白痴吗?”
“十足的白痴。喔,”范妮轻轻吐出这句话,“这么一来我们可轻松啦!”
呃,他看起来仿佛其中有言外之意。“难道他们会不知道,我们不是吗?”
她几乎没迟疑就回答。“夏洛特和王子以为我们是呀——那更好。魏维尔先生倒是认定我们很聪明——不过他没什么关系。”
“那玛吉呢?难道她不知道?”
“知道我们看得心知肚明?”是呀,这会儿时间果然拉得长些。“哎哟,只要她猜得到的,她就不会表现出来。所以到头来都一样。”
他抬起了眉毛。“我们一样没办法帮她忙?”
“我们得用那种方式来帮她忙。”
“要看起来像个傻瓜?”
她把双手往上一举。“她自己只想要看起来声势大些!就是我们啰!”说完她就不接话了——他也顺着她的意。尽管如此,依然有某些事占据她的心思;像是最后一波擦亮眼的浪,浪花在她自己的脑海里碎裂开来。“此外,现在,”她说,“我可懂了!我是说,”她补充说,“我懂你问的:今天在伊顿广场我又是怎么知道玛吉觉醒了。”她的样子很清楚她是知道。“因为看到他们在一起。”
“看到她和她父亲在一起?”他又搞不清楚状况了,“但你已经常常看到她了呀。”
“可没用过我现在的眼睛看。从没发生过如此的考验——这么长的时间,另外的几个人却一块儿不在了。”
“有可能!但是如果是她和魏维尔先生坚持的话……”
“为什么说,那是如此的考验?就是因为他们并没有想要它变得如此呀。这么说吧,他们亲手搞砸了。”
“馊掉了,呃?”上校说。
“那个字挺可怕的——应该说是‘变了’。”范妮继续说,“也有可能她很希望看看自己能忍耐到什么地步吧。如果是那种情况,那她已经看到了。只不过,关于此次的出访,倒是她自己坚持的。她父亲才不会坚持什么。她在观察他怎么做。”
她丈夫看起来挺认真的。“观察他?”
“打从出现第一个淡淡的征兆就开始了。我是说他会不会去注意这种事。不过,就像我跟你说的,并没有出什么事。但是她那儿已经准备好了——等着看。而我有感受到,”她继续说,“她是如何待在那儿的;好像被我当场抓到她似的。她没办法不让我知道——虽然她还刻意放下她的职务:她跟着我回家,想借此糊弄我。我什么都看在眼里呢——想糊弄我;不过那就是摆在我眼前的。”一面说着这句清楚得不得了的话,她人已经站在她房门口了。“很幸运,我也看到她如何成功办到了。他那里——都还没有任何动静。”
“你当真那么确定吗?”
“当然。不会有任何动静。晚安。”她说,“否则,她会第一个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