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知道,桑塞尔和我交情不错,然而,大约两年前,他爱上了德·图尔农夫人,却向我和其他人严守秘密。我绝想不到有这种事。德·图尔农夫人因丈夫去世,似乎悲痛不已,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差不多只见桑塞尔的妹妹,而恰恰在她小姑子府上,桑塞尔爱上了她。
“一天晚上,在卢浮宫有一台戏,只待国王和德·瓦朗蒂努瓦夫人一到场就开演。可是有人来通知说,公爵夫人身体不适,国王也不来看戏了。不难判断,公爵夫人所谓身体不适,是同国王闹别扭。我们都了解,德·勃里萨克元帅人朝觐见,引起国王的嫉妒;不过,几天前,他已返回彼埃蒙,我们就想像不出这次争吵的缘故了。
“我正同桑塞尔说话的时候,德·昂维尔先生走进大厅,低声对我说,国王又伤心又气愤,那样子真叫人怜悯;几天前,就因为德·勃里萨克元帅,国王同公爵夫人有了争执,后来赠给她一枚戒指,以表示和好,还求她戴在手上;可是,她换装准备来看戏时,国王却发现她手上没戴那枚戒指,便问是何原因;戒指不见了,公爵夫人也深感诧异,便问她的使女,糟糕的是,几名使女没有得到明确指示,就回答说有四五天她们没见到那枚戒指了。
“‘这时间恰好与德·勃里萨克元帅启程的日子相符,’德·昂维尔先生继续说道:‘国王认定在分手时,公爵夫人将戒指送给德·勃里萨克元帅了,而他这样一想,心中尚未完全熄灭的妒火又猛烈地燃烧起来,并且一反常态,忍不住对公爵夫人大加指责。现在,国王刚刚回到寝宫,那样子伤心极了;然而我说不准他这样沮丧,是因为公爵夫人把戒指轻易给了人,还是担心他的恼怒会惹公爵夫人不痛快。’
“德·昂维尔先生一给我讲完这条消息,我就凑到桑塞尔身边,将这条消息作为一个秘密告诉他,还嘱咐他不要外传。
“次日一清早,我去我嫂子府上,看到德·图尔农夫人坐在她床头。德·图尔农夫人不喜欢德·瓦朗蒂努瓦夫人,她也了解我嫂子对公爵夫人不怎么称道。桑塞尔看完戏到她那里去过。对她讲了国王同公爵夫人闹翻的事儿;德·图尔农夫人又来告诉我嫂子,却不知道这条消息正是我告诉她情夫的。
“我一走到嫂夫人跟前,她就对德·图尔农夫人说,她不等德·图尔农夫人的允许,就打算把她刚听到的情况告诉我,接着,就将我头天晚上告诉桑塞尔的话,一字不落地对我讲了一遍。您判断得出来,当时我有多么惊奇。我注视德·图尔农夫人,看得她有点发窘。她的窘态引起我的怀疑:这件事我只对桑塞尔讲过,看完戏他就离开,也没有说去哪儿。我想起来听他大肆赞扬过德·图尔农夫人。这些情况联系起来,我就睁开了眼睛,不难看清桑塞尔同她有私情,他离开我之后就去会她了。
“我一明白他向我隐瞒了这一艳情,心里很恼火,于是讲了好几件事,以便向德·图尔农夫人暗示,她此举很不慎重。我送她上马车,分手时还明确对她说,那个把国王和德·瓦朗蒂努瓦夫人的争执告诉她的人,真有福气,令我非常羡慕。
“我当即去找桑塞尔;见面就责备他,说我已经知道他热恋着德·图尔农夫人,但是没有讲我是怎么发现的。他不得不向我承认,然后我才告诉他我是通过什么知道的。他也把他们相爱的详情讲给我听,说他在家中虽然不是长子,也不敢奢望这样优渥的婚姻,但是她却一心要嫁给他。我听了真是万分惊讶。我对桑塞尔说,要结婚就尽快,一个女人在世人面前能装模作样,扮演一个同事实大相径庭的人物,恐怕是最靠不住的。他回答我说,当时她的确很伤心,但是对他的爱却压倒了这种悲伤,她不能让人看出变化得太突然。桑塞尔还对我讲了一些应谅解她的理由,他的话让我明白,他深深坠入了情网。他向我保证说,一定让她默许我成为他对她热恋的知情人,既然她本人已把这种隐私泄露给我了。他果然办到了,不过也费了不少口舌。就这样,我进一步了解了他们俩相恋的情况。
“我从未见过一个女子对待情人,行为如此端庄,又如此可爱;然而,我对她佯装悲伤的样子一直很反感。桑塞尔爱得既深,对她所采用的爱的方式又十分满意,也就不敢催促结婚,怕让对方错以为他结婚是图利,而不是出于真心的爱。当然,桑塞尔也向她提过,她则表示决意要嫁给他,甚至渐渐改变蜇居的生活,开始在社交场合露面了。她常去我嫂夫人府上,总赶上一部分朝官命妇在那里聚会的时刻。桑塞尔不常去,而每天晚上必到的那些人,经常见到德·图尔农夫人,都觉得她非常可爱。
“她开始脱离孤寂的生活不久,桑塞尔就觉出她对他的感情淡薄了一些。这种情况他多次向我提起过,而我倒认为他的抱怨没有什么根据;直到后来他对我说婚结不成了,她似乎在疏远他,这时我才开始相信他这种担心有道理,便回答他说,德·图尔农夫人的爱恋已有两年,热情减了几分也不足为奇;而感情即便没有减弱,但是又没有强烈到非嫁给他不可的程度,那也不应该抱怨。在公众看来,这门婚事对她损害极大,因为,对方不仅门 在德·阿尔伯公爵到达前不久,国王同德·内穆尔先生、德·吉兹骑士、德·沙特尔主教代理打了一场网球。王后带着朝中命妇观赏,其中也有德·克莱芙夫人。打完网球,众人走出网球场。这工夫,夏斯特拉尔走到太子妃跟前,对她说他偶然拾到一封情书,是从德·内穆尔先生的兜里掉出来的。关系这位王子的事儿,太子妃都十分好奇,便让夏斯特拉尔把信交给她。她接过来信,就跟王后,她的婆母一起,随同国王去观看安装栅栏。观看了一会儿,国王吩咐将不久前赶到的马匹牵出来。这些马虽然尚未驯练,他也要骑一骑,并且分给所有的随从。国王和德·内穆尔先生骑上最烈的两匹马,而这两匹马要相互冲撞。德·内穆尔先生怕伤着国王,猛地勒马后退,不料撞到跑马场的柱子上,撞得很重,他在马上坐不稳,摔了下去。大家跑过去,以为他受了重伤。比起别人来,德·克莱芙夫人估计他伤得还要重。她对此十分关切,流露出了震惊和惊慌之色,都顾不上掩饰了。她同王后、太子妃请人走过去。她脸色大变,不必说德·吉兹骑士,就连关系少一点的人也能看出来;因此,德·吉兹骑士不难注意到这种变化,他主要关注的,不是德·内穆尔的伤势,而是德·克莱芙夫人的神色。德·内穆尔公爵这次撞得不轻,一时头晕目眩,脑袋歪在扶他的人身上,过了半晌才抬起头来,头一眼就望见德·克莱芙夫人,从她脸色看出她对自己的怜惜之情;同样,他望她时的那种表情,也能让她看出他多么深受感动。接着,他感谢王后和太子妃的关切,并为在她们面前失态而道歉。国王吩咐他回去休息。
德·克莱芙夫人惊魂稍定,立刻考虑她刚才的仪态,但愿无人觉察;但是,德·吉兹骑士很快就打破她这种希望,他让她挽着手,一道走出跑马场,边走边对她说道:
“夫人,我比德·内穆尔先生更值得怜悯,我对您一直由衷地敬重,如果有冒犯之处,如果我刚才看到的情景所感到的痛苦向您流露出来,还请您原谅。我这样大胆对您讲话,既是头一次,也将是最后一次。死亡,至少是永远离开我再也不能生存的地方,因为,我原以为所有敢于注视您的人都像我一样不幸,现在连这点可怜的安慰都丧失了。”
德·克莱芙夫人说了几句,但是所答非所问,就好像她没有听明白德·吉兹骑士话的含义似的。换个时候,听他这样向自己表白感情,她准会感到气愤;可是在此刻,看到德·吉兹骑士发现了她对德·内穆尔先生的感情,她只感到一阵伤心。德·吉兹骑士对此深信不疑,他不禁肝肠痛断,从这天起横下一条心,永远不再考虑追求德·克莱芙夫人的爱了。然而,这种追求,本来在他看来十分艰巨又十分荣耀,一旦放弃,就必须有一种壮举来替代,占据他的整个身心。他想去夺取罗得岛[注],而且他早有此念,只可惜他英年早逝,但已赢得了当代最伟大的王子的美名。临终惟一的遗憾,就是未能实施这一出色计划:他已做了周密</a>安排,确信能一举成功。
德·克莱芙夫人从跑马场出来,又去见王后,而心里还一直想着刚发生的事件。时过不久,德·内穆尔先生也到了,他换上一身华服,仿佛根本不在乎刚才骑马的事故,倒显得比平时更快活,只因他以为看见了渴望的东西,便喜形于色,越发满面春风了。他走进去时,大家都十分惊讶,纷纷询问他的状况,惟独德·克莱芙夫人仍呆在壁炉旁边,佯装没有看见他。这时,国王从一间书</a>房出来,看见德·内穆尔先生在众人堆里,便招呼他过去,谈谈他的意外事件。德·内穆尔先生从德·克莱芙夫人面前走过时,低声对她说道:
“今天,我领受了您怜悯的表示;然而,这并不是我最应当得到的感情。”
德·克莱芙夫人早已料到,这位王子发现了她见他出事时的反应,而他这句话也让她明白她没有估计错。她这样一想,心里痛苦极了:自己竟然掩饰不住内心的情感,在德·吉兹骑士面前流露出来。还有,德·内穆尔先生也领悟了这种情感,她同样感到很痛苦;不过,这后一种不是单纯的痛苦,其中还搀杂着几分柔情。
太子妃急不可待,想知道夏斯特拉尔交给她的信的内容,她走到德·克莱芙夫人面前:
“您看看这封信吧,”太子妃对她说,“信是给德·内穆尔先生的;从种种迹象来看,写信人是他的一个情妇,正是为了她,他离开了所有的情妇。现在您若是不便看信,那就拿着,等晚上在我就寝前再送还给我,告诉我您是否认出是谁的笔迹。”
太子妃说完这番话就离开了,而德·克莱芙夫人万分惊讶和紧张,半晌未能移动位置。她的心情又焦急又慌乱,在王后宫室里呆不下去了,虽然还未到她通常告退的时间,还是离宫回府了。她拿着信的手都发抖,思想一片混乱,根本理不出头绪来,只觉得痛苦不堪,从来没有这种体验和感受。她一走进书房,就打开信,看到如下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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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过分爱您,就不愿意让您以为,您在我身上所看到的变化是我轻浮的表现。我要告诉您,您的不忠才是我变化的起因。说您不忠,您一定深感意外。这一点,您千方百计地向我隐瞒,我也费尽心思向您隐瞒我已了解真相;因此,您一得知我了解情况,自然会感到奇怪。我本人也很吃惊,在您面前竞未露出丝毫破绽。任何痛苦也不能与我的痛苦相比拟。我原本相信,您对我怀着炽烈的爱,我也不再向您掩饰我对您的爱。然而,就在我向您完全表露出来的时候,我却得知您欺骗了我,您爱着另外一个女人,显然您为了这个新的情妇而牺牲了我。在夺环赛跑的那天,我全然明白了,因此我没有前去观看,佯装生病,以掩饰我思想的纷乱;不过,我还真的病倒了,我的身体承受不了这样猛烈的冲击。我的病情即使开始好转了,我还是装作病得很重,以此为借口,既不见您,也不给您写信。我需要时间拿个主意,看看对您采取什么态度;我作了决定又放弃,如此反复了不知多少次,最终我认为您不配瞧见我的痛苦,决心不让您看出一丝一毫。我故意伤害您的自尊心,让您看到我的爱自行淡薄了。我想通过这种办法,减少您牺牲这份爱让我付出的代价,不愿意让您炫耀我多么爱您,得意洋洋地抬高自己的身价。我决定给您写不冷不热、不疼不痒的信,您拿给那个女人看,也让她明白我不再爱您了。我不愿意让她得意,了解我知道她战胜了我,也不愿意让她以我的绝望和谴责去扩大战果。我考虑,断绝关系对您还不算什么惩罚,在您不再爱我的时候,我若是不爱您了,也只能给您造成轻微的痛苦。我觉得必须让您爱我,才能让您体会到我饱尝的失恋的惨痛。我相信假如有什么东西能重新点燃您曾对我有过的爱情之火,那也就是让您看到我变了心,既让您看出来,又佯装向您隐瞒,就仿佛我没有勇气承认似的。我采取了这一决定,然而实行起来却很难,一重新见到您,就觉得不忍心做了!不知有多少回,我真想发泄,痛哭和责备一通;当时身体还不大好,有利于向您掩饰我慌乱和忧伤的心情。我向您隐瞒,如同您向我隐瞒一样,从中得到乐趣,也就坚持下来了;然而,我当面对您说,在信上写我爱您,做得极其勉强,不久您就看出我的感情变</a>了,效果比我预想的快得多。您的自尊心受到伤害,于是抱怨起来。我试图安慰您,但是显得十分勉强,使您越发确信我不爱您了。总之,我所做的一切全是预谋的。您的心也真怪,您越看出我疏远您,就越向我靠拢。我得到了报复所带来的全部乐趣。我觉得您从来没有像这样爱过我,而我却让您看出,我不再爱您了。我有理由相信,您完全抛弃了您曾为她而离开我的那个女人。我也有理由确信,您从来没有向她提起过我;不过,您的回心转意和审慎态度,也未能弥补您的轻率。您的心由我和另一个女人分享,您欺骗了我,这就足以打消得到您的爱的欣悦,而我原本相信我值得您爱;这也足以使我下了决心:再也不见您,就让您万分惊诧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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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克莱芙夫人看完信,又反复看了几遍,但始终不知道自己读的是什么,只看明白德·内穆尔先生并不像她想像的那样爱她,他还爱别的女人,也像欺骗她一样欺骗了她们。她这样性情的女子,怀着一种炽烈的情爱,刚刚向她认为不值得爱的一个男人示爱,又为了对这男人的爱而冷落了另一个男人,现在她看到这种信,了解这种真相,该有多么痛苦啊!从来没有如此惨苦而剧烈的痛心,她觉得这是今天所发生的事件引起的,如果德·内穆尔先生以为她爱他是毫无根据的,那么她也绝不去关心他爱上另一个女人。然而,她这是自己误解了;她觉得极难容忍的这种痛苦,其实就是嫉妒,以及伴随嫉妒的深恶痛绝。她从这封信看出,德·内穆尔先生早就有这种风流事了。她认为写这封信的女子德才兼备,是值得爱的;她觉得这女子比她勇气大,也羡慕这女子向德·内穆尔先生掩饰感情的魄力。她从信的结尾看出这女子自以为得到他的爱,便联想道,这位王子表现出来并深深打动她的谨慎态度,也许仅仅是他怕得罪这女子,是对这女子痴情的表现。总之,她想的全是可能增添她的痛苦和绝望的情况。她多么需要反躬自省啊!她多么需要仔细考虑母亲对她的告诫啊!她多么后悔,自己本该不顾丈夫的劝说,坚持脱离社交界,本该遵照自己的想法,向丈夫承认自己对德·内穆尔先生的倾慕!她觉得自己的这种感情,宁可告诉丈夫,也不能让另一个男人看出来:她了解丈夫心地善良,会用心保守秘密的;而另外那个男人欺骗她,不配她这种感情,也许会把她当作牺牲品,只为傲慢和虚荣才求得她的爱。总而言之,她觉得可能降临的所有灾难、可能面临的各种绝境,都比不上让德·内穆尔先生看出她爱他,同时她又知道他爱另一个女人。至少她还有一种想法可以自慰:了解真相之后,她无需再为自己担心了,自己完全能从对这位王子的倾慕中摆脱出来。
她已将太子妃吩咐的话置于脑后,睡觉前没有去见面,而是径自上床,装作身体不舒服,以便等德·克莱芙先生从国王那里回府时,仆人就告诉他夫人睡觉了。然而,她远远没有进入梦乡的宁静心情,一夜没做别的,只是痛心疾首,反复读手中这封信。
被这封信搅得不安宁的,不只是德·克莱芙夫人。丢失此信的是德·沙特尔主教代理,而不是德·内穆尔先生,他陷入极度不安之中。事情是这样,整个晚上,他是在德·吉兹府上度过的:德·吉兹先生设丰盛的晚宴,招待他的姐夫德·费拉尔公爵,以及朝中所有年轻贵族;席间,大家偶然谈起美妙的情书。德·沙特尔主教代理说他身上就带着一封,肯定美妙绝伦,超过历代所有的情书。大家催促他亮出来,他却执意不肯。德·内穆尔先生断定他根本没有,只是想吹嘘。主教代理回答说,这是硬逼他泄露秘密,但是他不会展示信件,只念念几个片段,就能让人判断出,极少的男人能收到这样的情书。说着他就要取出信,不料信不见了,找了半晌也是徒然,招来众人的攻击;然而,看样子他确实非常不安,大家也就不说了。他比别人先离开一步,焦急地赶回府邸,看看不见的信是否丢在家里。他还在寻找的时候,王后的第一贴身仆人来告诉他,德·于泽子爵夫人认为有必要赶紧通知他,在王后宫里有人说,他打网球时,口袋里掉出情书,有人讲述了情书中的大部分内容;王后很想看看这封信,便派人向一名贵族侍从索取,但是那位贵族侍从回答说,他交给了夏斯特拉尔。
第一贴身仆人还谈了许多别的事,主教代理听到最后,简直六神无主了。他当即出门去找这位贵族侍从,夏斯特拉尔的密友。虽然极不是时候,他还是让人把这位侍从叫起来;请他去讨回这封信,但是未说是谁丢失,又是谁索取此信的。夏斯特拉尔已先人为主,认定是德·内穆尔先生的信,而这位王子爱上了太子妃,他也就毫不怀疑是德·内穆尔先生追索失信。于是,他带着狡黠而快活地神情,回答说他把信交到太子妃的手中。这位贵族侍从就是这样回答德·沙特尔主教代理的。得到这种回答,主教代理越发不安,更添新的忧愁;究竟该怎么办,他思索再三,也拿不定主意,最后认为,惟有德·内穆尔先生能帮他摆脱困境。
主教代理便去德·内穆尔先生府上,走进房间时,天刚刚放亮。这位王子睡得正香,昨天他见到德·克莱芙夫人的那种反应,只能使他产生愉悦的念头。他忽然被主教代理叫醒,非常意外,不禁问主教代理,前来打扰他休息,是不是要报复晚宴上他所讲的话。主教代理一脸凝重,让他明白是为要事而来。
“我来是要向您透露我一生最重要的事情,”主教代理说道,“我完全明白,我需要您的帮助,而您却没有义务非帮助我不可;我也完全明白,若不是情况所迫,我把事情全告诉您,您听后就可能丧失对我的敬重。昨天晚上我提起的这封信失落了,不能让人知道信是写给我的,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昨天,信掉在网球场上,不少人看到了。您也在场,求您行行好,就说信是您丢失的。”
“您必定认为我根本没有情妇吧,”德·内穆尔先生微微一笑,接口说道,“因此向我提出这种建议,照您的想像,我让人相信收到这种信,不会同任何人闹翻吧。”
“求求您,”主教代理又说道,“认真听我讲。假如您有一位情妇,这一点我毫不怀疑,尽管不知道是谁,您也容易为自己辩解,我向您提供万无一失的办法;即使您在她面前不好辩解,二人闹翻了也是暂时的。然而这件意外对我就严重了,能毁了一位深深爱过我、最值得敬重的上流社会女子的名誉;此外,我还会招来一种不共戴天的仇恨,不但断送我的前程,还可能有更惨重的损失。”
“我还不能完全理解您对我说的这番话,”德·内穆尔先生回答,“不过倒隐约看出,传说一位极有身份的王妃对您有意,不完全是扑风捉影了。”
“不完全是扑风捉影,”主教代理接着说道。“若是扑风捉影,那就谢天谢地,我也不会陷入现在这种窘境了;看来,我必须向您讲述事情的全部经过,才能让您明白我担心什么。
“自从我人朝供职,王后对我始终优礼有加,我有理由相信她对我一片善意,但是还没有一点私情,我对她除了尊敬,从未想过有别种感情。我甚至深深爱上德·特米娜夫人;看见她的人就不难判断,谁得到她的爱,也准会非常爱她,而我就是得到她的爱的人。将近两年前,当时朝廷还在枫丹白露,有那么两三回,在没有什么人的时候,王后同我谈过话。我觉得她挺喜欢我的机智,我说什么她都认真听取。有一天,我们谈到信任,我说世上还没有一个我能完全信赖的人,人总为过分信赖而后悔,我就了解许多情况,但从未提起过。王后对我说,因为这一点,她更加敬重我了,在全法国她就没有找见一个守住秘密的人,这是最为尴尬的事,只因这剥夺了她向人推心置腹的情趣;生活中有个能谈心的人,尤其对她这样地位的人来说,也是必不可少的。后来几天,她又多次谈起这个话题,还告诉我当时发生的一些秘事。总之,我觉出她希望我能严守秘密,并渴望将她的秘密告诉我。这种念头把我同她拉近了;得到她这种特殊待遇,我深受感动,就比以往更加向她献殷勤了。一天傍晚,国王同所有朝廷命妇骑马到林中散步去了,王后身体有点不适,不愿意随同前往,我就伴随在她身边。她走到池塘边,离开侍从的陪伴,要随便走走。她转了几圈之后,便凑到我跟前,吩咐我跟随她。
“‘我要同您谈谈,’她对我说,‘您通过我要对您讲的话,会明白我是您的朋友。’
“她说完这句话,就停下脚步,定睛注视我,接着说道:
“‘您爱上了什么人,也许您没有向任何人透露,就以为您的爱情不为外人所知,其实外人知道,甚至与此相关的人都知道了。有人在监视您,了解您和情妇幽会的地点,他们甚至要当场抓获。我不晓得那女子是谁,我也绝不会问您,只想保您安全,别遭遇不幸。’
“请您看看吧,王后为我设下什么陷阱,想不掉进去又该有多难。她要了解我是否在恋爱,又绝口不问我爱上谁,仅仅让我明白,她惟一的意图就是讨我高兴,不让我产生她这样是出于好奇或别有用心的想法。
“然而,透过各种表面现象,我辨清了真相:我爱上了德·特米娜夫人;不过,尽管她也爱我,我却没有运气找到同她私会的地方,而且也怕被人捉住。因此我可以断定,王后所指的不会是她。我也知道,我还同一个女人私通,她不如德·特米娜夫人那样美丽和端庄,我同她约会的地点,也不是没有可能被人发现。其实,我并不怎么把她放在心上,干脆不同她见面,也就避开了一切风险。因此,我心下决定什么也不向王后承认,相反还要让她相信,有很长时间我放弃求爱的欲望了,因为我觉得,几乎所有女人都不配一个体面男人的爱恋,惟有远远超越她们的某种品质,才能令我倾心。
“‘您的回答并不坦率,’王后反驳道,‘据我所知,情况与您讲的恰恰相反。我以这种态度同您讲话,就是敦促您丝毫也不要对我隐瞒。我希望您成为我的朋友,’她接着说道,‘但是,我给您这个位置,却不愿意对您的爱恋一无所知。您瞧着办吧,您若想得到这个位置,代价就是把您感情的事儿告诉我。给您两天时间考虑,两天后,您可得想清楚了对我怎么说,要记住等以后,我发现您骗了我,这一生都不会宽恕您。’
“王后说完这番话,未容我回答就走开了。您想像得出来,我满脑子都是她对我讲的话。她给我两天考虑的时间,我倒觉得用来做决策并不算太长。我明白她要了解我是否爱上什么人,而她并不希望我在恋爱。我也明白自己采取的决定会有什么后果,可是,同一位王后,同一位人特别可爱的王后建立特殊关系,我的虚荣心会得到不小的满足。另一方面,我又爱德·特米娜夫人,尽管我对您提过跟另一个女人有关系,对德·特米娜夫人有点不忠,但也发不了狠心同她断绝关系。我也同样明白,欺骗王后会面临什么危险,而且要骗过她又是何等困难。然而,我总不能白白拒绝命运向我提供的机会,便抱着侥幸心理,不考虑我的不端行为会给我带来什么恶果。我同那女人来往可能被发现,于是和她断绝关系,但是我希望隐瞒和德·特米娜夫人的关系。
“王后给我的两天期限到了,我走进王后的宫室,只见所有命妇都聚在那里,王后提高声音,以令我惊讶的凝重神情对我说:
“‘我委托您办的事儿,您想过没有,是否了解事实啦?’
“‘是的,陛下,’我答道,‘事情正如我对您讲的那样。’
“‘今晚我写信的时候,请您来一下,’王后接口道,‘我还有一点吩咐,就了结这件事儿。’
“我没有回答,只是深鞠一躬,自然按照她指定的时间入宫。我在游廊见到她,秘书和一名侍女在她身边。她一望见我,就走过来,把我引到游廊的另一端。
“‘怎么样,’王后对我说,‘您是经过深思熟虑,才什么也没有对我讲的吗?我对您这种态度,难道不值得您对我坦率讲话吗?’
“‘正因为我对您讲话坦率,才什么也没有对您讲的,王后陛下,’我回答道。‘我怀着全部敬意向陛下发誓,我同朝中的任何贵妇都没有私情。’
“‘我愿意相信,’王后又说道,‘因为我希望这是真的;而我希望如此,就是想要您完全依恋我;假如您另有所爱,我就不可能满足于您的友谊。正在恋爱的人不可信赖,也不能确保严守秘密。他们太马虎,分心的事儿太多,他们的心思首先用在情妇身上,这同我要求您依恋我的方式绝不相容。不要忘记,我是根据您向我保证没有任何感情纠葛,才选择您作为我的知心人。不要忘记,我也要您对我完全信赖,而且,无论您的男友还是女友,都得是讨我喜欢的人,您本人除了讨我欢心之外,不要再操心任何别的事儿。我不会让您放弃前程,而是比您更有效地指引。只要我觉得您正合乎我的希望,那么我无论为您做什么,都认为得到了极好的报偿。我选中您来倾诉我所有的伤心事,来帮我排忧解愁。您能判断出来,我的忧伤还不轻呢。从表面上看,我不十分难受,容忍了国王对德·瓦朗蒂努瓦公爵夫人的系恋,其实,这是我无法忍受的。她控制并欺骗国王,还鄙视我,我的人全听她的。女王太子妃,我的儿媳,因其美貌和几个叔父的威望而得意,对我不尽一点孝道。蒙莫朗西大总管是国王和王国的主人,他恨我,对我表现的仇恨是我忘不掉的。圣安德烈元帅,是个放肆的年轻宠臣,他对我并不比对别人好些。我的种种不幸,细说起来会引起您的同情;时至今日,我还未敢信赖任何人,现在我信赖您;您可别让我后悔,要做惟一能安慰我的人。’
“王后说完这番话,眼睛发红了;我真想扑到她的脚下,她对我表现出来的善意深深地打动了我。从那天起,她完全信任我了,无论做什么事都告诉我,而我保持了一种还在延续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