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或四天之后,弗兰克从 弗兰克停下车来,放纵地笑着,一直到笑声止竭,积压在心底的苦恼都发泄了出来,才掉头回家。忘记它吧!回到革命路时,他决定只想好的事情,包括今天美好的天气、波洛克桌上醒目地摆着的“话说”系列、每年额外的三千美元工资,甚至是明天上午召开的评估会议。这个夏天并不那么糟糕。现在,离家越来越近,他已经迫不及待要舒舒服服地享受一次淋浴,换上干爽的衣服,喝一口雪利酒(想起来他就情不自禁地抿一抿嘴唇),然后剩下的整个下午都泡在《纽约时报》里。等夜晚来临之后,如果一切不出差错,那么他觉得是时候跟爱波理智、平静地谈谈恼人的沙发问题。那些困扰她的事情就会解决掉——如果他愿意早点坐下来跟她谈谈,问题应该早就解决了。
“听着,”他打算这样开始,“这是一个疯狂的夏天,我知道我们一直都承受着压力。我知道你现在感觉到孤独和困惑,我知道事情看来有些灰暗,但是请你相信我……”
弗兰克透过绿色和黄色的树丛看到了自己的房子,发觉它在树木的掩映下显得格外整齐洁白。这个房子并不那么糟糕,正如约翰·吉文斯曾经评价过的:看上去像是一个人们会在这里生活的地方。在这个地方,生活总是会展示出它复杂多变的一面,它有的时候会带给人难以置信的幸福和满足,有的时候也会带来灾难和混乱,偶尔也会有让人羞愧的小插曲(“朋友们,结束啦!”)。但是弗兰克开始相信,尽管如此,到了最后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回到家里的时候,爱波一边听着收音机,一边在厨房里忙碌着。他把手里那厚厚一叠报纸放在桌上,感叹道:“今天天色真不错。”
“嗯,的确是个好天。”
他来到浴室,享受了一次长长的、无比舒畅的热水浴,并且花了不少时间梳理自己的头发。他在卧室里翻出了三件衬衣,考虑再三才挑选了一件墨绿和黑色格子图案的法兰绒昂贵衬衫,来配搭一条干净的紧身卡其裤。他尝试了好几种穿着方法,最后决定把袖口卷两卷,衣领立在脖子后面,扣子一路敞开到胸口处。他弯身凑近爱波的梳妆台镜子,还拿了另一面镜子从侧面观察衣领的形态,以及自己双唇紧闭的侧脸线条是否硬朗有型。
他回到厨房,一边翻看报纸一边随着广播里的爵士乐敲击桌面,看了爱波一眼,又一眼,他才发现她翻出孕妇装穿在身上了。
“你穿这身衣服很可爱。”他说。
“谢谢。”
“我们还有雪利酒吗?”
“我想可能没有了。我们已经把它喝完了。”
“该死,我猜连啤酒也没有了,是不是啊?”他考虑要不要喝点威士忌,不过现在喝这个太早了。
“我做了一点冰茶,如果你想喝的话,就在冰柜里面。”
“好的,”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尽管他并不是很想喝,“对了,孩子们今天都去哪里了?”
“在坎贝尔家里。”
“哦,那太可惜了,我本来还打算给他们读点漫画的。”
说完他低下头去翻动着报纸,她则继续在水池旁边忙碌着。过了一会儿,实在没别的事可做了,他站起来走到她的身后,抱住她的胳膊,就在那个瞬间,她的整个身体都僵硬了。
“听着,”他说,“这是一个疯狂的夏天,我知道你——我知道我们一直都承受着压力。我知道你现在——”
“你现在想知道我为什么不跟你睡,对吗?”她从他的手里挣脱出来,“对不起,弗兰克,我现在不想跟你谈这件事。”
他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应该保持有利于沟通的友好情绪。他崇敬地吻了她的头发,“那好吧,你现在愿意跟我说什么呢?”
她已经洗完盘子,并且把水池里的脏水都放出去了,现在她搓洗着洗碗布。等到她把布拧干、挂回到架子,并从水池边退开,转身面对着他时,她才开始说话。这是她今天第一次看着他,然而她看起来像是受到了惊吓。“我们可不可以什么都不谈呢?可以吗?”她请求道,“我的意思是,我们能不能就这样让日子一天天来到,尽我们所能去过好它,然后不要老想去讨论所有的东西?”
他向她微笑着,就像一个充满耐性的心理医生。“我并不要求去‘讨论所有的东西’,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提出的是……”
“那好吧,”她后退一步,“这是因为我不爱你了,这个解释怎么样?”
幸好心理医生的职业笑容还挂在脸上,弗兰克才不至于把她的话当真,“这不算是个答案,”他和善地说,“我想知道你真实的感受,我想你现在是不是在逃避,逃避到最后去见心理医生的那一刻?你想回避你在这段时间之内需要承担的责任,直到你开始接受治疗。你觉得这么说合理吗?”
“不,”她背过身去,“噢,我不知道,也许是吧。你说什么就什么,你怎么舒服就怎么去想吧。”
“呃,”他说,“这不是我舒不舒服的问题。我想说的是,生活总得继续,不管你接不接受治疗。妈的,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这是一个艰难的夏天。关键是我们两个都承受了很多压力,那么我们就应该尽可能帮助对方。天知道这段时间我也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事,实际上我想过,我自己也有必要去看心理医生。其实——”他转过脸望向窗外,摆出那个硬朗的侧脸线条,“其实,我想跟你坐在一起聊聊,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情。一件……怎么说呢,一件几个星期之前发生在我身上的,不太理性的事。”
他的头脑还没开始运作,他的声音就滔滔不绝地把莫莉·格鲁布的事情和盘托出。他很有技巧地把莫莉称为“纽约的一个女孩,一个不太认识的人”,而不是他公司里的打字员;他强调自己没有投入任何感情,而她对他的渴求却是非常强烈和无法克制。他的声音平和而有说服力,中间偶有犹豫和停顿,都只是为了增添说话的节奏感。这段陈述既有忏悔的力量,也有叙述一段情感故事的浪漫风情。
“会出这样的事情,我觉得,怎么说呢,主要是因为在堕胎的问题上,我的男性尊严受到了威胁。我想要证明一些东西;我不知道。不管怎么样吧,上个星期我已经跟她一刀两断了。这个愚蠢的事情已经永久地结束了。否则我不会跟你坦白交代的。”
接下来的半分钟,屋子里唯一的声音就是收音机播放的音乐。
“你为什么会这么做?”她问。
他摇了摇头,眼睛还是望向窗外。“亲爱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已经试着跟你解释,我现在还试着跟自己解释。所以我才说,这是一件不太理性的事。我——”
“不,”她说,“我指的不是你为什么找了那个女人,而是你为什么要把这件事情告诉我。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你是想让我觉得嫉妒,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是想让我重新爱上你,重新跟你睡到一起,还是怎么样?你认为我该说些什么?”
他看着她,觉得脸都涨红了,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把难堪笨拙的苦笑转换成心理医生的职业微笑。“你为什么不说说你的感受?”
她沉默了一阵子,看来是在思考,然后很漠然地耸了耸肩说:“我已经说过了,我什么感觉都没有。”
“那就是说,你根本不在乎我在干什么,跟哪个女人上床,是这样吗?”
“对,我想就是这样。我不在乎。”
“但是我要你在乎!”
“我知道。如果我还爱你的话,我应该会难过的。但是你知道我已经不爱你了。我现在不爱你,从前也不曾爱过,只不过我到这个星期才明白这一点。这正是我不想跟你谈话的原因。你现在明白了吧?”她拿起一块抹布走进客厅,去完成一个疲倦但合格的家庭主妇每天必须完成的活计。
“仔细听好啦!”广播里响起了热切的声音,“秋季清仓大甩卖!所有的男装短裤和运动休闲装都会大幅降价。”
弗兰克呆呆地站在那里,低头看着桌上那杯没喝过的冰茶,他感觉自己的头脑一片纷乱,唯一清晰的念头是,他忽然想起了这是个怎样的星期天,所以也明白了为什么孩子都被打发到坎贝尔家。而且他知道,他们没剩下多少时间可以单独谈话了。
“噢,你听着,”他坚决地踏着大步,尾随她走进客厅,“你赶紧把那块该死的抹布放下,然后好好听我说话。首先第一条,你他妈的很清楚,你是爱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