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月以后的一个午夜,杰克兄弟打电话到公寓里来,要我准备好乘车夜行。我很兴奋。幸好我醒着,只是和衣躺在床上。几分钟以后,他驾车到来时,我已站在人行道的边上急切地等候着。我见他穿了一件轻便大衣伛身坐在驾驶盘的后面,不禁心中一动:难道这就是我一直在等待的机会?
“近来可好,兄弟?”我上车时说道。
“有点疲乏,”他说。“睡眠不足,问题太多。”
说罢,他驱车上路,这时他沉默不语,而我也决意不问一个问题。在这一点上,我可是学得很到家。我一面看他凝视着前面的路,仿佛沉思得出了神,一面寻思:冥神大楼里肯定有事。说不定,兄弟们正等着想掂量一下我的才能,果真是这样,那好嘛;我早就在准备考试了……
可是我向外一张望,发现我们没有驶往冥神大楼;他把我带到了哈莱姆区,此刻正停下车。
“我们去喝一杯吧,”他下车后径直向一块亮着哈巴狗大头的霓虹灯招牌走去,上面写着“埃尔·托洛酒吧间”。
我大失所望。我无心饮酒,只想接受任务,跟任务无关的活动我不感兴趣。我火往上冒,憋着一肚子气跟他走了进去。
酒吧间里既暖和又安静。架上照例排列着一排排标着外国名字的酒瓶;店堂尽头,四个人边喝啤酒,边操着西班牙语争论不休;一架自动唱机闪着红灯绿灯在播放一首西班牙歌曲。在我们等候兑酒侍者的当儿,我试图揣测此行的目的究竟何在。
我跟汉布罗学习以后就很少见到杰克兄弟了。我的生活</a>安排得十分紧凑。不过我明白,要是有什么事,汉布罗早就会通知我的。但是, 但是话得说回来,那些日子里我工作起来信心百倍,我喜欢这样工作。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兄弟会是别有天地,国中之国,我决心探索它的一切奥秘,并尽我所能往上爬。我看不到前途上会有什么局限,我会扶摇直上。在全国范围内,兄弟会是我唯一可能攀登到顶峰的组织,而且我也决心要攀登,哪怕这意味着要攀登词语的高峰,因为尽管在我周围人们大谈科学,我已经渐渐相信讲话里有一种魔力。有时我坐着,凝视水波一般的光在道格拉斯的肖像上追逐嬉戏,不禁想起他原先是个奴隶,凭了他的三寸不烂之舌竟然爬上了政府部长的职位,而且爬得这么快,这说明讲话里面真是有魔力。说不定同样的事也发生在我的身上了。道格拉斯逃到北方后在船厂里找到了活;一个穿水手服的大汉,跟我一样也取了个新名字。他的真名叫什么来着?不管他叫什么真名吧,他后来叫了道格拉斯,从而为自己定下了一生并以这个名字使他出名。他原来希望成为一个造船工,可是却成了一位演说家。说不定魔力之谜就在这出人意料的变化之中。“你开始叫扫罗,后来却成了保罗,”祖父常这样说。“小时候你可以是扫罗,等到生活在你头上稍稍挥了几鞭子,你就想做保罗——可是你还是个地地道道的扫罗22。”
是啊,你永远也说不上你在走向何方,这一点是肯定的。是唯一可以肯定的事。你也说不上你怎么到那儿的——不过你一旦到了,这就行了。我当初一开始就是以一次演说迈出了第一步,而那次演说给了我进学院的奖学金;在学院里我曾指望作演说能为我在布莱索手里邀宠,能帮我步步高升,直至成为一个全国性的领袖人物。是啊,我作了一次演说,也因此成了个领袖人物,只是与我原来想当的领袖有差异罢了。世道就是如此。何必埋怨呢?我望着地图思忖着:你起初想找红种人,也找到了他们,尽管种族不同,而且是在光辉灿烂的新世界里找到的。如果你有空停下来想想,世界确实很奇妙;不过科学还是能控制世界,而兄弟会不仅控制了科学,而且还控制了历史。
这样,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我的情绪颇为紧张,就像那些上了瘾的彩票赌客,他们为了发财,在最微不足道的现象里找暗示:例如云彩、面前驰过的卡车或地铁火车等,有人从梦、滑稽连环画、人行道上狗粪的形状里找。我呢,则被兄弟会的无所不包的理论迷住了。这个组织给了世界一个新解释,给了我一个有生命力的新角色。我们不承认有例外,件件事物都可以由我们的科学控制住。生活完全是由模式和纪律构成的;纪律的妙处可以在它起作用的时候看出来,而且是很起作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