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rong>上</strong>
井用辘轳取水,绳长十二寻[约21.6米。]。朝北的厨房里,腊月的风呼呼地吹过。“啊,好冷。”她蹲在灶前查看火势,想着顺便取个一分钟的暖,结果多待了一会儿。为这点琐事,挨了东家好大一顿训斥。女佣的日子着实难熬。
阿峰来这家帮工之前,中介的老太是这么说的:
“那家有六个孩子,常住在家里的只有大少爷和小的两个。太太的脾气不大好,不过你只要会察言观色,就没什么。她是个爱听奉承的,你要是做得好了,给你件贴身衣服、半副衬领[和服的衬领左右两边为一副,半副显出了主人家的悭吝劲儿。]或者围裙带子,都不成问题。他家的财产在町里是 就是说,他想要钱。继母想,果然还是这样。她忘了从早上就有的疑心,想道,他打算要多少?老爷心软,真让人牙痒。
但她知道,自己说不过石之助。早上她刚把阿峰给说哭了,这会儿换了个模样,从旁窥看老爷的脸色,眼神骇人。老爷一声不吭地进了金库,拿了共五十元的一叠票子过来。
“这不是给你的。是因为可怜你还没出嫁的妹妹,而且事关你姐夫的面子。我们山村家代代都是本分人,以正直律己为守则,从来没让人说过我们家的坏话。可是出了你这么一个好比是天魔转世的坏人,如果你因为缺钱而去觊觎别人家的钱财,那就不光是我这一代人丢脸。不管财产有多重要,都只是第二位的,首先别给父母姐妹们蒙羞。和你说这些话也没用,按道理,作为山村家的少爷,你自己好好的,人家自然不会对你有什么恶评,然后过年拜年,你也该代替我,让我少些操劳。可你眼看着年近六十的父亲哭泣,你要遭报应的吧?你小时候也读了些书,怎么就不明白这些呢?哎,你走吧,回去吧,随便你回哪里,别再给我们家丢脸!”
说完,父亲回了里屋,钱到了石之助的怀里。
“母亲大人,您过个好年。我走了。”石之助故意恭恭敬敬地和继母告别,又说:“阿峰,帮我把鞋放好。我要走玄关,是从这里出门,不是从这里回家。”他大模大样地挥着手走了。他要去哪儿呢?父亲的眼泪将会在石之助的一夜闹腾间化作梦一场。最糟的是有个浪荡子,最糟的,是有个让儿子变得浪荡的继母。太太在石之助走后,把门前的脚印给扫了一遍,虽然没到撒盐[日本风俗,撒盐祛除不净。]的地步。少爷走了,她高兴。尽管心疼钱,见到人也让她心烦。一如往常,她恶毒地说:“他不在家最好!是怎么才能长成那么没脸没皮!真想看看生他的亲妈是什么样!”
阿峰只当没听见这些。她感到,自己犯下的罪行太可怕,刚才的举动,如今就像在梦里,到底是自己还是别人做下的?细想之下,这件事能不被发现吗?就算是一万张钞票少了一张,数一数就知道了。而且少了的钱跟我提过的数目一致,又是紧接着不见了,若换成我是太太,会怀疑谁?她要是质问我,我该怎么办,该说什么?我如果说谎,罪孽更深,如果坦白,会害了舅舅。我的罪,我认了,但如果连正直的舅舅也被冤枉,就糟了。人们不会相信他,因为我们穷。人们会说,原来那家人偷了钱。好难过,我该怎么办?有什么办法能让我猝死,不至于让舅舅蒙羞?
她这样想着,视线盯着太太的一举一动,一颗心徘徊在砚台盒边。
这天晚上要集齐家里的钱,封起来,叫作算大账。太太想起来,从里屋喊道:“砚台盒那儿有修房顶的太郎还过来的钱,二十元。阿峰,阿峰,把砚台盒拿来。”
听见这话,阿峰仿佛是没了命。她想道,我要去见老爷,把事情从头讲起。太太说了翻脸无情的话,我是迫于无奈。能守护我的是正直。我要不逃避不隐瞒,如实道出,虽然不是自己想要钱,但我偷了钱。舅舅没有罪。唯独这点,我要反复地讲,要是他们不听,没办法,我就当场咬舌自尽。用我这条命去换,他们就不会认为我在说谎了吧。
她下了这样的决心,往里屋走,一颗心如同待宰的羔羊。
阿峰仅仅抽走了两张,应该余下十八张钞票。可是为什么呢?抽屉里不见成叠的钞票,把抽屉整个拉出来,底朝天地抖落,也没有。奇怪。散落的纸片之间,有张不知什么时候写的收据。
抽屉里的钱,我也一道借走了。石之助
是那个浪荡子干的?人们面面相觑。阿峰没遭到查问。
是阿峰的孝顺感动了天地,使得这事在不知不觉中成了石之助的罪行吗?不,也许是他知道发生了什么,顺便顶下了罪名。若是那样,石之助就成了阿峰的守护天尊。
真想知道后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