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给她念里尔克的诗,一个他崇拜的诗人,她却枕着他的枕头睡着了。他喜欢大声朗诵,念得非常好——声音饱满自信,时而低沉忧郁,时而高昂激越。除了伸手去床头柜上取烟时停顿一下外,他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诗集。这个浑厚的声音把她送进了梦乡,那里有从城墙环绕的城市驶出的大篷车和穿袍子的蓄须男子。她听了几分钟,就闭上眼睛睡着了。
他接着大声往下念。孩子们已经睡着很久了,外面,不时有车子在潮湿的路面上擦出些声音。过了一会儿,他放下书,转身伸手去关灯。突然,她像被吓着似的睁开了眼睛,眨了两三下。她发愣的明亮眼珠上眨动的眼睑,看上去出奇黯淡而饱满。他注视着她。
“在做梦?”他问。
她点点头,抬起手摸了摸两鬓的塑料发卷。明天是星期五,伍德隆公寓所有四到七岁的孩子都归她照看。他用手臂支撑着身体看她,同时用闲着的那只手把床单拉直。她脸上皮肤光滑,颧骨突出;她有时非要对她的朋友说,这颧骨是从她父亲那儿继承来的,他有四分之一的内兹佩尔塞人[北美印 求你了,老天,让我睡着吧。
她努力入睡。
“迈克。”她小声说道。
没有回应。
她听见隔壁房间里一个孩子翻身时碰到了墙。她听了又听,但再没有其他声音了。她把手放在左胸,感到心跳传到她的手指上。她趴在床上,头离开枕头,嘴贴在床单上,哭了起来。她哭了一会儿,然后爬到床脚处,从那儿下了床。
她在卫生间洗了脸和手。她刷牙,一边刷一边从镜子里端详自己的脸。她把客厅的暖气调热了点。然后,她在厨房桌旁坐了下来,把脚收进睡衣里面。她又哭了起来。她从桌上的烟盒里拿了一支烟点着。过了一会儿,她回到卧室去拿她的浴袍。
她去看了看孩子。把儿子的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他的肩膀。她回到客厅里,坐在那把大椅子上。她随手翻着一本杂志,试着往下读。她盯着上面的照片,又试着往下读。不时有车子从外面的街上开过,她会抬起头。每当车子开过时,她都要听着,等着,然后再低头读杂志。椅子边的架子上有一沓杂志。她把它们都翻了一遍。
曙光初现时她站了起来。她来到窗前。小山岗上无云的天空开始变白。树木和街对面那排两层高的公寓楼在她的注视下显露出形状。天空变得更白了,山岗后面的光线急剧增多。除了因为这个或那个孩子而早起外(她觉得这些不算,因为她从来没往外看,不是匆忙地回到床上,就是去了厨房),她一生中没见过几次日出,而那几次还是在她小的时候。她确信没有一次像这次一样。她从未在读过的书和看过的画里了解到日出会如此可怕。
她等了一会儿,走到门前,打开门锁来到阳台上。她掖紧浴袍的领口。空气又湿又冷。周围的景象渐渐显露出来。她一点点地看过去,最后把目光停留在对面山顶电台发射塔尖闪烁的红灯上。
她穿过幽暗的寓所回到卧室。他在床中央躺着,被子缠在肩膀处,头的一半压在枕头下面。沉睡中的他显得绝望,牙关紧咬,胳膊直挺挺地伸到她这一侧。在她的注视下,房间变得非常明亮,眼前的床单越来越白。
她湿了湿嘴唇,嘴唇黏黏的,发出了一点声音。她跪了下来,伸出手摊在床上。
“上帝啊,”她说,“上帝,你会帮助我们吗,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