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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徒_毛姆短篇小说全集

作者:毛姆 字数:10890 更新:2025-01-08 13:48:24

阿申顿奉命去负责几名在瑞士活动的间谍,刚到那里时,R希望他先看看要他去获取的情报是什么样的,便递给他一沓用打字机打印出来的文稿,那是一位在特工部门被称作古斯塔夫的人发来的电文。

“他是我们这里最好的特工。”R说,“他提供的情报总是很充实,也很及时。我要求你一定要重视他发送的报告。当然古斯塔夫是个很聪明的家伙,但是其他特工没有理由不能给我们提供一样好的情报,只是解释清楚我们想要什么的问题。”

古斯塔夫住在巴塞尔,为一家瑞士公司工作,这家公司在法兰克福、曼海姆和科隆设有分部,因为公司的业务,他可以安全进出德国。

他在莱茵河一带活动,收集有关军队动向、军工生产、国民心态(这是R特别强调的)以及协约国需要了解的其他方面的情报。他频繁写给妻子的信中隐藏着特殊的密码,他的妻子在巴塞尔收到这些信后立刻转给在日内瓦的阿申顿,阿申顿从信中解读出重要内容后再转发给相关部门。古斯塔夫每两个月回家一次,写出一份报告,用作这个特工部门其他间谍效仿的样板。

古斯塔夫的上司都对他很满意,他也有理由对他的上司感到满意。他的工作非常重要,所以他不仅拿的薪水比别人高,还时不时地可以因特殊贡献而领到数目不小的奖金。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一年多。然后有什么事引起了R的疑心;R是一个特别警觉的人,与其说是头脑机敏,倒不如说是天性如此,他突然感觉到有人在背后玩儿花招。他什么也没有对阿申顿明说(R不管有什么推测,总是选择不向任何人透露),只是派他去巴塞尔跟古斯塔夫的妻子谈谈——那时古斯塔夫正好在德国。谈话的内容他让阿申顿自己决定。

阿申顿奉命来到巴塞尔,因为他还不知道是不是要在这里住下来,就把随身行李寄存在了火车站,然后乘电车到古斯塔夫家所在的那条街的街角下了车,快速看了一眼有没有人跟踪,然后沿街走到了他要找的那栋楼房前。这是一座小公寓楼,给人的印象是虽然简陋但不失体面,阿申顿揣摩住在这里的应该是一些政府职员和小商人。刚进门他就见到一个鞋匠铺,他停下了脚步。

“请问格拉博先生住在这儿吗?”他用很不流利的德语向鞋匠打听道。

“是的,我几分钟前刚看见他上楼了。他应该在家的。”

阿申顿大吃一惊,因为就在一天前他刚收到过古斯塔夫的妻子转来的一封信,信是从曼海姆寄出的,古斯塔夫在这封信中用密码提供了刚跨过莱茵河的一些部队的番号。阿申顿想要问问鞋匠,但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太明智,所以只是对鞋匠说了声“谢谢”,便走上楼去了,他已经知道古斯塔夫住在三楼。他摁响了门铃,听到铃声在屋里响起了。过了一会儿,一个衣冠楚楚的小个子男人来开了门,此人有一个剃得光光的圆脑袋,戴着眼镜,脚上穿的是拖鞋。

“格拉博先生?”阿申顿问。

“有什么事吗?”古斯塔夫说。

“我可以进屋说吗?”

古斯塔夫背着光站在那里,阿申顿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感觉到对方有些迟疑,便说出了他接收古斯塔夫从德国寄来的密信时使用的化名。

“请进,请进,幸会。”

古斯塔夫把他领进了一间很闷的小屋子。屋里摆满了厚重的雕花橡木家具,一张大桌子上铺着绿色天鹅绒台布,桌上有一台打字机。古斯塔夫显然正在编写他那宝贵的情报。一个女人坐在开着的窗户边补袜子,听到古斯塔夫对她说了句什么,她便起身收起她的针线活儿走出去了。阿申顿惊扰了两口子恩爱居家的温馨时光。

“请坐。幸好我在巴塞尔!我早就想认识你了。我刚从德国回来。”他指了指打字机旁的几沓纸,“我想你听了我带来的消息会高兴的。我搞到了很宝贵的情报。能挣点儿奖金总是好的。”

他非常热情,可是阿申顿总觉得他的热情有些假惺惺的。古斯塔夫眼镜片后面的眼睛里含着笑意,他一直注视着阿申顿,他的眼睛里或许也流露着一丝紧张。

“你回来得好快啊,几个小时前,我在日内瓦刚收到你从德国寄来的一封信,你的妻子转给我的。”

“这没什么奇怪的。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内幕,德国人怀疑有人用商业信函传递情报,所以决定在边境扣留所有来往信件四十八小时。”

“我明白了。”阿申顿和气地说,“就因为这个原因你才特意在信上写了寄出四十八小时后的日期?”

“真的吗?那我真是犯傻了。我一定是记错日子了。”

阿申顿朝古斯塔夫微微一笑。这个理由根本站不住脚。古斯塔夫是个生意人,又是做特工的,他太知道日期准确有多重要了。从德国获取情报向来都是要大费周折的,快速送达消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精确算好每一个环节的时间是马虎不得的。

“让我看一眼你的护照。”

“你要看我的护照干什么?”

“我要看看你是哪天到达德国,哪天出境的。”

“你以为我的护照上会有出入境记录?我用自己的办法过境的。”

这种事阿申顿了如指掌。他知道德国和瑞士的边境检查都很严格。

“是吗?那你为什么不用常规方式过境?派你执行任务是因为你在的瑞士公司跟德国有生意往来,必须供货到德国去,所以你来来往往不容易引起怀疑。我可以理解德国人的边防岗哨或许会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你过境,那瑞士呢?”

古斯塔夫面露愠色。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暗示我在替德国人做事?我以人格担保……我不允许有人诋毁我的清白。”

“不会只有你一个人同时从两边拿钱而哪边都不提供有价值的情报。”

“你是说我的情报没有价值?那为什么你们给我的奖金比给别的特工都要多呢?上校不知多少次表达过对我的工作十分满意。”

现在轮到阿申顿表现热情了。

“别这样,别这样,老兄,别这么生气嘛。你不肯给我看护照,我也不强求你。你应该不会认为我们会不去查实就相信特工自己的陈述,或者我们会愚蠢到不去追踪他们的动向吧?再有趣的笑话也经不住没完没了的重复。我在和平时期是个职业幽默作家,我是自己吃过苦头才跟你说这个道理的。”这时阿申顿认为时机已到,可以使出自己的招数来吓唬他了;他很懂玩儿扑克牌的一些巧妙绝技,“我们了解到,你接受我们的任务后从来就没去过德国,你一直安坐在巴塞尔的家里,你的所有情报都是自己凭空想象出来的。”

古斯塔夫看着阿申顿,看到那张脸上只有宽忍而和气的表情。他的嘴角慢慢浮现出笑容,微微耸了耸肩。

“你以为我是个傻瓜,会为了每月五十镑去冒生命的危险?我很爱我的妻子。”

阿申顿大笑起来。

“恭喜你,你一点儿都不傻,竟然愚弄了我们的特工系统整整一年,这个本事可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我有机会不那么费劲儿就挣到钱。我的公司从开战起就不再派我去德国了,可我能够从其他出入德国的人那里了解情况。我在餐馆和酒馆搜集消息,我读德国的报纸。我喜欢给你们发送报告和密信,我觉得特别好玩。”

“我不觉得奇怪。”阿申顿说。

“你们打算怎么做?”

“什么也不做。我们又能做什么呢?你难道还指望我们会继续付给你薪水吗?”

“不,我不指望。”

“顺便问一句,如果不算很唐突的话,你是不是跟德国人也在玩儿同样的把戏?”

“没有!”古斯塔夫气急败坏地大叫起来,“你们怎么会这么想?我绝对支持协约国。我跟你们是完全一条心的。”

“啊,为什么不这样做呢?”阿申顿问,“德国人有的是钱,你没有理由不可以从他们那里挣一点儿外快。我们可以时不时地给你一些德国人很愿意花钱买的情报。”

古斯塔夫用手指敲了几下桌面,从现在已经完全没用的那些报告中拿起了一页。

“跟德国人玩儿是很危险的。”

“你是个很聪明的人。不管怎么说,即使你的薪水停发了,只要你给我们带来的消息是有用的,你照样可以赚到奖金。不过你提供的消息必须得到证实,今后我们会按结果付给你钱。”

“我考虑一下吧。”

接下去的几分钟,阿申顿就任由古斯塔夫去沉思了。他点了一支香烟,看着自己吐出来的烟雾渐渐消散在空气中。他也在思考。

“你们有什么特别想要知道的消息吗?”古斯塔夫突然问道。

阿申顿微微一笑。

“你要是能告诉我德国人同他们的一名特工在琉森做些什么,我可以给你几千瑞士法郎。这名特工是个英国人,名叫格兰特里·凯普尔。”

“我听说过这个名字。”古斯塔夫说。他停顿了一会儿,问道:“你会在这儿待多久?”

“需要待多久就待多久。我可以去旅馆开个房间,然后把房间号告诉你。如果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每天早上九点和晚上七点,你一定可以在我的房间里找到我。”

“我不想冒险去旅馆找你。但我可以写信。”

“好的。”

阿申顿起身告辞,古斯塔夫送他到门口。

“你们现在不会对我产生了什么反感吧?”他问。

“当然不会。你写的报告仍然会存在我们的档案里,用作别人学习的样板。”

阿申顿在巴塞尔逗留了两三天。没有什么让他觉得有意思的事。他大多时间泡在书店里随便看书,如果人的一生有一千年那么长,这些书或许还值得读一读。有一次他在街上看到了古斯塔夫。到了 看着他竟能用这样的真情实感来表达虚假的事实,实在耐人寻味。

他们来到了山上的那家小饭馆,从这里可以望到群山和湖水,景色很美。阿申顿看到他咕咚咕咚灌下了一瓶冰镇啤酒后如此心满意足的模样,他也为之欣慰。对于一个能从简单的事情中获得这么大乐趣的人,恐怕也只能给予同情了。他们吃了一顿美味的午餐,有炒鸡蛋和山鳟鱼。这家小饭馆坐落在一个景色宜人的乡村,犹如十九世纪初期的游记插图上常见的瑞士小木屋,就连凯普尔太太也被这里的优美环境打动了,她竟也异乎寻常地表现出一副温婉的神情,对阿申顿少了些平常的敌意。他们刚走进饭馆时,她不禁脱口用德语大声称赞这里太美了,此刻她或许是因为酒足饭饱了,人也变得温柔了,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美景,热泪盈眶。她伸出了一只手。

“想想真的令人害怕,我感到羞愧,现在是惨无人道的战争时期,可此时此刻我的内心居然只能感受到幸福和感激。”

凯普尔抓住她的手握在自己手里,一边用德语——他平时极少说德语——对她柔声细语,叫着她的各种昵称。很滑稽,但也很动人。阿申顿走开了,留他们尽情互诉衷肠,他穿过花园,坐到了供游客休息的长椅上。这里的景色自然是很美的,动人心魄,仿佛是一支华而不实的乐曲,可眼下听到,竟能动摇你的自制力。

就在阿申顿悠闲坐在花园长椅上的这会儿工夫,他反复琢磨了一番格兰特里·凯普尔耍弄的诡计有何不可思议的地方。如果说他对行径怪异的人不乏兴趣的话,那么他现在见到的是一个怪异得难以置信的人。只有傻子才会否认他性情温和。他的快乐也不是装出来的,他就是个开心快活的人,不需要做作,他确有善良的天性。他随时乐意为别人做好事。阿申顿经常看到他同那对爱尔兰老上校夫妇在一起,那老两口是旅馆里除了他们之外仅有的住客;他会和颜悦色地倾听那老头讲述乏味的埃及战争故事,对那老太太也总是笑容可掬。现在阿申顿已经跟他有些熟悉,他竟然发现自己对此人并不那么反感,反倒多了几分好奇。他已不再认为他当间谍只是为了金钱;他对生活本来就没有很高的要求,何况有这么一位持家有方的太太,他在航运公司挣的收入肯定足以度日了;再说,自从宣战以来,过了参军年龄的男人要找一份收入不错的工作,机会是很多的。他走上这条路或许另有原因,很可能他属于这样一种人,不喜欢走直道,偏要绕几个圈儿,以故弄玄虚地愚弄身边的人而暗自得意;他成为间谍,很可能既不是因为他的国家曾把他投入监狱而怀恨在心,甚至也不是出于对其妻子的爱,而是想要捉弄一下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尽管这些人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存在。也可能他只是虚荣心作祟,感到自己的才华没有得到应有的承认,或者仅仅只是出于一种调皮捣蛋的恶作剧心理。他无疑是个骗子。诚然,他有两次因欺骗行为而被抓个正着,但可想而知,既有过两次,也完全有可能他曾多次作奸犯科,只是没有被抓住罢了。凯普尔太太对此有何想法呢?这两口子如此恩爱,她不可能毫不知情。既然她的正直不容置疑,那么她是否为此感到羞愧呢?或者她知道自己所爱的这个男人本性如此而予以默认了?她尽其所能阻止过他这样做呢,还是她无可奈何而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

如果世界上的人都是非黑即白,那该多好啊!生活会容易得多,跟人相处也会简单得多!凯普尔究竟是一个作恶的好人,还是一个行善的坏人?如此水火不容的品质怎么可能相安无事地并存在同一个人的心灵之中?有一点是肯定的:凯普尔从不会感到良心不安,他饶有兴致地做着令人不齿的卑鄙勾当。他在自己的叛变行为中享受到了快乐。虽然阿申顿一生都在认真地研究人性,但现在看来,已到中年的他对人性的了解并不比他小时候知道的多到哪儿去。当然了,R准会对他说:你干吗要浪费时间去想这些无谓的事?这人是个危险的间谍,你要做的就是把他送入大牢。

这话当然很对。阿申顿已经断定,在凯普尔身上耗费再多心思也是徒劳无益的。虽然这个人无疑不会对出卖自己的雇主感到一丝歉疚,但至少他肯定是不可信任的。他的妻子对他影响太大了。再说了,不管他嘴上对阿申顿怎么说,他心里还是深信同盟国会在战争中获胜,而他一心想要站到胜者一边。这么说来,凯普尔必须得下大牢,可是如何能做到呢,阿申顿没什么头绪。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了说话声。

“你在这儿啊,我们还在纳闷儿,不知道你躲到哪儿去了。”

他扭头看去,只见凯普尔夫妇正朝他走来。两人手拉着手。

“原来你是在默默欣赏这里的风光啊。”凯普尔望着周围的景色说道,“好美啊!”

凯普尔太太攥紧了双手。

“天哪,太美了[原文为德语]”她惊呼,“太美啦![原文为德语]一看到这蓝蓝的湖水和山上的白雪,我禁不住要,就像歌德笔下的浮士德那样,只想对瞬息不停的时光大喊一声:停一下吧!”

“要比在英国好吧?那里硝烟四起,处处警报,不是吗?”凯普尔说道。

“好多了。”阿申顿应道。

“顺便问一句,你从英国出来时遇到过什么麻烦吗?”

“没有,一丁点儿都没有。”

“我听说现在过境会遇到很多麻烦。”

“我过境时没有遇到任何麻烦。我觉得他们都不太检查英国人的。我看他们检查护照也是敷衍了事。”

凯普尔和他妻子迅速互递了个眼色。阿申顿不明白他们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如果就在阿申顿正在思考有无可能让凯普尔回英国的这当儿,凯普尔的脑子里正好也在琢磨这件事,那可真的是无巧不成书了。过了会儿,凯普尔太太提议该回去了。他们便一起沿着树荫下的山间小径下山了。

阿申顿很警觉,可是眼下他什么都做不了(这样无可作为的感觉使他很恼火),他只好等待时机出现时能及时抓住。两三天后发生了一件事,使他确信自己的猜疑不是空穴来风。那天上午凯普尔太太在上课时突然说道:

“我丈夫今天去日内瓦了,他在那儿有些事要办。”

“是吗,要去好多天吗?”阿申顿问。

“不,只去两天。”

撒谎这种事不是每个人都擅长的。不知道为什么,阿申顿能感觉到凯普尔太太此时在说谎。如果她只是提到了一件跟阿申顿没啥关系的事,她的神态应该显得更无动于衷。阿申顿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凯普尔该不是被召到伯尔尼去见他那位心狠手辣的德国情报头子了吧?随后他找了个机会随口对女侍者说了一句:

“你这些日子可以少干点活儿了吧,小姐[原文为德语],我听说凯普尔先生去伯尔尼了。”

“是的。可他明天就回来了。”

这证明不了什么,但多少也算一条可以顺藤摸瓜的线索。阿申顿在琉森认识一个瑞士人,乐意帮别人临时跑个腿办点急事,他便找到了此人,托他捎一封信到伯尔尼去。说不定那里的眼线可以盯上凯普尔,看看他到底在干什么。第二天凯普尔又同他的妻子在晚餐桌上露面了,但他见了阿申顿连个招呼都没打,两口子吃完饭就直接上楼了。他们看上去心事重重。平时精神十足的凯普尔,此时却耷拉着双肩,头也不抬,目不斜视。第二天阿申顿收到了伯尔尼送来的回信:凯普尔是去见了冯·P少校。至于少校对凯普尔说了些什么,应该是不难猜测的。阿申顿太知道他是个多么难对付的人了:这家伙蛮横凶残,脑子聪明,不择手段,说话从不留情。他们可能再也不能容忍凯普尔整天在琉森游山玩水,什么正事都不干了。他该回英国去了。纯属猜测吗?当然是猜测,可是干这一行不就是这样吗?给你一块动物的颚骨,你就得推断出是什么动物。阿申顿从古斯塔夫的话里听出来了,德国人想要派一个人到英国去活动。他深深吸了口气;如果是凯普尔去,那他现在就要开始忙活起来了。

凯普尔太太又来给他上课时,显得无精打采,心神不宁。她一脸倦容,双唇紧闭,说不出话来。阿申顿立刻想到,这两口子大概整夜都在说话。他巴不得知道他们都谈了些什么。她是催促他去呢,还是劝说他不要去?吃午饭时阿申顿又观察了他们一番。事情确有蹊跷。他们几乎没怎么交谈,而平时他们彼此总有说不完的话。他们早早吃完就离开了,等阿申顿吃完走进大厅时,他发现凯普尔独自一人坐在那里。

“你好。”他乐呵呵地招呼阿申顿,但他明显是故作热情,“你挺好的吧?我去了趟日内瓦。”

“我听说了。”阿申顿应道。

“过来跟我一块儿喝杯咖啡吧。我太太头疼。我叫她去躺会儿。”这时他那闪烁不定的绿眼睛里出现了一种神情,阿申顿不解其意,“她其实是有些担忧。可怜的女人,我想要回英国去了。”

阿申顿的心猛地怦怦直跳,但他脸上仍不动声色。

“噢,要去很长时间吗?我们会想你的。”

“不瞒你说,我这样无所事事的,实在有些受不了啦。战争看来还要持续几年,我不能一直闲在这里没事干。再说,我也闲不起啊,我得挣钱养活自己。不错,我是娶了个德国老婆,可我终究还是个英国人嘛,去他的,我要尽我的一份力。如果我泡在这里苟且偷生,等到战争结束也没有为自己的国家出一份力,以后我怎么回去面对我的朋友?当然我太太是站在德国人的立场看问题的,我不妨跟你直说,她有些心烦意乱。你也知道女人都是怎样的。”

阿申顿这下终于知道他刚才在凯普尔的眼神里看到的是什么了:是恐惧。他面临灾难了。凯普尔不想去英国,他只想安然待在瑞士。同时,阿申顿也知道了凯普尔去伯尔尼见到少校时,少校都对他说了什么。他必须去,否则他就拿不到薪水了。当他告诉了妻子事情的经过时,他妻子说了什么?他希望妻子能再三要求他别去,但显而易见,她没有那么做;或许他也不敢告诉妻子他心里有多害怕,因为在她眼里,她的丈夫总是开开心心的,有魄力,敢于冒险,天不怕地不怕,只是这个被自己的谎言束缚住手脚的男人,眼下却没有勇气承认自己其实只是个卑劣猥琐的懦夫而已。

“你会带妻子一起走吗?”

“不,她还留在这里。”

看来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了。凯普尔太太会留下来接收他的密信,再把信中的情报转发给伯尔尼。

“我离开英国太久了,都不知道该如何参与到战争的工作中去了。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呢?”

“我也不知道。你想做什么样的工作?”

“嗯,我是这么想的,或许我也能干你这一行。不知你是否可以帮我给稽查局的什么人写一封介绍信。”

阿申顿几乎要惊叫出声,做出慌张的动作,就差那么一丁点儿才没有露馅儿,这只能说是个奇迹!不过,他大吃一惊并非因为凯普尔的请求,而是因为他自己在这一瞬间突然领悟到的一件事。他真是太蠢了!他一直都在苦恼,认为自己是在琉森浪费时间,无所作为,现在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凯普尔终于要去英国了,可事实上这又绝不是因为他的什么聪明才智。对于这样的结果他是无功可邀的。此刻他才恍然大悟,为什么他会被派到琉森来,按上头吩咐的介绍自己的背景,适当提供一些情报,到头来该发生的自然会发生。德国情报部门能在稽查局安插一名特工是多么美妙的事,而格兰特里·凯普尔,派这人去做卧底再合适不过了,天赐良机,他又认识了一个在稽查局工作的人。真是太幸运了!冯·P少校是个有文化修养的人,他一定会搓着双手,念念有词地说:Atultum facit fortuna quem bult perdere.[拉丁语,古希腊名言,意为命运欲灭之,必先令其发狂。]这是阴险的R设下的一个圈套,而在伯尔尼的那位冷酷的少校落入了圈套。阿申顿只是坐在那里什么也没做却大功告成。他想到R竟把他当傻瓜耍弄,差点儿要笑出声来。

“我跟我部门的头儿关系挺好的,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写一张便条给他。”

“这正是我想要的。”

“不过我只能照实情写。我必须说我是在这里认识你的,只认识你两个星期。”

“当然。不过你会替我美言几句的吧?”

“没问题。”

“我还不知道我能不能得到签证。据说还挺麻烦的。”

“我不明白为什么。如果有一天我要回国,他们不给我签证,我可会大怒的。”

“我该去看看我太太怎么样了。”凯普尔突然站了起来,“我什么时候能拿到你的介绍信?”

“随你方便吧。你马上要走吗?”

“越快越好。”

凯普尔上楼去了。阿申顿故意又在大厅里继续坐了一刻钟,以便让自己显得从容自在,然后上楼去写了两封密信。一封写给R,通知他凯普尔即将去英国,另一封是要伯尔尼那边做出安排,在凯普尔去办理签证时立即签发给他,不要多问。这两封密信他立即发出了。晚上他下楼去吃晚饭时,交给了凯普尔一封言辞恳切的介绍信。

隔了一天,凯普尔离开了琉森。

阿申顿耐心等待。他继续每天上一小时德语课,由于凯普尔太太教得很认真,他现在德语说得相当流畅了。他们经常谈论歌德和温克尔曼,谈论艺术、人生和旅行。弗利兹静静地蹲在她的椅子边。

“这狗想它的主人了。”她说着,扯了一下它的耳朵,“它只跟他亲,它还能忍受我,也只是因为我是他的人。”

每天上完课,他都会去库克旅行社看看有没有寄给他的信——所有发给他的信件都是寄到这里的。在接到新的指示之前他不能擅自行动,不过他相信R肯定不会让他闲在这里没事干的;眼下暂时只能耐心等待。很快他收到了驻日内瓦领事的来信,信中说凯普尔已在那里办了签证,并已动身去法国了。看完这封信后,阿申顿便到湖边去溜达了一圈,在回来的路上碰巧看见凯普尔太太从库克旅行社出来。他猜想她的信件也都寄到这里。他走上前去。

“收到凯普尔先生的信了?”

“没有。”她说,“我想还不会这么快就能来信吧。”

他走在她旁边。她显得有些失望,但还不算焦虑;她知道战争时期邮件总是不太准时的。可是第二天上课时他明显看出她心不在焉,一心只想早点下课。邮件是中午十二点送到,差五分钟时她看了看手表,又看了他一眼。虽然阿申顿知道她根本不会收到信,但他还是不忍心让她的心老这么悬着。

“要不今天就上到这里吧,我知道你要去库克。”阿申顿说。

“谢谢。你真好心。”

过了会儿阿申顿也去了库克旅行社,他看到凯普尔太太站在旅行社的办公室中央,满脸愁容。她一见到阿申顿就气急败坏地嚷了起来。

“我丈夫答应过一到巴黎就给我写信。我可以肯定有寄给我的信,可那些愚蠢的家伙竟说没有。他们办事太马虎了,真不像话!”

阿申顿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当办事员在一大捆邮件中查看有没有寄给阿申顿的信时,她再次走到了柜台前。

“请问下一批从法国来的邮件什么时间到?”

“通常五点左右会有信送来。”

“那我到时候再来。”

说罢,她转身急匆匆地出去了。弗利兹夹着尾巴跟在她身后。毫无疑问,她已经预感到出事了,心里害怕极了。第二天上午她脸色特别难看,应该一夜都没合眼。课上到一半时,她猛地站了起来。

“务必请你原谅,索莫维尔先生,我今天不能给你上课了。我不舒服。”

没等阿申顿说话,她已经慌慌张张地跑出房间去了。当天晚上他收到了她写的一张便条,说她很抱歉无法继续给他上课了。她没有说原因。此后他就没怎么见到她。她也不再去餐厅吃饭了;除了中午和下午去库克旅行社之外,显然她一整天都待在房间里。阿申顿可以想象到她是怎样一连好几个小时坐在房间里,满心焦灼带着惊恐。谁能不对她产生恻隐之心呢?他自己也有大把的时间不好打发。他看了不少书,也写了一点儿东西。他还租了个独木舟,到湖上去悠闲荡桨。终于,在一天上午,库克旅行社的办事员递给了他一封信。信是R寄来的。表面上就是一封普通的商业信函,但是他从字里行间读出了很多内容。

信是这么开始的:

<em>尊敬的先生。您自琉森发出的物品及所附来信均已送达。您迅速地执行了我们的指示,不胜感激。</em>

信的后面大致都是这样的内容。R的语气中透着狂喜。阿申顿由此猜想,凯普尔已经被捕,因其所犯的罪而受到了惩罚。他不禁打了个冷战。他脑海中浮现出一幅令人惊恐的画面:清晨。一个阴冷昏暗的清晨,细雨绵绵,一个蒙着眼睛的男子靠墙站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军官一声令下,一阵排射,射击队中有个士兵转过身去,用枪柄撑住身子,使劲呕吐起来。那名军官脸色更苍白了,而阿申顿吓得快要晕过去了。凯普尔该会多害怕啊!泪水从他的脸上流下来的模样真是惨不忍睹。阿申顿哆嗦了一下。他按信中的指令去售票处买了一张去日内瓦的车票。

在他等着找零钱的时候,凯普尔太太走了进来。阿申顿看到她的模样大吃一惊。她浑身邋遢,头发蓬乱,眼圈红肿,面如死灰。她摇摇晃晃地走到柜台前,问有没有她的信。办事员摇了摇头。

“对不起,女士,还是没有。”

“可你再找找,再找找,你肯定没有吗?请你再找一找。”

她的说话声悲哀得让人心碎。办事员耸了耸肩,把所有的信件全取出来,又翻检了一遍。

“没有,真的没有,女士。”

她嗓音沙哑地发出一声绝望的喊叫,她的脸痛苦得扭成了一团。

“哦,老天爷,哦,老天爷!”她呜咽道。

她转过身来,泪水从她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夺眶而出,在那一刻,她突然像个盲人一样站在那里摸索着,不知道该往哪儿走。就在这时,一件惊人的事发生了。那条小猎犬弗利兹突然蹲到地上,昂起头,发出了一声很长、很长的哀号。凯普尔太太惊恐地瞪着它,她的眼珠子看上去就像真的要蹦出来了似的。这几天的可怕悬念,一直在揪着她的心的疑惑,此刻已不再是疑惑了。她瞬间明白出了什么事。她像个瞎子似的跌跌撞撞走到了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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