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清楚地记得我 “那么,你现在觉得简怎么样?”有一次他问我,语气中带着孩子气的得意。
“我不知道你们两个谁更出色。”我说。
“我什么都不是。”
“乱说。你该不会认为我是个傻瓜,看不出是你把简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而且只有你能做到?”
“我只有一个优点,那就是我看到了别人用肉眼看不出来的东西。”他这么回答。
“你说她有潜质,可以变得光彩照人,这我能理解,可你究竟是怎么把她培养得这么幽默的?”
“但我向来都认为她说的话很有意思。她一直是个幽默的人。”
“你是唯一这么想的人。”
托尔太太相当高姿态地承认她错怪了吉尔伯特,还越来越喜欢他了。可是,虽然这段婚姻看起来和美,但她始终认为他们两个长久不了。我不得不嘲笑她。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恩爱的一对。”我说。
“吉尔伯特二十七岁了,现在正是漂亮女孩出现的时候。那天晚上在简家,你注意到雷金纳德爵士漂亮的小侄女了吗?简可是很注意他们两个呢,连我自己也挺纳闷儿。”
“我不相信简会害怕和别的女孩竞争。”
“等着瞧吧。”托尔太太说。
“你之前说他们撑不了六个月。”
“现在我说他们撑不过三年。”
我们总是希望别人十分肯定的观点是错的,这是人的天性。托尔太太过于自以为是了。她一向都觉得这对并不般配的夫妻走不到白头偕老的那一天,结果还真是正应了她的预言,只是我没有和她一样感到满意。命运很少以我们想要的方式给我们想要的东西,尽管托尔太太可以自吹说她是对的,但我想她终究还是错了,因为事情并没有像她所期望的那样发展。
有一天,我收到她的一个紧急口信,而且幸好我立刻就去见了她。仆人把我带进房间,托尔太太从椅子上站起,向我走来,如同豹子接近猎物时那么隐秘而快速。我看出她很兴奋。
“简和吉尔伯特分居了。”她说。
“不是真的吧?好吧,最后还是你说得对。”
托尔太太用一种我无法理解的表情看着我。
“可怜的简。”我低声说。
“可怜的简!”她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充满了嘲笑,我听了只觉得十分震惊。
她费了很大的劲,才把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她给我打电话叫我来之前,吉尔伯特刚走。吉尔伯特走进来的时候,脸色苍白,心情烦躁,她一眼就看出是出事了。他还没开口,她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玛丽恩,简离开我了。”
她对他微微一笑,握着他的手。
“我就知道你会表现得像个绅士。要是人们认为是你离开了她,那对她就太可怕了。”
“我来找你,因为我知道你会同情我的。”
“我不怪你,吉尔伯特。”托尔太太非常和蔼地说,“这是迟早的事。”
他叹了口气。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不能指望一直把她留在身边。她太出色了,而我只是个普通人。”
托尔太太拍了拍他的手。他真的表现得很体面。
“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要和我离婚。”
“简总说你想娶别的姑娘,她一定不会给你设置任何障碍。”
“你认为我做了简的丈夫以后,还会愿意再娶别人?”他反问。
托尔太太有些糊涂了。
“难道不是你离开了简吗?”
“我?我死都不会离开她的。”
“那她为什么要和你离婚?”
“离婚判决下来后,她就要嫁给雷金纳德·弗罗比舍爵士了。”
托尔太太尖叫起来,觉得头晕目眩,只好拿过嗅盐闻了闻。
“你为她做了这么多,她竟然这样对你?”
“我什么也没为她做过。”
“你的意思是说,你就甘愿这样被人白白利用吗?”
“我们在结婚前就约定好了,如果我们中的一个想要自由,另一个人不能横加干涉。”
“但这条规矩是为了你着想才定的,毕竟你比她小二十七岁。”
“现在得到好处的是她了。”他痛苦地回答。
托尔太太又是劝,又是争辩,吉尔伯特却坚持认为不应该限制简,她想做什么,他都必须答应。他离开之后,托尔太太沮丧不已。不过她把这次见面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心里倒是舒坦了不少。她很高兴看到我也和她一样惊奇,至于我没有像她那样生简的气,她说这是因为我是男人,不讲道德。就在她依然非常激动的时候,门开了,管家带着简走了进来。简的连衣裙是黑白相间的,无疑很适合她目前并不明确的身份,而且是那么新颖别致,她还戴着一顶引人注目的帽子,我一见到她就倒吸了一口气。但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文尔雅、泰然自若。她走上前来,想要亲吻托尔太太,但托尔太太冰冷而高贵地退开了。
“吉尔伯特刚走。”她说。
“是的,我知道。”简笑着说,“是我叫他来见你的。我今晚去巴黎,我希望我不在的时候你能照顾照顾他。我担心他一开始会觉得孤单,如果有你照看他,我就放心多了。”
托尔太太紧握着双手。
“吉尔伯特刚刚告诉了我一件我几乎不敢相信的事。他告诉我,你要和他离婚,还要嫁给雷金纳德·弗罗比舍。”
“你不记得了吗,在我嫁给吉尔伯特之前,你还劝我找个同龄人?那位海军上将五十三岁了呢。”
“可是,简,你能有现在的一切,都要感谢吉尔伯特。”托尔太太气愤地说,“没有他,你什么都不是。没有他给你设计衣服,你哪有现在的风光!”
“他答应继续给我设计衣服。”简温和地回答。
“这么好的丈夫你去哪里找呀。他对你一向都很好。”
“我知道他一直很好。”
“你怎么能这么没心没肺?”
“可我从来没有爱过吉尔伯特。”简说,“我向来都是这么跟他说的。最近,我觉得自己需要一个同龄的男人做伴。我想我和吉尔伯特结婚的时间够久了。我和年轻人无话可谈。”她停顿了一下,冲我们露出了迷人的微笑,“我当然不会不管吉尔伯特。我都和雷金纳德商量好了。将军有个侄女正好适合他。我们一结婚,就请他们和我们一起去马耳他住,你知道的,将军马上就要当上地中海司令部的司令了。到时候如果他们相爱了,我一点儿也不奇怪。”
托尔太太轻轻地哼了一声。
“你有没有和将军商量好,如果你们中有人想要自由,另一方不能设置障碍?”
“我倒是这么提议了。”简平静地回答,“但将军说了,他很清楚谁是好女人,他不想娶别人,而如果有人想娶我,那他的旗舰上有八支十二英寸口径的大炮,他会在射程之内和对方谈谈这件事。”她透过眼镜看了我们一眼。即使生怕托尔太太生气,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说:“我认为将军真是热情如火呢。”
托尔太太很生气,皱着眉头瞧了我一眼。
“我从来没觉得你有趣,简。”她说,“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能把人们逗笑。”
“玛丽恩,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幽默。”简笑着说,露出她那洁白整齐的牙齿,“幸好我在人们认识到这一点之前就要离开伦敦了。”
“你的成功太惊人了,分享一下你的秘诀吧。”我说。
她转向我,脸上带着我非常熟悉的那种温和而朴实的表情。
“你知道,当我嫁给吉尔伯特并定居在伦敦时,人们开始一听我说话就觉得好笑,对此没有人比我更惊讶了。我三十年来一直都是这样说话的,从来没有人觉得有趣。我想一定是因为我的衣服,要不就是因为我剪了短发或戴了单只眼镜。后来我发现这是因为我说的都是实话。说真话是那么特别,以至于人们都认为那很幽默。总有一天会有人发现这个秘密,等人们习惯说真话,当然就不会觉得真话好笑了。”
“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不觉得好笑?”托尔太太问道。
简犹豫了一下,仿佛她是发自真心地在寻找一个令人满意的解释。
“亲爱的玛丽恩,也许是你即便看到了真相,也是茫然不知。”她温和地回答。
她的话无可反驳。我觉得简说话一向掷地有声。她确实很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