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是前天的事。昨天他从的里雅斯特[意大利东北部港市,当时为美、英部队驻军地。]驱车前往威尼斯,一路上沿着从蒙法尔科内到拉蒂萨那的旧公路行驶,后来又穿过平坦的原野。他有一个很不错的司机,他自己全身放松地坐在前排座位上,看着窗外这片从青年时代起就很熟悉的地方。
这地方看上去全变了,他想。或许是因为时间相隔久了的缘故。人长了岁数,一切都好像变小了许多。不过道路倒是比以前好了,也没有什么灰尘。当年我在这条路上乘的是军用卡车。我们也常常步行。那时候我最渴望的是部队原地休息时,头上有一片遮阳的树荫,农家的院落里有一口水井。还要有水渠,他想,我确实渴望有许多水渠。
汽车拐了个弯,在一座临时的桥上驶过了塔里亚蒙托河。河的两岸绿意葱茏,远处的河岸上有人在钓鱼,那里的水较深。被炸毁的桥正在修复,敲铆钉的汽锤声声震耳,离桥八百码远的地方有一些炸塌的楼房和仓库,那都是隆盖纳[隆盖纳(1596—1682),17世纪威尼斯著名建筑师。]当年建造的,从房子毁损的程度看,几架中程轰炸机显然把装载的全部炸药都扔在了那里。
“你看,”司机说,“这一带凡是有桥和火车站的地方,不出周围半英里,你准会看到被炸毁的建筑。”
“这是教训,”上校说,“不该在离桥八百码的距离内造房子或盖教堂,也别请乔托[乔托(约1266—1337),意大利著名画家、雕塑家。]来画壁画,假如那儿有教堂的话。”
“我明白该从中吸取教训,先生。”司机说。
他们驶过倾塌的别墅,上了一条笔直的大路,路旁的沟边栽着柳树,因为是冬天,树看上去黑沉沉的。地里种满了桑树。前面有一个男人骑着自行车,手里拿着一张报纸在看。
“如果来的是重型轰炸机,就该得出远离一英里的教训,”司机说,“这样说对吗,先生?”
“要是导弹,”上校说,“最好离开两百五十英里。最好朝那个骑车的人按一下喇叭。”
司机按了喇叭,骑车人让到路边,没有抬头看他们,也没有碰一下车把。当他们开过他身边时,上校想看看他在读什么报,但是报纸的名称被折了起来。
“我看现在最好是别在这里盖漂亮的房子或者教堂,也别请那个人,他叫什么来着?画什么壁画。”
“乔托。也可以是彼埃罗·德拉·弗朗西斯卡[彼埃罗·德拉·弗朗西斯卡(约1420—1492),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重要画家,对绘画透视学有较大贡献。]或曼坦那[曼坦那(约1431—1506),15世纪意大利北部 “我刚才正想着拉皮托河[意大利中部的一条小河, 现在好了,他想,这里有粪便、金钱、血;看这儿的草能长多肥。土里埋着吉诺的一条腿和弹片,还有伦道夫的双腿和我的右膝盖骨。多精彩的纪念碑,里面什么都有。肥料、金钱、血和铁。听起来就像一个国家。哪里有肥料、金钱、血和铁,哪里就是祖国。我们还需要煤。应该去弄些煤来。
然后他看了看对岸在废墟上重盖的白色房子,朝河里吐了口唾沫,他站的地方离河并不近,费了些力气才把唾沫吐到河里。
“那天夜里我连唾沫都吐不出来,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也吐不出来,”他说。“不过现在像我这么一个不嚼口香糖的人,能吐得这样还真不错。”
他慢慢地走回停车的地方。司机已经睡着了。
“醒醒,伙计,”他说。“把车调个向,顺着这条道往特里维索开。在这个地区我们不用地图,该拐弯的地方,我会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