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装束的人跳下车,冲过碎石地到屋檐下躲雨。
“埃勒里·奎因先生?”他喘着气,并摇晃着他的帽子。他是个金发的年轻人,有着健壮的脸孔和眯眯眼。
“是的。”埃勒里叹口气说,现在已经太迟了。
“我叫米朗,欧文先生的司机。”那人说道,“欧文先生很报歉他不能亲自来接你,有一些客人——请这边走,奎因先生。”
他拿起埃勒里的袋子,然后两人就跑向跑车。埃勒里瘫坐在靛蓝色的羊毛座椅上。可恶的欧文还有他的邀请!早就该知道的,也只不过是点头之交罢了,号称是J.J.的朋友。人们总是喜欢这样,把他摆出来展示,好像是个训练有素的海狗。来呀,来呀,埃勒里,这里有条多汁好吃的鱼给你……
从倾听犯罪故事中得到间接的惊悚,久而久之便会使一个人自觉成了个怪物,唉,只要哪个人再次提起犯罪事件,他就当场被勾起瘾般狂乱起来!可是欧文说了埃米·威露斯会来,而他一直想见到埃米。奇怪的女人,埃米,从所有的报道看来都是如此。某个名门外交官的女儿却自甘堕落——在这里,指的是舞台。她的族人或许是些自命不凡的人吧,现在还有一些人仍活在中古时代中……嗯,欧文要他来看看“房子”。一个月前才买的。棒极了,他会说。那个大野兽……
跑车在黑暗中继续破水前进,它的头灯只能照射出一片片沾满水珠的景象,偶尔会出现一颗树,一幢房子,一个篱笆。
米朗清一清喉咙:“天气坏透了,不是吗。这个春天里最糟的。我说的是雨。”
啊,这健谈的司机!埃勒里心里嘀咕。
“可怜在这种天出海的水手。”他虚伪地说。
“哈,哈,”米朗说道,“这也是实情。你稍微迟了一点,对不对?现在是十一点五十分。欧文先生今天早上跟我说你晚上九点二十分到。”
“误点了。”埃勒里敷衍着,真希望自己死了。
“有案子吗,奎因先生?”米朗热切地问,小眼睛转动着。
连他也一样,喔,老天……
“不,不,我父亲每年都会得皮肤病。可怜的老爸!情况糟的时候我们还以为他完了。”
那司机听得目瞪口呆。然后,他满脸疑惑地把注意力放回到大雨中湿滑的路面上。埃勒里闭上眼睛解脱似地叹了口气。
不过米朗是个锲而不舍的人,经过了短暂的沉默之后他笑道:“欧文先生家今天晚上非常热闹。你知道,强纳森少爷——”
“啊,”埃勒里有一点震惊地说着。强纳森少爷,呃?他想到的是大约七年到十年前那个缠着人的黄口小儿,他拥有恶魔般的天才能使他令人讨厌。强纳森少爷……他再度颤抖,这次则是出于了解。他几乎忘了强纳森少爷。
“是的,先生,强纳森明天会有一个生日会——九岁吧,我想——而欧文先生和太太准备了一些特别的东西。”米朗再次神秘地微笑,“一些非常特别的事,先生。这是一个秘密,你知道,那小鬼——强纳森少爷完全都不知道。他会惊喜的!”
“我很怀疑,米朗。”埃勒里咕哝着,然后慢慢地陷入沉默之中,即使是司机的社交奉承也无法加以打破。
理查·欧文那怡人的房子很宽敞,有山形墙,有L形建筑物,有彩色的石砖,有明亮的百叶窗,坐落在一条蜿蜒的车道尾端,两旁都是挺拨的树。房子里充满着灯光,而门则是半开的。
“我们到了,奎因先生!”米朗快乐地嚷着,跳出来并把门打开,“只要跳一步就到阳台了,你不会弄湿的,先生。”
埃勒里下了车听命地跳上阳台。米朗从车里把他的袋子拿出来并登上阶梯。
“门和所有东西都开着,”他微笑,“猜想所有的帮手都在看表演。”
“表演?”埃勒里觉得他的胃有一点不舒服。
米朗把门整个推开:“进来,进来,奎因先生。我去叫欧文先生……他们正在预演,你知道,不能在强纳森醒着的时候弄,所以他们必须等到他上床以后。这是为明天准备的,你知道,而他是如此多疑,他们跟他在一起时很糟——”
“我完全相信,”埃勒里喃喃说道。可恶的强纳森和他的同伴!他站在一个小客厅里俯瞰着一间宽敞明亮的起居室,温暖而且有吸引力。
“他们是在排一出戏。呃……不用麻烦了,米朗,我就慢慢走进去等他们结束。我是那种会打断戏剧的人吗?”
“好的,先生,”米朗有点失望地说。接着他放下袋子,敲一敲他的帽子,消失在外面的黑暗中。房门咔嗒一声关上了,同时也关上了外面的雨和黑暗。
埃勒里不情愿地脱下他的帽子和雨衣,尽责地把它们挂在小客厅衣橱里,把他的袋子踢到墙角去,漫步走到起居室,在火的前面烤一烤冻僵的双手。他站在火焰前沉浸在暖流中,只隐隐听到由壁炉后面一个敞开的房门中传出的人声。
一个女人用可笑童稚的语调说着:“不,请继续!我不会再打断你了。我敢说可能会有一个。”
“埃米,”埃勒里想着,突然变得很清醒了,“这边在搞什么鬼?”他走到 “我是诺顿,”他简短地说,“这里在搞什么鬼?”
埃勒里招呼道:“啊,诺顿组长。我是奎因的儿子——中央大道的理查德·奎因警官。你好吗?”
“喔!”诺顿应了声,他随即严肃地转向曼斯菲德太太,“你怎么不告诉我奎因先生在这里,曼斯菲德太太?你应该知道——”
“喔,我讨厌你们这些人!”那老妇人尖叫道,“从这个周末一开始就是荒唐,荒唐!首先是那边那个可怕的女演员,穿着短裙子露出双腿,然后是这个——这个——”
诺顿摸着他的下巴说:“请到这里来,奎因先生,这样我们可以好好说几句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埃勒里叹口气告诉了他。当他说的时候,那组长的脸色变得愈来愈红。
“你是说你对这一切很当真?”他终于说出,“我觉得是完全疯狂的。欧文先生疯了,而他在跟你们这些人开玩笑,老天,你不能对这种事认真!”
“我担心,”埃勒里说道,“我们一定要……那是什么?老天,如果那又是开玩笑的幽灵——”在诺顿的愕然中他冲到门边并打开门,迎面而来的是一片暮色。阳台上躺着 一道明显的光芒闪在她的脸庞上。“‘穿过镜子’。”
“穿过镜子,”埃勒里喃喃说着,随后又沉默下来,“那你知不知道‘穿过镜子’的副标题是什么?”
她以敬畏的声音说道:“‘爱丽斯在那里发现了什么’。”
“背诵得很好,威露斯小姐。那么我们就是被指示去穿过镜子,在另一侧找出与理查·欧文失踪有关的东西。很离奇的想法,呃?”他向前靠并率直地说,“让我回到我最原始的推论。我说镜子没有反射出夜光指针的可能理论是镜子不在那里。但是不管怎么说墙壁都是实心的,镜子本身一定是可移动的才可能被移开。这怎么可能?昨天我找了两个小时才找到镜子的秘密。”众人的眼睛惊惧地转向墙上的巨型镜子,回敬他们的则是灯泡的反射光芒,“当我发现秘密之后,我穿过了镜子,你们认为我在那里找到了什么?”
没有人回答。
埃勒里很快地走向镜子,踮起脚跟,碰了一个东西,然后整个镜子起了变化。它
在这一瞬间不再与理查·欧文想像了,“你现在可以出来了,令人敬佩的雕像演员。这推翻了诡计,一如我所预期的。这个人交给你,诺顿先生,而且如果你打算质问佳德纳太太的话,我相信你会发现她成为欧文的情妇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佳德纳显然是发现此事而杀了他。小心——她也昏倒了!”
“我不明白,”那天深夜,经过了长时间的静默,埃米·威露斯与埃勒里·奎因先生并肩坐在开往宾州车站的快车上。她说道,“是——”她无助地停下来,“我不明白的事太多了,奎因先生。”
“这够简单了。”埃勒里疲倦地说,一边注视着窗外飞逝而过的黑暗乡间景色。
“可是那个人是谁——那个戴维?”
“喔,他!我的一个戏剧界的朋友,目前‘闲着’。他是一个演员——性格演员。你不会认识他的,我想。你知道,当我的推论带领我到镜子去之后,我仔细检查,终于找到了它的秘密并打开它,我发现欧文的尸体躺在里面,穿着帽匠的戏服——”
她颤抖着:“我的胃口无法承受这么真实的一出戏。你为什么不马上宣布你的发现呢?”
“有什么好处?没有丝毫的证据可指认凶手,我需要时间来想出一个计划可让凶手自己走出来。我把尸体留在那里——”
“你是说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是佳德纳干的?”她问道,极为怀疑。
他耸耸肩:“当然。欧文一家住在那幢房子还不到一个月,那夹层的弹簧非常隐秘,它或许永远不会被发现,除非你知道它在那里,而且刻意去找它。不过我想起欧文本人在星期五晚上的时候曾说到是佳德纳设计‘这间住宅’的。那时候我就知道了。除了建筑师还有谁可能会知道这么一个隐藏的衣橱呢?他为什么要设计并建造这么一个隐秘的隔间我不知道,我猜想可能是符合他的某些建筑奇想。所以这一定是佳德纳。你看,”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布满尘埃的车顶,“我轻易地推演出犯罪的景象。星期五晚上当我们都解散了之后,佳德纳下来与欧文谈判关于佳德纳太太的事。他们起了争执,佳德纳杀了他。这一定是一个没有预谋的犯罪。他的第一个行动是把尸体藏起来。星期五晚上雨势很大,他不可能把尸体弄出去而不在他的睡衣上留下痕迹,于是他想起了镜子后面的隔间。他认为,把尸体藏在那里是相当安全的,等到雨停了,地干了,他再把他弄到一个永久隐藏的地方,挖个墓坑之类……当我打开小书房的门时,他正在收藏尸体,所以我才没看到时钟的投影。然后,等我到图书室后,他关上了镜子门并躲到楼上去。我很快地就出来了,所以他决定硬着头皮干下去,甚至还假装他以为我是‘欧文’要上楼来。
“不管怎样,星期六晚上他把我们迷昏了,把尸体搬出去,掩埋了,然后回来,也自己服药使他的角色看起来尽可能自然。他不知道我在星期六下午就发现尸体在镜子后面了。到星期天早上,我发现尸体不见时,我马上就知道下迷药的原因了。佳德纳把尸体埋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而且就他所知,没有蛛丝马迹显示有谋杀的发生——当然就处理掉谋杀案里最重要的证物……被害者的尸体……好啦,我找了个机会打电话给戴维告诉他该怎么做。他从某个地方找出了帽匠的戏服,设法从戏院办公室里弄到了欧文的照片,然后到这里来……当诺顿的人把你们都留在图书室里的时候,我们把他安置在橱柜里。你知道,我必须要营造悬疑的气氛,让佳德纳自己说出来,突破他的心防。他必须被迫说出他把尸体埋在哪里,而他是唯一能告诉我们的人。这成功了。”
女演员用她聪明的眼睛从侧面注视着他。埃勒里闷闷不乐地叹口气,把眼睛从她修长的双腿上移开。
“可是那最令人困惑的事,”她优雅地皱着眉头,“那些恶魔般又令人惊奇的包裹,谁寄的,老天爷?”
埃勒里有好长的一段时间没有回答。终于他懒懒地,以只比火车稍微大声一点的声音说道:“是你,真的。”
“我?”她惊骇的嘴巴张得大大的。
“只是一种说话的方式,”埃勒里说道,闭上他的眼睛,“你提议借用爱丽斯一剧中的‘疯狂下午茶’让强纳森少爷开心过生日——那正是可敬的道格森的整体精神所在——启发了我一连串的灵感,你知道。只是打开橱柜说欧文的尸体在那里,或甚至找戴维来扮演欧文,那都不够。我必须和佳德纳玩心理战,先让他心里充满了疑惑,让他过一阵子之后才了解到礼物的涵义及其指示的方向……一定得先折磨他,我想。这虽是我的弱点,但打电话给我的警官父亲很容易。他派了维利警官来,我则设法把我从屋子里偷来的东西带到屋后的树林中交给维利警官……他负责其他部分,包装和后续一切。”
她坐起来并用严厉的眼神看他:“奎因先生!在最好的侦探圈里可以这样做吗?”
他疲倦地笑笑:“我不得不,你知道,戏剧,威露斯小姐。你应该能够了解这一点,用凶手所不明白的东西把他包围起来,迷惑他,使他在心智上混乱,然后挥出致命的一拳,让他应声倒地……呃,那是我邪恶一面的聪明智慧,这我承认。”
她注视着他这么久,这么静,且轻轻摇摆着她柔软的身躯,那使他感到相当不自在,他感到红晕不由自主地爬上他的脸颊。
“我可不可以请问,”他轻声地说,“是什么把那么淫荡的表情带到你那彼得·潘的脸孔上,亲爱的?没事吧?有没有什么不对?老天,你到底觉得怎么了?”
“正如爱丽斯会说的,”她温柔地说,并向他靠过来一点,“奇怪奇怪真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