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晚上之后,乔瓦尼·德罗戈 最后一声号声在空中回响了很长时间,围墙将号声反射回来,余音缭绕不绝。刺刀对着幽深的蓝天发出寒光,过了一会儿之后才隐没在队列之中,寒光随之消失。上校离开窗口不见了。七支小分队的步伐响起来,分别穿过城堡迷宫一般的小路,奔向各自的岗位。
一个多小时之后,乔瓦尼·德罗戈来到 实际上,军官们和士官们值岗时只在自己负责的那段围墙上转悠,并不那么讲究严格的形式,士兵们能够看到他们,同他们对口令显得很可笑。只有在遇上特隆克时,士兵们才严格按规章办事。
特隆克个子不高,很瘦,面相显得有点儿老,头发稀疏。他同其他同事也很少交谈,业余时间一般都是独自一人学习音乐。他对音乐可以说是着了迷,因此,乐队指挥埃斯皮纳上士也许是他仅有的一个朋友。他有一架手风琴,可他几乎从来没有拉过,尽管据说他拉得很不错。他学习和声,有人说,他创作了不少军队进行曲。但是,具体情况人们一无所知。
不过,在他值班的时候,像他休息时习惯的那样哼哼口哨不会有什么危险。他总是那样沿着围墙反复巡逻,认真观察北方的谷地,不知他在寻找什么。现在,他来到德罗戈身边,指着陡峭山脊上通往新要塞的崎岖山路对德罗戈说:“那边是换岗下来的一个小分队。”说话时他用右手食指指着那边。在傍晚的昏暗中,德罗戈无法看清那个小分队。中士摇了摇头。
“出什么事了?”德罗戈问道。
“这样站岗不行。我一直都这样说,真是些疯子。”特隆克这样回答。
“可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样站岗不行。”特隆克再次重复一遍,“在新要塞,换岗应该提前进行。可是,上校就是不干。”
乔瓦尼吃惊地看着对方:特隆克可以批评上校,这可能吗?
“上校先生他……”中士的口气严肃认真,而且很自信,这倒并不是为了纠正下面这些话的意思,“从他的角度来说,他当然有道理。可是,没有一个人向他解释这样做的危险。”
“危险?”德罗戈问道。他想,从城堡到新要塞,路这么好走,又是这么一个空旷荒凉的地方,会有什么危险呢?
“是的,危险。”特隆克回答说,“迟早会有那么一天,天这么黑,会发生一件什么事。”
“那应该怎么办?”德罗戈客气地问了一句。对所有这些故事,他的兴趣并不很大。
“过去,”中士很高兴有机会显示自己的能力,“过去,新要塞的换岗时间比城堡的换岗时间提前两个小时,换岗时间一直是白天,冬季时仍是白天。然后是,口令的事一直很简单,需要知道进入要塞的口令,需要知道新口令,一个是白天值岗的小分队的口令,一个是回城堡的口令。就这么两个口令就够了。当下岗的小分队回到城堡时,这里还没有换岗,口令依然有效。”
“噢,我懂了。”德罗戈说着,不再紧跟在他身后。
“可是,后来,”特隆克继续说,“他们害怕了。据他们说,那么多知道口令的士兵在边界一带自由活动,这显得有些不够谨慎。他们说,五十来个士兵,而军官只有一个,一名士兵想要叛变的话难道不是很容易吗。”
“噢,是这样。”德罗戈表示赞成。
“于是,他们想,最好口令只让带队的军官知道。因此,现在的情况是,换岗时去换岗的人提前四十五分钟从城堡出发。我们今天就是这样。其他地方的换岗时间统一为六点整。前往新要塞的分队五点一刻从这里出发,抵达时正好是六点整。出城堡不需要口令,因为是当天白天安排出发的值岗小分队。进入新要塞却需要口令,而且是前一天的口令,前一天的口令只有带队军官一个人知道。在新要塞换岗之后,口令即改为今天的口令,这一口令也是只有带队军官一个人知道。这样一直持续二十四小时,直到新的小分队来换岗为止。 “可是,在过去,”德罗戈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认真听,“过去新要塞是提前换岗,是吗?”
“当然是!”特隆克喊道。然后又改变了口气:“是的,先生。只是最近这两年才是这样。过去,情况非常好。”
这个士官不说话了,德罗戈吃惊地看着他。在城堡待了二十二年后,这个士兵的心里还能留下些什么?特隆克是不是还能知道,在世界上的其他地方还存在着不穿军装的成千上万个像他一样的人?是不是还知道,别的人在城里自由自在地游逛,夜里可以想上床睡觉就上床睡觉或者想去餐馆就去餐馆想去剧场就去剧场?不(德罗戈看着他,心里已经很清楚),别的人,特隆克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对于他来说,除去城堡和他的那些可恨的规章以外,其他任何东西都不再存在。特隆克再也不记得姑娘们如何发出甜美的声音,也不记得花园是什么样,河流是什么样,除去城堡周围那些稀稀拉拉的瘦小灌木丛之外,他不记得别的树木是什么样子。特隆克在观察,这不假,他在观察北方,但不是以德罗戈的心理在观察;他在盯着通向新要塞的小路、河沟和外边的山崖,他在巡视着所有可能存在的通道,但他看不到那些荒凉的悬崖,也看不到那块神秘的三角形平地,也看不到天上的那片白云,在就要黑下来的天空,那片白云在慢慢飘动。
就这样,在黑夜降临之际,德罗戈心头再次被赶快离开的念头占据。为什么不赶快离开?他在责备自己。为什么在马蒂的那些外交辞令和甜言蜜语面前让步?现在,只得耗费四个月的时间去等待,那可是漫长的一百二十天啊,其中一半的时间要在围墙上值岗。他感到,他身处另外一类人中间,身处陌生的土地之上,这是一个艰苦、吃力不讨好的世界。他看了看周围,又看到了特隆克,后者在盯着那些哨兵,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