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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切的机械_天涯故事

作者:三岛由纪夫 字数:8693 更新:2025-01-08 12:48:12

从京都大学乘市营电车约莫两站远距离的地方,在银阁寺附近有座已经停业的商户,许多学生寄宿在这里。这一带适宜读书和散步,是歇息头脑的理想之处。这里,夜间非常安静,能听到猫头鹰的叫声以及银阁寺水池方向水鸟受惊的哀鸣。一到春天,附近的水渠岸上盛开的樱花,在全京都也是屈指可数的。学生们在河堤上闲散地溜达,朝着肯定要迟到的大学走去。

又是一个冬天。过了年,学期考试劈头盖脸地匆匆压过来,学生的这种心理让寄宿者之间形成一种极不和谐的空气。半数人闷在屋里温习功课,半数人或出于反抗,或因自暴自弃,一时变得狂躁起来。

木山勉挤挤一只眼,冷笑地看待这种变化,这已成了他的习惯。木山总是漠不关心地对待眼前的一切。这种现象只不过是“考试”这种细菌侵入进来,内部组织使白血球增殖和强化抗毒素罢了。他的此种性格里,确实存在着世间称作“反抗精神”的某种东西,但同时又似乎包含着某种要素,使他不至于因这样的性格而易于陷入一个苍白无力的讽刺家的地步。这个人奇特的热情倒是值得信赖。从他的年龄上基本不会看出,木山将一般的人都看成傻瓜。因此,他喜欢从傻瓜们的最大公约数中引出一种抽象的数字作为对自己的评价。如此一来,不论怎么跌跤,都不会伤及自尊心。这是因为,他的嘲笑化作具有传染力的联合体扩散开去,绝没有变成自嘲的危险。

京都的冬季,整个城市沉浸在看不见的薄冰之中。身子稍微动一动,薄冰的碎片就会刺伤肌肤。静息不动,是陶醉于此种严寒的唯一方法。燃料涨价了,配给减少了,寄宿的学生不管走到哪里,都只能裹着一身严寒。比起夜间焚烧旧练习簿驱寒招来老板娘一顿臭骂,多数人都喜欢一次又一次跑到附近酿酒厂取暖。唯有木山的房子里燃着熊熊炭火,饭菜也格外丰盛。因为他和寡妇老板娘关系诡秘,那位死去的丈夫的一件高级棉袍,如今也正套在他的身上。

去年年底之前,铁子每来这里,寡妇总是出面说些亲热的话。最近不露头了,可以安心了。尽管如此,今晚上无意中来访的铁子笑着说,那位寡妇眼下连吃醋也来不及了。木山最厌烦的就是铁子的这种愚钝。这种愚钝像体臭一般追逐着他,每当同铁子见面,便感受一次痛苦。最近两个月来,两人没有发生关系,保留着不冷不热的友情。然而,对于这种令人不快的微温的酒糟似的交际,木山却有着揉捏成一团儿的兴趣。这是一种心地肮脏而残酷又绝不会招来怨恨的侮辱性的趣味。铁子因天生愚钝,自然会从这种诬蔑性的友情中悟出一些可能性的资料。

“你同季子一周里见几次面?”

季子是铁子京都大学的同学,是木山现在的情人。铁子很善于发出这类恬淡的疑问,她认为这是一种chic[法语:时髦,潇洒]。生长在京都的女子,为了迎合木山,说一口挺别扭的东京话,不太合乎标准的发音,乍听起来颇能惹人怜爱,然而最近却只能使人心里感到扫兴。

“没有向你汇报的义务。对于这等事佯装不知,才能提高你的价值!”

“所以嘛……所以你才毫无顾忌啊!”

“瞧,动不动就生气,这正是你的魅力所在。”

木山一边说,一边用火柴杆儿掏耳朵。现在的火柴杆儿易断,时掏时断,连断三根,终于引起铁子的注意。

“干什么呀?”

无意中一副东京腔,木山调皮地挤着一只眼,笑了。他将折断的火柴杆儿排列在桌面废旧的稿纸上,颇不舍得地将废纸团作一团儿,扔进字纸篓里。

“近来的火柴很容易折断。”

“说什么呀,无聊。”铁子面带喜悦,同时又担心地问,“这话,讽刺什么呀?”

“眼下即便讽刺,又有什么用呢?”

木山想打哈欠一时又打不出来,肆无忌惮地上下缩动着喉结,健康的牙齿闪闪放光。牙齿洁白耀眼,严整地排列着。

铁子俯伏在火钵上烤火,忙个不停地翻动着两只手的手心和手背,互相揉搓着。她突然从鼻子深处发出一种似哭非哭的声音来。

“我呀,有件事想求求你,是个很紧迫的问题。听着……把我杀了吧。”

“说什么呆话?”

“没关系的,好吗?把我杀了吧。总比半死不活要好些啊。”

她坐在那里,穿着西服的腰杆扭曲着,摇动了一下。嘴角含着几分羞惭,噘着下嘴唇。拄着火筷子的手背奇怪地爆出青筋,火筷子蹭着火钵底部的铜板,灰烬底下发出喀哧喀哧的声音。然而,木山很尊重铁子那种故作笑谈的令人感动的用心。

“我怎么会杀人呢?我怕那麻烦。”

“你不会杀人吗?以往虽然知道你是个不会殉情的人,但总以为你可以杀人什么的。”

……这样的女子活在世上,侈谈什么恋爱啦美啦之类,那不是白白浪费时间吗?木山对于她要寻死完全没有异议,但杀人总要招来麻烦的。这位坐着不走的客人,连死都是件费时费力的事情。

“总之一句话,这事挺麻烦。”

“你的外号叫唐璜[Don Juan,传说中十七世纪西班牙贵族。后成为好色之徒的代名词],实在太恰当不过了。过了两三个月,季子也要遭遇同我一样的结局。嘻嘻。”

木山有个不憎恨别人、退一步遵守礼节的习惯。如今这种场合,也打算回她一句,就此作罢。

“没想到一个在最高学府里攻读美学专业的女学生,竟然说出这种粗俗的抱怨话来。”

——他在心里模仿着当兵时代长官的口气,觉得很有趣,不断地重复着。

此时,铁子突然转换话题,谈起昨天收到的那封情书。那是泽村教授上哲学课时,邻座的同学交给她的。这是很受欢迎的一课。先生口才很好,从解释什么是实存主义开始,还引用了萨特的猥亵小说。每次讲课都有许多专业以外的听众。那位交给她情书的是西洋史专业的学生,姓猪口,泽村教授的课,他场场必到。

木山是美男子,比起木山,猪口的容貌相差甚远。看起来,他那脸型仿佛挤作一团儿。一副柔道选手的体格,个子矮小,肌肉敦实。两只肥厚的肩膀,肉块交错的颜面,给人的感觉好像是硬压挤而成的。眉毛出奇地浓厚,简直就像文乐偶人剧中的文七[文乐偶人剧中主人公(例如《菅原传授手习鉴》中的松王丸等)的发型]的头像。尤其是那双眼,他的视线含着强光,决不会一直停留于一点上。眼睛的颜色是微带黝黑的褐色。但是,猪口却有一处地方使得阴郁的面孔为之一变,那就是微笑时那副天真烂漫的表情。他的微笑一向受到不喜欢他的铁子的赞扬。

提起猪口,木山差点儿笑出声来。一个念头止住了他。铁子说,一见到猪口,看到他那副令人厌恶的体形,根本没有理睬。女人的心情真是千变万化。木山立马泛起个主意,他打算将铁子推给猪口。

“那位猪口君,你知道的吧?”

“稍微了解些,是个正经的热心人哩。他十分用功,又有点儿fanatic[狂热]。”

“怪不得——他在情书里也写到了。他深受泽村先生讲课的影响。”

“他会那样吗?让我观察一下。”

木山发现铁子穿着西服的右胸胀鼓鼓的,形状有些异样,知道怀内的口袋里装着那封情书。在说猪口的坏话之前,将情书用心地保管好,这关系到铁子的体面,在这一方面,却使人感觉不到她的愚钝。铁子从内衣的口袋里老老实实掏出那封情书,木山从火钵对面一眼瞥见她的这一瞬间的动作。除了眼睑有些肿胀之外,铁子可谓是个平凡而美丽的女子,叫人挑不出什么显著的毛病。她要是同猪口结婚,就会摘掉“杀死我”之类胁迫男人的一副现代风的奇矫的假面,还原为一个温雅的带有东京腔的女子。帮助他人获得幸福,毕竟令人心情舒畅。

“好长的情书啊。”

“一个小时才读得完。”

撕下的十多页课堂笔记上,密密麻麻排满了偏执的蝇头小字,简直像一篇论文。一个乡下出身的哲学专业的青年,同时受到存在主义和德国浪漫派的影响,写下了这封吐露信仰的情书。木山读着,两眼直发疼,好歹看了一遍,随即还给了铁子。

话题接不下去了,铁子将膝盖上的信封翻转过来,嘴里念叨着上面的住址。

“就在这附近。”

“可不是嘛。”——木山亲切地站起身,拿来市里的地图。

“是借宿吧,果然如此。”

“听说是他父亲一位老朋友的房子,退伍军人的住宅。家风十分严谨,一旦有女人来访,免不了从此一刀两断。”

木山一边说着,一边告诉了她借宿地址。当晚,铁子回来后下雪了。后来,重新读了日记,木山才知道,当时得知猪口对铁子有情,并看了他的那封情书,那天晚上正是昭和二十三年一月二十六日。真是奇怪的巧合,翌日早晨的报纸上,登载了发生于东京椎名町帝国银行分行十二人中毒而死的案件,成为整个京都市的话题。

“‘俺’,这个俺发话了。到那时,俺所要求的自由,正是建立于这块土地人所不知、同俺相应的抹杀人类自由的地方。人的自由意志,正因为是相对的,大家才认为可以灵巧地互动,实际上完全相反。个人的自由意志,地上必然有对应之物。不论何种意志,必然有对应的否定意志,在地上的某个处所生息着。不管你如何认为已经克服人的相对性而抵达观念上的绝对性,你的意志必然消亡,你的自由必然澌灭。对应物杀死你,你也只得杀死对应物。至于为何自由会互相残杀,因为不久肉体也要互相残杀。”

“正相反,正相反。”——猪口站在道路中央。这个人停步时总是采取立正的姿势,足踵无意识地并拢在一起。“俺若选择了自由,俺就不期而然为社会所选择。”

“社会会有什么东西呢?俺才不相信那些东西呢。俺不怀疑某种秩序的存在,俺只是相信略显倾斜的秩序。那是一种俨然的洁癖的秩序,上面没有任何人能够立足,不论谁在上头都会滑倒而跌落下来。”

“因此,你也不例外了。你自己没有获救的欲求吗?”

“想获救是一种危险的欲求!”——木山乘机提高嗓门大声说,“你把人看得过于正经啦!”

“说得对。”——猪口又低头沉思起来。“危险的欲求……”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北白川车站附近。他们周围走着的几乎都是学生。学生们有的戴着脏污的口罩,身上穿着军大衣;有的没有穿大衣,一边剧烈地咳嗽,一边缩着肩膀走路。积雪的柏油路泥滑难行,女学生们小心地提起衣裾,立着脚尖儿前行。去年秋季,京都大学开始实行男女同校。

“对不起,俺想修理一下钢笔。”

——猪口路过街道一旁的文具店时说。朝阳深深照进店内,排列着钢笔的金黄色天鹅绒襞褶,在每一条侧面上都落下鲜明的阴影。摆在玻璃柜上的墨水瓶,被阳光射穿了,那颜色犹如海洋。木山很清楚,猪口又在耍心眼儿了。木山只当什么也不知道,跟在后头进入商店。

果然,猪口一面请人修理钢笔,一面留心街道上的情景。震撼着薄胎瓷般的冬晨的空气,开过银阁寺大道的市内电车开了过去。木山站在橱窗后边晦暗中的橱柜前,也不想买什么,只是盯着被阳光晒得褪色的账簿和便笺打卷的封皮。透过橱窗,连接北白天神前的马路散射着湿漉漉的光亮。远远看到身穿时髦花格子外套的铁子,正沿着马路向这边走来。她的家位于这条道路一旁小仓町的一角。铁子没戴帽子。腋窝里夹着男用的大公文包,两手插进口袋。她若有所思,一边用插入口袋里的手指拽紧外套的衣裾,一边向前迈步。她站在清扫后堆积起来的雪堆对面的人行道上,等待着穿越电车道。想必是积雪映照的缘故,她的脸上摇曳着银白的亮光,看上去,犹如一位不曾相识的美人儿。

“钢笔还没修好吗?”

猪口一声号令,木山惊奇地回过头去。猪口一副奇异的僵直的表情,可以放心的是他早已忘记了木山的存在。老婆子大声回答:

“请稍等一会儿。”

不料,结果正如木山所偷看到的,铁子穿过电车道,打商店前边经过时,猪口连忙跑出店门。不巧正有电车通过,听不清他俩说了些什么。铁子似乎吓了一跳,立即站住了,脸上浮现出微笑,可见她面对的并非属于打心里厌恶的那一类男人。不仅如此,她还从口袋里抽出两手,重新将皮包抱在胸前。手上戴着流露低级趣味的红白两色的高级毛手套。猪口结结巴巴地说着什么,木山心想,铁子肯定给猪口回信了。那么,铁子昨晚上为何坐定不走呢?为了不使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伤害,木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现在正修理钢笔呢。”

逢到难为情时,猪口总是讨好地赔着笑脸加以解释。他把铁子引入店内来。跟随在他身后的铁子和木山打了照面。

“哎呀,木山君。”

欢快的语调里与其说带有自卑的惊愕,不如说含着几分钝感的自豪。木山没有再说什么。

老婆子拿来修好的钢笔,猪口红着脸问她多少钱。他想拔去笔帽,试试笔尖儿,但手指不停抖动,总也拔不下来。木山将猪口的兴奋状态和铁子快乐的钝感,合在一起想了想。他随之产生了怜悯之心。仅此而已。透过橱窗窥见铁子最初的微笑,使他心情舒畅。木山看穿她这一手是借着向猪口献媚,同时挑逗木山的情意,一石二鸟。他一旦识破她的计谋,便不怀好意地高兴起来。

三人出了商店,脚步更加缓慢地向大学走去。一路无语。

“呀,钢笔忘记啦!”

猪口将手伸进口袋,突然喊道。

“不会丢了吧?好不容易刚刚修理好。”

“不会丢的。哎,没关系,不就一支钢笔吗?”

为了不让女人以为自己太吝啬,猪口故作大方,使得木山感到可笑。他不动声色地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了那支钢笔。

“不是这支吗?”

“啊,是的,是的。”——猪口忙不迭一把抓住不放。一般的男人应该作出的反应在猪口这里总要推迟两三个节拍。“你这手脚不干净的家伙!”

“瞎说什么?刚才是你忘记放入皮包,丢在玻璃柜上面,我替你捡了来。否则,眼下说不定找不回来了呢。”

“是吗?那太感谢啦。”——猪口不择场合的感谢,使得大家颇为扫兴。

——据一月二十七日木山日记记载:三人迈着缓慢的步子去上学,但就在上面的会话发生后又走了五六步的距离,他们就被拆散了。木山的两位朋友跑来和木山商量办同人杂志,他们追来拍拍木山的肩膀,拉着他一人去附近的咖啡馆。因此,只剩猪口和铁子两个人一起走向学校。

木山同两位朋友计划办一份名为《亚南树》的同仁杂志,这名称读作anarchi。这份杂志标榜的不是政治上的无政府主义,而是文学上的anarchism,三人各自发表自出机杼的新作。木山创作了以犹大为题材的小说。

这个故事和两位朋友没有直接关系,不过,姑且在这里简单介绍一下。一个姓香取,英文专业学生,专门研究拉斐尔前派[1948年由英国画家罗塞蒂、密莱斯等人发起成立的画派。认为真正的(宗教)艺术存在于拉斐尔之前,企图发扬拉斐尔以前的艺术来挽救英国绘画]的文学运动,喜欢但丁·加百利·罗塞蒂[Dante Gabriel Rossetti(1828—1882),英国画家、诗人。拉斐尔前派创始人之一。他擅长以诗和画表现同一题材。作品有《但丁之梦》《比亚特丽丝》和《圣母领报》等]。喜欢这位诗人和anarchism有没有关系,则不得而知。苦于求得谅解的另一位朋友姓水岛,他虽然是战前自海外回归日本的 他嘴边时浮时消的微笑使得铁子心情烦躁,这不像是写那本随笔的主儿。实际上,那本随笔使她想象他是一位热情的青年,铁子一直不觉得他可厌。可是,就像对待一个打碎茶碗的婢女,这个一开口就只能说些笨拙笑话的乡下青年,使她索然无味。铁子怀着慵懒的心情,望着岚山电车线沿途单调的郊外景色。

岚山照例到处都是人。所谓名胜各处都一样。不过,今天这地方倒很特别,咖啡馆就像节假日的剧场。

玩了两三个小时之后,再去西芳寺[位于京都市西京区的临济宗寺院。因其绿苔成势,又称“苔寺”]。苔庭一派冬枯,尚没有人来访。猪口就是瞄准这里邀她来的。

每逢初夏,苔寺的庭院犹如接连不断的青骢马凹凸的脊背,无论是苔藓的触感,还是那光泽,都令人想起纯种马[其血统诞生于十七至十八世纪的英国,是一种为了赛马而刻意培育出来的马的品种,体型高大优美,号称“奔跑的艺术品”。]油光闪亮的鬃毛。西洋人来日本想必都惊叹于草地之美全都来自假构吧。远望是一片精心修剪的美丽的草地,近看却是难以涉足的水乡泽国。然而,探访苔寺的异邦人,几乎都能看出这片和梦想中的草地之美等同的假构之美吧。为什么呢?因为这座庭园是为妖精铺设的草地。这是一幅将人世规模缩小到千分之一的微细的草地小型画。他们能从中看到波斯细密画纤巧的描绘庭草的技法。

可是,庭院依然满处呈现着红土的干枯颜色。回游式的庭园将他们两个引上荒凉的小径。铁子调皮地将石子投向水池,鲤鱼懒洋洋地游起来,扇动着黝黑的尾鳍,消失了。

“铁子小姐,请等一等。”

稍稍落后的猪口非同寻常地尖着嗓门喊道。回头一看,他那带有压缩感的面孔绷得紧紧的,堆积着红红的肉疙瘩,目光炯炯,显得有些异样。铁子颤栗着,加快了脚步。

“什么事呀?……好啦,赶快出去吧,这里太没意思啦。”

她一边说,一边快速迈着双腿。猪口默默地追过来。这座回游式庭园路径迂回曲折,走也走不完。她充分尝到了被人死死追逐的恐怖滋味儿。曲径幽幽,这般豁出性命的行走,由于记忆和梦的构造杂糅一处,时间和距离也随之消失在模糊不清的延长线上了。早春的阳光仿佛奔泻于岩间的流水,又如落在竹丛中斑驳的积雪,她从中穿梭前进,几乎奔跑着出了原来的玄关。她坐在长凳上,胸脯一带香汗淋漓。追来的猪口也脱掉制帽,揩拭汗水。他用那副天真烂漫的微笑俯视着铁子。铁子也毫不在意他的目光,将手帕深深插入夹克的领口,夸张地擦汗。

“啊呀,真累。玩起躲猫猫来啦。在这座庭园里躲猫猫,看来我们是 “有的,不过俺不是童贞。在军队里……”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总之,《童贞》一章里这样写着:‘只有你们的肉欲是伪装的,不是称自己为共苦吗?’”

“没有这回事,绝对没有这回事。俺这次觉得,要想确立自己的主体性,就必须企图抹杀旧有的自我。正因为自我还不是非人称的东西,所以仍有这样的痛苦。猪口顺一这个男人,其要求遭女人拒绝,不仅是虚荣心的问题,而且是俺所有苦恼的开端。俺只能坚决为行为所闭锁,沉落于泥沼之中,死抱小小的自我,别无其它路可走。是吧,你说对吗?俺要为俺自身,为社会选择自由。俺想脱离这个泥沼。为此,要首先抹杀自我,使其成为非人称的东西。然而,因为站在非人称的意识之上,所以成了障碍。事情就是这样。”——猪口厌恶地高喊,“俺是因失恋而受到伤害的有人称的自我的对应物,首先要将其消灭,将其抹杀。到那时,自我才能于非人称意识中开始觉醒,才可获得自由。”

“要抹杀对应物吗?唔,这可是我的学说啊。”

木山沉默了。猪口那种暧昧的脆弱的理论,反而易于作为凶器而发挥作用。可是他当前的问题不是这个。单单着眼于猪口观念的表面,可以充分得出一种乐观的预测:光凭这种道理,他不可能去杀人。但不离木山头脑的是猪口从铁子那里接受的某种“启示”,还有他无意识地从她那里接受的使命。一想到这些,木山便尝到了一种不可理解的昂奋。

刚巧这个时候,铁子领着两位女同学一起走进咖啡馆。她穿着引人注目的蓝色夹克衫,轻轻摇动着手提包,在寻找空位子。她突然和猪口打了照面。铁子似乎没有注意到木山。

两人四目对射,刹那间,宛若齿轮咬合在一起,接着又分离开来。倒也不是因为憎恶。仅仅像钢铁齿轮,一旦咬合,又猝然分离。

坐在桌子这边的木山,没有放过这一刹那。他们互相传递什么样的意思呢?木山闭起眼睛,反复思忖着两人那齿轮般毫无表情的眼神,于是一种无名的战栗向他袭来。

“你发什么呆呀?”

猪口一副天真可爱的笑脸就在他眼前。木山不甘示弱地回望着猪口。然而,只是微笑,没有发生任何事情的迹象。地下室内流溢着早春凛冽的大气的余波,其中混合着温热的霉味儿。

“再喝一杯吧。”

“我去要。”

于是,两人又各自喝了一杯咖啡。

接着,一个月后发生了那桩案件,正像大家所清楚知道的那样。

京大学生杀害女同学——理由是拒绝同他结婚

四月十四日的早报上刊登着这样的大标题。凶器是刃宽二寸五分的菜刀。京大生犯罪这件事,轰动整个社会,人们议论纷纷。其实,大家并不知道,猪口杀死铁子正是两人共同商量的结果。

还有,紧挨杀人案件下边一个栏目,报道了东京上野某百货商店的鹅被盗。不知是如何被偷偷运出去的,竟然未被发觉。一两天之后,鹅就像迷路的孩子哭喊着闯入富士见町派出所。警察投以食饵,喂养数日,当弄清是百货店的商品之后便交还失主了。犯人至今不明,这件案子像个迷宫。尽管如此,警察松田某君爱护动物的美德理应受到赞扬。

<strong>后记</strong>

这篇小说是以阿部知二先生《月色朦胧夜的故事》(新潮三月号)所依据的某一案件为素材创作的。阿部先生写这部小说前,我就对这个案件抱着一种别样的兴趣。上个月的京都之旅所获得的新材料,激发起我务必写这篇作品的冲动。但是,那些资料并没有可以摄入小说的内容,只是决定着我对这一案件不同的看法。所谓案件,总是带有一种古典作品的性质,而古典作品这东西,经年累月之后,又带有一种案件的性质。二者是相通的。案件也和古典作品一样,具有多种表述的可能。这篇小说亦属于这些表述之一。特作此后记,以避免可能出现的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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