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拉和父亲坐在马车的前排,和邻居们挥手道别。他们喊着:“再见了劳拉!再见!做个好姑娘!”劳拉微笑着挥手,尽量不要因为穿着新衣服戴着新帽子还拎着刻有名字首字母的新箱子而表现得不自在。
马车开动,更多的妇女来到门前瞧热闹。这不是卖煤人或是鱼贩子来的日子,面包师要几个小时候才来,在闭塞的小村里,出现辆带轮子的车都能引起些小轰动。女人们见到劳拉和她的新箱子,站在台阶上告别。在马车驶向村口之前,女人们就凑成了一圈。
劳拉的离开在村里引起了一阵讨论。这个年纪的姑娘出去做活在村里很常见,比劳拉年纪小出去讨生活的都有。只是那些姑娘都背着包裹走路去火车站,她们的父亲在前天晚上用小推车把要带的东西推到火车站。劳拉却雇了酒馆老板家的马和马车。
这是因为烛镇绿里虽然只有八英里远,却在经过镇上的另一条火车线路上。坐火车需要转两次车且在中转处等上好久。这样新奇地离去让村里多了个话题。在十九世纪初的村里,任何新话题都弥足珍贵。
劳拉十四岁半,粗粗的麻花辫挂在背后。离开的早上她折起了麻花辫系上个黑色的蝴蝶结。当劳拉刚确定去烛镇绿里的邮局上班的时候,妈妈想该不该让劳拉像个大人一样用发卡盘起头发。后来妈妈看见邮局柜台一个女孩发辫上系了个蝴蝶结,她觉得劳拉也该这样。妈妈买了个黑色的蝴蝶结,因为她觉得村里女孩戴上彩色蝴蝶结活像集市上的马匹,鬃毛被梳好系上缎带。她叮嘱劳拉:“小心蝴蝶结里的海绵,经常挤压下恢复原状。这东西花了不少钱呢。以后要是自己买衣服,一定买能付得起的最好的。好东西是很经用的。”但是劳拉都不敢想起母亲,她还没从离别的伤感中缓过神来。
她开始想自己的新箱子,里面装了日常的衣服和她的宝贝:收集的压花,新生弟弟的一缕头发,一本练习簿。练习簿是弟弟埃德蒙送的,上面写着“劳拉的日记”,她保证每晚都写。妈妈还给劳拉准备了几件像样的衣服,用的是结实的白印花布,用钩针绞的边。
劳拉的妈妈经常说:“我家的孩子出去过活要是没有件像样的衣服,我宁愿挨饿!”劳拉准备出发之前,妈妈偷偷地买布裁剪,忙活了好几个月。她说:“我告诉过你时间一到衣服很快就能做好。”劳拉心里知道妈妈筹备了多长时间。
劳拉的爸爸做了箱子,打光后用铜钉嵌出劳拉名字的缩写。箱子的一角里有爸爸给的半克朗,小心地用纸包好。
箱子里的家当,身上穿的衣服,年轻而健康的身体,基础的教育以及自己看书学会的零星知识,这些是劳拉的所有财产。她的父母竭尽所能帮她置办出门做活的家当。家里还有四个小孩子需要大人照顾。劳拉的未来只有掌握在自己手里了。她没有意识到自己所有的东西甚少,也不惧怕无法预见的未来。她无法想象自己结婚或者变老,甚至觉得自己连死去都是不可思议的。
她所有的疑虑都来自于眼前。她只熟悉自家的小屋和几个亲戚家,如今却要住在别人家里。她要开始挣钱,学习新的本领。她担心在工作上手足无措,或是犯错太多被人觉得愚蠢。
烛镇绿里邮局的女局长蕾恩小姐是劳拉妈妈少女时代的朋友。劳拉去她家做过几次客,很喜欢她。劳拉觉得蕾恩小姐也挺喜欢自己。这似乎让这种新关系更复杂。劳拉该觉得蕾恩小姐是个家里的老朋友呢,还是个新老板呢。妈妈听了这疑虑后笑了,说道:“这孩子,总是自找麻烦!有啥好担心的?你就自然点,蕾恩小姐自然也会自然点的。既然提起了,你就不要叫她阿姨了。那时候你是她的客人还能叫她阿姨,现实最好叫她蕾恩小姐。”
父女俩驶上主道,父亲开始催促马儿。他不是个耐心的人,那么冗长的告别让他耐心顿失。“这么没完没了!”他咕哝着:“总不能租辆马车就成了世界 房子边有一块地种的都是花儿,各色花朵挤在一个不规则的方形里,争相怒放。这儿有玫瑰花、熏衣草、百里香、红黄相间的苹果花、雏菊、大丽花和待放的牡丹。
村里一位老人一周来修整一次菜园,花园就没人管了。蕾恩小姐偶尔戴上手套种上几棵花苗。工头经过花园的时候顺手除些野草。铁匠们一年一次挖出枯死的根系。花儿们自由生长,因为不完美而动人。
劳拉的村里经常缺水,她惊异于这个花园有不下三口井。后门的水泵下有口井,用来做家务。铁匠铺门边的一口井用来干活。蜂窝边的一口井上锁着井盖,周围长了苔藓和荨麻。很久以前屋里人用它取饮用水。
住在周围的人都知道这口井的故事。之前大家都没意识到房子边有这口井。一天,年幼的蕾恩小姐走在花园里,一块石板硌了她的脚。她身子一歪,滑进了大坑。幸好她健壮,挥动双臂撑住地面,两条腿在空中晃荡。大人听到她的叫声跑来救援。她安然无恙,却惊魂未定。蕾恩小姐的妈妈把茶里兑上朗姆酒,让她一杯接着一杯喝。喝到第三杯的时候,小姑娘咯咯笑了起来说:“这井水比原来的井水味道好!”
究竟这口井何时又为何被弃用无从知道。蕾恩小姐的祖父母也不知道这口井的存在。老人们很早就住在这里,连蕾恩小姐的父母多次走过花园都没发现这口井。后来大家清洗这口井,试了下水质,就用它做屋里的水源。
劳拉晚上回到自己的卧室。她面对着粉色的墙壁,褪色的印花窗帘和自己的衣柜,累得只在日记上写道:“今天周一,来到烛镇绿里。”她躺在床上,听到齐娜呼唤猫的叫声,然后脚步沉重地上楼。铁匠们脚跟着地地走上楼。最后是蕾恩小姐滴答的高跟鞋的脚步声。
劳拉从床上坐起,截开窗帘。外面漆黑一片,雾气湿重,弥漫着草木和花朵的味道。除了清风掠过铁匠铺招牌的声响之外,一片沉寂。那时夜间的乡间路上没有车辆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