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匍匐在头戴三重冕、手持天上与地下的宝匙的最高祭司面前
面庞悬浮在空中,笼罩在神秘的绿色光辉中。但那是一名女孩的脸,她说话的时候,艾迪能看见她的嘴唇在动。她的眼睛睁开时,黑暗与空虚霎时降临,让人心头一紧。接着,发着光的盖子再次合上,传来了人的声音:
“妈妈……我爱你。我想让你知道。”
艾迪费力地咽着唾液,努力控制自己的喉头。“我知道,亲爱的。卡洛,我的宝贝——”
“你现在……可以叫我卡洛琳。它是你给我的名字。你肯定很爱它。我竟然不希望你这样叫我,真是太愚蠢了。现在,我明白了很多事情。”
面容在黑暗中逐渐退散,声音也变得模糊了。接着,光亮也变形,缩小,成为地板上方的一个光斑,最后消失了。
人声又来了。由于壁龛里和灵媒放在一起的金属喇叭,声音比刚才大了。“母亲……我要回去了。多保重……这里也有邪恶的力量。我们并非都是善类,同样有恶灵。我能感到他们在我身边。邪恶的力量……母亲……再见了。”
喇叭磕在管风琴上,伴着一声脆响掉到地上,滚到艾迪椅旁不动了。她急切地伸手捡起来,却发现它是冰冷的,无声的,只有嘴的位置残留着卡洛琳双唇的余温。
之前两晚搅动心神的轻响开始了,从墙壁、风琴、她的椅背、地面等各处传来。戏谑的旋律,杂乱的节奏,就像坏孩子折腾老师似的。
壁炉台上的花瓶打了,在壁炉的瓦片上摔得粉碎,吓得艾迪失声尖叫。
卡尔里斯牧师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来到她身边。“我们要有耐心,毕竟是冒昧请你前来与我们对话。我们对你没有敌意,希望你平安。我们来到这里,是希望凭借祈祷帮你解脱,只要你肯听。”
他自己的椅背上发出一声怪响,权当回应。
皮巴蒂太太感到手里的喇叭不太安分,它在头顶的天花板叮咚作响,接着从中传出人声。杂乱的怪响停止了。人声低沉,颤栗,口音很重。
“通往神要经由爱的瑜伽。”这是克里希那精魂的声音。“生活在低层世界中卑猥的存在啊,倾听我的爱之言,走向精神的成长。不要戕害我们,不要戕害我们的灵媒,也不要戕害这个甜美女孩的灵魂,她曾与自己的母亲沟通,却被你恶意驱赶。倾听心中的爱吧!这爱就如同百川汇海,而这海便是神的宏心。哈瑞—欧姆!(Hari Aum)”
喇叭落地,房间再次沉寂。
门口,卡尔里斯牧师一边道晚安,一边紧紧握住艾迪的手。“我们一定要有信心,皮巴蒂太太。恶灵干扰是常见的现象。有的时候,我们——还有已经解脱的亲友——可以通过祈祷挫败他们。我会祈祷的。你的小女儿卡洛琳或许帮不上太大的忙,但我确定她也会努力的——在冥河的另一边。现在,我们要鼓起勇气。就算肉体不在,我的精神也与你同在。请务必记住。”
她关上了正门。身后、头顶这座空荡荡的大宅让她恐惧。她多想找个女孩同住啊。但是,珍珠已经走了,接着是那对挪威夫妇,赖尔登老妇人也离开了。没办法的。卡尔里斯先生说过,搬去酒店于事无补,因为灵魂是跟人走的,而不是附在房屋上。酒店里要面对女仆、服务生等,那么多人,那可太糟糕了。
另外,这是卡洛琳居住的地方——当年她活着的时候,她纠正道。卡洛琳三岁时,一家人买了这处房产,就在圣诞节前不久。圣诞树就放在卡希尔小姐在降神会</a>里坐着的地方。她从腰带里拿出一张雪纺手帕,擤了擤鼻子。卡洛琳面前的生活那样美好,结果却发生这样的事情,真是太可怕了。
扶手椅还放在壁龛里,艾迪小心翼翼地坐在上面。现在,这个角落属于卡希尔小姐。为了让卡洛琳开口、现身,她付出了那么多牺牲,承受了那么多苦痛。艾迪往下坐得更实了些,想要驱散一种感觉:这里再也不是她的家了。她努力回想卡洛琳度过的 “……孀居,年逾七旬,拥有一栋公路旁的优雅古宅。育有一女,多年前即去世,留居此地只因当年回忆。不久前,两个骗子让她的女儿‘实体化’,还告诉她母亲把房子交给他们,然后移居西海岸。没有人知道他们之前从孀居老妇手里窃取了多少钱财。但是,她启程时面色红润,心情愉悦——在列车门口还亲了这两个骗子。他们竟然以‘拒缴赡养费’为名把别人投入监狱!……”
下文出自《号角之声》:
“致编辑:
“我的一位友人最近给我送来一篇百老汇专栏作家的文章,主题是斯坦顿·卡尔里斯牧师。这篇文章从头到尾都是谎言。我要说的是,用气枪打我的窗户,开什么玩笑?我一整晚都睁着眼睛。任何人,只要对通灵现象有一点了解,就肯定知道那是恶灵邪火。
“在我有幸见过的人中间,卡希尔小姐和卡尔里斯牧师是最可贵的两位。我可以作证,他们的所有降神会都是在最严格的条件下进行的,任何正派人士都不会怀疑其中有诈。第一次降神会的时候,我就认出了自己的女儿卡洛琳,她十六岁离开人世,本来再过几天就要上高中了。在其他场合下,她一次又一次地出现,我几乎能够触到她金色的秀发,她身上还是死的时候穿着的衣服。我有一张她高中年鉴里的照片,穿的衣服和照片里的一模一样,除了我没有人知道。
“卡尔里斯牧师从没说过房子的事,是卡洛琳让我捐给他的。实际上,我费了一番工夫才说动他。卡洛琳又求了他一次,他这才勉强同意。我可以很高兴地说,在加利福尼亚州哈雷·格温牧师的指引下,我几乎每天都和卡洛琳在一起。她不像在纽约时那样年轻了,但我知道,这反映了我内心灵性的成长……”
阳光照在条纹图案的遮阳伞上,从这里往下六层楼,曼哈顿曲折的人行道被晒得火烫。莫莉从小厨房里出来,端着三罐冷啤酒。乔·普拉斯基盘腿坐在厚软垫沙发上,伸出长茧的手拿啤酒,他笑着说道:“真有意思——演出季正到一半,咱们却在这儿悠游自在。不过,你反正也跟霍巴特那种大团似的,钱多的都数不过来了吧。你的演出季正是火热的时候。”
吉娜坐在床边的扶手椅上,拿着一本《综艺》(Variety)杂志轻轻扇着风。她已经把腰带摘了,换上了莫莉的旧和服,中间怎么也合不上。“妈呀!这天真热死了。你知道吗,这是我头一次夏天来纽约。我也不是羡慕你们。印第安纳也没那么差。你说,莫莉——”她喝完最后一口啤酒,用手背擦了擦嘴——“要是他们把这摊事都搞定了,你就跟我们走呗,演到这一季结束。你不是说斯坦正忙着单飞吗?”
莫莉挨着乔坐下,伸了伸大长腿,接着盘在身下。手中火柴轻轻一晃,烟就点着了。她穿着一件彩排用的旧连体服。吉娜不无悲哀地注意到,莫莉在他们两人眼里还跟孩子一样。
莫莉说:“斯坦在教堂忙得紧呢。大家都疯狂地追随他。他每天晚上都要读经讲道。我以前会过去帮他,不过他现在说,他一个人从头讲到尾就行。他每天下午还有灵修课。我——我就是闲着。”
吉娜把空罐子扔到地上,又从窗台上拿起莫莉放的一罐新啤酒。“小羊羔,你得开心一下嘛。干吗不收拾收拾,跟我们走呢?我们给你定日子。比方说,我认识霍巴特戏团的一个棒小伙,会腹语。咱们租辆车,把他接上,路边找个地方吃一顿。他特别会跳舞,乔歇几天也不要紧,对吧,老东西?”
乔·普拉斯基嘴咧得更开了,眼睛也温柔了些,面对着吉娜说,“好主意,我现在就跟他打招呼。”
莫莉马上说道:“别,别麻烦了,我挺好的。这么热我哪儿也不想去。真的,我挺好。”她看着壁炉台上的皮革外套旅行钟,那是艾迪·皮巴蒂送给她的。接着,她打开了收音机。电子管渐渐热了起来,声音也越来越清晰。听着耳熟,但比吉娜之前听过的任何声音都更丰富,更深沉。
“……因此,亲爱的朋友们,我们关于精神存在的主张是经得住考验的,是有确凿证据的。奥利弗·洛奇爵士、亚瑟·柯南·道尔爵士、卡米伊·弗拉马里翁、威廉·克鲁克斯爵士,他们都是有才干的人,不会把自己的生活交托给梦境、臆想和幻觉。收音机前的朋友们,精神存在的惶惶证据无处不在。
“天堂来信教会的大家,你们都是有信仰的,平安,喜乐。我们了不起的会众们,我要向你们致以最崇高的谢意,感谢你们的慷慨,如果没有你们,我就不可能连续这么多周为大家带来主日下午的好消息。
“有些人认为,‘灵性新宗教’只是封闭的小圈子。他们问我:‘我能一边相信让亲爱之人重返世间的力量,一边不背离祖辈的信仰吗?’亲爱的人们,灵性真理的大门对所有人都是敞开的——它是你最贴近心灵的东西,你要去珍惜它,在教会里面珍惜它,在信仰里珍惜它。不管你属于哪个教派,它都只会巩固它,不管你是在贵格会的礼拜室里,天主教的大教堂里,还是在犹太教的会堂里。抑或如许多人一样,口中说</a>着‘我不知道’,然后又无意识地拜倒在造物主的‘大自然教会’的绿叶葳蕤的拱门下,伴着鸣禽清亮甜美的歌声,还有树枝间螽斯的聒噪。
“不,亲爱的朋友们,精神存在的真理是向所有人敞开的。它是从高不可攀的实在界中汩汩流下的清泉水。你要运用自己的力量——愿意相信自己双眼,神赐的感官的证明。我们是精神存在的信仰者,我们能够喜悦地、笃定地说出内心里最真挚的话:‘死啊,你得胜的权势在哪里?死啊,你的毒钩在哪里?’”
乔·普拉斯基的笑现在淡了,只是肌肉僵在脸上,仅此而已。他朝莫莉靠过去,轻轻关上收音机。“有牌吗,孩子?”他问她,脸上又闪着光。“我是说你自己的牌——你爸爸玩的那种牌。那种只有一面能看到的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