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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赤裸男子的难题_西班牙披肩之谜

作者:埃勒里·奎因 字数:8306 更新:2025-01-08 11:01:14

墨莱探长红脸,嘴巴线条锐利,体格健壮,是名发色已灰的沙场老将——这些全是拥有丰富追猎犯人经验者的典型表征,他们凭借坚硬的拳头,对人们脸孔和职业性犯罪事件的广泛理解,以及某种与生俱来的冷静敏锐,才得跻身此辈中人。但这样的人,当犯罪事件溢出正统的范畴之外时,常不免显得失措。

他静静听完罗莎的遭遇和厄尔·柯特的嗫嚅解释后不发一言,但埃勒里从他眉宇之间读出了他的困惑。

“呃,奎因先生,”看着法官把罗莎扶上警车,柯特阴着脸拖着绝望的脚步跟在他们后头,墨莱探长对埃勒里说,“这案子显然很棘手,有点超出我的理解范围,我——呃——我听过你的大名,还有当然,法官又一再郑重推荐,你可否——也许——鼎力相助一番呢?”

埃勒里叹口气:“我是希望……我们一整夜未合过眼,探长,而且也没吃——”他眼睛饥渴地看向杜森伯格的折叠床椅,“怎么说好呢,麦克林法官和我也许可以——呃——暂时性地参与,如果方便的话。”说是这么说,他的声音中却满是渴望。

此时,在主公路转向西班牙角入口处已派了一名郡骑警守卫,显然柯特的突然逃脱已令警方采取了戒备部署。

车子开过,却没任何人做声,罗莎坐得直直的,两眼无神地平视着,仿佛奔赴刑场一般。坐在她旁边的柯特则痛苦地啃着手指甲……在岩壁地峡尽头站着另一名骑警,此外,通往岬角的石子路下坡那儿还停了辆骑警摩托车。

“有关被弃在那里的那辆车?”埃勒里先开口,低声对墨莱探长说,他眼睛流露出追根究底的光亮。

“我的几名手下现在正彻底检查,”探长沮丧地说,“若有任何指纹,他们一定会找到,尽管我不敢寄望会有指纹留下。依目前所发生的种种迹象来看,这不大像个平常的案子,那大个子……”他一抿线条锋利的嘴唇,“当然,还真是诡异,看来他是本案最容易掌握的一个点。我隐约记得,我曾听说过这附近有某某人似乎很符合戈弗雷小姐描述的那样子,没问题,我很快就会想起来。”

埃勒里没再说下去,在车子爬升完这一长段,即将驶离此坡道的这会儿,他已可见到通往露台的入口有一大堆人挤在那儿,因此,车子得绕过这些人才能开始往建在露台上方的屋子爬升,从这个距离,可看到华美且悠然无虑的山形红砖屋顶。

车道两旁是刻意以某种不经心方式建构出粗犷风味的砾石庭园,混杂着海滨浓烈的湿咸空气,调配出一种有趣的甜蜜氛围。左边,一名皮肤泛着岩石色泽的老人弯着腰,以一种完全风雨不动的姿态专心工作,仿佛就算有暴力死亡发生于跟前,也无法撼动他神圣的职责一般。整个景观包括争相怒放的鲜花,五彩的砾石和浓绿的灌木丛,一座豪宅鬼魅般浮于其上——是一幢长而低矮的西班牙风格的建筑……这一刻,埃勒里心血来潮好奇起来,在这砾石庭园专心摸摸弄弄的老者,大概不会是沃尔特·戈弗雷先生本人吧?

“朱仑。”墨莱警长注意到了他的镶眉凝视,说了一句。

“朱仑是什么人?”

“本地一个与世无争的老陶工,我想,他大概是老戈弗雷在这星球上惟一的朋友,就像星期五之于鲁宾逊一般为戈弗雷做事——帮戈弗雷开另一辆车,担任守卫工作,并照料花园之类的,绝不分离的一对老友,”说话间,墨莱探长锐利的眼神冷凝为沉思之色,“我想先从两件事着手,首先是昨晚荷里斯·瓦林小屋打的那通电话。说不准,但也许我们可试着追踪出来——”

“从电话系统着手追踪?”埃勒里轻声说,“另一件是柯特这年轻人没能听出是谁打给他的那通电话。”

“有关柯特这小伙子所说的一切,”墨莱探长严酷地强调,“我并非照单全收,尽管我命令我一名手下追查结果,似乎他说的是实话没错……好,咱们到啦,戈弗雷小姐,打起精神来吧,你不会雪上加霜地让令堂觉得加倍难过吧,今天,她已够受的了。”

罗莎机械性地一笑,伸手理理白己的头发。

屋子前厅中一群人神情木然地候着,他们四周则是清一色警戒着且神情冷肃的警方人员,外头天井则是好几双惊恐的眼睛,很显然是家中的仆佣,每个人都闭口无言。色泽明亮的家具兀立着,钢琴边的一个喷泉无事地喷着水,火石铺成的地板泛着愉悦的光泽——一切一切无不美好亮丽。如此的美好亮丽,在阳光的照射下,仿佛涂上一层不尽真实的油彩,如真似幻。

罗莎下了警车,一名宛如雕像、细瘦的手上抓着手帕的高大黝黑女人,双眼瞬间一红,疯了一般跑到外头车道,紧紧和罗莎抱成一团。

“我没事,妈,”罗莎低声说,“但——但戴维他——我很怕——”

“罗莎亲爱的,哦,谢天谢地……”

“妈,现在——”

“我们担心你,担心死了……好可怕好可怕的一天……先是你和戴维,然后是——是马可先生……亲爱的,他被——被杀了!”

“妈,拜托,镇静点。”

“事情很明显……一切一切都不对了,今天一早先是匹兹——我不知道她跑哪儿去了——跟着是你和戴维,然后马可先生他……”

“我知道,我知道,妈,你说过了。”

“但是戴维,他——他难道——”

“我不知道,妈,我不知道。”

埃勒里低声问墨莱探长:“警长,匹兹又是谁?”

“我知道才有鬼,等等,”探长掏出笔记本,翻到写得密密麻麻的一页,“哦!她是女佣之一,戈弗雷太太的贴身女佣。”

“但戈弗雷太太刚刚说她人不见了。”

墨莱一耸肩:“她可能跑到哪里去了,此时此刻,我可没空担心这个女佣跑哪里去……得等我先办完正事再说,我——”

他忽然住了嘴,等待着。此时,那名满头金发的年轻人己站定于天井入口之处,他啃着手指甲,眼神牢牢锁住罗莎,脸色既狂暴又挫败,然后,他狠狠甩了甩脑袋,神情一变,以一种怏怏的顺服姿态缓步走到女孩身边。

一名身穿脏污便服、小而精干的灰发男子曳着脚步走来,好像有点使不上力气似地握住罗莎的手。此人的头型长而窄,在他矮壮的身子衬托之下,显得更尖,也令他看起来更加底大头小,如童谣中的人蛋形人物汉普蒂·邓普蒂。

更怪的是,他完全没下巴,于是把他海盗般的勾鼻拉得更长;他的眼睛甚小,但凌厉而安定,几乎和蛇眼没两样,既无色泽亦无情感……整个来说,他看来像园丁的副手或厨房的二厨,也就是说,光从外形来看,委实找不出有一丝一毫手握权力之状——也许只除了他那对蛇眼——从他的行为举止来看,也同样找不出一点百万富豪的架势。沃尔特·戈弗雷便是这样,仿佛是身为仆佣的一名父亲,紧紧握着自己女儿的手,似半点也不觉他老婆存在。

警车驾驶员把车开走,相当一段异样的沉默之后,这戈弗雷一家三口缓缓走向前厅。

“老天!”墨莱探长轻叹一声,啪地折了下手指。

“怎么啦?”麦克林法官低声问道。老绅士的眼神仍盯着戈弗雷没移开。

“我知道了!我指的是,我知道是谁了,等等,等我好好打两个电话……对对,乔,我来了,继续看好那些记者大爷们。”他快步往屋子另一角走去,但马上他又露出脸来,“法官,你先进屋内等我一下,奎因先生,你也先请,我马上就来。”话声一落,他又消失不见了。

埃勒里和法官两人有点不好意思地只好也往前厅走。

“以前我置身有钱人中总非常不自在,”埃勒里小声地说,“直到我记起普吕东的一句话。”

“哪句普吕东的话?”

“‘私有,来自偷盗抢夺。’”——法官闻言嗤之以鼻——“我从此就感觉好多了。谦卑如我,而我仍能在——呃——盗贼群中保有真我,因此,我们就随遇而安自在些吧。”

“不改诡辩恶习!但讲真的,我就是没办法不闻到弥漫在空气之中的那股腐朽气味。”

“很显然,相当大一部分好人也会跟你的感受一样。你认得这里都是谁吗?”

“一个也不认得,”老绅士一耸肩,“我很担心,从戈弗雷那种别扭样子看来——如果刚刚那个样子不怎么体面的小个子恶棍真是戈弗雷的话——我们的光临可能并不受欢迎。”

罗莎这时虚弱地从柳条椅子上站起身来:“很抱歉,法官,我实在——我有点太失态了。爸,妈,这位是麦克林法官,他热心地答应帮我们;还有这一位是奎因先生,他是一位——一位侦探。我——他人在哪里?”她说着忽然又哭了起来,至于她口中的他究竟是戴维·库马还是约翰·马可,只有天知道。

那名褐色皮肤的年轻小伙子闻声畏缩了一下,终究还是鼓足勇气上前,抓住她的手说:“罗莎——”

“侦探,”沃尔特·戈弗雷说着拉拉身上的脏衣服,“依我看来,我们好像已经有一大堆了是不是?罗莎,别哭哭啼啼的了!这太不像平日的你嘛,这无赖纯粹是罪有应得,我敢公开这么讲,而且我还希望这位负责料理他的大善人能不必负刑责。如果你肯多听听你老爸我的话,而不是——”

“有意思的家伙,”埃勒里低声评论。就在他转脸向法官这会儿,斯特拉·戈弗雷怒视了自己丈夫一眼,匆忙上前看顾女儿,“留意一下我们这位年轻英雄,他是这地球上触目可见的典型护花使者,浑身最明显的弱点就是禁不住女性的眼泪,老实说,此情此景之下,我实在不好说他有什么不对,还有,你认为那边那个庞然如舰艇的女人会不会就是罗莎提过的‘疯子’康斯特布尔太太?”

劳拉·康斯特布尔,身披一袭艳红衣服,神色恍惚地在一旁坐着,她没看埃勒里两人,没看斯特拉·戈弗雷护着罗莎进屋,没看厄尔·柯特紧咬着下唇,更没看沃尔特·戈弗雷恶意地盯着天井那边的一群刑警。这个女人,就算晨装底下以甲胃般的内衣紧勒着,仍掩不住某种不洁的肥胖,这会儿,她一副惊魂未定之状。

除了清楚显露的恐惧神色外,这女人的身材尺寸也实在太惹眼了。在她那肥胖、粗俗、懒怠且油光如上釉的脸上,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某种痛苦,这很难用忽然涌来一堆警察的理由来解释,甚至也不是因为有人死在眼前之故。埃勒里目不转睛地仔细研究她,在她肥油堆满的喉部有道动脉清晰地跳动着,而且覆盖着她红通通眼睛的左眼皮也神经质地抽搐着,她的呼吸缓慢、沉重且费力,像个气喘病人。

“人类原始本性的壮观流露,”法官冷冷地说,“我实在很好奇什么事如此困扰她?”

“困扰?这动词用得不太准确……还有坐在那儿的,我想,是慕恩夫妇吧。”

“静默的一双高塔,”麦克林法官轻声回答,“这两个人实在是极有意思的动物标本,孩子。”

女的很容易认出来,那张漂亮的脸孔出现在各色报刊杂志的照片页上不下千次。她以来自中西部小村镇那秽暗灵魂所流出的本性,二十不到的小小年纪,在一场盛大选美会上夺得后冠之后,便旋风般闯出了毁誉参半的声名,一度,她担任模特儿——她金发美女的漂亮脸蛋和身材在摄影机前堪称夺目慑魂,但很快她消失了,跟着她摇身出现于巴黎,成为一名花花公子型美国百万富翁的老婆,又两个月,她满载而归地离了婚,并和好莱坞签妥了一份电影合同。

然而,她生命的这段演艺插曲却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既没任何才艺可言,又迅雷般连着三桩丑闻问世,于是她挥别好莱坞回到了纽约——几乎人才刚抵达纽约,她又有了一份新合同,成为百老汇大街的一员。很显然,这回这个原名塞西莉雅·宝儿的女人总算找到真正吻合自己的角色了,因此她不稍停地从这部闹剧飞到那部闹剧,以火箭般的惊人速度攫取成功,看来,如此奇迹也只有在百老汇和巴尔干半岛的混乱政局下才可能发生。跟着,她便碰到约瑟夫·慕恩了。

慕恩算得上某号人物,他来自遥远的西部,十几岁时赶牛维生,每个月赚三十块钱,之后加入潘兴将军的远征军参加维利斯塔战争之后,发现自己被卷入欧洲人自相残杀的大旋涡之中。他在法国战场上荣升士官并获两枚勋章,以战斗英雄的身份外加身体三处榴弹伤疤两袖清风地回到美国。而依据其后他的发展来看,这些伤势并未减损他惊人的能量,几乎人才踏上美国,他就离开纽约,如同个衣衫槛褛的流浪汉一般消逝无踪。有好几年时间,他像蒸发了似地杳无消息,然后,他忽然又从纽约冒了出来,四十多岁,皮肤黑得跟个西班牙和印 “或者,”埃勒里轻声说,“正如一位名唤佛鲁伦的朋友所说的一句不怎么合文法的话:”一切事物皆包含着偶然、起因以及理由。‘抱歉,探长,我相信你所说的话有巧妙的弦外之音。“

墨莱一愣:“我所说的……哦,布莱基,你检查告一段落了吗?”

“快了。” 墨莱非常小心地拿起桌上的纸张,递给埃勒里,麦克林法官从埃勒里肩后伸头看——他从不戴眼镜,尽管年高七十六,视力已大不如前,但他就是不想因此显露自己的龙钟老态。

在纸张上头的印花稍下方处左边,字迹鲜明地标示着写信的时间:星期日,凌晨一时。左边,在收信人称谓上方,则是收信人的姓名住址:

香修斯·宾菲尔德先生纽约市公园路十一号收信人称谓是:亲爱的鲁克。

以下的内容则是:

这实在不是个天杀的写信时间,但一直到此刻我才有机会一人独处,事实上,我一直找时机想告诉你我的进展,近来,因为得小心进行,所以难能找到写信的好机会。你完全清楚我现在的处境,在一切准备妥善之前,当然我不希望打草惊蛇,一旦万事齐备,届时我就可堂而皇之什么也不怕了。

事情看来顺利得不得了,只消再有几天时间,我就可甜甜蜜蜜地痛捞最后——

信就到此为止,最后一个字戛然一折,粗浓的墨迹如刀切一般,锐利地直划到纸张下缘。

“痛捞是什么意思——痛捞‘最后’一票——这小兔崽子指的是什么?”墨莱探长平静地说,“奎因先生,若说这里头没有名堂,那我就是个老兔崽子!”

“有趣的问题——”埃勒里说。

此时,法医的另一番检验又把三人的注意力给吸引过去。

先前法医还带着某种困惑意味凝视着尸体,好像这硬邦邦的玩意儿有某些他百思不得其解之处,但此时,他断然弯下身来,拉开死者喉部披肩金属环扣的带子,把披在死者大理石般肩膀上的披肩拿开,然后,他手指抓着死者下巴,把死者僵硬的头部猛然往上一提。

在马可的颈部,有一道极细极深的血痕。

“勒死的!”法官惊呼出声。

“的确如此,”法医说,仍注视着这致命的伤处,“绕过他整个喉部,你看颈背这里的血痕有点凌乱,这就是勒人时的打结之处,从外观判断,我敢说一定是用细绳子勒的,但现场这里没有绳子,探长,你发现绳子了吗?”

“又有新玩意儿得找了。”墨莱没好气地说。

“也就是说凶手是从马可背后动手的吗?”埃勒里问,边转着他的夹鼻眼镜思索着。

“从尸体看起来,”法医有点酸溜溜地回答,“没错,凶手站在他背后,以细绳套住他宽松披肩领子底下的颈部,使劲一勒,绳子交叉处就在他颈部这个地方……这不花几秒钟时间。”他又弯下身去,检起披肩,随意地盖住尸体,“好啦,我干完活儿了。”

“就算如你所说的,”探长提出异议,“但这里看不出有任何挣扎的迹象,按理说死者至少也会从椅子上扭过身子,和凶手抵抗两下什么的,不是吗!但照你讲的,这只傻鸟却只呆呆坐在这里,逆来顺受,连转个身都没有地乖乖迎接死亡。”

“是你没听我讲完,”瘦削的法医不开心起来,“死者被勒时是在失去知觉的状况之下。”

“失去知觉!”

“这儿。”法医再次掀开披肩,露出马可那卷曲浓密的黑发。他熟极如流地拨开靠头顶上方处的头发,果然,在青色的头皮之上,有着一处铅黑色的淤伤,然后,法医放开披肩盖好尸体,“他的颅骨顶部被某种钝器重击过,虽然没重到令颅骨破裂,但够把他给打昏过去,接下来事情简单了,把绳子绕过他颈子,一勒。”

“那为什么凶手不干脆就用他敲人的棍棒完成谋杀呢?”麦克林法官小声地问。

法医失笑起来:“哦,有一堆可能原因,也许他不喜欢一具血迹狼藉的尸体,也许他准备了绳子在身上,不想浪费它,我不知道,但他的确这么做了。”

“用什么钝器敲他的呢?”埃勒里问,“探长,你发现这类的东西了吗?”

墨莱返身走到岩壁旁的雕像处,在那堆西班牙历史大人物中,选中其中一尊提起来:“他是被哥伦布给敲昏的,”墨莱慢吞吞地说,“我们在桌子后头的地上发现这玩意儿,是我把它给归回原处的,因为只有一个洞窟是空的,因此这尊哥伦布必定来自那里。这种石材指纹附不上去,因此不必费神检查了。还有,在踩上这个露台之前,我们已地毯式地检查地板一遍了,但除了一些海风刮来的沙子和尘土之外,连个鬼也没有,这些姓戈弗雷的全有他妈的糟糕洁癖,要不然就是他们家这些仆人实在太尽职了。”他放回哥伦布。

“也没绳子的踪迹,是吗?”

“之前我们并不知道要找绳子,但负责在这幢神圣之屋搜寻所有应许之物的兄弟,任何碍眼的鸡毛蒜皮都会列入清单跟我报告,没有绳子,我想凶手带走了。”

“先生,此人是什么时间断气的?”埃勒里忽然话锋一转发问道。

法医似乎愣了一下,马上沉下脸来,抬眼看向墨莱探长。墨莱一颌首,法医说道:“我尽量把可能的时间范畴缩窄——其实通常无法准确到我们一厢情愿想要的——他是在凌晨一点到一点三十分之间死的,当然,不可能是一点之前死的,而我相信,半个小时的可能误差应该绰绰有余。”

“他的确实死因真的是勒杀吗?”

“我说过确实如此,我没说过吗?”法医老大不开心起来,“你知道,我也许只是个乡下大夫,但并不表示我对我的本行无知。勒死,几乎是瞬间毙命,就这样,尸体上再没任何其他伤痕。墨莱,需要再正式的验尸吗?”

“最好如此,保险点。”

“好吧,但我认为没有必要,如果你这边不需要,我就让他们把尸体抬回去了。”

“我这边不需要了,奎因先生,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呢?”

埃勒里懒洋洋地说:“哦,问题一堆,但恐怕法医大人帮不上忙。对了,在你们把这个死阿波罗弄走前——”他忽然单膝跪下来,伸手向死者的脚踝用力拉了一下,但脚踝却像生根成为地板一部分似的,埃勒里仰起脸来。

“僵硬了。”法医一声冷笑,“你这是干什么?”

“我想,”埃勒里以极其耐心的语气回答,“检查一下他的脚。”

“他的脚?那好啊,脚不就好端端在那儿!”

“探长,可否请你和法医帮忙抬起他,连尸体带椅子,麻烦你——”

于是,墨莱和法医在一名警员协助下,合力抬起尸体和椅子,埃勒里的脑袋俯在地板上,侧着脸查看死者的光脚丫子。

“干干净净,”他轻声说,“百分之百干净,我实在好奇——”他从口袋中抽出一枝铅笔,有点困难地插入死者大脚趾和相邻脚趾的缝隙之中。这个动作他一再重复,直到他插完双脚每个趾头的缝隙为止,“连粒沙子都没有。好了,各位先生,谢谢你们,你们这位可贵的马可先生我已看够了——当然我指的是他这具受苦受难的遗体。”埃勒里起身,掸掸他膝盖上的尘土,摸出了根香烟,面对两侧岩壁夹成的海湾,眺望起不远处的海景。

抬马可和椅子的两人歇下手来,法医挥手召来两名懒洋洋靠在露台石阶口的白衣男子。

“好吧,孩子,”有声音从埃勒里肩后传来,埃勒里一转身,发现问话的人是麦克林法官,“你认为如何?”

埃勒里耸耸肩:“没什么唬人之处。可确定的是脱掉他衣服的人一定是凶手。我认为,从他的脚底可看出他生前是否光着脚走过路,如此,我们或可合理地推断出他是否是自己脱掉衣服的。然而,他的脚底干净到不可能光脚走路,显然更不曾在沙滩上走过,因为他的脚趾间一粒沙子也没有,甚至我们还能确定他不曾穿着鞋在沙滩上走过,因为毫无迹象显示——”他猛然住了嘴,看向沙滩,好像这才是第一次看到这个沙滩。

“怎么啦?”

埃勒里正要答话,忽然一个粗暴但极力耐住性子的男声从他们头顶传来。两人仰头,可看到一名蓝制服警员的手臂部位,这是站在他们正上方岩壁顶边的执勤警员。这方岩壁高高俯视着整个露台,以及屋子所在一带的沙滩。

这位警员说道:“很抱歉,夫人,但真的不可以这样,你得回屋子里去。”

他们清楚瞥见这名女士的脸孔,她的从崖边探头出来,目露凶光地看着露台上正由法医的两名白衣手下用个柳木篮子所抬走的马可那无助的尸首,这具大理石雕似的尸首此刻印上一道道平行的粗黑条纹,那是开放式屋顶横梁所投射的阴影,但看起来像死者遭鞭挞致死——很古怪的,从一个高处俯看尸体的一张女人脸孔,居然不由自主让人生出这样的错觉来。

那是肥胖、苍白且神色狂暴的康斯特布尔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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