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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_婚约

作者:黑塞 字数:13523 更新:2025-01-08 10:58:19

王克澄 译

离山林不远去处的高原上,坐落着艾伦霍夫别墅。

别墅的前面,是一大片碎石子铺就的场地,也正是公路的入口处。一旦有来客光顾,汽车就从这场地前面驶过。要不然,这四方形的场地一年四季空荡荡静悄悄的,看去似乎比它本来还要宽畅得多,特别逢上晴好的夏天,只要场地上到处都是炫目的阳光和炎热的暖风,这就谁也不会想到,要到上面去走走。

这碎石子场地和公路,把邸宅和花园分隔开来。所谓“花园”,很少有人这样称呼,然而,更确切地说,它是个相当大的公园,虽说并不十分宽敞,却也深邃得很,里面栽着高大挺拔的榆树、槭树以及法国梧桐,还有蜿蜒曲折的散步小径,一簇簇才种不久的松树林,以及不少藉以憩息的长凳。其间还铺设着一块块阳光灿烂、明艳夺目的小草坪,有的空无一物,有的则点缀着三两个圆形花台,或者好几枝人工制作的灌木,而在那些明朗而温暖的没有草地的所在,却孤零零地而又引人注目地耸立着两棵高耸云天的大树。

其中一棵是枝柳树。人们在树干的四周圈着一道窄窄的条凳;柳树那修长无力、像丝绸般柔软的树枝,显得低沉和稠密,它们从四面纷纷披挂下来,使里面变得犹如一座帐篷,或者好像一个圆亭似的,虽说长年一片阴影和昏暗,倒也经常显得温暖如春。

另一棵则是硕大的山毛榉,跟这枝柳树隔开的地方乃是囿以短篱的一块草坪,从远处看去,它是褐色的,几乎也是黑色的。然而,当人们走上前去,或者站在树下举目仰望,那它最外层桠枝上所有的枝叶,一经阳光逼射就仿佛是在燃烧中的一种柔和而轻淡的紫色火焰,又好像是照进教堂窗户里的一种有些减弱的暗红光芒。这枝古老的榉树,本是花园里闻名遐迩、引人注目的一个美丽的景点,不论走到哪里,都能看到它。它独自屹立在明亮的草地中央,显得浓郁乌黑,简直是高不可攀,就是从公园外面遥望着它,人们也可见到它滚圆而结实的呈漂亮穹形状的那个华盖,刺破了湛湛的青天,使这青天看来越加清澈和炫目,而它的那个树巅,映着青天,也就变得越加幽深和持重了。根据天气变化和白天时间的各殊,它的外貌也有显著不同。人们往往从它外表看到,它知道自己长得多么美丽,它完全有权利岿然屹立,而且在其他树木面前,它颇有自豪感。它自鸣得意,态度冷峻,目空一切地仰望天空。不过,它也常常有种感情流露,它仿佛知道,在这花园里,它这品种是绝无仅有的,也缺乏弟兄做伴。因此,它眺望着远处的其他树木,心头也不免产生眷恋之感。拂晓,是它最漂亮的时光,就是到了黄昏,在一片如血的夕阳中,它也依然如此,然而,要不了多久,它一下就不见了踪影,仿佛它站立的地方要比任何其他地方早暗一个小时似的。可是,逢上雨天,它的形状就别具一格,显得郁郁寡欢。当林木在轻轻呼吸,舒展一下四肢,又以青翠欲滴的枝叶,欣喜地炫耀自己的时候,它却像死去的那样,孤单寂寞地站立着,从树巅到地下,看去只是乌黑的一片。虽然它没有颤栗的样儿,但是人们一看就看出,它正形单影只地独自向隅,浑身发冷,还带有不悦的愧色。

从前,定期举行的游园会,是一项严肃的文艺活动。然而,如今一到这时间,却没有人兴致勃勃地走来为它们艰辛地培育、照料和整修,也没有人走来过问这片辛辛苦苦垦殖起来的绿化场所,因此这些林木就主动承担起这项义务来了。它们彼此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也忘记了过去充当孤立的艺术角色,它们一想起古代森林故国的灾难,大家就偎依在一起,并伸出胳膊,互相拥抱和支持。它们用肥大葳蕤的枝叶,隐蔽了条条笔直的小径,也用盘根错节的须根,把它们紧紧拉住,使林间土地更为肥沃,又让它们的树巅重叠地纠结起来,蓬勃生长,它们眼看着在自己的庇护下,一批奋发自强的年轻子民正在茁壮成长,而这批子民滑溜溜的枝干和亮晃晃的叶片已把所有的空隙地带填补得密不透风,也将零零碎碎的土地占为己有,再通过它们的阴影和落叶把成片的土地沤成一片黝黑,使它变得绵软和肥沃起来,从而让地衣、青草和低矮的灌木树丛都得到继续生长的温床。

后来,又来了一批新人,一心要把旧时的花园变做堪可憩息和游乐的场所,这样,它便成了座小小的林子。人们要将它搞得清静幽雅: 尽管穿行在两行梧桐间的昔日小径已整修一新,但是,又从茂密的灌树丛中开辟了蜿蜒曲折的羊肠小道来,再在林隙间撒下了草籽,还在片片宜人的场地上添置了不少绿漆长凳,于是,人们也当然是心满意足了。祖辈们以绳子为准则,栽培了梧桐树苗,事后勤加整枝和修剪,又按照美好的设想,进行排列和组合,眼下,人们携带着孩子来到祖辈这儿作客,喜悦之情不禁油然而生,想不到在这废弃已久的地方竟然成为一片拥有林荫大道的林子,而且在这片林子里,阳光拂煦,微风和畅,小鸟高啭低鸣,唱得正欢,人们还可以深深地沉湎于他们的思索、梦想和憧憬之中。

保尔·阿布特莱克处身在林木和草地之间,躺在半荫的地下,手里捧着本纸张红白相间的书籍。他时而念书,时而抬起目光,注视着草丛上翩翩飞舞的灰色蛱蝶。他刚刚还站在那儿,念到弗列特约夫1在海上行驶,弗列特约夫是个情人,也是个神庙的穿窬,最后被家乡父老驱逐出境。他心头又反悔又恼恨,身子倚靠在舵边,从无情的大海上扯起风帆前进: 暴风巨浪折腾着这只快艇,苦恼的乡愁,煎熬着这个坚强的舵手。

草坪上蒸发出一股暖气,蟋蟀时高时低鸣叫不休,树林深处,鸟儿们在试弄舌簧,听来既深沉又甜蜜。呆在这由四溢的香气、悦耳的鸣声和明媚的阳光糅合在一起的纷乱的境界里,再眯起双目瞧着炎热的天空,或者侧耳偷听身后昏暗去处林木的喁喁低语,或者闭上眼睛,把身子挺得笔直,从四肢中来体验深切而暖和的舒服感,那真是美妙无比!但是,弗列特约夫却在大海上行驶,而明天又将有贵客临门,如果今日他还不能把这本书念完,这将和去年的秋天一样,只好把它撂在一旁了。当时,他也躺在这儿,这本弗列特约夫传说,他才开始拜读,恰恰有客人来访,他只好作罢。后来他把书搁在这儿,自己则回到城里上学去了,尽管那里读的荷马和塔西佗2,但他念念不忘的,却依旧是这本才开始拜读的书,特别是庙内发生的事故,牵涉到戒指和柱形雕像等事物。

他压低了声音,重新用功地念了起来,在他的头顶上拂过一阵和风,越过榆树之巅,群鸟开始歌唱,熠熠发光的蛱蝶,还有蚊子和蜜蜂不断来回飞行。等他把书念完,合上书本,霍地站起身来,草坪上早铺满了阴影,天际映着明亮的红霞,黄昏渐渐消失。一只疲倦的蜜蜂停落在他的袖口上,索性让他带着它而去。蟋蟀还在??乱叫。保尔迈开大步走去,他穿过灌木树丛和梧桐小径,然后踩上了公路和静悄悄的屋前场地,径自回到家里。他长得多英俊,十六岁的青春,细长的个子充满活力,他低下了脑袋,双目镇静,浑身拥有一股北方英雄的气概,又善于思索。

他们进餐,一般是安排在消暑房内,就坐落在邸宅的最后面。它本来是个客厅,与花园只相隔着一道玻璃墙,它突出在邸宅的外面,犹如一扇小小的翅翼。这儿,如今是个花园,人们向来称它为“湖畔”,尽管这不是什么湖,只是一个狭长的小池塘而已,它处在不少花台、攀附着藤本植物的竹篱、小径以及各种果树之间。从厅里走向屋外,是几步台阶,两边全是夹竹桃和棕榈树,再说,这“湖畔”看去并不风光旖旎,只是拥有一派令人喜欢的乡土景色。

“明天要来好多客人,”父亲说道。“希望你能高兴,保尔。”

“是的,一定的。”

“不过,这不是你的心里话?是吗,我的孩子,这也没关系。对我们这么几个人来说,不错,这宅子和花园,已是够大的了,如此华丽的所在,没人不想来逗留一番!一个别墅和一个公园,爱快乐的人儿,可尽情地在里面到处走走,真是人越多越好。其次,你回来得也实在太晚了,汤已没啦。”

说罢,他又掉转身去,对着家庭教师。

“尊敬的先生,您从来没逛过这花园。我老是在想,您是醉心于田野生活的人。”

洪堡格先生听后皱起了眉头。

“您也许说得很有道理。可是,既然是假期嘛,尽可能想作为我的私人时间来使用。”

“最尊敬的洪堡格先生!如果有朝一日,您誉满全球的话,我就嘱咐下人,把张餐桌安排到您的窗前去。我衷心希望,您今后能如愿以偿。”

家庭教师扮了个鬼脸。他很有点神经质。

“您对我的抱负未免有过高的估计,”他反唇相讥道。“有没有名气,这我倒完全不在乎。至于有关餐桌——”

“哦,请您不用担心,亲爱的先生!不过,您早就是被邀请的候选者了。保尔,你要把他作为榜样!”

姑母觉得,眼下正是为这位候选者解围的时候了。她深晓用那些有礼貌的客套话,来博取主人的欢心,但却又怕自己用不好。于是,她先向各人敬了酒,随即把话题岔开了去,这在她也掌握得很有分寸。

他们的话题,主要转移到大家翘首以待的客人身上。保尔压根儿没听他们在谈些什么。他只顾自己狼吞虎咽吃着,此外,却又一次想起,这位年轻的家庭教师,呆在两鬓苍苍的父亲身旁,看来还俨然是个长者,真行!

这时,在窗户和玻璃门的外面,花园、林木、池塘和天空,开始在改变它们的容貌,这分明是才降临的夜幕造成的。灌木树丛变作了漆黑的一片,它们簇拥在一起,形成起伏颠簸的黑色浪头,高高的乔木,华盖凌驾于远处连绵不断的小丘之上,它们却以白天从未见到过的,出人意外的漆黑形状,又以沉默的奔放热情,一直伸展到明净的天边。各种宜人的景色,渐渐失去了它们缤纷的色彩,却给人以沉稳的味道,坚固而结实地凝成了没有边际的巨大的色块。遥远的山岭,冲天而起,显得雄伟而又坚毅;一望无垠的平原却是灰不溜丢的,只有地面上显著隆起的地带才让人们察觉到世界的存在。窗前,白日的余辉仍在同照射在地面上的灯光作垂死的争斗。

保尔站在敞开的双翼门前,愣愣地望着屋外的景色,却没有对此聚精会神和身在其中地进行思索。他果真在想,但并非是他眼下耳闻目睹的事物。他看到的,是垂暮的天色。可是,他却无法感到,这天色是多么绚丽多彩。他年纪太轻,又富于朝气,对此很难产生欣赏和观察的能力,从而得到满足。他所思想到的,乃是北海的一个夜晚。在黑黑林木边的海滩上,从险遭火灾的庙宇里,一股火光熊熊的黑烟,直冲九霄云天,湖水在岩石上击起朵朵浪花,反映出点点放肆的红光,一艘日耳曼人的船只张起满帆,向黑夜中驶去。

“喂,年轻人,”父亲唤道,“你今天呆在屋外,又在念本什么破书?”

“哦,那是弗列特约夫呗!”

“原来如此,年轻人老是在念这些书籍?洪堡格先生,对此您有何高见?今天,我们对这位老瑞典人3的评价如何?他还值得一读么?”

“您说的是艾萨雅斯·泰格奈尔4?”

“不错,是这一位,艾萨雅斯。怎样?”

“死啦,阿布特莱克先生,他早死啦。”

“这我可完全相信!这位男子在我那个时代已谢世而去,我说的那个时代,指的是我念他作品的时候。我想了解一下,他目前是否流行。”

“遗憾得很,是否流行,我一时无可奉告。有关他的评价,这牵涉到美学这门科学了——”

“不错,我是这个意思。那么,科学——?”

“仅仅在文学史上,还记载了他这泰格奈尔的名字。正如您说得如此确切似的,他是尚在流行中。这种说法大家都认可的。典型的,善良的,是从来不流行的,然而是有生命力的。跟我说的一样,泰格奈尔是死啦。我们感到,他已不复存在了。我们认为,他的著作不典型,有做作,带伤感……”

保尔听了连忙掉转身来。

“这还不至于吧,洪堡格先生!”

“请允许我问一声,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他写得美极啦!不错,一句话,美到了极点。”

“是这样吗?不过,您这样激动,我看是毫无根据的。”

“您说,这作品多愁善感,就没有价值。不过,它确实是美到了极点!”

“您是这样认为的吗?不错,要是您坚定不移地认为,这是一种美的话,那么大家就必须把教授的职位让给您了。但是,根据您的看法,保尔——您这一回的判断,并不符合美学观点。您瞧,正如对修昔底德5的看法,您是背其道而行之。科学认为他是美的,而您却认为他是丑的。而弗列特约夫嘛——”

“啊,这跟科学有什么相干的?”

“世界上什么都没有,一切都没有,这样说来,科学才与什么都不相干!——可是,阿布特莱克先生,请您允许,眼下我可要告辞了。”

“就走?”

“我还想去写些东西。”

“遗憾得很,我们彼此刚刚谈入正题。不过,自由是高于一切的!好吧,晚安!”

洪堡格先生彬彬有礼,身子笔挺地离开了客厅,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走廊里。

“好吧,你就是喜欢阅读这些旧时的冒险小说,保尔?”家主微笑着说道。“那么,别让科学把你的冒险小说弄懵了,要不你怎么算是正确的呢。但是,你读到后来,会不会感到兴趣索然?”

“啊,不会的。不过,你要知道,我真不希望洪堡格先生跟着我们一道下乡来。你已答应过我,这个假期我不用发奋用功了。”

“不错,我说过这话,是决不更改的,你可以高高兴兴。教师先生绝不会老盯着你的。”

“他为什么要跟着来呢?”

“是呀,你瞧吧,孩子,要不他到底呆在哪儿好?让他留在家里,遗憾的是他也不会安分守己的。但是,我是要寻找快活的人!跟很健谈而有学问的人交往,是得益匪浅的,这你可察觉到。缺少我们这位先生,真是一大遗憾。”

“啊,爸爸,与你呆在一起,我从不知道什么是玩笑,什么是严肃。”

“这样说,你得要学习一下其中的区别,我的儿子。这对你大有裨益。然而,眼下我们还要抚弄一下我的乐器,可好?”

说罢,保尔喜形于色,立即扯着父亲来到隔壁房里。爸爸邀他一同演奏这是非常难得的事情,可也没什么奇怪,因为他是一位钢琴教师,而年轻人跟他相比只是在弹奏上时常有些小小的偏差。

格蕾妲姑母单独留在外房。父子俩是属于乐师范围的人,他们不习惯在公开的场合演奏,却喜欢有位他们看不到的听众,尽管他们晓得,这位听众正端坐在隔壁房里偷听。个中情况,作为姑母她却了如指掌。就是她对此不很了解!反正她平时那种轻柔而温顺的作风,在他俩虽说有点隔膜,但是这许多年来,她却始终以眷爱之心来关怀和照拂他俩,还居然把他俩当小孩来看待。

她安详地靠在一把弯溜溜藤制的安乐椅内,侧耳谛听着。她所耳闻的是两人合奏的一首序曲,说实在的,她听这首序曲已不是 “你不再头痛了,孩子?”格蕾妲姑母问道。

“哦,不,从来没有头痛过,”勃尔泰轻声说道。然而,她的脸色还是够可怜的。

“唉,你们这些孩子呀!”姑母暗自思忖,就是对保尔那种三心二意的心血来潮,她也决不忽略过去,因此,她深有预感,也作了决断,对这两年轻人的事她不是没有必要插上一手,即是通过加倍注意,来提防他们别干傻事。凡是保尔初出茅庐干的事,她都要认真把握好。不管时间多久,他都不希望得到她的悉心照顾!而他所走的道路,也想避开她的目光!——唉,你们这些孩子呀!

屋外天色渐渐暗下来。大雨滂沱不止,过了一会儿,由于风向的改变,风势似乎减弱了。雷雨交加,持续不断;远处,还响着隆隆的雷声。

“这雷雨交加的天气,你害怕么?”洪堡格先生问他的小姐道。

“恰恰相反,对美,我本是一窍不通的。过后,我们可到亭子里去,观赏雨景。你也同去吗,勃尔泰?”

“只要你想去,我当然也愿意去。”

“那么您也去吧,候选者?——好,大家都去,我高兴得很。这雷雨天气,今年还是第一次呢,是不?”

饭后,他们撑起了雨伞来到近处的那座亭子里。勃尔泰还带了本书。

“你不跟着他们去,保尔?”姑母兴致盎然地说。

“谢谢,不啦,我还要好好练习呢。”

说罢,他怀着一团乱麻似的心情,来到了琴房。但是,还没开始练习,他却连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好,父亲这时走进房来。

“孩子,你怎能老呆在房里练琴?你要学习,这很好,不过,任何事物都有它们的固定时间,我们年岁大的人,在这沉闷的时光,就要注意睡眠。再见,孩子!”

男孩信步走出琴房,穿过饭厅从过道直抵大门口。可巧,他瞧见其他人正鱼贯地跨进亭子。从他身后,他还听见姑母轻轻的脚步声,自己却大步流星地来到了屋外,他光着脑袋,冒着大雨,飞也似地奔去,双手还插在裤袋里。隆隆的雷声,越打越响,空中接连而来的闪电划破了黛色的天幕。

保尔绕过邸宅,走到池塘边。他满怀愁苦,浑身上下不觉已被雨点打湿了。还不很清新的、上下浮动的空气使他感到热乎乎的,他不得不把双手和半裸露的胳膊依旧让沉沉的雨点拍打。这时,其他人都欣喜若狂地聚首在亭子里,笑声朗朗,谈天</a>说地,谁也没想到他。此情此景,正在引诱着他,可是,他的顽固意识却压倒了一切;既然没跟着他们而去,目前也决不肯随波逐流了。不错,杜斯奈尔特本来就没有邀请他。她要求勃尔泰和洪堡格同去,却没有理会他。为什么不理会他呢?

他被雨水打得湿透,在抵达亭子之前,慌得连小径也找不到了。这时,闪电无间歇地劈下,或者变幻成线条分明的金光,戛然划过了长空,大雨倾盆,哗哗之声不绝于耳。在园丁工具棚的木楼梯下,发出了一阵丁当之声,过后,随着一声闷闷的犬吠,窜出了一条偌大的看门狗。它一眼看到了保尔,便欢天喜地地向他奔来,并摇头摆尾地绕着他转个不停。保尔突然露出非常亲昵的样子,用胳膊挽着它的脖子,扯着它躲到暗暗的楼梯一角,蹲在它的身旁,与它又是讲话又是亲热;他自己也不知道,在那儿呆了多久。

在亭子里,洪堡格先生挪动着那张园中的铁桌子,往砖头砌成的后墙推去,谁知后墙上,还绘着一幅意大利的海滩风景画,色彩既明亮又鲜艳,其中有天蓝的,洁白的和粉红的,恰恰与雨天的暗灰,衬托得很不和谐,尽管天气这般闷热,然而看到这些色彩,心头却也产生了一股凉意。

“你们艾伦霍夫这个地方天气老是不好,”洪堡格先生说。

“为什么?我却认为这暴风雨好得很。”

“您也这样认为,勃尔泰小姐?”

“哦,我也十分喜欢看到这种天气。”

把这小女孩带来,使他有点生气。偏偏就在目前,他与美丽的杜斯奈尔特小姐彼此开始有了进一步了解的时光。

“明天您将真的又要旅游了?”

“一谈起旅游,为什么您显得这样愁眉苦脸的?”

“这使我非常抱歉。”

“真的么?”

“可是,宽容的小姐——”

这时,雨点拍打着薄薄的屋顶,劈啪作响,又从屋檐的出水口哗哗的直泻而下。

“您可知道,候选者先生,您在这儿有位可爱的青年作为您的学生,教授这么个学生,您必然欣喜异常的。”

“这是您的真诚想法吗?”

“然而,肯定地说,他不愧为一位出色的青年。——是不,勃尔泰?”

“哦,我可不明白,从他身上我几乎没看到这一点呢。”

“您难道不喜欢他?”

“哪里,肯定喜欢。——哦,肯定的。”

“墙上本来是幅什么画?候选者先生?看来好像是里维埃拉11的城市风景画?”

两个小时后,保尔一身湿渌渌的,精疲力竭地回到了家里,他洗了个冷水澡,换了衣服。然后,他等着,直到那三位回进屋里,当他们来到后,从过道里传来了杜斯奈尔特的说话声,他却不禁打了个寒噤,心头还在怦怦剧跳。但是,他依旧要强作镇静,虽说在一刹那之前,他本人还不很相信,自己竟拥有这点儿勇气。

当小姐独自拾级登上楼梯之际,他守候着她,要使她一上楼,就平添一种出人意外的感受。他冲着她走去,把一小束玫瑰亲手递给她。这是一束野玫瑰,是他在雨中采来的。

“专门为我采来的?”杜斯奈尔特问道。

“不错,为您而采的。”

“我到底凭哪一点该获取这束花儿呢?我早在害怕,您完全不能爱上我。”

“哦,您不妨对我尽情取笑好啦。”

“肯定不会取笑您,亲爱的保尔。我万分感谢您,为了这束花。野玫瑰,是不?”

“野玫瑰。”

“过后,我要找个器皿,把它插好。”

说罢,她径自迈步进入了她的卧室。

晚上,大家都坐在大厅里。气温明显地凉快起来,屋外,雨点从被雨水冲白了的桠枝间,零零落落地洒落下来。他们很想听一下音乐,可是,教授却有好几个小时以来始终与阿布特莱克在谈天说地。因此,大家只好坐在大房间里随随便便地闲聊,先生们不断抽烟,青年则把柠檬水杯子搁在自己的面前。

姑母和勃尔泰做伴,在观赏着照相簿,并对她讲前尘往事。杜斯奈尔特脾气很好,老是发出哈哈的笑声。曾在亭子里天花乱坠地大发议论的家庭教师,这时又患了神经质,苦恼地不时耸着两个肩膀。只见她目前这样堆着笑脸,与那个孩童在卖弄风情,他心头感到很不是滋味。他要设法挑选一个合适的方式,与她开诚布公地谈一下。

保尔是众人当中最活跃的一个了。他似乎喝醉了酒,仿佛看到杜斯奈尔特把他的那束玫瑰别在腰带上,并称它为“亲爱的保尔”。他开玩笑呀,讲故事呀,两颊绯红,目光老盯住他的小姐,而她对他的阿谀逢迎,感到如此文雅而满意。这时,他灵魂深处不停顿地在呼唤:“明天她走啦!明天她走啦!”这声音呼唤得越响亮越痛心,他越向往去攫住那美丽的一刹那,也越高兴这样信口乱云。

阿布特莱克先生对此侧耳听了一会儿,笑着嚷道:“保尔,你开始快活起来了!”

他不让任何人对他有所干扰。目前,有种迫切的要求在紧紧地抓住他,要他往外就走,把脑袋抵住门柱痛哭一场。但是,不,不行!

这期间,勃尔泰已把姑母称呼为“你”,并带着由衷的感激恳求她的保护。她的心头仿佛有个压力,保尔就是对她一人不理不睬,一整天以来几乎没有与她有一言半语的嘘寒问暖,她感到倦怠而又不幸,便索性把自己委托于乐于助人而温柔体贴的姑母了。

两位老先生,彼此争先恐后地重温着旧事,却丝毫没察觉出来,他们身旁的青年,正受着悄无声息的狂放激情,深深地折磨和控制着。

洪堡格先生日益消瘦了。他几乎没注意到自己偶尔会把损害他人的插科打诨穿插到与人交谈中去,这时,他心中觉得越酸辛和执拗,口头就越少找得到确切的词儿。他想,如果像保尔的一味放纵,也未免孩子气了些,又如小姐似的对任何人都很体贴,那就不可原谅了。他这时恨不得说声“晚安”,随即溜之大吉!但是,这给人看来必然是像在承认,他已理屈词穷,无力战斗了。他喜欢呆在这儿负隅顽抗,即使今儿晚上杜斯奈尔特爱开玩笑的淘气性格引起了他的种种反感;可是,他眼下看到她温情柔意的风姿和微泛红晕的脸蛋,仍想抽身就走!

对他的心思杜斯奈尔特早已洞若观火,然而看到保尔热情奔放地大献殷勤,虽是满心欢喜,但这种心情要隐蔽一下,这在她还不费吹灰之力!因为,她已发觉,那位候选者对此早已怒火中烧。不过,这一位在这方面也决非是个坚强的人物,因此他觉得,自己的怒火已慢慢转化为消沉、松散,乃至听天由命的思想了,这么一来,他的全部爱情憧憬至今怕早是强弩之末了!难道他的思想会被任何女子都了解,从而他的价值也会被任何女子充分估计到?唉,可是,他是一位货真价实的艺术家呀,哪怕是失望,痛苦,孤独,他也会当作她最隐蔽的全部引诱性来尽情享受!哪怕是嘴唇在颤抖,他也作为享受;即使遭到误会和遗弃,他依旧是戏台上面的英雄,悲剧中的台柱;当胸插着宝剑,他却在微微含笑。

一直持续到很晚他们才散去。保尔迈进了他凉爽的卧室,通过敞开的窗户,他遥望安谧的天宇,空中密布着凝然不动的乳白色云朵;从薄薄的云雾里,透露出来淡淡的月色,照在公园枝头湿渌渌的叶片上,折射出千百点闪烁的碎光。远处,在连绵不断的小丘上空,离黑暗地平线不远的地方,犹如一个小岛似的,有一片又狭又长的纯洁的天空,显现出润湿而柔和的光芒,其中有一颗淡泊的星星。

那个男孩久久地望着窗外,什么也没瞧见,只看到一片白茫茫的海洋,同时感到迎面吹来了一股清新而凉爽的晚风,耳畔回响着闻所未闻的低沉的声音,仿佛远处的暴风雨在怒吼,他深深地吸了口另外一个世界的暖和的空气。他弓着身子站在窗前,睁大了眼睛想看外面的景色,却什么也没有看见;在他的面前,生命和炽热的土地不很清晰而又漫无边际地铺展开去,这土地被炎热的狂风暴雨震得颤栗不已,又被闷热的云层遮成一片阴影。

姑母是最后一个上床。她十分警觉,在检查着大门和窗户,查看了所有的灯火后又向厨房扫视了一周,然后才回到卧室,她映着烛光独自坐在那张老式的安乐椅里。那孩子的心情,她心中可十分明白,明儿那些客人就要启程了,她不觉由衷地高兴。但愿一切都顺利地过去!在这一天之间,这样一个孩子已经失足了,这未免叫人不可思议!她果真知道,保尔的思想如今已与她游离开去,渐渐变得不可捉摸,她忧心忡忡,眼睁睁地看着他向爱情的花园,迈出了少不更事的第一步,个中的滋味她本人在年轻时期也很少品尝过,几乎只捞到自食其果的机会。过后,她又想到了勃尔泰,不由得叹息一声,同时微微一笑。她在抽屉里久久地寻找让她可堪慰藉的临别赠物。这时,她忽然吃了一惊,因为她发现时间已经很晚了。

薄薄的乳白色的云层静静地笼罩着沉睡的邸宅和昏暗的花园,地平线处那片小岛似的天空渐渐变作幅员宽阔的田野,看去又洁净又清新,却被柔和的闪烁星光煊染上一片绛红。在远处的小丘上奔走着一道柔和的窄窄银光,没多久,这银光又从天空中分隔开来。花园里,焕然一新的林子深深地舒了一口气,稍事休息后花园的草坪上,薄薄的而空洞的云影取代了山毛榉沉沉的树荫。

温和的、湿度很高的空气氤氲于明净的天际。碎石子场上和公路上遍地都是小小的水潭,不是闪耀着金色的光芒,就是倒映着蔚蓝的天空。汽车嘎的一声在大门口停下。人们一一登上车去。候选者鞠躬不迭,姑母则可亲地频频点头,又跟大家一一握手,女仆们殿后,目送着汽车疾驰而去。

保尔来到车上,坐在杜斯奈尔特的对面,充当一名乐天之士。他对晴好的天气赞叹不已,又对自己的打算以及准备进山度假的美好旅行吹嘘了一番。他贪婪地观赏着姑娘的一言一语,一笑一颦。一大早,他工于心计,偷偷来到了园里,在父亲精心修剪的花台上采撷了半绽的浓艳的月季花。这时,他拿来夹在薄纸里,藏在胸前的口袋内,却不时提心吊胆,唯恐把花瓣挤碎。同样使他胆怯的,便是很有可能被父亲发现。

小勃尔泰默不作声,把开满花朵的茉莉花桠枝,举在自己的脸孔前,这是姑母送给她的,这时,她往汽车走去,心头喜气洋洋。

“可要我给您寄张明信片去?”杜斯奈尔特兴致勃勃地问道。

“哦,好极啦,请您千万别忘记!这真叫我高兴!”

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您也要在下面签名儿的,勃尔泰小姐。”

她有点惊喜参半的样子,连忙点了点头。

“好吧,但愿我们都能牢牢记住。”杜斯奈尔特说。

“不错,我今后会想起你的。”

说罢,他们已经来到了火车站。据说火车要过一刻钟才能抵达。保尔对这一刻钟的感受,犹如一个弥足珍贵的宽限时刻。但是,他却认为这是很不寻常的;自从步下汽车,他们在月台上步来踱去以来,他想不起一个笑话,也讲不出一句话儿。他忽然觉得,自己压力很大,也变得渺小;他不时望着时钟,同时侧耳细听有没有驶来的火车声响。直到最后一刻,他才把事先准备好的玫瑰拿出来,等小姐踩上火车的踏级,他就把它递送了过去。她喜形于色地对他颔首示意,转身便上了火车。不久,火车启动了,眼前一切都已化为乌有。

在与爸爸一同回家之前他觉得很害怕,当这位已转身进入了车厢,他却驻足不前,一面声称:“我想吸些新鲜空气,走回家去吧!”

“心中有鬼,小保尔?”

“哦,不,爸爸,我完全可以乘车回去的。”

但是,阿布特莱克先生满脸堆笑,打了个招呼径自驱车回去了。

“他只是干了些蠢事罢了,”途中他自言自语地咕哝着,“别太过分就好。”他想起,这些年来,冒着谈情说爱的风险,这孩子生平还是第一遭呢,同时又感到不胜奇怪,想这孩子对笼络感情这一套还是了解得很透彻!啊,眼下可轮到他这个孩子啦!然后,他却暗自欢喜,那小孩已偷取了他的玫瑰。这他可早已察觉了。

他来到家中的起居室里,在书柜前站了许久。他从中取了本《维特》,把它放入口袋,但又马上掏了出来,浏览了一下,开始吹着一支歌曲,把书放回到老地方。

这期间,保尔在暖洋洋的公路上奔跑,一路回家,心头却念念不忘杜斯奈尔特的美丽倩影。他跑得浑身发热,疲惫不堪,在抵达公园篱墙时,把双眼睁得滚圆,心想自己该做些什么才好。这时,那突然闪现出来的回忆不可抗拒地要把他一直扯到那垂柳底下。他心底有种强烈要求,去寻访这棵大树,他钻入纷披的柳枝中,坐到那张长凳的同一地方,说起这同一地方即是他昨天坐在杜斯奈尔特的身旁,而且她把自己的纤手按放在他的手上的。他闭上双眼,让手放在木板上,回味一下昨天使他感动,陶醉,甚至苦恼的那个激动的情景。烈火从他四周熊熊燃烧,大海正在怒吼,炽热的气流,载在紫红色的翅翼上,连连呼啸,颤栗着流去。

保尔在那儿坐了没多久,这时传来了咚咚的脚步声,有人走来啦。他心不在焉地举目观望,好像从重重梦魂中惊醒似的,一眼看到了洪堡格先生站立在自己的跟前。

“怎么,您呆在这儿,保尔?已经很久啦?”

“不,我才跟家人去了火车站。我是步行回来的。”

“眼下您坐在这儿,大有忧伤的神态。”

“我没什么好忧伤的。”

“没有,那好。我真希望看到您快活非凡。”

保尔不置可否。

“您为了那些姑娘,着实辛苦了一番。”

“您有所感觉?”

“特别是对某一位。我早就想到,您该给那位较年轻的姑娘有优先权。”

“给少女?嗯?”

“完全正确,给少女。”

这时,保尔看到,候选者脸上露出了不愉快的冷笑,还没说一句话,掉转身躯,疾步走到了草坪的中央。

中午时分,餐桌上显得静悄悄的。

“我们大家都好像有点疲倦的样子,”阿布特莱克先生笑嘻嘻地说。“包括你,保尔。还有您,洪堡格先生?但是,眼下不是一服舒适的调节剂吗?”

“肯定是的,阿布特莱克先生。”

“您与那位小姐谈得多投机?据说她是博览群书?”

“这方面保尔必然了解。可惜的是,我只是快活了那么一会儿。”

“你有什么说的,保尔?”

“我,你指的到底是哪一位?”

“要是你不反对的话,我指的便是杜斯奈尔特小姐呗。你好像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

“啊,小伙子就是要多多关照姑娘家嘛,”姑母这时插嘴说。

这又是一个溽暑的天气。屋前的场地上,散发出阵阵热气,公路上最后一个积聚雨水的小坑也已干涸见底。阳光灿烂的草坪上,耸立着一枝古老的山毛榉,披着和煦的阳光,保尔·阿布特莱克端坐在一根坚硬的桠枝上,背脊梁靠在主干上,沐浴在暗红色的荫影中。这儿,是这位游子谈情说爱的老地方;这儿,他不受任何出入意外的干扰。这儿,三年前的一个深秋,他宾至如归地坐在榉树的桠枝上,一口气念完了《强盗》;这儿,他曾抽了生平第一支雪茄;这儿,他曾为早日的家庭教师撰写了讽刺诗;这儿,姑母发现了他而感到极大的惊讶。他不由得想起,干这些恶作剧,他都拥有一种优越和宽容的感受,似乎这一切都发生在远古时代似的。多幼稚的举措呀!

他长叹一声,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回到了他坐的地方,掏出了他的小刀,开始在树干上刻凿。转瞬间,树干上出现了一颗心,中间还有个T的字母,他又将它雕刻得既美观又整洁,即使过了若干年后,看上去依旧十分清晰。

就在当天晚上,他寻到了园丁,让他把自己的刀子磨了一下。他自己却呼呼地踩起了砂轮。回来的时候,他在一艘旧时的小船内坐了一会儿,用一只手在水面上不断拍击,脑中思索着一支歌曲的旋律,这歌曲是他昨天从这儿听到的。穹宇间有半天薄云,估计一到晚上,还有场暴风雨来临。

(1905)

1 瑞典文学家艾·泰格奈尔(1782-1846)作品《弗列特约夫·萨迦》的主人公。

2 塔西佗(约55-约120),古罗马元老院议员,历史学家,曾任行政长官、执政官、亚细亚行省总督,主要著作有《历史》、《编年史》,分别记述68-96年及14-68年史实。

3 见96页注。

4 见96页注。

5 古希腊历史学家(前460-400),苏格拉底的弟子。

6 约翰·卢斯金(1819-1900),英国文艺理论家和社会改革家。

7 尼采的作品。

8 艾凯哈尔德(980-1062)用拉丁语写作的抒情诗人、教士,《艾凯哈尔德》是他的代表作。

9 历史用语。

10 埃德瓦特·格里格(1843-1907),挪威作曲家。《彼尔·金特》是易卜生名剧,作曲家谱写了二十二首插曲。

11 南欧沿地中海一地区,位于法国东部和意大利西北部,是旅游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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