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套上衬衫,蹬上及膝内衣。
“哎,吉夫斯,”我问,“怎么样?”
我在回屋路上已经将最新动态通通告知,并让他思量一番,好想出个对策来,我则趁这个工夫匆匆去洗了个澡。现在我满怀希望地看着他,像海豹巴望着鱼吃。
“想到什么没有,吉夫斯?”
“暂时没有,少爷,很抱歉。”
“什么,一点头绪也没有?”
“只怕没有,少爷。”
我闷声呻吟,套上裤子。我早已习惯这个天才随时随地地抖出绝妙的点子,这次他束手无策,完全出乎意料。这下打击重大,我蹬上脚套的时候,手是颤抖的。我浑身涌起一种异样的冻僵感,使脑体活动很不顺畅,就像四肢和大脑在冰箱里冻了好几天放忘了。
“有可能,吉夫斯,”我突然想起来,“是你还没有掌握全部状况。我刚才只是大致讲了一下概况,就忙着去冲刷臭皮囊了。我看咱们不如像侦探小说里那样,说不定有帮助。你读过侦探小说没有?”
“不常读,少爷。”
“这个嘛,书里总有一段是侦探为了理清思路列一张单子,写下嫌疑人、动机、时间线、不在场证明、线索什么的。咱们也试试。吉夫斯,准备纸笔,咱们收集一下事实证据。题头就写‘伍斯特,伯——之情势’。好了没有?”
“好了,少爷。”
“好,嗯,那开始。 “你确定他说到做到?”
“确定。”
“他可能是雷声大雨点小。”
“姑妈,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怅然一笑,“你一会儿还要问他说话的时候眼里有没有闪过一丝慧黠的光。没闪。罗德里克·斯波德在上次会面中对我描绘的蓝图,他是一定会坚持并履行的。”
“那看来咱们无计可施了。除非呢,吉夫斯能想出个对策。”她这话是对着拿酒回来的吉夫斯说的——也该回来了。我想不出他怎么耽搁了这么久。“我们在讲斯波德先生,吉夫斯。”
“夫人?”
“吉夫斯和我已经讨论过斯波德之为威胁了,”我闷闷不乐,“他承认自己毫无办法。这一次,这神奇的大脑没能起作用。他已经思考过了,但是没有对策。”
达丽姑妈感激地鲸吞白兰地,这会儿脸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你猜我刚刚想到了什么?”她问。
“说吧,我的浓于水,”我仍旧郁郁不乐,“我看是烂点子。”
“才不是烂点子,说不定能解决所有问题。我刚才在想,这个斯波德说不定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你有他什么把柄吗,吉夫斯?”
“没有,夫人。”
“你说秘密是什么意思?”
“我刚才反复琢磨,要是他有什么小辫子给咱们抓住,那就能一举制服他,拔掉他的毒牙。我记得小时候有一回瞧见你乔治叔叔吻我的女教师,后来呢,每次她要我下课以后默写什么大不列颠之主要进出口物,我就拿这事儿来缓解情势,百试不爽。我的意思你懂了吧?假设咱们知道斯波德打死过狐狸什么的……你不大看好?”她看到我怀疑地骨朵起嘴。
“我看得出这的确是个主意。但依我看,有一个致命的缺陷,就是咱们对他一无所知啊。”
“嗯,那倒是。”她站起身,“哎,好了,反正是想起来随便说说。我现在得回房去往太阳穴上喷点古龙水。我感觉脑袋要炸开花了。”
门合上了。我瘫倒在她刚刚腾出的椅子上,抹去额头上的汗珠儿。“啊,总算结束了,”谢天谢地,“她比我预期的冷静,吉夫斯,不愧是阔恩调教出来的女儿。不过,虽然她强自镇定,但可以看出她深受触动,这杯白兰地来得也算及时。对了,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换成圣伯纳犬,肯定花不上一半时间。”
“是,少爷,十分抱歉。粉克-诺透先生跟我聊天,因此耽搁了。”
我一阵沉思。“吉夫斯,我看呢,达丽姑妈说抓住斯波德什么罪证,还真是不错的主意。从根本上来说很有道理。要是咱们知道斯波德的藏尸地点,毫无疑问,他以后的影响力就不足挂齿了。不过你说你也没他的把柄。”
“没有,少爷。”
“而且我怀疑也根本没什么好查的。有些人呢,一眼望去就是正人君子,做事规规矩矩,什么有所不为的,我只怕罗德里克·斯波德就是杰出代表。我看呀,就算把他查个遍,最后发现他最恶劣的不过就是那撇八字胡,而且他明显不惧怕全世界的眼光打量他,否则也不会打扮成那副鬼样子。”
“所言极是,少爷。不过也许值得打探一番。”
“是,可从哪儿下手?”
“我在想少年伽倪墨得斯,少爷。这是家贴身男仆俱乐部,位于柯曾街,我做成员已经有些年头了。以斯波德先生的显赫身份来看,他的私人男仆定然也是成员,因此也一定向书记透露过许多其人其事,以写入会员记事簿。”
“啊?”
“根据俱乐部守则第十一条,凡成员必须向俱乐部提供雇主的全部信息。这不仅是为各位会员提供休闲读物,而且是作为警告,提醒成员若选择的雇主不甚理想将要面对的后果。”
我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叫我吃了一惊。没错,我是大惊失色。“你加入的时候呢?”
“少爷?”
“你也讲了我的事?”
“啊,是,少爷。”
“什么,所有的事迹?包括那次我被老斯托克追,不得不满脸涂满黑鞋油好掩人耳目?”
“是,少爷。”
“还有那次参加完胖哥·托森顿生日宴,回家路上我把路灯当成小偷?”
“是,少爷。会员们喜欢在雨天午后读来解闷。”
“哦,是吗?要是某个雨天午后给阿加莎姑妈读到呢?你想过没有?”
“斯潘塞·葛莱森夫人接触到会员记事簿的概率十分渺茫。”
“我敢打赌。不过鉴于最近这屋檐下的各种变故,你应该知道女性的确会接触到什么本子。”
我陷入沉思,想着他揭开了这惊人的冰山一角,叫我知道少年伽倪墨得斯这种组织里的勾当。我以前从来不知道其存在。当然,我知道晚上给我备好清茶淡饭之后,吉夫斯有时会戴上圆顶礼帽消失在街角,可我一直以为他的目的地是附近某间酒吧的雅座间。对于柯曾街上的俱乐部我却是一直蒙在鼓里。
叫我更加蒙在鼓里的是,伯特伦·伍斯特所有可能不算明智的行为中,那些最不登大雅之堂的竟然会写进记事簿。在我看来,这实在很有阿布·本·阿德罕姆和记录天使的味道,叫人浑身不自在。我不自觉皱起了眉头。
不过现在似乎也没有办法,于是我就回到奥茨警官口中所谓的“问题纵点”。
“那你的意思是?去请书记抖露斯波德的底细?”
“是,少爷。”
“你觉得他会告诉你?”
“啊,会的,少爷。”
“你是说,这些信息,这些极其危险的信息,这些落入别有用心之人手中会带来灾难的信息,只要有人问起,他就随随便便地广而告之?”
“只限于会员,少爷。”
“你要多久才能联系上他?”
“我可以即刻打电话,少爷。”
“那就去吧,吉夫斯,可能的话,把费用记在沃特金·巴塞特爵士账上。要是接线员说‘三分钟’,你也不用紧张,你就等着。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务必叫那书记明白,而且是彻底明白,现在凡是壮士都要向我方伸出援手。”
“我应该能够劝他相信情况紧急,少爷。”
“你要是不行,就叫他来找我。”
“遵命,少爷。”
他拔腿去执行善举了。“啊,等一下,吉夫斯,”他出门的时候我问道,“你刚才说在和果丝聊天?”
“是,少爷。”
“他有新消息汇报?”
“是,少爷。他和巴塞特小姐似乎一拍两散,订婚取消了。”
他飘走了。我一蹦三尺高。这很有难度,尤其考虑到我还坐在扶手椅上。但我做到了。“吉夫斯!”我直着嗓子喊。
可他已经不见了,一点影子都不曾留下。
楼下突然轰隆一声,是开饭的锣声敲响了。
[1] 阿尔伯特亲王(1819—1861),维多利亚女王(1819—1901)的伴君。
[2] 法语:séance,意为集会。
[3] 法语:mot juste,意为贴切的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