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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雷蒙·塞邦赞_蒙田随笔

作者:蒙田 字数:34892 更新:2025-01-07 17:47:49

科学确实是一项非常有益的大事业。轻视科学的人只是说明自己的愚蠢,但是我也不会把科学的价值夸大到某些人所说的程度,比如哲学家埃里吕斯,他认为科学包含至高无上的善,科学本身可使我们明智和满足;我也不相信有人所说的,科学是一切美德之母,任何罪恶都是无知的产物。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倒是值得详尽论述一番。

长期以来我的家向有识之士开放,也以此颇有名声,因为我的父亲五十多年来主持这个家;弗朗索瓦一世国王崇尚文艺,他也沾染了这份新的热诚,慷慨结交博学之士,延请在家,奉若圣贤神明,把他们的言论当作神谕;尤其他自己没有多少判断能力,也不比他的前辈具备更多的知识,更对他们尊敬和虔诚。我喜欢他们,但是我不崇拜他们。

这些人中间有皮埃尔·布奈,他在当时是大名鼎鼎的学者,带了几位类似他这样的人物,到蒙田盘桓几日,跟我的父亲作伴,临去时送给他一部书,书名叫:《自然神学,或称创造物之书》[1],雷蒙·塞邦著。父亲熟悉意大利语和西班牙语,这部书是用一种不纯粹的夹杂拉丁语的西班牙语写成的,布奈相信对父亲稍加指点就可读懂,他把这部书作为一部非常有用和适合时代的书推荐给他;因为那时路德的新见解开始风靡一时,旧信仰中的许多原则受到冲击。在这方面他有一条非常中肯的意见,从理性的推论出发,预测到这场风暴方兴未艾将会使可憎的无神论泛滥成灾;因为普通人没有智力对事物作出实事求是的判断,就会受表面的迷惑随波逐流。对于涉及到个人灵魂得救的宗教他们无限崇敬,可是一旦他们的勇气受到鼓励去蔑视和检验宗教的看法,怀疑和评审宗教的条条框框,他们也会很快对信仰中的其他信条表示怀疑;这些信条也会像他们已经动摇的信条那样,在他们的心中失去权威性和根基;他们不久也会像推翻暴政的桎梏那样,去推翻出于法律的权威性和对习惯的尊重而接受的其他各种约束。

从前怕得要死的东西,如今狠狠地踩在脚下[2]。

——柳克里希厄斯

从此以后,他们再也不接受他们没有作过决定、没有表示同意的东西。

父亲在逝世前几天,偶然在一堆要销毁的废纸下发现了这部书,嘱咐我把它译成法语。翻译他这样的作家是一件乐事,因为他们的书都是言之有物。但是有些作家舞文弄墨,堆砌词藻,就很难应付,尤其要用一种较贫乏的文字表达他们的意思时,则是难上加难。对我来说这是一件新奇的工作。碰巧我有闲,又不能拒绝好父亲的要求,只得勉力而为。这下使他喜出望外,他还吩咐要把它印书出版;那事在他故世以后才做到的。

我觉得这位作家的想象力非常美丽,作品写得颇有章法,目的很虔诚。因为有许多人,尤其是需要我们服务的太太们,都爱读这么一部书,我有时可以为他们解答难题,针对人家对它的两大责难进行辩护。他的目的是大胆和勇敢的。因为他企图从人文和自然两方面寻找理由,去建立和证实基督教的所有信条,驳斥那些无神论者。在这方面说实在的,他表现得那么坚定和出色,我认为不可能有人跟他匹敌,提得出更有力的论证。我觉得这部作品太丰富太美了,想不到竟出自一位默默无闻的作家之手。我们知道他是西班牙人,两百年前在图卢兹行医。我以前向阿德里安·图纳布斯打听过这部书,他是个万事通;他回答我说,他相信这是从圣托马斯·阿奎纳斯作品中摘录的精华部分;因为,说真的,唯有他这样博大精深的学者才具备这样的想象力。然而,不论写这部书和创立这些思想的是谁,总是一位非常了不得的、在各方面都是有成就的人(没有更多的论据就说塞邦不是这部书的作者,这是说不过去的)。

对这部作品的 大家的意见众说不一,时而把人捧到九霄云上,时而把人贬得无地自容;但是我听到人的普遍抱怨是,我们是唯一的动物,赤裸裸的被抛弃在赤裸裸的土地上,四肢受到束缚,没有武器自卫,只靠其他动物的皮毛蔽体;而所有其他创造物,大自然都根据生存的需要,赐给它们贝壳、厚皮、毛发、羊毛、针芒、裘皮、茸毛、羽毛、鳞片、浓毛、丝;给它们装上尖爪、利齿、长角,作为冲击和自卫之用;还教它们必需的本领,泅水、飞翔、唱歌;而人一出世既不会走路,也不会说话,也不会吃,倒是天生的会哭:

孩子,当大自然用力把他拉出母亲的怀抱,让他看到光明的岸边,就像被惊涛骇浪抛上了海滩,赤身裸体躺在地上,说不出一句话,没有一丝生路;他的哀哭声响彻他的出生地,他这样是有道理的,因为人生中他要承担多少苦难!然而大大小小的家畜和野兽都毫无困难地成长;它们不需要玩具,也不需要一名慈祥奶妈的温柔话;它们不用根据季节换衣服,总之它们不需要武器,也不需要巍峨的城墙保护自己的财产,既然它们的一切和各种恩泽都由大地本身和丰盛的大自然提供的[24]。

——柳克里希厄斯

这些埋怨是不对的,世界的结构中包含更大的平等和更和谐的关系。

我们的皮肤也跟动物的皮肤同样坚实,足可抵御岁月的侵蚀;有许多国家还没有使用衣服,可以为证。我们古代高卢人穿得很少;我们的邻居爱尔兰人,居住地的气温要冷得多,也是如此。

但是我们通过自己还判断得更准确:我们喜欢暴露在空气和风中的肉体部位,根据习惯的需要,如面孔、脚、手、大腿、肩膀、头,证明都是可以忍受寒冷的。我们身上也有虚弱的部位,好像特别畏寒怕冷的应该是进行消化的胃部,我们的祖先是让胃坦露的;而我们的女性尽管娇嫩柔弱,有时身上衣服忽隐忽现,挂在肚脐眼上。儿童也没必要全身裹扎;斯巴达的母亲抚养孩子,让他们四肢自由活动,既不扎紧也不弯曲。我们出生时哭,其他大部分动物出生时也哭;即使出生后很久,哭泣呜咽的也不在少数;尤其这种姿态跟他们感到虚弱无力是相一致的。至于要吃,那是我们人和动物都不用教授的天性。

每个动物都感到自己的力量[25]。

——柳克里希厄斯

谁会怀疑一个孩子到了自食其力的阶段,不知道自己觅食的呢?地上不需要种植和技术就盛产果实,足够供应他的需要,虽然土地不是一年四季都有出产,但是对动物是不缺乏的。我们看到蚂蚁和其他动物都有储粮度过一年中的无收成季节。我们不久前发现的这些国家[26],不用细心管理,肉类和天然饮料就那么丰富,比比皆是;我们从那里获悉面包不是人类唯一的食品,不用耕种大自然母亲就使我们应有尽有;好像那里的出产比我们现在用上技术的时代还要富饶丰裕。

从前,土地自发地为人类生产发亮的谷物和晶莹的葡萄;土地主动地奉献甜蜜的水果和绿草茂盛的牧场,如今要苦心经营才勉强长出庄稼;耕牛和农民在上面干得气喘吁吁[27]。

——柳克里希厄斯

我们的贪婪无度超出我们为了满足需要而获得的所有成就。

至于武器,我们掌握的天然武器比大多数的动物多,肢体的动作姿势也更多,生来不用学习就可以做许多事情;那些受过赤身裸体搏斗训练的人,也像我们那样奋不顾身去冒险。如果有的野兽在这方面超过我们,我们却也超过许多别的野兽。我们生来还有强身护体的本领。

不错,大象准备战斗时磨尖长牙(它的长牙是专为搏斗备用的,平时决不作其他用途)。当公牛前去交锋时,周围扬起尘埃;野猪磨得牙齿锐利,要跟鳄鱼决斗时,在全身涂上厚厚的污泥,干燥后像一层铠甲。为什么不能说这跟我们用木头和铁器武装自己同样自然呢?

至于说话,如果不是天生的当然也就不是必需的。可是,我们相信,一个孩子若出生在荒野之中,远离人间交往(虽然这样的事很难验证),还是有某种语言表达他的意思;大自然把这个能力给了其他许多动物而不给人,这是不可相信的。因为我们看到它们发脾气,表示高兴,相互求助,邀请做爱,用的也是声音,这种才能不是语言,哪是什么?它们跟我们说话,我们跟它们说话,它们之间怎么会不说话呢?我们有多少方法跟我们的狗说话?狗都会回答我们。我们跟它们与跟鸟,跟猪,跟牛,跟马都有不闻的语言,不同的叫声,按照物种不同而有不同的表达方法:

黑压压一大堆蚂蚁,有几个走到一起,可能在打听行走的路线和得到的食物[28]。

——但丁

我觉得拉克坦希厄斯说过动物不但会说话,还会笑。我们的住地不同,语言也不同,动物也有这种情况。亚里士多德提出山鹑因栖息地不同,歌声就有区别。

许多鸟根据季节不同叫声也很不相同,有的鸟因气候的变化声音会变粗[29]。

——柳克里希厄斯

但是荒野中成长的孩子会说什么样的语言这就难说了。靠猜测则没有多大意义。如果有人对于这点不以为然,向我提出天生的聋哑人不会说话,我要回答的是这不但是因为耳朵没有受过语言的训练,更在于他们失去的听觉能力是跟语言能力相通的,这两种能力在生理上密不可分。以致我们要说的话,首先应该对我们自己说,让声音进入我们的耳膜,然后才能进入其他人的耳膜。

我说这话是强调人间的事是相通的,把人类融入到大环境中。我们并不高于也不低于其他创造物。贤人说,在日光之下的一切接受同样的法则和祸福。

一切都处于命运的束缚之中[30]。

——柳克里希厄斯

有区别,有不同的等级和程度;但是大自然的面貌是相同的。

每种创造物按照自己的特征发展,个个又保持大自然的固有法则给它们确定的区别[31]。

——柳克里希厄斯

人也应该限制和安排在这种法则范围内。可怜的人也不能越雷池一步;他受到束缚和阻碍,跟同类的其他创造物一样服从相似的义务,享受一般的条件,没有真正和主要的特权和优待。人对自己想入非非,既无实质也无意味,说来也是,动物之中唯有人有这种想象的自由,不着边际地对自己提出什么是,什么不是,什么要,什么不要,真真假假——这是人的一个长处,得来不易,但是不必为之兴高采烈,因为正由此产生了痛苦的源泉,使他困扰不安:罪恶、疾病、犹豫、骚乱、失望。为了回到我们的话题,我要说的是,认为动物做事是天性使然和迫不得已,而我们做事是通过选择和经过思考,这是没有道理的。我们应该下结论说,相似的效果出于相似的天赋,因而也必须承认,我们在工作时有推理和方法,动物也有推理和方法。为什么我们要想象动物有这种天生限制,而我们自己没有限制呢?此外,受到天性的指引而走正道做正事,这更接近上帝,比仓促任意地自由行事更加光荣,我们的行为由上帝指导比由自己指导更加可靠。妄自尊大的虚荣心使我们更愿意把我们的知识归于自己的努力,而不是上帝的慷慨;说到其他动物多亏得到了先天的好处,而自己全凭后天的才能而显得高贵荣耀;我觉得这纯然是天真幼稚的想法,从我个人来说,我看重与生俱来的品质,也看重我通过学习讨教得到的素养。从上帝和大自然的恩泽以外得到更好的人生指导,这不是我们力之所能及的。

因而,色雷斯的居民要通过一条水面结冰的河流时,他们就把狐狸赶在前面引路。我们看到狐狸走到河边,把耳朵贴在冰块上,从水流声听出水面离冰块有多少距离,探测冰块的厚度,决定往后退或往前走,我们不是可以认为像我们所做的一样,狐狸也在动脑子推理吗?这是从天然感觉得出的推理和结论:有声音,表示有动静;有动静,表示没有结冰;没有结冰,表示水在流动;水在流动,就经不住重量。若把这些仅仅归结于听觉的灵敏,没有推理,没有结论,这是胡说,我们不能这样去想。同样,我们捕捉野兽有种种做法,野兽也就有保护自己的种种诡计和创造。

如果我们有能力捕获野兽,驯服野兽,按照我们的意志利用野兽,就认为我们比它们优越,其实人与人之间也有这种优越。我们的奴隶也是听从我们使唤的。叙利亚女奴克利玛西特人不就是匍伏在地上,给贵妇人上马车时当脚蹬和阶梯使用么?大部分自由人为了蝇头小利为别人卖命,听任别人使唤。色雷斯人的妻妾争着要在丈夫的墓前殉葬。暴君从来不愁没有足够的人对他们忠心耿耿,还有人自告奋勇愿意在暴君死后像在生前那样侍候他们。

也有全军士兵对他们的将领这样效忠的。严格的角斗学校内的角斗士还发表至死不悔的誓言,誓言中包括这样的承诺:我们发誓让人锁上镣铐,受火灼烧,用匕首刺杀,忍受他们的师傅要真正的角斗士忍受的一切;非常虔诚地为他奉献身体和灵魂。

你若愿意,可用火灼烧我的头,用刀剑捅破我的身子,用鞭子抽裂我的背脊[32]。

——蒂布尔

这是一种真正的义务,某一年有一万人起誓进入这所学校而没有出来。

当斯基泰人给国王举行葬礼时,他们在国王的尸体上掐死他最喜爱的王妃、他的司酒官、马厩总管、内侍、寝宫掌门官、厨师。在国王的忌日,他们选了五十名年轻侍从,用木棍捅穿背部,从脊柱到咽喉,这样缚在五十匹马背上,围绕国王的陵墓转圈示众,然后连人带马统统杀死。

侍候我们的人地位低微,得到的待遇还不及我们对飞禽、马匹和狗那么细心周到。

我们为了取悦宠物哪一点没有想到?王爷洋洋得意地为这些动物做的事,我觉得最卑贱的奴仆不见得乐意为他们的主人这样做。

戴奥吉尼兹看到他的父母努力赎回他的自由,他说:“他们疯了,现在是我的主人在照顾我,养育我,侍候我。”那些驯养动物的人应该说是在侍候动物,而不是被动物侍候。

可是,动物在这一点上表现更加高尚,从来没有由于缺乏勇气,一头狮子去侍候另一头狮子的,一匹马去侍候另一匹马的。我们追猎动物,老虎和师子也追猎人,每种动物都对另一种动物进行同样的追逐:狗追逐兔子,白斑狗鱼追逐冬穴鱼,燕子追逐蝉,鹰追逐乌鸫和云雀;

鹳在偏僻的地方找到小蛇和壁虎,喂养自己的子女。

尊贵的飞禽,朱庇特的驯鸟——苍鹰,在森林地带追逐兔子和鹿[33]。

——朱维纳尔

我们跟我们的狗和鸟分享我们的猎物,也同甘共苦;在色雷斯的安菲波利斯山上,猎人和野鹰对分捕获的猎物;在米蒂特的沼泽地,如果渔人不诚心诚意地把他的捕获物分一半给狼,狼会立即冲破他的渔网。

我们在打猎中讲究机智多于力量,如结网、套索和钓饵,野兽之间也有这样的情况。亚里士多德说墨鱼从颈子里会吐出一根长长像线似的肠子,抛得很远,随时可以收回。它看到小鱼游近,让小鱼咬到这条肠子的尖端,自己身子躲在沙土或洼坑里,慢慢把肠子往回拖,直到小鱼离开很近,一扑把它攫住。

至于力量,世间没有一个动物像人那样不堪一击,只须一条鲸鱼、一头大象、一条鲤鱼、一个其他类似的野兽,就可以伤害一大群人;虱子就足以叫苏拉的狄克推多职位出现空缺[34]。一位伟大的凯旋而归的皇帝,他的心和他的生命,只是一条小虫的口中食。

为什么因为人能够辨别什么东西可以养身治病,什么东西不可以养身治病,了解大黄和水龙骨的药性,我们就说人由于聪明和思考就有了知识呢?让我们看看康迪的山羊,它受了箭伤,就会在千百种野草中寻找白鲜来治伤。乌龟吞下了毒蛇,立即寻找牛至来清理肠胃;蜥蜴用茴香明目;鹳用海水灌肠;大象不但会拔掉自己同类、甚至主人在交战时身上所中的标枪和箭矢(以亚历山大大帝所杀的波鲁斯国王的大象为例),而且动作熟练,连我们也做不到那样毫无痛苦。我们为什么不说这也是知识和谨慎呢?为了贬低它们而说它们知道这样做是受之于天赐的教育,这没有否定它们有知识和知道谨慎,反而更有理由认为它们从这么可信的教师那里学得比我们好。

克里西波斯在许多事情上跟任何哲学家一样,看不起动物的能力,然而他注意到狗的这些行动,狗寻找失散的主人或追逐逃跑的猎物,到了三岔路口,先后试过两条路,肯定找不到它要追寻的踪迹后,必然毫不犹豫地奔上 我们在其他动物身上见到的这些能力都比我们大,说明动物身上的某些高强天赋对我们还是隐蔽的;很可能还有许多别的功能和特性,还没有对我们表现出来。

从古代人所信的预言中,最古老和最可信的预言无疑是从鸟的飞翔中得出的预言。这件事真是无可比拟,令人叹为观止。从鸟的翅翼振动中去预测未来事件,有一定的规则和程序。只有技术精湛才能完成这项高尚的工作。因为把这个重要的功能严格归之于自然形态.其中不存在创造这个形态的鸟类表现出的智慧、意愿和推理,这是一种大谬不然的看法。鱼鳐就有这样的功能,谁的肢体触及它就发麻,这种麻木的感觉还能穿过鱼网传递到碰网的手上。甚至有人说,水泼在手上,这种感觉还会通过水往上移。这种功能很奇妙,对鱼鳐也不是无用的。鱼鳐感到和使用这种功能.鱼鳐要捕捉猎物,躲在污泥下,等待其他鱼类游过,其他鱼受到它的冷气袭击,萎靡不振,任凭它的摆布。

鹤、燕子和其他候鸟根据一年的季节改换栖息地,这也说明它们有预测的功能,并会运用。猎户还向我们保证说,要在一窝狗仔中选择最优良的狗仔留种,只要让狗来选择肯定没错。如果把这些狗仔赶到户外, 我会开始饮酒和撒鲜花,我被当作疯子会感到难过[85]。

——贺拉斯

有不少哲学家同意里卡斯的看法:他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跟着一家子过和平宁静的生活,对家人和客人从不失礼和失责,对有害的东西敬而远之;但是由于精神异常,总有一种奇怪的幻觉;他觉得永远是在一座剧场内,观看娱乐节目和世界上最美的戏剧演出。他的医生给他治愈了这种怪病,他却上告到法院,要他们恢复他的美妙的幻想能力。

他说,我的朋友,你们是杀了我,不是救了我!你们剥夺了我的欢乐,破坏了我那么甜蜜的幻想[86]……

——贺拉斯

毕达哥拉斯的儿子斯拉西拉乌斯,也有相似的幻觉;他相信进入和停靠在比雷埃夫斯港口的船只都是为他服务的:他很高兴船只航行顺利,快活地迎接它们。他的兄弟克里托使他的神志恢复正常,他很遗憾丧失了以前的状态,那时他的生活无忧无虑,充满了欢乐,就像下面这句希腊古诗说的:

不聪不明,一切省心[87]。

——索福克勒斯

据《传道书》载:“因为多有智慧,就多有愁烦。”还有加增知识的,就加增忧伤。”

哲学一般也同意这一点:无论哪个忧患,总有最后一张药方可治的,那就是我们感到生命无法忍受时,可以结束它:“生活使你喜欢吗?那就忍受它。生活不再使你喜欢吗?那就由你从哪条路离开[88]!”

“你感到痛了吗?要想到它还会将你撕碎。你若不能防卫,就伸出脖子听宰;你若有伏尔甘的武器可以自卫,那就鼓起勇气反抗[89]。”希腊人在宴席上用的是这句话:“要么喝酒,要么离席[90]。”

你若不懂好好生话,你就把位子让给懂的人;你玩够,吃够,喝够,该是你离开的时候,免得喝过了头,你会成为年轻人的笑柄和作弄对象,快活对他们比对你更适合[91]。

——贺拉斯

承认自己无能;为了保护自己,不但回到无知,还回到愚蠢、无感觉、无存在,还有别的吗?

德谟克利特知道岁月不饶人,他的智力大大下降,欣然伸出头颅接受死亡[92]。

——柳克里希厄斯

安提西尼说过这样的话:我们需要保留一点神志去听话,保留一根绳子去吊死;克里西波斯引用诗人提尔泰奥斯的话,

不是走向德操,就是走向死亡。

克拉特斯说,时间或饥饿可以治愈爱情,这两种方法都不行,那还有上吊。

塞涅卡和普鲁塔克谈起这位塞克斯蒂厄斯肃然起敬;塞克斯蒂厄斯抛下一切从事哲学研究,看到自己的研究工作进展太慢,时间太长,毅然决然投入海中。他得不到学问,就追求死亡。哲学家对这个问题有这样的说法:如果发生什么重大的不幸无法挽回时,海港就在附近;人脱离他的身体,就像脱离一艘沉船;愚人紧紧抓住自己的身体不放,不是出于生的欲望,而是出于死的恐惧。

如同我在前面说的,纯朴使生活更愉快,也更无辜,更善良。圣保罗说,纯朴的人和无知的人上升到天国,我们带着我们的学问沉入黑暗的地狱。我不谈公开与学问和文艺为敌的瓦伦蒂尼恩,也不谈利西尼厄斯,这两位都是罗马皇帝,说学问和文艺是任何政体中的毒液和瘟疫;也不谈穆罕默德,我听说他不许他的信徒有学问;但是我要谈的是这位伟大的利库尔戈斯,他的权威应该有举足轻重之势;还要谈对这个神圣的斯巴达政体的崇敬之情,这个国家不提倡文艺活动,在美德和幸福方面的表现却那么伟大,那么令人赞叹,国力欣欣向荣历久不衰。在我们祖辈那个时代,西班牙人发现了新大陆;从那里回来的人可以向我们作证,那里的国家没有官僚,没有法律,却比我们的国家更守法,更有秩序;我们这里官员比老百姓还多,法律比事务还琐碎。

他们的双手上和口袋里满是传票、诉状、通知、委托书、成卷的注释书、咨询单、案卷。靠了这些,可怜的老百姓才在城里没有一个安宁的日子:在他们前面,后面,两边,都是一群群公证人、诉讼代理人和律师[93]。

——亚里士多徳

近代一位罗马元老说,他们的前辈嘴里吐的是大蒜味,肚里装的善良心?’而他这个时代的元老身上香气扑鼻,腹内藏污纳垢;我想这就是说,他们知识丰富,傲气十足,然而缺乏善良。不懂礼、无知、单纯、粗鲁,必然与无辜是一起的,而好奇、精明、知识后面跟着狡滑;谦卑、畏惧、服从、和气(这些都是人类社会遗留下去的主要品质)必然要求一个人心灵单纯、顺从、不自以为是。

基督徒对这点是非常明白的:好奇是人与生俱来的一个先天性缺点。增进智慧和提高学问,是人类的最初堕落;沿着这条道路跌入万劫不复的地狱。骄傲使人失足,使人腐化,骄傲使人脱离众人走的道路,使他标新立异,使他要当领袖,带领一批迷途的乌合之众,走向沉沦</a>;宁可当满口胡言和谎言的头目,不愿做真理学校的弟子,由别人携着手领上一条光明大道。这可能就是这句希腊古诗的含义:迷信跟随骄傲,对它敬重若父[94]。

哦,骄傲!你抱得我们太紧了!自从苏格拉底听说智慧之神赠给他智者的称号,他十分惊讶;他苦思苦想,也找不到这句神圣判决的根据在哪儿。他认识有的人跟他一样正直、节制、勇敢、博学,有的人比他更雄辩、更高尚、更有益于国家。他最后得出结论,他只是不自以为是,才与众人不同,才成为智者;他的上帝认为人最突出的愚蠢是他认为自己有学问有智慧,他的学说是推崇无知的学说,他最大的智慧是纯朴。

《圣经》说,我们中间谁自以为了不起,就是可怜的人。“尘土,你有什么自豪的呢?”在另一处:“上帝造人像影子;当光明移走时,影子也消失了,谁将对他作出判断?”实际上,我们都是虚空。

凭我们的能力要了解神的深邃,还差得很远,我们创造主的工作都带了他的印记,是我们最难窥其深奥的工作。遇到一件不可信的事,对于基督徒来说,是一次信仰的机会。愈是违反人的道理,就愈是符合神的道理。若符合人的道理,那就不是奇迹了;若符合某种例子,那就不是异事了。圣奥古斯丁说:“不理解上帝才是较好地理解上帝。”塔西佗说相信神的行动,比理解神的行动更虔诚、更尊敬。”

柏拉图认为,对上帝、对世界、对万物的起因,过分好奇地去打听,带有不信宗教的罪恶。

而西塞罗说:“说实在的,宇宙之父是很难理解的;人若能发现他,让他暴露在凡人面前,这是一件亵渎行为[95]。”

我们说力量、真理、正义,这些话包含某些伟大的东西;但是这些东西,我们看不着,也想象不出。我们说上帝担心,上帝发怒,上帝爱,

用世俗的字眼表达不朽的东西[96]。

——柳克里希厄斯

这些激动和感情不可能以我们的形式加在上帝身上;我们也无法想象在他的身上是怎样表现的。那只有上帝知道,并由上帝来阐述的工作。我们这些人匍匐在地上,他为了使我们理解,降临我们身边,只有他使用我们的语言,作不确切的表达。

以谨慎为例,谨慎是对善与恶的选择,既然恶从来与上帝无缘,谨慎怎么可能用在他的身上呢?以理智和聪明为例,我们使用理智和聪明是为了辨明模糊不清的东西,既然上帝决不会模糊不清,理智和聪明又怎么样呢?正义,那是人的社会和集团的产物,把属于每人本分内的东西交给每人,上帝心中怎么会有它呢?节制又如何?它指肉欲的适度调节,这在神性中是没有位子的。在痛苦、劳累和危险中坚忍不拔,对他也是漠不相关的,因为他决不会遇上这三件事。因而亚里士多德认为上帝跟美德和罪恶都是不沾边的。

他不会恨,不会爱,这些都是弱者的情欲[97]。

——西塞罗

我们积极要去认识真理,我们已经得到的认识,不管程度怎么样,不是依靠我们自己的力量得到的。上帝已经对我们进行不少教育,通过他选择平凡的人、心地单纯的人和无知的人作为证人,向我们显示他的惊人的秘密:我们的信仰不是我们的收获,纯粹是上帝的慷慨赠礼。这不是通过我们的推理和领悟使我们接受了宗教,而是通过外界的权威和训诫。促成我们这样做的,得力于我们不强的判断力更多于强的判断力,盲目更多于明白。我们理解这些神圣的道理,是通过我们的无知更甚于我们的学问。如果我们先天和后天的智力,不能想象这种超自然和天上的事,也不必大惊小怪:我们只要表示顺从和皈依。因为,像《圣经》上所记的:“我要灭绝智慧人的智慧,废弃聪明人的聪明,智慧人在哪里?文士在哪里?这世上的辩士在哪里?神岂不是叫这世上的智慧变成愚拙么?世人凭自己的智慧既不认识神,神就乐意用人所当作愚拙的道理,拯救那些信的人。”

可是,我还是应该看一看,人是不是有能力发现他寻找的东西,人那么多世纪以来寻找真理,是不是使自己获得一些新的力量和坚实的真理。

我相信,他若说心里话,就会向我承认,他多年来追求所得到的,只是他懂得了认识自己的弱点。我们与生俱来的无知,经过我们长期的探索,得到了肯定和证明。真正有知识的人的成长过程,就像麦穗的成长过程:麦穗空的时候,麦子长得很快,麦穗骄傲地高高昂起;但是,当麦穗成熟饱满时,它们开始谦虚,垂下麦芒。同样的,人经过一切尝试和探索后,在一大堆洋洋洒洒的学问知识中,找不到一点扎实有分量的东西,发现的只是过眼烟云,也就不再自高自大,老老实实承认人的本来地位。

这也是维莱乌斯对科达和西塞罗的责备:他们从法伊洛那里学到的是什么也没学到。

希腊七贤之一佩雷西德斯临死前写信给泰利斯:“我嘱咐家里人在把我埋葬以后,把我的著作带给你;如果你和其他贤人读了高兴,就把它们出版,否则就销毁它们;里面没有一条信念是我自己感到满意的。所以我不能宣称我懂得真理和达到真理。我只是提到这些问题,不是发现这些问题。”

从前那位最智慧的人[98],当有人问他知道什么,他回答说他知道的只有这件事,就是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还证实有人说的这句话是对的:我们知道的东西再多,也是我们不知道的东西中极小的一部分;这就是说,我们以为有的知识,跟我们的无知相比,仅是沧海一粟。

柏拉图说,我们知道的东西是虚的,我们不知道的东西是实的。

几乎所有的古人都说,我们不可能认识什么,理解什么,知道什么;我们的感觉是有限的,我们的智力是弱的,我们的人生又太短了[99]。

——西塞罗

即使西塞罗,他的一切价值在于他学识渊博,弗利里厄斯说他在晚年时也开始贬低学问。当西塞罗做学问时,他也不受任何一方的约束,他觉得哪个学说实在,就一会儿追随这个学派,一会儿追随另一个学派,但是始终受学院派宣扬的怀疑论的影响。

“我应该说话,但不表示任何肯定;我始终在寻找,时常在怀疑,不相信自己[100]。”

如果我愿意从一般和笼统的角度来看待人,那我是在避重就轻。我可以按照人的特有的规则来做,这种规则不是以声音的分量,而是以声音的票数来判断真理的。普通人暂且不论。

他醒着还打呼噜,……对他来说生几乎是死,虽然他活着,眼睛看得见[101]。

——柳克里希厄斯

他没有感觉,没有判断,他让自己大部分的天赋弃而不用。我要以精英人物为例。让我们考虑极少数百里挑一的优秀人物,他们生来精力充沛,聪敏过人,又经过精心培养,博闻强记,更显得神思飞逸,不同凡响,在智慧上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他们的心灵也上下探索,开拓思路,天地古今,兼收并蓄,一切务求多得;在他们的身上蕴藏了发挥得尽善尽美的自然本性。他们以制度和法律治理世界,他们以文艺和学问教育天下,他们还以自身的良好品德来开导大家。我只以这样的人以及他们的见证和经验作为议论的内容。让我们看他们达到什么样的成就,他们得到什么样的结论。这个精英集团中还存在什么邪恶和缺点,大家也可以毫不在乎地承认自己也在所难免。

寻找东西的人,都会遇到这么一个阶段:或者他说找到了东西,或者他说没有找到东西,或者他说还在找东西。所有的哲学无不属于这三类中的一类。哲学的目的是寻找真理、学问和信念。逍遥派、伊壁鸠鲁派,斯多葛派和其他人相信他们已经找到了。这些人承认我们现有的学问,并把它们当作肯定无疑的。克利多马修斯、卡涅阿德斯和学院派寻找得灰心绝望,认为我们没有能力去认识真理。他们的结论是人就是软弱和无知,这个学派的信徒最多,人物也最杰出。

皮浪和其他怀疑论者或未定论者(他们的学说,都是古人从荷马、七贤人、阿尔基勒克斯、欧里庇得斯,还有芝诺、德谟克利特、色诺芬那里摘录的),他们说他们还在寻找真理。这些人认为自以为已经找到真理的人真是大错特错了;至于 有的哲学家由于对某一事物表现出人性的犹豫不定,有的哲学家由于某一事物本身的流动性和不可知性而不得不承认无知;这时产生的矛盾和分歧,给各个哲学学派的论战提供了最大的战场。

脚下打滑的时候且慢下结论,这句老话不就是这个意思吗?像欧里庇得斯说的,

上帝的著作各不相同,令我们无所适从。

恩培多克勒心中好像充满圣火似的在追求真理,他在书中多次提到:“不,不,我们什么也感觉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一切东西对我们都是隐蔽的,没有东西我们可以说是怎么样的。”再来看:“世人的思想是不豁达的,他们的主意和预见也是不确定的[114]。”然而抓不到猎物的人对打猎的兴趣依然不减,这也不要感到奇怪:学习本身就是一件愉快的工作,这件工作那么愉快,斯多葛派禁止的种种乐趣中,就有追求学问引起的乐趣。人在学习中会忘乎所以,不加以收敛。

德谟克利特在餐桌上吃到几只无花果,味道如蜂蜜,突生异想,要弄明白这种不寻常的美味是从哪儿来的。他离开桌子要去看一看长这些无花果的果树;他的女仆明白了他忙乱的原因。笑着对他说不用费神了,这是她把无花果放在一只盛了蜂蜜的陶罐里。女仆使他失去一次探索的机会,剥夺了他的好奇心,他很懊丧,说:“滚开,你叫我讨厌;可是我还是要把它当作天然甜味来找寻原因。”他高高兴兴地要给这个不存在的、假想的问题寻找真正的原理。

出自一位伟大著名的哲学家的这则故事,向我们明白无误地说明是学习的热情,才使我们追求我们苦于无法追求到的东西。普鲁塔克叙述一个相似的例子,有一个人不愿人家给他弄明白自己怀疑的东西,这样不会失去追求的乐趣;犹如另一个人为了不愿放弃借酒止渴的乐趣,不让医生给他开退烧药。“学习无用的东西总比什么都不学习好[115]。”

好比我们的食品,有的纯粹是好吃,我们喜欢吃的东西不一定都是有营养和有利于健康的。同样,我们从学问中得到的精神粮食,虽然不一定有营养,有利于健康,但是可以很有乐趣。

他们是这样说的:“观赏自然,是给我们的精神提供营养;使我们提高和升华,跟高尚和天上的事比较,我们就会轻视低微和地上的事。追求看不见的和伟大的事是一大乐趣,即使对于一无所获的人也是如此,由此会引起他对知识的敬畏之情。”这是他们的表白。

另有一则他们经常传说的故事,更明白地描绘了这种病态好奇心的无可奈何的形象。欧多克修斯向神请愿和祈祷,希望有一次走近太阳看一看,了解太阳的形状、大小、美,即使因而烧死也在所不惜。他愿意牺牲生命去换取一个他既无用也不会掌握的学问;为了这个瞬息即逝的知识,失去他已经获得和今后还会获得的各种其他知识。

我不容易使自己信服,伊壁鸠鲁、柏拉图、毕达哥拉斯给我们提出他们的原子、概念、数字,都是不移之论。他们都是大智大慧的人,会在一些不确定和尚可争议的东西上建立他们的信条。但是,每个这样的大人物都努力工作,要给这个混沌无知的世界带来一丝光明,他们开动脑筋,至少发明了一个愉快精致的假象;即使一切都是错的,也经得起各种不同的辩驳:“这些学说都是每个哲学家的天才的假想,不是他们的发现的结果[116]。”

有人责备一位古人,说他研究哲学,然而又不重视哲学的判断,这位古人回答,这才是真正的哲学探讨。他们愿意思考一切,比较一切,觉得这件工作最适合满足我们心中天生的好奇心。有的东西他们写下来是为了公众社会的需要,如他们的宗教著作;他们对大众接受的思想决不剥茧抽丝般的细评,这是很明智的,因为,他们不愿对国家遵纪守法方面制造混乱。

柏拉图对待宗教问题相当开诚布公。关于他的个人著作,他什么都不作肯定。他当立法者时,他的文章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有时,也夹杂他的希奇古怪的创见,对于说服百姓大众是有用的,对于说服自己则是可笑的,因为他知道我们这些人易受外界的影响,尤其是奇特强烈的影响。因而在他的《法律篇》中,他细心地只收入那些对群众道德有益的怪异故事;人的思想那么容易接受光怪陆离的事,为何不用有益的谎言去让他咀嚼,要比用无益或有害的谎言更有道理。他在《共和国》一书中说</a>得十分露骨,为了大家的利益,时常不得不欺骗他们。

很容易看出有的哲学学派追求真理,有的哲学学派讲究有益,讲究有益的学派得到了信誉。这是人的悲哀,经常在我们的想象中是最真实的东西,不见得在生活中是最有益的东西。最大胆的学派,如伊壁鸠鲁派,皮浪派和新学院派,到头来还要屈从于民法。

还有其他的课题经过哲学家的筛选,有的这样筛,有的那样筛,每个人不论有理无理都要给它勾勒出一个轮廓。因为找不到什么精深的含义值得一谈的,他们经常勉强编造几条空泛和荒谬的猜测;他们提出这些猜测不是作为基点,也不是确立某条真理,是为了学术练习:“他们著书,不像是出自一个深刻的信念,而像是找个难题锻炼思维[117]。”

如果不是这样认识的话,看到这些出类拔萃的心灵提出的看法如此反复无常,变幻莫测,虚妄无谓,叫我们怎么解释呢?我们以自己的推理和猜测去窥探上帝,以自己的能力和规律去限制上帝和宇宙,利用自己有幸见赐于上帝的微乎其微的智力却去干有损于神性的事,还有什么比这更加虚妄的吗?因为我们的目光无法看到上帝的圣座,就把圣座拉到人间肮脏的尘土中来?

古人谈到宗教时的各种看法,我觉得其中这种看法最接近真,也最能为人接受,这种看法承认上帝是一种不可理解的力量,万物的创造主和保护者,一切善良和完美的体现,善意接受人类不论以什么面目,以什么名义,以什么方式贡献的荣耀和崇敬。

万能的朱庇特,宇宙、国王和众神之父母[118]。

——弗利里厄斯?索拉纽斯

存在于环球万国的这片热诚,得到了上帝的嘉许。一切社会都从虔诚中沾光:不信神的人和行为也到处受惠于命运。异教徒的历史也承认尊严、秩序和正义,神圣宗教中的奇迹和神谕也使他们获益匪浅。人的天然理性只是让我们通过梦幻假象去粗浅地认识上帝,上帝在仁慈中让我们得到世俗的恩泽,对这些认识确定温和的原则。

世人自己创造的宗教不但是虚假的,也是不敬神的和有害的。

圣保罗在雅典看到许多宗教盛行,只有一座神坛,雅典人敬拜的是隐蔽的、未认识的神,他觉得这是最可以接受的。

毕达哥拉斯描述的东西最接近真理,他认为对这个万物之本、万众之神的认识应该是不确定的,不限制的,不用语言表达的;这不是别的,而只是我们的想象力向完美靠近所作的最大努力,各人按照各人的能力开拓思想。如果纽默企图把他的臣民的信仰纳入这种模式,使他们依附一个纯粹精神的宗教,没有确定的目标,没有物质的内容,他的企图就会落空。人的思想不可能在一大堆不成形的想法上不着边际地漂移。必须把想法转化成他可以摹拟的形象。神的威仪因而要在我们具体范围内体现:神的超自然和天上的圣事具有我们世俗社会的标志,对神的崇拜通过诉之于感觉的仪式和祈祷;因为信仰和祷告的是人。

在这方面其他类似的论据我就不提了。但是面对这些十字架和耶稣受难图,教堂礼拜朝圣时的庄严装饰,虔诚祷告时的呢喃声,由此引起的感官冲击,不使各族人民心灵沸腾,宗教感情激扬,人心向上,这是很难说服我的。

在世人皆盲目的情况下,实在有必要使神具有表象,我觉得我更乐意结交崇拜太阳的人。

宇宙的光明,

太空的眼睛;上帝头上若长了眼睛,

必然是光辉明亮的太阳,

万物靠它有了生命,我们靠它有了保护,

人间万象莫不在它的视线下。

美丽的太阳给我们创造了四季,

穿梭来回在十二间屋里;

宇宙满载它的世人皆知的美德,

明眸一转万里乌云散开,

世界精神和灵魂辉煌灿烂;

只一天环绕天空一圈,

广袤无垠,浑圆,流动,坚实,

世上一切皆受其管辖;

貌似不动,其实永动;貌似懒散,其实奔波,

大自然的长子,时间的父亲[119]。

且不说太阳的广垠和美丽,这是我们发现最远的、也因而最不了解的星球,他们对它顶礼膜拜也就情有可原了。

泰利斯是 他们对自己的发明感到害怕[151]。

——柳肯

仿佛孩子给同伴涂黑了脸,自己看到却害怕起来了。“可悲莫过于人做了自己幻想的奴隶[152]。”赞颂我们创造的那个人,跟赞颂创造了我们的那个人,两者相差何其远也。奥古斯都和朱庇特拥有同样众多的信徒,创造同样众多的奇迹,但是奥古斯都比朱庇特的寺庙还多。泰西安人为了报答阿格西劳斯对他们的恩惠,对他说他们已把他看作是神,他对他们说:“你们的国家难道有权力把称心如意的人尊奉为神?先把你们中间一个人尊为神试试看,然后让我看看他的处境如何,我再向你们的好意表示感谢。”

人是不可理喻的。他们创造不出一条小虫,却要去创造大量的神。

且听特里梅吉斯图斯对我们的自满所作的赞扬:在所有值得钦佩的事物中,尤其值得钦佩的是人居然能够找到神的品质,并创造了神的品质。

以下是哲学界提出的论据:

唯有哲学能够知道什么是神,什么是天的威力,也唯有哲学才明白人是没法认识神和天的威力的[153]。

——柳肯

如果上帝是存在的,他是动的;如果他是动的,他有感觉;如果他有感觉,他就会消蚀。如果上帝没有形体,他也没有灵魂,因而也无行动;如果他有形体,他就会腐朽。这有什么神气呢?

我们不能够创造世界,那就有一个更了不起的天地之物动手创造的。--那么把我们自己看作是天地万物中最完美的创造物未免冒失;肯定存在更了不起的事物;那就是上帝。--当你看到一幢富丽堂皇的房子,虽然你不知道主人是谁,至少你不会说这幢房子是给老鼠造的。当我们看到天宫这座神圣的建筑,我们不是要相信住在这幢房子里的人确比我们更伟大吗?最高的不就是最高尚的吗?我们处在最低层。——没有灵魂、没有理智的无形体不可能创造一个有理智的有形体。世界创造了我们,因而世界是有灵魂和理智的。——我们的每部分要小于我们。我们是世界的一部分。世界具有智慧和理性,要比我们丰富得多。——有一个大政府是一桩好事。世界的政府因而属于幸运的大自然。——星辰不会给我们造成伤害;它们充满好意。——我们需要食物,神也需要食物,他们吸取天地之间的灵气。世上的财富不是上帝的财富;因而也不是我们的财富。——冒犯上帝和受上帝冒犯都是软弱的证明;因而害怕上帝是不必要的。——上帝的本质是善良的,人是以勤劳而逐渐善良的。——神的智慧与人的智慧没有其他差别,除了神的智慧是永存的。但时间的长短跟智慧是无缘的;因而上帝和我们在这点上是同伴。——我们有生命,有理智,有自由,我们看重善良、慈悲和正义;这些品质也存在于他的身上。

总之,不论从积极还是消极来说,神性的条件是通过人并以人为依据而形成的。真是绝妙的模具和榜样!把人的品质随心所欲地塑造、拔高、夸大;可怜的人,吹嘘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

即使吹破了,你也达不到[154]。

——贺拉斯

“人是不可能想象出上帝是怎么样的,人自以为想象出了上帝,其实想象出的还是自己,他们看到的只是自己,不是他;他们拿自己与之比较的也是自己,不是他[155]。”

即使在大自然中,结果对得上原因的只占一半,原因是什么?原因处于自然的秩序以上,它的条件太高、太远,太不可违背了,不会容忍我们的结论去束缚它,去限制它。我们这条道路是太低了,不是通过我们可以达到那里的。我们不论在塞尼山还是在海底,都不会离开天空更近,不相信不妨询问你的星盘。

人甚至还让神跟女人有肉体关系,多少次,多少世代?萨特奈纳斯的妻子,罗马大名鼎鼎的收生婆波里娜,认为自己跟塞拉比斯神睡过觉,她通过神庙祭师拉皮条,投入了一名多情的神的怀抱。

瓦罗是最细腻、最博学的拉丁作家,他在《神学》一书中说,赫丘利的圣器管理员跟赫丘利掷骰子打赌。一只手掷算是自己的,另一只手掷算是赫丘利的,赌一顿饭和一个女人。要是管理员赢了,从香金中取;要是管理员输了,他自付。他输了,他付了饭钱和女人的钱。女人的名字叫洛朗坦,她在夜间搂了这位神睡觉,只听他对她说, 人在研究身体部分时,其鲁莽的程度也不见得稍减。让我们选择一两个例子,不然我们会坠入医学错误的大海中而迷失方向。我们必须知道至少在这点上大家是否一致:人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

至于最初的传种接代,要追溯到洪荒时代,人对此当然已不甚了了。物理学家阿尔基莱厄斯——据亚里士多塞诺斯说苏格拉底是他的得意门生——说过人和动物是一种乳白色泥土利用地热烘烤出来的。

毕达哥拉斯说我们的种子是我们最纯的血的泡沫。柏拉图说是背脊的骨髓汁,他的论据是这个部位首先感到疲劳和辛苦;阿尔克米昂说是脑质的一部分,他说这话的道理是用脑过度会引起眼睛发花;德谟克利特说是全身提炼的一种物质;伊壁鸠鲁说是灵魂和肉体的提炼物;亚里士多德说是血的滋养物中提取的一种分泌物,最后遍布全身;其他有人说是由生殖器的热量煮熟和消化的血,他们这样说是因为人在最后关头吐出来的滴滴是纯血。这看起来倒有点相似,如果在众说纷纭的看法中也能找出相似点的话。

那么,精液是怎样繁殖的,这里又有多少不同的看法?亚里士多德和德谟克利特认为女人没有精液,她们在性欲亢奋时排出的是一种汗,对于生育是毫无用处的。盖伦则有相反的看法,他和他的信徒认为精液不交流是不会生育的。

还有,医生、哲学家、法学家、神学家纷纷跟我们的女人争论女人的妊娠期要多长。而我以我自己所知为例,支持那些认为妊娠期为十一个月的人。世界各国莫不如此:稍为有些知识的女人都可以对这些异议谈出自己的看法,然而我们还是要争论不休。

以上这些例子说明,人对自己的精神没有懂得多少,对自己的肉体也没有懂得多少。我们让人来谈人,让理智来谈理智,为了看一看它能给我们说些什么。我觉得这已足够表明理智自己也不理解理智。

对自身不理解的人,那么在什么事情上能够让人理解呢:

“仿佛人能够衡量一切,却不能衡量自己[210]。”

是的,普罗塔哥拉给我们说过这样的妙语,人从来不知道衡量自己,却会衡量一切。如果人不能衡量自己,他的自尊心也不允许其他创造物有这份能力。人本身那么充满矛盾,一个人有了想法后不断地会有人进行驳斥,这种兴高采烈的讨论仅是一场闹剧,不得不使我们得出这样的结论:衡量标准与衡量者都是虚无的。

当泰利斯认为人要认识人是很难的时候,他是在告诉人要认识其他东西也是不可能的。

我违反常规,对您喋喋不休地说了那么一大通,想来您不会拒绝用您天天学到的辩论方式来维护您的塞邦,在这件事上应用您的智慧和学问。这是我的最后一招,作为最后的灵丹妙药使用。这是拼死的挣扎,把法宝都施展出来,为了使对手失去他的法宝,这是一种绝招,应该难得使用,有节制地使用。这是极大的冒险,伤不了别人就会伤着了自己。

不应该把寻死作为报复手段,像戈布里亚斯做的那样。当他与一名波斯贵族紧紧搂在一起搏斗时,大流士提了宝剑出现了,但是不敢挥剑,怕伤着了戈布里亚斯,戈布里亚斯对着他喊,他应该勇敢地刺过来,就是把两个人刺穿也要这样做。

有时激战到了白热化程度,任何一方都没有可能幸免一死,我就见过这些人是怎样壮烈自戕的。葡萄牙人在印度洋上捕掠了十四名土耳其人,这些俘虏急于要摆脱囚禁,决心用船上的钉子相互磨擦,让火星落到船上的火药桶上,竟把船只毁之一炬,让自己和主人都葬身火海。

我们在这里动揺科学的限制和最后关口,科学如同美德,走上极端就成了祸害。您要随大流,过分敏锐与精明都没有好处。您还记得那句托斯卡纳成语:“过细者易折。”不论对事物看法还是生活习惯或其他事情,我奉劝您要节俭平和,不要追求新奇。任何怪模怪样的事使我生气。夫人门 泰奥弗拉斯图斯说,人的智慧是由感觉支配的,对事物的原因可以有一定程度的认识,但是要探究事物深远的本质,人的智慧必须适可而止,不然会由于自身的缺点或事物的难度而愚不可及。说我们的智慧能够认识某些事物,有一定的威力,超过这个程度会显得自不量力,这已是一种温和持中的看法。

这种看法很受随和的人的欣赏和采纳。但是要限制我们的思想则没有作用,我们的思想充满好奇,贪多务得,没有理由不认为走得了五十步,也就走得了一千步。从经验上得知,一个人干不了的事,以后的人会干成;这一个世纪不知道的事,下一个世纪就会明白;学问和艺术不是投入模子铸造的,而是屡次三番琢磨切磋慢慢形成的,像小熊的相貌是由它的熊妈妈随心所欲添出来的。我的能力不能发现的东西,我还是要探索和试验,我对新事物推敲斟酌,条分缕析,我对后来者提供了方便,使他们驾轻就熟更好掌握,

犹如伊梅特山出产的蜡在阳光下软化,用拇指一捏变成各种不同形状,愈揉愈有弹性[212]。

——奥维德

后者就是这样受惠于前者,这说明为什么困难不会叫我绝望,我的无能也不会令我沮丧,因为这只是我的无能。人能够做一部分事,也就能做所有的事。人若像泰奥弗拉斯图斯说的,承认自己对事物深远的本质是无知的,他就会鲁莽地把其他一切的学问都抛弃;如果缺少了基础,他的推理就无所依据;任何讨论和探索的唯一目的是了解本质;如果他的思想不是确定去追求这个目的,就会彷徨失去方向。“对任何事物来说,理解就是理解,无所谓一件事物比另一件事物更易理解或更难理解[213]。”

因而,很可能是这样情况,如果灵魂知道一些东西,首先是灵魂自己先知道;如果灵魂知道灵魂以外的东西,首先是知道它的肉体躯壳。如果今天我们看到医学界上的神对人体的解剖争论不休,

伏尔甘反对特洛伊,而阿波罗支持特洛伊[214]。

——奥维德

我们等待到何年何月他们才会一致呢?我们跟自己,自然要比跟雪的白色和石头的重量更接近;如果人不自知,他怎么又能知道自己的特长和能力呢?他的心中不能说没有一些真正的知识,但是这是偶然得到的。谬误也可以通过同样途径,用同样方法输入到他的灵魂中,他的灵魂没有能力甄别和区分真理与谎言。

学院派声称判断的天平可以向任何方向倾斜,认为雪一定是白的而不是黑的,未免有点武断,我们也无法对我们手中抛出的石头的运动,比对 即使我自己写作也是这样,我不是总能找到最初构思时的想法,我不知原来想说的是什么,因为忘记了最初的更有价值的意义,经常发奋修改文章,增加了另一种新的意义。我只是瞻前顾后,我的判断并不因而前进一步,依然游移彷徨,

犹如大洋中的一叶轻舟,突然受到风暴的侵袭[220]。

——克塔勒斯

多少次(我乐意这样做),我针对自己的看法,提出另一个相反的看法,作为辩论的练习;我也朝着那个相反的看法去思想,去探究,当我觉得非常有道理时,我也会认为没有理由坚持当初的想法,会舍之而去。我几乎总是朝着自己的倾向前去,随着自己的偏意而定,不论是什么样的方式。

每个人若像我那样扪心自问,就会觉得情况跟我相差无几。讲道者知道他们布道时有激情,更引导他们走向信仰;我们在愤怒中桿卫自己的建议,慷慨陈辞,义无反顾,其激烈和振奋的程度超过我们心平气和的时候。

您把一桩案情只是随随便便告诉一名律师,他给您回答时犹豫不决,充满疑虑,您觉得让他为哪一方辩护都无所谓;如果您给他重金相酬,要他深入研究,正式接受委托,他会不会表示兴趣鼓起意志?他的道理会渐渐多起来,他的兴头会慢慢高起来;这桩案件在他看来就会有一种新的不容置疑的真情,他在里面发现一层完全崭新的含义,他诚心诚意相信,也诚心诚意说服自己。我不知道是因为对法官的压力和危险的迫切性而产生的忧愤之情,还是维护自己声誉的私心使这么一个人慷慨激昂,面红耳赤;他若自由自在地处在朋友之间,只怕为了这么一件事连小指头也不会动一动。

肉体的激情对心灵会产生很大的震撼,但是心灵本身的激情会产生更大的震撼;心灵受掣于自身的激情,有时甚至可以这样认为,没有心潮澎湃,心灵也静止不动,犹如海洋中的一艘船,无风也就不会颠簸。遵循逍遥派学说而这样主张的人,他不会过分责备我们,既然一致公认最美好的心灵活动来自激情的推动,或者需要激情的推动。他们还说,没有愤怒的参与不会有完美的勇敢。

阿亚克斯一直是位勇士,但是他在狂怒时最为勇猛[221]。

——西塞罗

我们在愤怒时打击坏人和敌人最厉害。说情人要引起法官的愤慨才会得到公正的判决。激情使瑟米斯托克利奋发,激情使迪莫斯西尼兴起;激情促使哲学家通宵达旦,四方讲学;激情鼓动我们去为荣誉、学说、健康做有益的工作。

苦难中灵魂表现的这种怯懦,可以在良心中产生悔罪和内疚,对上帝的惩罚和政治的压迫如对天灾那样敏感。同情促使我们宽仁,畏惧使我们清醒,遇事好自为之;多少好事是由野心促成的?多少是由自命不凡带来的?总之没有一桩大好美德不附带骚乱激动,因为上帝的恩惠是要激发情欲,打破宁静,才会在我们身上产生效应——情欲如同刺激和鼓励,鞭策心灵去采取符合美德的行动。伊壁鸠鲁派要上帝不要干预和关心人间琐事,这不也是其中理由之一吗?要不然就另有想法,把情欲看作是风暴,搅得心神不宁,难以为情。“没有一丝微风掀起波涛,海面就会平静如镜;同样,没有一点情欲搅动心灵,心灵也会如一潭死水[222]。”

我们不同的情欲会引起我们多么不同的感觉和理由,多么不一致的想象!对于那么一个变幻无常,天生容易胡来、盲从和迷乱,只是在外界的逼迫下匆匆作出回应的东西,我们能够从它那里得到什么样的保证呢?如果我们的判断再受疾病和神志不清的控制,如果它在疯狂和鲁莽下接受事物的印象,我们对它又有多少把握呢?

哲学家认为人在不能自制、怒不可遏和丧失理智时会做出惊天动地、最接近神性的大事,这种说法不是有点不近情理吗?我们依靠理智匮乏和迷乱时才得到补救。这两条走进神的殿堂和预见人的命运的天然通道竟然是睡眠和疯狂!

这件事想起来挺有意思:当情欲毁了理智时,我们成了有美德的人;当疯狂或死亡的形象吓跑了理智时,我们成了预言家和先知。这真使我最乐意相信的了。神的真理在哲学家的心里引起一种纯洁的热忱,恰是这种热忱违反了神的本意,强制我们的心灵处于平静稳定;哲学所能为它争取到的最清醒的状态,不是它的最佳状态。我们醒时比睡时还昏昏沉沉;我们的明智还不及疯狂明智;我们的胡思乱想比我们的推理更有意义;我们最要不得的做法是守着自己的心。

但是哲学家是不是认为,我们可曾注意有一种哲理谈到过脱离了人的精神是那么有预见,那么伟大,那么完美,还谈到过跟人结合的精神又那么平凡、无知和蒙昧?这一种哲理就是平凡、无知和蒙昧的人的思想实质;基于这个原因,这种哲理是不可靠和不可信的。

因为我是一个懒散鲁钝的人,对这类声嘶力竭的争执没有多大经验。这些争执大部分都是突然袭击我们的心灵,不让它有多少时间去认识。但是据说是年轻人百无聊赖而产生的这种情欲,虽然其进展从容而又节制,对于试图反抗其诱惑的人来说,显然代表了这种使我们的判断感到为难的改变和转化力量。从前我也全神贯注去克制和打消这种情欲(因为我实在算不上是一个爱好恶行的人,罪恶不找上我,我也不去找罪恶);我感到情欲尽管我抵抗还是产生、滋生和不断增长;最后我看到并切身体验到它占据我的心头,仿佛在醉态中,事物的形象开始变得跟平时不同;在我的眼里,我所思念的东西的优点会愈来愈多,在我的想象中更是得到充分的夸张和渲染;我工作中的困难不足为惧,我的推理和知觉裹足不前;但是这阵狂热一刹那像一道闪光过去后,我的心灵又有了另一种看法,另一种状态,另一种判断;要摆脱的困难又显得巨大和不可克服,同样的事物又有了不同的意味和面貌,跟欲望炽烈时不一样。哪一种更真实呢?皮浪一点不知道。我们也不会没有病;寒热有时发热有时发冷,我们也会从火热的情欲一下子跌入发冷的情欲。

我往前跃进多少,我也会往后倒退多少:

如同海潮的涨落,一会儿扑向地面海水淹没了沙滩,浪花溅落在礁岩,一会儿挟了卵石纷纷后退,留下光秃秃的海岸[223]。

——维吉尔

我深知自己变化多端,偶尔在心中会拿稳一些主意,很少再去改变初衷。因而,不管新的想法如何诱人,我不轻易改变,只怕得不偿失。因为我不擅于选择,我就采用其他人的选择,保持上帝留给我的位子,不然我就不知道如何不使自己动摇不定了。

这样我叨天之幸,历经我们这个世纪那么多的宗派分裂,在思想上没有引起混乱,依然对我们宗教的传统教义,保持完整的信念。古人的著作——我指的是优秀著作——周密</a>谨严,言之有物,叫我读了入迷,也总能按作者的意图去理解;我阅读时看起来篇篇精彩;我觉得他们尽管意见相左,却个个都很有道理。为了糊弄我这样一个老实人,这些大才子可把事情随随便便渲染得似真非真,没有什么古怪的东西不可以说得更加有声有色,这也说明他们的论点软弱无力。三千年来天空高悬,星光闪烁,每个人都深信不疑,直到萨摩斯的克利安特斯或——根据泰奥弗拉斯图斯的说法——锡拉库斯的尼斯塔斯,想到要说这是地球绕着自己的轴转动,穿过黄道带的斜圈;在我们这个时代,哥白尼为这个学说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他有必要就可用来解释天文学的结论。除了不用操心这两种意见有一种是不可信以外,我们从中可以得到什么样的教训?谁知道一千年以后会不会有 克勒奥庇斯和比托祈求他们的女神,特罗弗尼·乌斯和阿加梅达祈求他们的神,赐恩表彰他们的虔诚,结果得到了死亡作为礼物,我们需要什么,神的看法与我们的看法大相径庭。

上帝可以赐我们财富、荣誉、长寿和健康,有时却害了我们;因为我们喜欢的东西,并不一定对我们有益。如果上帝没有使我们病愈,而使我们死亡和病痛加剧,“你的杖、你的竿都安慰我[232]”,上帝这样做自有上帝的理由,什么是我们应有的东西,他的眼光要比我们敏锐得多;我们应从好的方面去看待,像接受自一只明智友善的手。

你要听我的忠告吗?那就祈求神来给尔考虑什么适合我们,什么有利于我们的事情,神对人比人对自己还要亲[233]。

——朱维纳尔

因为,向神祈求荣誉和地位,这也是祈求神把你送入战争,参加摊骰子或诸如此类的事情,其结局是不清楚的,果实也是令人怀疑的。

哲学家之间最激烈和互不相让的交锋,是在争论什么才是人的至福;据瓦罗的统计,这个问题上有二百八十八个学派。

“对人的至福不能取得一致意见,也就是对整个哲学不能取得一致意见[234]。”

就像我看到三名口味不同的食客,要求三份味道不同的菜。应该给他们点什么?不应该给他们点什么?人家点的菜你不要,你点的菜其他两人觉得太酸咽不下口[235]。

——贺拉斯

对哲学家的不同看法和争论,大自然也应该这样回答。

有人说我们的利益应该寓于品德,有人说我们的利益寓于享乐,又有人说归于自然;有人说是学问,有人说是没有痛苦;有人说不要受表面的迷惑(这种说法仿佛跟老毕达哥拉斯的那种说法很接近,这也是皮浪派的目的),

纽玛希厄斯,遇事不惊,这几乎是唯一能够保持幸福的方法[236]。

——贺拉斯

亚里士多德认为遇事不惊是灵魂高尚的表现。阿凯西劳斯认为判断有根有据,态度不屈不挠是好事,但是同意和实行则是罪恶和坏事。当他把这句话作为坚定不移的信条时,他背离了皮浪主义。皮浪派说至福在于不动心,不动心是判断的完全终止;他们不是作为积极的方式提到的,而是他们心灵平稳的摆动,使他们避过深渊,保持安详泰然,他们有了这样的心态,也就不会受其他的侵袭。

尤斯图斯·利普修斯是当今硕果仅存的大学问家,彬彬有礼,聪颖机智,与我的图纳布斯皆为一时俊杰。我多么希望在我有生之年,看到像尤斯图斯·利普修斯这样一个人,有意愿,有精力,还有足够的时间,精心诚恳,务求全面,搜集古代哲学家对人和人的习俗发表的看法,分门别类编成一部书;书的内容包括他们的分歧,他们的地位,他们分属哪个学派,创始人和追随者在生活中如何贯彻他们的学说,有些什么值得一提的模范事例。这会是一部多么有益的佳作!

目前,我们若从自身去归纳我们的伦理规则,我们会使自己陷入多大的混乱!因为我们的理智劝我们去做最实在的事,一般来说是要各人服从各国的法律,这是苏格拉底的看法,据他说这条看法是得到神的启示的。除非在说我们的责任没有一定的规则以外,他这句话还有什么别的意思吗?真理的面貌应该是普天下一致的。如果人认识到正直与正义是真正有形有实质的,他就不会把它们跟这个国家或那个国家的习惯条件拴在一起;美德的形成不取决于波斯人或印度人的遐想。没有东西像法律那样多变。自从我出世以来,我就看到我们的邻居英国人把法律改动了三四次,不但在政治问题(这方面大家希望不是一成不变的),还在更重要的问题,也就是宗教问题。我对这点感到羞耻和难过,尤因我们这里的人跟这个国家从前有过许多私人交往,在我的房里还存放着这些旧情谊的遗物。

即使在我们这里,我就看到从前犯死罪的事情成为合法的行为;我们这些有其他准则的人,在战火纷飞变幻莫测的命运中,随时可能成为不是亵渎神明、便是弑君犯上的罪犯,因为,我们的司法成</a>了无法无天的空文,存在才不到几年,便面目全非。

这位古老的神,怎么才能更明白地指责人的智慧就是缺乏对神的认识,对人说宗教只不过是用于促进社会团结的一种发明,向祭台前聆听训诫的信徒宣称,各人真正的祭礼是他的居住地所奉行的祭礼呢?

哦,上帝!我们多么感谢至高无上的创造主的善意,他让我们的信仰摆脱这些漫无目的、强制性的热诚,而建立在《圣经》的永久的基础上!

那么,哲学在这个时刻对我们是怎么说的呢?我们应该遵循本国的法律?也即是一大堆众说纷纭的看法?这只是出自一个民族或一名亲王之口,他们的情欲变化万千,法律也随之朝令夕改,叫人不得要领。我的判断力可没有这么灵活。这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件好事,我昨天看到受人尊重,明天不当一回事,过了一条河又成了犯罪行为?

什么样的真理可以受到这些山岭的阻挡,越界以后又变成了谎言呢?

为了赋予法律某种可靠性,哲学家说存在固定、永久和不可更改的法律,他们称为自然法律,这是人的本质条件确定的,深深铭刻在人心中,他们说这话是很好笑的。这样的法律有的说三项,有的说四项,有的说多,有的说少,这就表明这件事跟其他的事一样令人可疑。他们真够不幸的(我除了说不幸以外还能说什么呢,在那些数不清的法律中他们竟找不出一项法律交上好运和得到机缘,在世界各国得到普遍的承认),我还说,他们也真够可怜的,就是这些中选的三项法律没有一项不受到——还不止一个、而是好几个国家的——驳斥和否认,因而,要说到有什么自然法律,唯一令人信服的凭证是要得到普遍的同意。因为既是大自然真正对我们的要求,我们无疑会一致同意照着做,任何人企图违反法律行事,不但是国家,就是个人也会对这种压力和粗暴对待感到不满。让他们给我举例,哪一项法律具备这样的特征。

普罗塔哥拉和阿里斯顿认为法律的公正根本在于立法者的权威和看法;不具备这一条,什么善良与诚实都失去意义,成为无关紧要的事物的空名。

柏拉图的书中说,斯拉西马库斯认为,除了长官意志以外没有其他权力。

世界上没有什么像习俗与法律那样叫人莫衷一是。这件事在这里令人发指,在其他地方备受称赞,如在斯巴达对待微妙的偷窃问题。近亲结婚在我国绝对禁止,而在其他地方是一桩好事,

传说有的国家母亲跟儿子同床,父亲跟女儿共寝,亲情加上爱情,是亲上加亲[237]。

——奥维徳

杀子弑父,拈花惹草,偷盗销赃,形形色色的寻欢作乐,没有一件事是绝对的大逆不道,以致哪个国家的习俗都是不能接受的。

存在自然法律,这是可以相信的,因为在其他创造物中就有;但是在我们中间已经绝迹,因为这个高超的人类理智到处干预,企图主宰和操纵一切,它的自负和反复无常也模糊和混淆了事物的面目。“没有东西是真正属于我们的;我称为我们的东西,只是一件人工的产物[238]。”

任何东西都处于不同的光线下,可以从不同的角度观看;因而产生不同的看法,这也是主要原因。一个国家看到事物的一面,以此为据,另一个国家看到事物的另一面,也以此为据。

吞食自己的父亲,还有什么比想起这个更叫人毛骨悚然;然而古代民族就有这样的习俗,还把这个习俗作为孝心和情谊的证据,试图说明在他们的后代身上举行最隆重、最光荣的墓葬,把父辈的遗骸如同圣物存放在自己的体内和骨髓内,通过消化和滋养,让他们的生命延续,在有血有肉的人身上得到重生。把父母的尸体抛入荒郊,让野兽和蛆虫吞噬,对于执迷不悟上述信仰的民族,那又是多么残酷可怕的事,这也是不难想象的。

利库尔戈斯对小偷有自己的看法,他认为偷窃邻居的财物需要敏捷、灵活、大胆和技巧,还有益于公众,促使每人好好照管自己的东西;偷盗与提防这两大要素,可以丰富军事训练的内容(他治理国家,也要求具备这样的素质和美德)。这点远远比占有他人财物造成的混乱和不公正更为重要。

暴君狄奥尼修斯赐给柏拉图一袭波斯长袍,镶金嵌银,薰过香料;柏拉图不接受,说他生为男人,不乐意穿女人袍子;但是阿里斯蒂帕斯接受了,还说这么一句话:“任何奇装异服都沾染不了一颗纯洁勇敢的心。”他的朋友斥责他是胆小鬼,狄奥尼修斯在他的脸上吐唾沫他也不在乎。他说:“渔夫为了捕捉鮈鱼,被海浪打得全身湿透也得忍受。”戴奥吉尼兹在洗白菜,看到他走过:“如果你学会吃白菜过日子,你就不必阿谀奉承一位暴君了。”阿里斯蒂帕斯反驳说:“如果你学会跟人打交道,你就不必吃白菜过日子了。”这说明理智对事物也有不同的看法。这是双耳罐,可以抓住左耳,也可以抓住右耳把它提起来。

哦,人生寄寓的大地,为何战火纷飞?奔马配上鞍辔,是为了备战,这些强壮的动物使我们感到战争的威胁。但是有时给它们套上轭具,拉一辆小车,和平的希望总是存在的[239]。

——维吉尔

有人责怪梭伦死了儿子,只是有气无力地洒上几滴无用的眼泪,他说:“正因为眼泪无用我才有气无力地洒上几滴。”而苏格拉底的妻子抢天呼地强烈表示她的痛苦:“哦,这些混蛋法官会叫他死得好冤啊!”

苏格拉底回答:“你难道乐意他们叫我死得不冤吗?”

我们在耳朵上穿孔戴耳环;希腊人认为这是奴隶的标记。我们躲开人跟妻子睡觉,印度人公开跟妻子睡觉。斯基泰人在寺庙里诛杀外囯人,在其他国家寺庙是避难之地。

人人痛恨邻居崇拜的神,只承认自己供奉的神才是真正的神;群情汹涌也是这样引起的[240]。

——朱维纳尔

我听说有一位法官,不论遇到巴尔托卢斯和巴尔杜斯之间针锋相对的冲突,还是各方争执不已的案件,他在书的白边上写:“友情问题”,即是说真理是那么模糊不清,遇上这种情况他只能选择哪一方对他有利。他只是缺少才情和聪明才没有处处写上“友情问题”。

我们这个时代的律师和法官在任何哪桩案件中,总是可以找到足够的偏差按照自己的意思来处理。这里面的学问是学不完的,裁判既取决于那么多看法,又充满任意性,没法不使判决产生极端的混乱。因而没有一桩诉讼清如水,明如镜,不引起相反的意见。一个法庭判决后,另一个法官作出相反的判决, 这些哲学家极端重视美德,拒绝除了伦理道德以外的一切学说,在一切行动中,把他们的圣贤的决定看成是至高无上的权威;生活放浪形骇,除了自我约束和尊重他人自由以外不加节制。

病人尝酒是苦的,健康人尝酒是甜的;船桨在水里是曲的,出水是直的;事物都同样存在相反的现象。赫拉克利特和普罗塔哥拉因而争辩说,一切事物本身都存在这种现象的原因,酒里就有病人尝到的苦味,船桨必然包含在水里看到的曲度。其他无不如此。这即是说一切存在于一切中,无也存在于无中,因为有一切的地方不会有无。

这种看法使我想起我们大家都有的这个经验:你若对一篇文章条分缕析,人的思想不会不在里面发现曲、直、苦、甜的意义和形貌。即使文字最简洁完美,也会产生多少虚伪和谎言?哪个异教思想不可以在里面找到足够的基础和证据藉以立足和存在?由于这个原因,犯有这类错误的作者从来不会舍弃这种依据:以文章的解说为证。

一位贵人一心要找到点金石,为了向我证实这项探索的权威性,最近给我摘录了《圣经》中的五六节文章,他说他主要根据这些文字才内心坦然(因为他是神职人员);确实,这项发明不但令人神往,也可说明这里面的学问是有根有据的。

许多无稽之谈就是通过这条道路探入人心的。星相家若有权力要大家翻阅他的文章,对他的每句话探赜索隐,没有一篇不可以让人按照他的意思来理解,如女巫的神谕一样。这些文章可以有那么多不同的注释,一位聪明人在里面转弯抹角,总是可以针对自己的问题找到模棱两可的看法。

这说明自古以来隐晦暧昧的文章何以长盛不衰的道理!作者的用意无非是吸引后代人的关注(文章本身价值,或许更由于文章投合时人的兴趣,可以达到这个目的);目前来说,出于愚蠢或出于精明。他显得闪烁其辞,自相矛盾,这都无损于他!数不清的聪明人自会把他的文章披沙拣金,进行正面的、侧面的、反面的评价,一切都只会提高他的身份。他的门生的献礼使他富有,就像束脩节上的教师。

这样使许多毫无价值的东西有了价值,让许多著作有了地位,还随心所欲地添上各种各样的涵义;同一部书得到千百种应有尽有的不同图像和论述。荷马不可能说出一切人家要他说的话,也不会是那么一个千面人;神学家、法学家、将领、哲学家、形形色色的文人学士,不论他们的专长是多么不同和对立,都引用他的话,参考他的话:他是一切职务、行当、手艺的祖师爷,一切工程的总指挥。

谁需要神谕和预言,都可在他的书里找得到根据!我的一位学者朋友,他在荷马的著作中找寻有利于我们的宗教的论据,真是信手拈来不费工夫,还没法不相信这一切早在荷马的预料之中(他对这位作家则像同一世纪的人那么熟悉)。他找到的有利于我们的宗教的论据,从前已有许多人找来为他们的宗教辩护。

再看--看对柏拉图是怎样引经据典的。大家都以引用他的话为荣,但是都以自己的心意来摆布他。世界上出现什么新思想,总是把他捧出来往里面塞。根据事物的不同发展给他不同的对待。要他按照我们的意见,去否定在他的时代是正当的习俗,只因为这些习俗到了我们的时代变成不正当的了。代言人的个性愈强烈,他的僭越方式也愈专横。

赫拉克利特的论点是任何事物内都是要什么有什么。德谟克利特也把这作为自己的论点,却得出一个完全相反的结论,任何事物内都是要什么没什么;蜂蜜对有的人是甜的,对有的人是苦的,他对此争辩说蜂蜜既不是甜的,也不是苦的。皮浪派说他们不知道蜂蜜是甜还是苦,可能既不甜也不苦,可能又是甜又是苦;因为这些人总是怀疑派领袖。

昔兰尼加派认为事物从外部是看不到的,只有接触到它的核心才可以看到,如痛苦和欢乐;他们也不承认声音和色彩,我们只是感受到来自它们的某些影响,人只有以此作出判断。

普罗塔哥拉主张,谁觉得是真的东西,对谁就是真的。伊壁鸠鲁派把一切判断——事物存在和欢乐——都归结于感觉。柏拉图认为真理的判断,甚至真理本身,都独立于看法和感觉,而属于精神和思想。

这些话又使我想起了感觉,我们无知的主要基础和证明都包含在感觉中。一切的认识无疑都要通过认识官能。因为,既然一切判断都来自判断的人的操作,有理由认为他通过他的手段和意志,而不是在他人的强迫下进行这方面的操作,就像我们受到事物本质的力量和依照它的规律而得到认识一样。因而一切认识都是通过我们内心的感觉而完成的:感觉是我们的主人。

信念通过这条路,直接进入人的心田和精神殿堂[246]。

——柳克里希厄斯

学问肇始于感觉,归结于感觉。我们若不知道有声音、气味、光线、味道、尺寸、重量、柔软、坚硬、粗细、颜色、光洁度、宽度、深度,我们还不是跟石头无异。这些才是我们学问建立的基石和原则。不错,有的人说学问不外是知觉。谁要是逼迫我否认感觉的存在,他可以掐住我的咽喉,但是不会使我后退。感觉是人的认识的开始与结束:

你可以看到是各种感觉首先提出真实的观念,感觉是不能否定的……除了感觉以外,还有什么是更值得依赖的证据呢[247]?

——柳克里希厄斯

对感觉的作用可以尽量缩小,但是这点是不可回避的:我们的一切知识都是通过感觉的道路和媒介而输入的。西塞罗说,克里西波斯试图贬低感觉的力量和功用以后,感到自己提出的论点自相矛盾,遇到的驳斥那么激烈,竟无法对付。卡涅阿德斯持相反的观点,自夸用克里西波斯的武器和论点打垮了克里西波斯,冲着他大声喊叫:“可怜虫啊,你被自己的力量压倒了吧!”据我们看来,最荒谬的莫过于认为火是不热的,光线是不亮的,铁没有重量,也没有硬度;这些都是感觉带给我们的,人的信仰或知识不能像感觉那样使我们确信无疑。

在感觉问题上,我的 在古代,有人为了刺激情欲,使用有放大功能的镜子照着要显示的器官,当这些器官忙着时显得庞大,可使他们获得更多的乐趣;但是这两种感觉——看到又大又粗的视觉和感到又小又细的触觉——哪一种更占上风呢?

事物本身只有一种属性,而我们的感觉却使事物有了多种属性么?我们所吃的面包,在我们看来只是面包,但是我们吃了后转化成骨骼、血、肉、毛和指甲:

同样,食物分布到全身和四肢,在自毁令改变了本质[267]。

——柳克里希厄斯

液汁被树根吮吸后,变成树干、树叶和果实;空气是单一的,通过铜管变成千百种声音:我要说,这是我们的感觉给物体添加五花八门的特性,还是物体本来就是如此丰富?既然有了这样的疑惑,我们对它们真正的本质能作出什么样的解答呢?

更进一步来说,既然生病、梦想和睡眠会产生偏差,使事物在我们看来跟健康、智慧和警觉的人不一样;那么我们处在正常的心态时,我们的自然体液会不会赋予事物另一种特性,引导事物产生偏向,就像不正常的体液一样?我们的健康不是也像我们的疾病,会向事物提供自己的面目?为什么温和节制不会像粗暴过度那样,也使事物蒙上一层虚象,同样印上自己的标志?

伤食的人觉得酒无味,健康的人觉得酒醇和,口渴的人觉得酒甘洌。

我们的心态影响和改变事物,我们就无法知道什么是事物的真情;因为一切东西都是经过感觉的作伪和歪曲而传给我们的。圆规、角尺和直尺不准确,一切用这些工具量的比例、盖的房屋必然也是歪斜的。我们的感觉不稳定,使感觉的一切也不可靠:

总之,如同盖一幢房子,如果建筑师一开头量错尺寸,如果角尺不对准垂直线,如果水平面高低不齐,一切都会乱七八糟:畸形、扁平、前后倾斜,比例失调;有些部分像要倒塌的样子,果然也会因设计错误而倾覆。同样,如果感觉错了,感觉产生的一切判断也都有误[268]。

——柳克里希厄斯

说到头来,这些区别由谁来判断呢?就像我们在宗教辩论时说,必须有一名法官,不隶属任何派别,公正无私;基督徒中间有宗派,就无法做到这点;这件事上也是如此;他若是老年人,就无法评论老年人的看法,因为他是辩论的一方。他若是青年,也是这样;他若是健康的人,也是这样;病人、睡着的人、醒着的人无不如此。我们需要一个不处于这些状态中的人,这样他不会计较结果如何,可以判断这些看法时不存偏见;我们需要这样的法官是不存在的。

我们从事物中接受到的是表面,为了对表面作出判断,我们需要一个判断工具;为了检验这个判断工具,我们需要一场论证;为了检验这场论证,我们需要一个工具:我们陷在里面循环不已。既然感觉本身充满不确切性,就不能解决我们的争端,那就需要理性;理性没有另一个理性的验证就不能成为理性,我们永远不停地兜圈子。我们的思想用不到陌生的事物上面;思想是通过感觉的媒介而形成的;感觉不理解陌生的事物,而只理解自己的体验;因而想法与表面不属于事物,只是属于感觉的体验和感受,这种体验和事物是不同的东西;因而谁根据表面去判断,判断到的不是事物,而是其他。

感觉的体验对陌生事物是取其相像的特性而输入心灵的,但是心灵和理解力怎样去肯定这种相像性,既然它们本身对陌生事物毫无直接联系?犹如一个人不认苏格拉底,看到他的画像就无法说像他还是不像他。

谁不管怎样也要从表面去判断,但也不可能看到所有的表面,因为我们从自身经验知道这些表面矛盾对立,叫人无法得窥全豹。那么他所选择的一部分表面可以概括其他部分的表面吗? [50] 原文为拉丁语。

[51] 原文为拉丁语。

[52] 据普鲁塔克的记载,塞多留利用蜜蜂打败的是西班牙境内的恰拉希达尼人。

[53] 原文为拉丁语。

[54] 原文为拉丁语。

[55] 原文为拉丁语。

[56] 原文为拉了语。

[57] 原文为拉了语。

[58] 原文为拉丁语。

[59] 原文为拉丁语。塞涅卡语。

[60] 原文为拉丁语。

[61] 原文为拉丁语。

[62] 原文为拉丁语。

[63] 原文为拉丁语。

[64] 原文为拉丁语。西塞罗语。

[65] 原文为拉丁语。

[66] 原文为拉丁语,

[67] 原文为拉丁语。引自《圣经》。

[68] 原文为拉丁语。引自《圣经》。

[69] 原文为拉丁语。

[70] 原文为拉丁语。

[71] 柳克里希厄斯晚年发疯。

[72] 原文为拉丁语。

[73] 原文为拉丁语。泰特斯·里维厄斯语。

[74] 原文为拉丁语。

[75] 原文为拉丁语。

[76] 原文为拉丁语。西塞罗语。

[77] 原文为拉丁语。西塞罗语。

[78] 原文为拉丁语。作者不详。

[79] 原文为拉丁语。

[80] 原文为拉丁语。西塞罗语。

[81] 原文为拉丁语。西塞罗语。

[82] 原文为拉丁语。西塞罗语。隐射伊壁鸠鲁。

[83] 原文为拉丁语。

[84] 原文为拉丁语。塞涅卡语。

[85] 原文为拉丁语。

[86] 原文为拉丁语。

[87] 原文为希腊语。

[88] 原文为拉丁语。塞涅卡语。

[89] 原文为拉丁语。塞涅卡语。

[90] 原文为拉丁语。

[91] 原文为拉丁语。

[92] 原文为拉丁语。

[93] 原文为拉丁语。

[94] 原文为希腊语。

[95] 原文为拉丁语。

[96] 原文为拉丁语。

[97] 原文为拉丁语。

[98] 指苏格拉底。

[99] 原文为拉丁语。

[100] 原文为拉丁语。西塞罗语。

[101] 原文为拉丁语。

[102] 原文为拉丁语。

[103] 原文为拉丁语。西塞罗语。

[104] 原文为拉丁语。西塞罗语。

[105] 原文为拉丁语。西塞罗语。

[106] 原文为拉丁语。西塞罗语。

[107] 原文为拉丁语。

[108] 原文为拉丁语。作者不详。

[109] 原文为拉丁语。

[110] 原文为拉丁语。

[111] 原文为拉丁语。

[112] 原文为拉丁语。

[113] 原文为拉丁语。萨卢斯特语。

[114] 原文为拉丁语。引自《所罗门智慧书》。

[115] 原文为拉丁语。塞涅卡语。

[116] 原文为拉丁语。塞涅卡语。

[117] 原文为拉丁语。作者不详。

[118] 原文为拉丁语。

[119] 法国诗人龙沙的诗篇。

[120] 原文为拉丁语。

[121] 原文为拉丁语。

[122] 原文为拉丁语。西塞罗语。

[123] 原文为拉丁语。

[124] 原文为拉丁语。

[125] 原文为拉丁语。

[126] 原文为拉丁语。

[127] 原文为拉丁语。

[128] 原文为拉丁语。

[129] 原文为拉丁语。

[130] 原文为拉丁语。

[131] 原文为拉丁语。

[132] 原文为拉丁语。

[133] 原文为拉丁语。

[134] 原文为拉丁语。西塞罗语。

[135] 原文为拉丁语。圣奥古斯丁语。

[136] 这一段为拉丁语。圣奥古斯丁语。

[137] 原文为拉丁语。

[138] 原文为拉丁语。圣保罗语。

[139] 原文为拉丁语。

[140] 原文为拉丁语。

[141] 原文为拉丁语。

[142] 原文为拉丁语。

[143] 原文为希腊语。

[144] 《圣经新约》中《马太福音》 [145] 原文为拉丁语。

[146] 原文为拉丁语。大普林尼语。原注者认为,蒙田用这段怀疑论的议论为塞邦辩护,其实与塞邦的论点是大相径庭的。塞邦在《自然神学》 [147] 原文为拉丁语。西塞罗语。

[148] 原文为拉丁语。西塞罗语。

[149] 原文为拉丁语。西塞罗语。

[150] 原文为拉丁语。西塞罗语。

[151] 原文为拉丁语。

[152] 原文为拉丁语。普林尼语。

[153] 原文为拉丁语。

[154] 原文为拉丁语。

[155] 原文为拉丁语。圣奥古斯丁语。

[156] 原文为拉丁语。西塞罗语。

[157] 原文为拉丁语。西塞罗语。

[158] 原文为拉丁语。

[159] 原文为拉丁语。

[160] 原文为拉丁语。

[161] 原文为拉丁语。

[162] 原文为拉丁语。

[163] 原文为拉丁语。

[164] 原文为拉丁语。

[165] 原文为拉丁语。

[166] 原文为拉丁语。

[167] 原文为拉丁语。圣奥古斯丁语。

[168] 原文为拉丁语。

[169] 原文为拉丁语。

[170] 原文为拉丁语。西塞罗语。

[171] 原文为拉丁语。

[172] 原文为拉丁语。

[173] 原文为拉丁语。

[174] 原文为拉丁语。

[175] 原文为拉丁语。

[176] 原文为拉丁语。

[177] 原文为拉丁语。

[178] 原文为拉丁语。

[179] 原文为拉丁语。

[180] 原文为拉丁语。

[181] 原文为拉丁语。

[182] 原文为拉丁语。

[183] 原文为拉丁语。西塞罗语。

[184] 原文为拉丁语。

[185] 原文为拉丁语。

[186] 原文为拉丁语。

[187] 原文为拉丁语,作者不详。

[188] 原文为拉丁语,

[189] 原文为拉丁语。

[190] 原文为拉丁语。

[191] 原文为拉丁语。

[192] 原文为拉丁语。

[193] 原文为拉丁语。

[194] 原文为拉丁语。

[195] 原文为拉丁语。

[196] 原文为拉丁语。

[197] 原文为拉丁语。

[198] 原文为拉丁语。

[199] 原文为拉丁语。

[200] 原文为拉丁语,西塞罗语。

[201] 原文为拉丁语。

[202] 原文为拉丁语。塞涅卡语。

[203] 原文为拉丁语。西塞罗语。

[204] 原文为拉丁语。引自《圣经》。

[205] 原文为拉丁语。圣奥古斯丁语。

[206] 原文为拉丁语。塞涅卡语。

[207] 原文为拉丁语。西塞罗语。

[208] 原文为拉丁语。

[209] 原文为拉丁语。

[210] 原文为拉丁语。大普林尼语。

[211] 原文为拉丁语。西塞罗语。

[212] 原文为拉丁语。

[213] 原文为拉丁语。西塞罗语。

[214] 原文为拉丁语。

[215] 原文为拉丁语。西塞罗语。

[216] 原文为拉丁语。

[217] 原文为拉丁语。

[218] 原文为拉丁语。引自西塞罗的拉丁译文版《奥德赛》。

[219] 原文为拉丁语。

[220] 原文为拉丁语。

[221] 原文为拉丁语。

[222] 原文为拉丁语。西塞罗语。

[223] 原文为拉丁语。

[224] 原文为拉丁语。

[225] 原文为拉丁语。

[226] 原文为拉丁语。

[227] 原文为拉丁语。

[228] 原文为拉丁语。

[229] 原文为拉丁语。

[230] 原文为拉丁语。

[231] 原文为拉丁语。

[232] 原文为拉丁语。引自《圣经·诗篇》。

[233] 原文为拉丁语。

[234] 原文为拉丁语。西塞罗语。

[235] 原文为拉丁语。

[236] 原文为拉丁语。

[237] 原文为拉丁语。

[238] 原文为拉丁语。西塞罗语。

[239] 原文为拉丁语。

[240] 原文为拉丁语。

[241] 原文为拉丁语。西塞罗语。

[242] 原文为拉丁语。西塞罗语。

[243] 原文为拉丁语。西塞罗语。

[244] 原文为拉丁语。

[245] 原文为拉丁语。

[246] 原文为拉丁语。

[247] 原文为拉丁语。

[248] 原文为拉丁语。

[249] 原文为拉丁语。

[250] 原文为拉丁语。

[251] 原文为拉丁语。

[252] 原文为拉丁语。

[253] 原文为拉丁语。

[254] 原文为拉丁语。

[255] 原文为拉丁语。

[256] 原文为拉丁语。

[257] 原文为拉丁语。泰特斯·里维厄斯语。

[258] 指德漠克利特。

[259] 原文为拉丁语。西塞罗语。

[260] 原文为拉丁语。

[261] 原文为拉丁语。

[262] 原文为拉丁语。

[263] 原文为拉丁语。

[264] 原文为拉丁语。

[265] 原文为拉丁语。

[266] 原文为拉丁语。

[267] 原文为拉丁语。

[268] 原文为拉丁语。

[269] 原文为拉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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