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你的灵魂中更伟大的灵魂……在你的灵魂和我的灵魂里有一种静止的生命。
致玛丽 (巴黎)1908年10月2日
亲爱的玛丽:
在一个乡村里,我和两位好朋友坐在一起聊天。他俩都来自我的祖国,是夫妻,过着简朴、惬意的生活。丈夫的胸中跳动着一颗雄心,而在妻子的容貌和灵魂里闪烁着灿烂的美。夫妻俩都喜爱诗。他俩的家乡芳草萋萋,绿树成片,看见它的人定会以为那是无数花园中的一座大花园。那里的房舍,远远看上去,就像散布在天鹅绒地毯上的珊瑚。
我在画画,不,我是在学画画。有道是业精于勤,天地随苦练而渐宽。这个思想是多么高明、精辟!我有时放下绘画,活像被迫睡觉的孩童。
亲爱的,你还记得吗?我过去认识人和物,都是通过听觉,声音首先进入我的灵魂;如今,亲爱的,我认识人和物则通过视觉,正像显示的那样,我的记忆</a>力正在保存人和物所具有的形状和色彩。
哈利勒
致玛丽 (巴黎)1908年10月10日
亲爱的玛丽:
身体觉微寒,头脑却活跃,精神状态处于巅峰。我衷心问候你。我告诉你,存放在你手里的那些画和肖像都属于你。有道是日月如梭,飞闪而过,不知不觉。我还要谦虚地说,我在巴黎这间画室所拥有的全部绘画和肖像也都属于你。你可以按照你的意愿,自主地支配这些画。
我的这些话颇带有老人的沉静语调,但却是我的愿望与情感的率直表达。我很期望自己活得久些,以便为你准备一些成熟的果实。因你给予我的太多太多了。我也期望那一时刻早些到来,那时我会说:
“承蒙玛丽的恩惠,我成了艺术家。”
“承蒙玛丽的厚爱,我成了画家。”
正是夜半时分,周围一片寂静。对面作坊里的那位柔声妇人,也已默不作声,我再也听不到她的动静;她那动人的俄罗斯歌声不再取悦我的耳际。
衷心为你祈祷!
哈利勒
致玛丽 (巴黎)1908年11月8日
亲爱的女子:
在生命的苍白中,当神魂被失望所笼罩时,我便读你的书信……每当雾霭包围“我的自我”时,我便捧着那些信,贪婪地读起来。你的信使我想起真实的“自我”……你的信让我注视自己,使我远避丑陋的堕落,远远躲开生命的深渊。亲爱的,每个人都需要一个避风港……我的灵魂的避风港是一片丛林,我带着对你饱含温情心怀深处的透彻了解生活在其中。
现在,我正在与色彩搏斗;争执是苦涩的。毫无疑问,我们当中的一个将取得胜利……我几乎听到你那甜美的声音在说:
“喂,哈利勒,关于绘画,你要说些什么呢?”
我把自己的灵魂深深沉入色彩里……我祈祷着……请看哪,我正在吞食暮色,吮吸彩虹。学院的权威人士说:
“莫在典型美上加美!”
我的灵魂悄说道:
“假若我能绘画,我一定画典型美,并赋予与之相称的美。”
我的眼珠啊,我该怎么办呢?我是讨好长官,还是让我的灵魂满意呢?这些亲爱的行家们见识颇丰,而灵魂却是最近者。
夜深人静,睡觉是最值得向往的。我将上床,但却心思满载,浮想联翩。
亲爱的,恭颂晚安!上帝为你祝福。
哈利勒
致玛丽 (巴黎)1908年12月25日
亲爱的玛丽;
上帝情愿守护着你。亲爱的……那位了不起的无名者赐予耶稣以不朽灵魂,就让你的心尽情欢悦吧!
但愿你在沐浴幸福中度过圣诞!但期年复一年,你总是生活在安详恬静之中。
我想你,不像想常人……我想你时,生命总是光芒四射,生活之果也正在成熟。
好玛丽,我亲吻你的手。你的美德芳香四溢……通过吻你的手,我会为自己的疲倦心灵祝福。
哈利勒
致玛丽 (巴黎)1909年6月23日
亲爱的玛丽:
我失去了父亲。他就死在六十五余年前他 哈利勒
致玛丽 1912年1月26日
我所爱的玛丽:
《被折断的翅膀》一书终于出版了。送给你一本阿拉伯文版本,你现在读它还是不容易的。谁能知道?有那么一天,你也许会读它,也许会喜欢它,因为它是吉庆的1911年的忠实表达。
玛丽,你问究竟是什么占去了我的时间吗?
我在孤独中工作……工作,工作,还是工作。宁静为我戴上枷锁,沉默包裹着我的工作。
玛丽,你问我心中激荡着什么?
你要问什么使我为之震颤?
也许不是……我要说:
“那是钟爱!”
上帝使我得到了所求。
我很少去见人——与他人在一起,我感到烦恼,即使他们都是忠实挚友。当一颗心转向一个小天地时,便要求孤独,仿佛上帝只把孤独赐予了它,而没有给别人。
哈利勒
致玛丽 1912年2月1日
我用炽燃的手,埋头工作了数小时,画得一幅肖像,很美,我很满意,很高兴。
为我当模特儿的姑娘,就像金子一样,但她不会再来。她要求在办公室做一份工作,作为当模特儿的补偿。
我思想活跃,浮想联翩……有许多关于死后生命的见解。我不会谈这些的,但我现在感觉着并将感觉着,“我”是不会消亡的,也不会沉入被我们称为“上帝”的大海里。
玛丽,有那么一天,你会饥饿难耐,急于去找食物,但找不到可食之物吗?这正是“你的哈利勒”现在的处境。我找食物,但找不到……一口东西没吃……蜷曲着熬过了一天!不过,我喜欢坚强的人!难道你不喜欢像农夫辛苦劳作之后那样,饿得挣扎不止,几将瘫倒?
我和你说话,如同与我的心交谈。你和我的命运形影不离,密不可分……二合为一,总分不开。
关于命运,人有什么好隐瞒的呢?
哈利勒
致纪伯伦 1912年2月×日
与时间和死亡搏斗的人:
莎鲁特从华盛顿寄给我一明信片,告诉我说,你因病卧床。因此,我的心急切地要去看你。你离不开我的心,就像镯子不离我的手腕。我一周后来纽约。
如果希望能实现,我给你带些画框或能够携带的什么东西?
《秋》那幅画有了框子,《三位女子》有框子了吗?
担心的
玛丽
致纪伯伦 1912年2月×日
哈利勒,你照直说,告诉我你喜欢让我带些什么去。
当我说,你生命脉搏的每一搏动,对我来说都是珍贵的之时,我的心回应道:“傻瓜!
你要说我对你来说是珍贵的,你的话包含着距离和疏远,你应该说:‘脉搏和心跳相伴共生。’”
写罢给你的信,留在我心上的是一片阴影。我悄悄轻步往里走,发现你正像耀眼的火一样燃烧着,因而我伸出双手取暖!
玛丽
致纪伯伦 1912年2月6日
假若我在这个世界上发现了一件什么东西,我不急于找它,不管它,但它不可避免地会到来。就连我给你写信之前给别人写信也一样,其结果是我很少想到你。
为了你,我不会忽视任何一件事,更不会放下,而应该对你特加款待。我为整顿思想花费了多大力气呀!是啊,那是引诱逃脱的思想……亲爱的,玛丽应该迅速行动,把分散的牲畜在晨光初照时分赶到纪伯伦的牧场去。
《被折断的翅膀》中给我的“献词”,我将之作为宝贝珍藏在我的无声世界里。还有,你送的另一件礼物——我以前从未向你提过——即《秋》那幅画上那个含有我的名字字母的小环,也在珍藏之列。
我爱那两件礼品,胜过我珍惜爱情!那两件礼物就像看天的瞳孔。那两件礼物在我的血液里,在我的心底里……那两件礼物就像一句新的话语,没有人知道,虽然如此,但我明白……那两件礼物是两本无言的书,我正在读着;虽然如此,但我说不出我读了什么。那两件礼物是珍贵的,你也是珍贵的。
再见。上帝将心借给了我,让我爱你……当我发现我的微小的心容不下什么时,我百般祈求上帝赐予我心。
我的双眼期待着看到新的画作。
玛丽
致玛丽 1912年2月7日
玛丽女士:
今天,在我的心灵深处浮现出一片奇异、宁静、晴朗的阴影……
今天,耶稣出现在我的面前:容光灿烂,乌亮的双目闪现着安详的光,两脚蒙着征尘,粗糙的斗篷,曲柄长手杖,旧灵魂——那个按照自己的品性,把目光投向生活中无名深渊者的灵魂。
玛丽呀,究竟是什么东西阻碍我在每夜梦中看到耶稣呢?为什么我在这个世界上找不到像他那样善良、友好、慈悲和高贵的人呢?
哈利勒
致玛丽 1912年2月8日
亲爱的:
米开朗琪罗的诗,其力量取自美酒佳酿……那是遨游在云天的诗歌。
亲爱的,他的诗震撼着我的情感,同时情感又不为之颤动。把一个人同他的作品分开,这是多么困难哪!他身上最伟大的成分是无声的、静止的。
他带着心中的无声力量走入了坟墓,而他本人并不理会这种力量,也许他对此的不解增加了他的剧烈痛苦。
他是痛苦的。他的诗证明了这一点,他的画表露了这一点。
他绘画,作诗,创造。
他用百腿站立,用百足行路。
无可比的天才、艺术与光荣。
画笔及其主人多么娴熟!
假若他描绘你,进行夸张,
假若他赋诗赞美你,语入疯狂,
定会使你永恒,也使他自己垂世,
定会使你变成半个神仙,
因为他就是神仙。
思绪纷繁,如同因困倦而不住地打盹儿,但我睡不着觉。
哈利勒
致玛丽 1912年2月9日
玛丽:
这个国家里的阿拉伯文报刊正提及《被折断的翅膀》,并对之进行评论。《群众报》用整版篇幅,将其内容与许多大家的作品进行比较;要知道,每当提到那些作家的名字,我的双唇都会感到发烫。
这本书尚未传到阿拉伯世界。假如一个月或更长、更短一些时间传到那里,你则将看到有人对之进行解剖和伤击。他们将用铁舌痛骂我,特别是某些人,将不会对我付出的辛苦说一句赞扬的话。
我所珍视的只是冠于扉页的那三个字母——即你的名字的缩写字母。
我正全神贯注绘制一幅肖像,力求色彩亮丽,色度适当,意味突出。
我要外出……去吃 像他们的习惯一样,波士顿人表现出一种敌意。昨日的人不会聆听今日的歌,更不会听明天的歌。按照他们的惯例,过去的法律就是未来的法律……他们生活在过去之中,与过去同吃、同喝、共眠……他们做着死人的梦!
我可怜他们!
我请求享受你的一份快乐。我为你承担我向上帝承担的一份义务。
我将毫不撒谎地向你讲述我的感受和奇闻!
哈利勒
致玛丽 1913年5月17日
一群显贵迎接一位仙女——伟大的萨莱·布朗哈德。她从剧场出来后,我饱尝了她的容颜。她是多么靓丽——靓丽——这个词用来包装她,她是当之无愧的。
她颇有兴致地谈到她对叙利亚和埃及的访问。她说她母亲通晓阿拉伯语;阿拉伯语的音乐感过去和现在都活在她的心灵里。
但是,当我用眼神示意她站在我的面前,以便让我为她画像时,她微微一笑,说:
“我这么疲劳,怎好站立呢?你责怪我吗?”
仅过片刻,她立即不好意思地说:
“可以的……我将尽力而为。你就下周来吧!”
照这样,希望是有的……也需要我要对她进行筛选,将她那至美真实表现出来。
哈利勒
致玛丽 1913年5月22日
我的心肝:
亲爱的,每个人都有两颗灵魂:人服从其一,违抗其二;珍惜其一,忽略其二!
玛丽呀,你就是我当作宝贝珍藏的那颗灵魂!
你就像我乘凉的绿荫!
你就像一颗无瑕的珍珠,属于想望你的人!
是的,每当我悲伤叹息,遭受欺侮之时,你总是属于我。有多少次,当我险些被撕裂时,你赶来救了我!
你常信步在我的血液里……常为我指路……你总是这样……我就这样爱上了你。
玛丽呀,每个人都两颗灵魂!
哈利勒
致玛丽 1913年5月27日
我终于赢得了萨莱·布朗哈德!
虽然我昨天为她画的那幅肖像歪曲了事实,在她的年龄上做了假,但那幅肖像是成功的,至少可以让我说,那是我的一次胜利!
我使她获得了昔日的青春秀丽……是的,昔日的青春秀丽。但我胜利了,肯定了我是一个真正有能力的艺术家。
不过,假若我和别人合作要有与她共事的那种遭遇,那么,我最好弃离艺术而走上外交之路。
她希望让我离她远一点,以便看不见皱纹!但我还是看见了皱纹!
之后,她再三要求我宽容宽容,我便抹去了折叠在她脸上的那道皱纹……我果然宽容了!
之后,她又苦苦哀求我把她的嘴改一下,于是我把她的嘴画小了;其实,我原来就把她的嘴画小了!
萨莱啊,要让她满意是困难的,理解她是困难的,选择她作为朋友更困难!她性情尖刻,神经过敏,心喜奉承……想让人们像侍奉女王那样侍奉她,不服从者自然该死。
昨天,我摸了摸她的底。但是,我借助耐心的保护,与她进行了合作……也许她喜欢我了,因为我向她展示了一个梦。当我与她告别时,她向我伸出了手,我吻了吻她的手。
叙利亚的自治问题,缠绕着我们当中每一个叙利亚人的头脑。我们将最终获得自治,除非土耳其在玩弄它的故伎……那时候,我们将无从选择,将被迫与它为敌。
哈利勒
致玛丽 1913年6月3日
玛丽:
人总有个崇拜的对象,而我却有两个——你和上帝!
我就像大海那样说话。我的生活不像许多人的生活那样是一片沼泽地!
我引颈遥望,以期待到与子孙后代比试才能之时。我的灵魂紧握着天绳。
我的崇拜无须乎毕恭毕敬、离群索居和孤身独处。
我的祈祷是发自心中的歌,轻飏直升飞至上帝的宝座,纵使浸透着悲泣、号丧与失声痛哭……上帝使我的肉体成为我的灵魂的神殿,必定会使这个肉体清纯洁净,以让其与居于其中的女神相匹配。
我虽离人们很近,却又是那么远哪!我虽离人们很远,却又是那么近呢!
哈利勒
致玛丽 1913年6月10日
你要知道呀,玛丽,我几乎去了巴黎。
叙利亚人将在那里举行会议,有三十多位代表参加,讨论政权事宜以及我们期望从独立自治中得到什么。
要求我和迪亚卜代表海外侨胞。这个想法倒是不错,但我相信与叙利亚委员会讨论之后,在任何事情上都达不成协议,而且我与他们所设想、规划的相距甚远。
费用全由他们支付,我只管替他们说话,表达他们的想法,暂时地闭上自己的嘴,关上自己的思想之门!
既然我的思路与他们不合,那么,我也只有拒绝,以免良心承受谄媚重担。
迪亚卜责斥我发疯,别人也说我是痴呆,那么,我的疯癫就是无可争议的了。还是让我独立于他们之外吧!
玛丽,我们何不一道度过几日呢?我渴望着!
哈利勒
致纪伯伦 1913年6月28日
亲爱的哈利勒:
我每年都在“西意拉”采月桂树叶。我真想给你捎去些桑葚,那一串串的果子漂亮极了……
这种月桂树叶粉碎之后,芬芳四溢,就像酒散发出的馨香。
这种树垂下的叶子就像一颗颗心。
我之所以给你寄这种月桂树叶,因为可以把它做成花环,戴在你的头上;这心一样的叶,我把它寄给你,因为它可以使你的心平静!
亲爱的哈利勒,我已经摆脱了桎梏,获得了解放,而且也已远离。但是,你不要躲避我,也不要提防、戒备我。我不能与你一道工作在你的沙漠里,也不能伴你旅行,更不能与你一道翱翔在你的天空中。
你那不可抗拒的痛苦,原本是神光的闪烁,那光神的额发借助于生命而抖动。
我遭受过困苦,我喜欢困苦。我的道路是一条光荣之路。因为你是我的视线正向,又是我的目标和愿望所归。
亲爱的人儿,望多保重,你拥有全部权利,星星比虫子可贵。我有一个希望……希望你了解我……我盼望自己拥有的东西,也盼望你拥有它……我希望你了解我。
我多么想你,然而必不可少的接近是理解的接近。
我希望用意志和愿望接近你,其原因是很多的,但我仅仅说出一个原因就够了……那就是我爱你。
我对自己和你以及上帝都是这样说。这是一种将我们与上帝系在一起的情感……我就是一种像锅炉一样沸腾的情感!
现在,你要听我的声音,不要说话,就像我每天夜里对你说过的那样做。
你就像孪生兄弟那样做。
上帝令你日夜美好,使你幸福!
来自玛丽的挚爱。
玛丽
致玛丽 1913年7月10日
亲爱的玛丽,假若你心情抑郁,假若有一事使我忧愁悲伤,这是因为恶人的口舌无所不伤。那恶人背着你像猛狮一样攻击你,而与你在一起时,却显得像是及时雨。
灵魂里有模糊的东西……就像一杯白色的混酒……不过,你要知道,死神就是一杯混酒,我们大家都得品尝。
我们在恐惧中被创造出来,我们藏在洞穴里躲避暴风。
因此,在飞鸟那里有我们在人类中找不到的诚实与光荣。我们生活在我们制作的法律束缚之中,而鸟儿则与大自然的法规生活在一起;那法规是使地球自转又绕着太阳运动的造物主倾泻出来的。
模模糊糊……每一种东西都是模糊不清、奥妙难言的……就连你我的关系也蒙上一层模糊之物,尽管你的心神与灵魂全都开放,但我看着我,常常觉得模模糊糊。
不过,你忠实而不欺骗,亲近而不疏远,诚爱而不反叛!这也就足够足够了!
玛丽
致纪伯伦 1913年7月20日
她再三要求我去看她,我说她想了解我的个性及我在想什么。
我曾做梦……
当她来到时,我难过地瞧了她一眼,悲伤地喊道:“我的好朋友啊,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她说:“啊,你怎么这样问我?怎么啦?我生来就是个坏女人。天生如此,我将生存下去,我将死亡!”
我还做过一个梦……
她说:“你高兴欢快吧……我知道你与他的关系,你佯装你爱他,想用这个办法使你俩之间的友谊关系不中断!”
我一阵哈哈大笑,笑声冷酷可怕,我的周身因之战栗颤抖。
在我的眼前,天地一片漆黑、狭窄,自觉简直容不下我。
我在做梦……
当我醒来之时,我连声赞颂上帝,因为我是做梦!
那个恶魂访问我了吗?
我战胜它了吗?
我该为自己的胜利而自豪吗?
玛丽
我母亲的面孔和我民族的面孔
致玛丽 1913年7月25日
亲爱的人儿:
你的梦使我感到高兴……上帝在你的心中放置了一团借知识和美燃烧的圣火,你不要熄灭它……不要将它埋在灰烬下。
你像从地下喷涌而出的泉水,流淌在蜿蜒曲折的谷地——流淌在我的心的谷地里——然后停下来,在我的心灵深处形成水塘或湖泊,平静闪光的水面可以映出星辰日月之光!
不爱你的人是背叛者……背叛者是不会为你画像的。
我将为你画一幅传世肖像!
我将画出你的心灵和你的情感;每当我静静沉思时,我便会看到你的心灵与情感!
力量是多么美呀!我很健壮,令人嫉妒。我吃得多,睡得少,工作勤奋。
贵人哪,我的口舌为你高歌。
哈利勒
玛丽日记 1913年8月1日
他说:“你的皮肤是棕色的!你丰满起来了!你变得水灵了!我看你从来没有这样漂亮过!”
近来一段时间,他写了多少东西啊!狂人的话在增多;当他七十岁时,将把那些东西寄给我,让我读之。
他用阿拉伯语和英语向我朗读了《自尽者的内心独白》和《掘墓人日记》……有一祭司夜里起来去献祭,受伤的魔鬼谦恭、柔顺地呼唤他;祭司拒不答声,魔鬼这才说自己是魔鬼,是祭司错误的基础!
紧接着,他微笑着说:
“你知道他们在叙利亚把我称作掘墓人吗?”
中午时分,工人们一大群一大群地涌向餐厅。他说:
“奴性游行……富人之所以是富人,因其用钱掌握着工人的命脉……还控制着生育权,因为女工不生孩子……资方应该慷慨,工人不是奴隶……人是性欲的奴隶……性欲占了上风,孩子便被创造出来!”
在另一场合,他高声说:
“我希望杀死一大部分人,免得生出来类似品种、素质的后代。”
我说:
“你去杀死他们行吗?”
“我非常高兴而为!”
“你曾经杀过什么吗?”
“是的,我打过猎……杀过鸡,宰过羊。”
但他都见不得血,又如何去杀什么呢?
玛丽日记 1913年9月1日
我承认——承认是一种美德,即使他责斥我能减轻负担——金钱和时间是最沉重的负担。
我给他钱时</a>,我说我买了他……买下了他!
我还说,钱是没有什么分量,是瞬间即逝的东西,我把它当作丢弃在角落里的废物……超过我所需要的钱财,我觉得它不属于我!
我把我的馈赠视为不要补偿的礼品。
证明便是我不管金额,忽视数量,直接从我账中划出。
毫无疑问,我想让那些钱作为助学金。人们应该对青年尽这个义务,不能让助学金成为鞍鞯或笼头。假若有可能,而且哈利勒也乐意,我会收藏起他的全部画作,因为对于我的心来说,那些画比金钱更加可爱。
我真的乐意了,我也真的拿到了那些画,以便将之保存、保护起来,也将那些贪心者赶得远远的!
哈利勒爱得慷慨大方,但他却谨慎小心,宁愿防守而不去进攻,拧要怒气冲冲的自由,也不要丰腴绵软的奴性。
一段疏远之后,我们又诚心相待了,我对他讲了金钱的故事,我看到他高大雄伟……我看到了他那不肯苟且的心灵和他那了不起的思想……我还看到了他那搏动着的充满高尚与挚爱情感的心。我吻了吻他的面颊,说:
“嗨,哈利勒呀,你多令人敬佩!你是关注人类尊严的一座强有力的大山。如果没有你,我会身遭火烧。如果没有你,我也找不到保护我心神的盾牌,也找不到保卫我的手臂,更找不到为我慷慨奉献的心!”
他满怀怜悯与感激之情,亲吻我——我仿佛在梦中——就像上帝亲吻抱在怀里的孩子!
致玛丽 1913年9月12日
玛丽:
我思考还是没思考呢?
一位老友造访了我。一位女访客,你不要生气!这种流行性感冒与我之间已建立起密切关系。相互间已达成完全谅解。我们不能严肃、庄重,因为严肃、庄重为高昂的代价所拒绝!
不要告诉我妹妹,以免她担忧害怕。
我已禁止自己工作。假如我用头脑工作——闭目沉思——我也是思考我的《疯子》。那是我喜欢并敬重的《疯子》;虽然它有请愿书的印记,但却是我获得安慰的根源;每当我生病时,我必去那里避难。在这个用奇特武器武装起来的世界上缺少武器之时,那还是我的唯一一件武器!
感冒无论到哪里,都是令人责备的。但对我来说,那倒不算什么让我担心自己面子受损的事!
玛丽,善于忍耐之人乃人中之俊杰。忍耐是一把值得称赞的六弦琴!
哈利勒
致玛丽 1913年9月18日
我亲爱的玛丽:
“女访客”在体验了爱和怜悯之后走了。我的病和疾消退了。我正在复元期中,虽然我还很虚弱……毫无疑问,轻松消灭了酸软,复元战胜了死亡……我的身体将得到休息,但我的头脑却根本不可能得到休息。
我总是像鼹鼠一样不停挖掘,不是常在好地里,因为鼹鼠是盲鼠,有时泥多,有时污水多,我感到厌倦乃至恶心,埋怨自己手忙脚乱,无休无止。虽然如此,我的口却难以描述我对上帝的感激之情。因为上帝使我的心变成了那只小鼹鼠的家园。
哈利勒
致玛丽 1913年9月21日
亲爱的:
你不能对我的脆弱视而不见吗?你不能宽谅我的弱智吗?
或许你不愿意让自己大发雷霆?
请不要对我表现出的才智低下而生气。人有时才智少,有时才智多,而我也是人。
玛丽,我厌烦了这个家。我难得离开它,我好像笼中鸟。今天阳光灿烂,我也许到公园去,坐在那里注视人们的活动,观察人们那被疲惫折磨得憔悴不堪、被丑陋征服的面孔。
丑陋世界对于常在的美来说是必不可少的,因为无瑕之美会消除美的意义。
我需要丑,致使美在我的眼里有其特定涵义。
我看到了丑陋——我看到愁眉不展、没有灵魂的狰狞面目,既没有漂亮可言,更不见秀丽存在。
欢乐又是多么需要忧愁啊!
哈利勒
致玛丽 1913年10月8日
我亲爱的玛丽:
在过去的三个星期里,我整整活了一生。我渡过了大洋,现已到达一块新的土地。
热爱生活的人,为什么如此贪恋尘世呢?
我将带着颜料箱和墨水瓶,到一个地方当隐士。真正的隐士索居荒野以便发现自己,而不是为了失去自己。一个人可以在任何一个地方找到自己,然而他在大城市里不得不用利剑劈路,才能看到自身的影子。
我每天工作不宜超过几小时。工作之后,需要休息、宽舒和宁静。因有许多事缠心,我厌烦了工作,许多时间飞闪而过。有一种思维方式,或者更贴切地说,为了证实存在,不向人提供任何体力劳动的机会。
《诗集》最近就要出版。我今天修改了校样。修改校样的确是最令人厌恶的工作,可是世上还有比仔细研究考证你那死去的灵魂所留下的作品所造成的烦恼更令人厌恶的工作吗?发掘坟墓倒没什么难的,而考证古物却是失魂落魄的难为之事。
我的新书</a>正在装订。他们劝我推迟上市时间,以便为前一本书让出销售空间。
哈利勒
致玛丽 1913年10月26日
昨晚,我害怕得要死。我在两封电报中度过的三个小时,是我一生中最可怕的时光,令我束手无策,无可奈何。
我收到你的 我不在乎!我的责任像阿拉伯人一样在于告诫,而结果握在上帝手中。
哈利勒
致玛丽 1914年4月5日
玛丽:
每当我沉湎在绘画之中时,我总觉得我的灵魂徘徊在丛林与巨木之间。
亲爱的玛丽,我沉默不言,鸦雀无声。我努力工作,因吝惜自己的精力而入睡。我有时一连睡上十个小时。我觉得工作和睡觉剥夺了我的说话权利……一天天过去,我杜门不出……我不离开房间,只吃些方便食品,安心、自足地睡觉。
随着日子的推移,我心底那个修道士的决心更加强烈了。
生命是一部饱含各种可能性和无边无沿美好成就的长篇小说。然而人们是透明的薄板,他们的灵魂是瘦弱的,他们的话语是苍白无力的。
生命是一种力量,人总是鲁莽从事……然而生命与人之间隔着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除非人把自己的灵魂捻得像螺丝一样。那么,人值得变成演杂技者吗?
我自己能够在矛盾的两端之间保持平衡。我能够在锁链的两端之间,在原始人与登至文明顶点的人之间保持平衡。原始人是本质的人,而文明人则是敏感人。但是,我在这里,在纽约,我总和普通的、有文化的、有教养的、有道德的人谈话——他们是空虚、脆弱的人!
这种人悬在天地之间——居于空中!简直是居于天堂与地狱之间的白痴!但是,这种人在他的摇摆荡漾的位子上,尽享清闲安乐;他觉得这种安乐舒适自在……对之爱不释手!因此,他不时微笑着。
两夜以来,你一再出现在我的梦境里:我看见你与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跳舞;我看见你像鸟一样凫水。
你在咯咯笑着!你何不寄一张你个人的照片给我呢?
哈利勒
致纪伯伦 1914年4月16日
哈利勒:
哈利勒·纪伯伦,我不是对你说过,我……我和你一起参加今冬每星期三的传统舞会?这是最后一次晚会,也是最后一个星期三了!
难哉!蹦呀,跳呀,跑呀,跃呀!曲身……鞠躬……温度在升高,多么欢乐,多么高兴!完全忘记了两个小时的漫长,又伴另外四个人跳了一遍。
也许他们忘了我是你的朋友、你的伙伴和你的陪同。
我的所有日子都要陪同你度过……每当我感到远离你的时候,每当你那两只从高空往下看的眼睛远离开我时,我的心情总是闷闷不乐。
当我用两只肉眼观看,当我独感受微风吹拂,当我听到这颗自转星球上的喧哗时,我是多么的不幸啊!
奇怪呀,多么奇怪!你专横地占有吧!我是一个女俘,我的主人!
玛丽
致玛丽 1914年4月18日
我亲爱的玛丽:
我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亲爱的,我是多么欢快!星期日我们将一起度过。许多天过去,我一直没见到你……我一定要见到你,以便观察或了解生活中的许多事情。
你来访之后的日子,总是那样清新,明媚,充满顺利,充满温柔、快乐和兴奋……那是纯洁、体面的日子……那是向灵魂表示好感的日子,那是值得赞美的日子……我知道:在那些日子里,我做了些什么,我没有做什么;我是什么,我不是什么;什么是那个,什么不是那个!
这都是你走后的事。
啊,我是多么欢乐……你就要来!
哈利勒
致玛丽 1914年5月3日
称心如意的人儿:
星期日从你那里得到的祝福,已令我心满意足。我在短时间里生活了若干次。啊,我多么喜欢你!啊,你的灵魂多么高尚!你的自由和财源多么可贵呀!
你在任何事上都不拖延,仿佛你深知拖延等同吝啬……啊,你是多么值得称赞!
我独处时,总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你的那些话,仿佛那是诗,好像你是那位不让私欲诱使自己做坏事,以防自己的尊严遭贬损的女性,似乎你从上天的乳汁中吮吸到了高尚精华。
我们在畅谈中度过的如胶似漆之夜里,你我对坐把盏,同饮共欢。
你常常打开我的眼界,让我饱览一种新事物或多种东西,我又常常张口侃侃而谈……
我看到了真实的自我……我看到了是赤裸裸的自我,没有任何掩饰和遮盖……正是你使我的双手指向我的灵魂的闪光处。
我这就外出给你发信,吃午饭。我回来后即投入工作……和你一道!
哈利勒
致玛丽 1914年5月24日
玛丽,你的温柔锁住了我的视线,你的话语将我俘虏……今天,在这天气晴朗、暖中微寒的日子里,我想着你。我很想到一个森林中去,那里没有人,也没有妖,仅仅有无数游魂,那里的惠风中夹带着来自你的吉祥!
还有书……和纸……
我只要轻快地一动,便深入进拥挤的树木之间,仿佛我决心实践我的心灵许下的诺言。
玛丽,我想着,当暴风突然刮起之时,你正在森林的中心,远离繁华地区,在一个荒凉的地方,你只能听见狼嗥,足以替代数十次震动你听觉的污言秽语。
人们及他们的话语多么丑陋!远离他们又是何等好啊!
我想起了暴风,还有比从运动中创造生命的元素更美妙的东西吗?
让我们一起到丛林中去,让我在那里和你交谈吧!我常和你在没有人烟的荒凉之地和你谈话。我所明白的任何事情,都会讲给你听。
我多次重复这句话。这话中没有任何夸张,而是确凿事实。
当时光肆虐时,我向谁诉苦?我向何人诉说灾难?当我的箭射偏时,我又向谁诉说我的苦闷?
向你……
是的……向你诉说……
哈利勒
致玛丽 1914年7月8日
亲爱的玛丽:
我的心神将你赎回了,亲爱的玛丽。得到你的理解是无比幸福的。你是生命的施主。你像跟从人的伟大灵魂,不仅仅与之共同生活,而且为其生活增添新的内容。
我得到了来自你的幸福。这个世界不曾发现过像你那样慷慨施予我的先例。你——我对你说实话——就像从宇宙自然法则之外的天上降下来的奇迹!
我在《疯子》里说过,我现在还要说那些了解我们的人,他们会奴役我们的一点什么,或者奴役我们的某一部分。而你呢,却恰恰相反,你对我的了解,则是一种令人放心的可靠大自由。在你我相处的最近两个小时里,你把我的心抓在你的手里,用力挤出其中的水,发现那里有一黑斑。但是,你刚一发现黑斑,便将之永远抹去了,我变成了一个自由人……一个完全摆脱桎梏的自由人!
你在我的胸中点燃起了钟情之火。我洞察到你是一位修女,修行在某座山上的禅房里。我打心底里不喜欢那种居于充满玄妙之美地方的修士。
我恳求你不要鲁莽行事。一次修行,既不能使你的灵魂得到满足,也不可能解除你的干渴。你应该始终坚强,心态平稳,以便再一次成为修士。
月桂树叶和接骨木树叶散发着芳香,泌人心魂!造物主使你远离所有灾难。承蒙祝福,我的健康正在恢复之中。
你要想得到更多的爱,那么,你定会从我这里发现它。
哈利勒
致纪伯伦 1914年7月13日
灵魂的爱人:
你是一座葡萄园。我的神魂为你而高兴,我的心田因你而感到宽舒。每当我想起你,我便看到生活是多么甜美,我感到生活是多么令人快慰。
今天,我正是如此——无忧无虑,充满希望,轻盈信步,看到大自然在微笑。
你就像我的双眼和双手。我到你那里寻找水草,我十分关心你,我也发现你十分关心我!
你像我的双眼和双手——你像我真实的存在,你像树木、岩石、苍天、溪水和高山,我们就站那山脚下。我们是实际的存在……我们是真实的存在。我们不是松鼠、田鼠、家鼠和猫头鹰!
我有时认为声音由下方传来,因为我在谷底,看山显得很高,又到很少人来的地方……但他们不看我,我也不看他们……山里常常传出人的声音,而那里却没有人。
我生活在巨石堆的夹缝之中——那巨石就像五指和手掌……我们本在岩石中,我们将之认作盗贼的避难处。
我每天只有当太阳西沉时才离开那里一次……我走到河边,下到水中,把我的桶灌满水,然后上岸。没有一个人接近我,因此我身不裹衣!
来的东西是何其多啊……都是我说过的那些东西,仿佛还活着的东西!
我醒来时,月亮挂在天上——但正值白天。丛林中挤满了骑士,他们三五成群地行走着,漂浮着,彼此叠罗着……有一队骑士,他们的国王便是哈利勒!
你是我们的手,你是我们的口。你能说出和画出我不能说或画出的东西。
上帝祝福你,上帝为你祝福。
顺致我的爱。
玛丽
致纪伯伦 1914年7月17日
亲爱的哈利勒:
星期日,我也进入了暴风之中——早晨,我坐在一架奔马拉的车上,那匹马十分强壮!在呼啸的风中,在濛濛细雨下,我沉思着……我想到了你,且看到了你!你常在暴风中与我在一起,多好的伴侣!
星期一,我给你写了一封信,我把那封信封存起来,因为那时我被悲伤所征服。现在心情舒畅了,我再次给你写信。不过,你是知道书信与说话之间的区别。
至少你与我同在最黑暗的时刻!我感觉到了这一点,即使你没对我提及,也不曾想我。因为思想是我们的很小一部分。
我们都比我们所了解的多,尽管我们的相互了解还在增长。
如今,每当我想到你,面前的云雾便消散而去。我感觉到了美,也感觉到了温暖。
有时候,思绪万千……请不要认为我是思想的姐妹!
我想写,但我写不出什么。
高尚的灵魂,最可爱的人儿,我要多多给你写信,更多些!
玛丽
致纪伯伦 1914年7月19日
亲爱的哈利勒:
谷地山后的东方天空布满乌云。我真想到那里去,和你一道迎接暴风、雷鸣和闪电……帷幕垂落之前,有一件大东西将降下,我不会下去的。
属于我的日子所剩不多——那些日子属于我,也属于你。那是内心深处的时间,我看到许多人从你那里接受生活,因为你是痛苦的。我从火焰中看到了黄金——我看到无穷黄金,但不能用话语迎接而只能用心……那是一个遭受生产之苦的女人,你怀着无数的孩子,你,亲爱的,正滋养着这个“颠倒的世界”。
总有一天,你将得到永久的快乐。
你播撒了你的心,由你的种子生长出来的无数心将朝拜你。
几世纪后,你将遇见那些心……他们爱你,紧紧跟着你,呼唤着你的大名。
顺致爱……爱属于你。
玛丽
致玛丽 1914年7月21日
亲爱的玛丽:
我至死不离开此地,因它是永恒避难所,是记忆的故乡,又是你来访时的灵魂寄宿之地。
我不会离开……我将留下……因为即使你身不在,我也能看见你!不管我愿意与否,每当你来到这里,我还是允许你走……不管我愿意不愿意,你走时,我的灵魂总要哭泣!
我不离开……我将留下……因为你留在这里,不会离去!
有一天,我想到了虐待,好像你受了虐待。不过,你要知道,你是虐待了人的受虐待者,我是个横行霸道的人。
让我开开心吧!安慰一下因痛苦不知所措的钟情者吧!
哈利勒
致玛丽 1914年7月22日
亲爱的玛丽,邮差一早送来你的信,好像一早给我送来了光荣和功绩。我相信亲爱的不来访了。我感到我的心在用两条健壮的腿行走,欢乐上添欢乐,看不到我有另外的生活之路……你就是生活。
从所有不实在的东西中解放出来,是多么好啊!没有麻烦、难题的生活多么甜美啊!正是你把生活给我描绘得清清楚楚,即使我在梦中也看不到如此清晰的生活之路。正是你激起了我对生活的饥饿感。因此,有那么一天,我将登上一座山,你那引路的灵魂便是我的伴侣。
我天性喜欢沉默、静思。我心里有对我来说也是新奇的东西。我很想把这些东西倾注在各种形状的模子里。不过,我的这双手现在还并不急于行动——我忙于一切事……只有森林除外!
昨天我早晨出发,回来时已是初夜。
玛丽,当我们能把今世抛在身后时,那来世是多么精彩呀!我们要的是真正的世界——永恒生命的世界。
我们满怀青春豪情奔向那幽冥、日夜之后的异城。
就像我了解你那样的了解我,该是多么美妙!
你为我的生命增添了独立性。
你给我的生命注入了动能。
夜夜安好……上帝为你祝福!
顺致爱……爱……
哈利勒
致玛丽 1914年7月23日
玛丽,我做了一次漫长的梦中旅行。我看到了风信子和延命菊。我和你一起站在一个濒临大海的山丘上……
你用奇怪的声音说:
“不把它投入大海,我们是不会走的!”
我知道你指的是那尊巨大的雪花石雕像,即我们从地下挖出来的那尊阿佛洛狄忒244雕像。
但我回答道:
“我们怎能做这种事呢?那是上帝的至美造物,紫荆的痕迹仍然浸染着她的双唇,双眼呈天蓝色!”
你说:
“哈利勒,她是石与土的抵押物,多该被沉入大海,你不认为她是最幸福的吗?”
我悲伤地说:
“是的……是的!”
我们抬着阿佛洛狄忒……抬着巨大女神,仿佛她很轻,我们从巨石上将之抛入大海。我们兴高采烈,因为我们给它穿上了水做的殓衣!
那时,一群鸟儿飞在我们的前方。当鸟群飞近时,鸟群中突然起火,变成了飞的火焰。
你说:
“你不认为我是正确的吗?”
我说:
“是的,你是正确的,不会弄错!”
哈利勒
致纪伯伦 1914年8月1日
亲爱的哈利勒:
我现在离开了大山,但我不是过去几天里的那个样子了。
在山里,我和你一起,经历了在灵魂小道上行走的实践。
我总想给你写信,述说我的所见所悟,但很可惜,我不能够如愿,因为我失去了表达能力,笔僵固了,墨水也干涸了。
我是多么需要你,以便向你谈谈我和你摘去面具之后的情景。
面具……就是我们在人群之中借以遮脸的面罩!它就是没有我的男友和你的女友的那个世界的面具。
在我的内心里,陈旧的东西已经死亡,全面地死亡了。我不认为腹中胎儿生命比那三年的黑暗更黑暗;我把那三年视为现在的阴影、鬼影下的生活。
三年前,我看到了海面……看到了海水泡沫……在过去的几天里,我理会、学会、精通了!
知觉与分辨之间的距离是多么大啊!
我的灵魂紧紧抱住你和你那有关阿佛洛狄忒的美梦。你的灵魂带着使我们两颗心产生疑虑的因素奔腾。
我打心底里知道——你也知道——我们很快乐!
我们不吝啬生命,但有求于生命,热爱生命。
我感觉不到时间,却感觉到死与生。在山里有很多东西,我只学到了一点点!
山与我们在一起……山与我们在一起……
哈利勒
致玛丽 1914年8月7日
亲爱的玛丽:
我在这里度过了一周多时间。这里潮得厉害,挫伤人的锐气,消弱人的意志。无论意志自身如何奋发,但总是厌倦工作,懒于思考……就连精神也不听使唤了。
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大多数都是生面孔。我喜欢和妹妹在一起,手足亲情完善无缺。
但是,人们总是不肯向我们施舍自由和安静。他们一批批来,说个不停,久久不肯离去。
寒冷也趁火打劫,跑来折磨我,令我痛苦不堪。因为天太冷,我难以逃走。
现在,我就把我的情况告诉你。有件事情使我心神不安,我简直变成了疯子。我看见许多人,知道他们满怀友谊,但我与他们坐在一起,与他们交谈,我感到心烦意乱、焦躁不安,很想给他们以思想上的伤害。
每当他们奢谈时,我的头脑便感到惊讶,于是展翅飞去,不久又飞回来,仿佛我是一只鸟,腿被线牢牢拴着似的。我对叙利亚人是没有戒心的,因为他们胸怀坦荡,罕有诡计,他们不懂得花言巧语。在我看来,那种试图用自己的名声和小聪明把你拉向他的人,才是最丑恶的人!
我们应该一起多度过些日子。我下周去纽约,妹妹将与她的男女朋友们去农村游玩。
我将读你的最近一封来信,其中定有低声细语,还生着翅膀。
为生命微笑吧!
哈利勒
致纪伯伦 1914年8月12日
亲爱的哈利勒:
我真想躺在温暖的阳光下,在追求知识中做梦吟诗。
我真想做一餐美味,叫回那辆车,遇上众芳邻,睡上八小时,缝补衣服,采摘花果。所有这些,我都想做;若能做了,那该多好啊!
然而我那忐忑不安的心回忆起那比这种生活更宽裕的舒适生活。那是最惬意的生活,富足有余,充满欢乐,我在天上飞翔,飞上双子星,不再回来!
这里的生活是真实的。然而对于我和我的感觉以及我的意识来说,它是曲调混杂的音乐,或者也许它的份量被遮藏起来了……那里有天,或者近似于飘着云朵的天!
难道我是在说梦话?
沉思多么好啊!它使我感到欢乐!
它能保护我免受攻击!
思想……思想时而使我站起,时而又令我坐下,但它既不离开我的眼睛,也不离开我的头脑,因为你是力量的象征。哈利勒,你要知道,我的心是鸟的翅膀,它来去你我之间两次只用一个小时。
宇宙的创造者呀,为哈利勒指出一条正道。就让他以言行成为完人的典范吧!请把一切东西给予他,以便让他通晓一切!
哈利勒,每当我这样向主祈祷之时,我便接着说:
“主啊,求你保佑我们免遭灾难和失望之苦,让哈利勒成为主人吧!”
……
玛丽
致纪伯伦 1914年8月16日
哈利勒先生:
你的名字含有高雅、伟大的意思,有天赐之意,你就是上帝的忠实朋友。245
我感到自信我有两个固定的翅膀,你有两个可以展开的翅膀。我觉得你张开了自己的双翅,我们飞向我不能独自降落的地方,因为我的心里充满了你翅膀上的羽毛,和你的心一起飞向上帝!
在日落与黑夜之间,傍晚到来了。我行走在将生命馈赠给谷物的水渠之上。我的下面是绿草如茵的田园,那里点缀着座座房舍,还有像蛇一样弯曲流淌的大河,以及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白色大路。
我的上方是高山峻峰和历史留下来的灰尘。
这就是你我在晚霞之美中最喜欢的——沙漠正与苍天挑战!
许许多多事情展示在我的眼前,你知道,太阳不仅仅是个火球,还是光焰和温暖。
你和你的天地就是这样之阔……你们相互作用,相互影响,你们把芳香播撒到我的心底。
同样把芳香播撒到大地上。我们均在太阳下。
现在,我在一切地方都和你在一起,真正在一起,而不是想象中……
你和我在一起。上帝为你祝福,上帝为你祝福。
顺致我对你的爱。
玛丽
致玛丽 1914年8月20日
供我借荫避难的女子:
盛夏酷热,令人窒息。夜间比白天还要热。我每天跑到树下,手里拿着本子,靠在树干上。我几乎满足于以干果充饥。
待在自己的房间不舒服,也不能工作。我的脑子在动,而肌体却瘫痪了。欧洲的那场可怕的战争令人目瞪口呆。可怕的战争剥夺了灵魂的清澈、平安和音韵。风中充满了痛苦的呻吟声,人只能呼吸着夹带血腥味的空气。
几年前,我曾对你说过,世界面临着一场万劫不存的残酷战争,你还记得吗?
我不是说过,欧洲已处在无底深渊边上,历史将因恐惧而发出惊叫声吗?
那时,我们正在研究近东事物及其与欧洲、欧洲宗主国、欧洲集团国之间的关系。
玛丽,可怕的战争正像磨一样转着。它将决定历时一百年内的人类和种族的命运。
但是,我相信这场战争将使世界能够探索自己的正确道路,为生活开辟一条新路,供世人行走。
某人对我说……某人对我说……某人对我说……他们无不对我谈起那里熊熊燃烧的战火。个个口齿伶俐,人人侃侃而谈,愤怒仿佛每一个人都被夺去了理智……你知道吗?他们对我说的话都很可怕。
人类是多么可怜!我们所有人都为我们的生命、财产担忧。
你要知道——即使战火炽燃——尽管战争带来摧毁性灾难,我也要信守自己的诺言,决不掩掩盖盖。因为我讨厌那种害怕眼睛和心控告自己的掩掩盖盖的求爱者。
哈利勒
致纪伯伦 1914年9月11日
亲爱的哈利勒:
我只有到了你那里,才能摆脱疲劳纠缠。我的心酷似病入膏肓的人,一旦与你交谈,痛苦便一扫而光……对于我来说,谈话的辛苦远比死一般沉默容易承受。
虽然如此,沉默终究是隐藏的痛苦;只要我不提醒我的心神注意在我心底深处跳动的那种美好东西,这种沉默是会永存的。因为在我心底深处跳动的那种东西,能把沉默变成夹带着某种东西的沉默,变成与某种沉默和某种东西为邻的子虚乌有。
每当我知道要见你时,我总觉得你以大队人马占领我的精神世界开始。
我感觉你在,你就像蜂巢里的蜜蜂,我的心灵深处充满了一千个哈利勒,你在我的心底里唱个不停,点亮了我心上的无数盏灯。
只有你在时,我才能忘掉烦恼;只有想到你,我心中的忧烦才会消退。当我的双眼看见你时,我的生活才得焕然一新,换上它的艳丽服装。
你像光芒万丈的朝阳。我像一条河,河水正流近大海……也许你正是那大海!
凭上帝起誓,你已吸引住了我的心。我谨向你的朋友表示问候。我正飞向你的心中。
你坚持你的生活原则吧,不必过分悲观。你想要什么,只管说“来”,那东西就会应声而至!你说“来我这里”,无论发生什么情况,我定会立即出现在你面前……虽然好事鲜有,但这其中定有好事到来。
我是手颤动着与你告别的。
玛丽
致玛丽 1914年10月14日
玛丽:
你和我,我们都伴着这次世界大战生活。所有过着集体世间生活的人们,都像我和你以及欧洲各族一样,相互争斗着。死亡毁灭生灵,但它是一场并非不义的高尚斗争,其结果是奴隶主义锁链被斩断,由此他们停止吃自己的肉而变成人!
人是大自然的一部分。自然界的各种成分每年都要宣战,相斗交战厮杀,有死有生。
每个冬天转化为春天的斗争,比人类的任何战争都更猛烈、残酷、痛苦。冬季一天中被摧毁的生命,远远超过人类所有战争中被毁灭的生命……
人类是由多种成分构成的,它应该厮杀,应该为所领悟的东西而死……那就是斗争和死亡,即大地里的一粒种子。
那些寻找永久和平的人们,无异于那些渴望永久春天的小诗人们。
人类正为一种思想或一个梦想而厮杀战斗。谁说思想和梦想只不过是一下积聚在一起,用自身制造这个星球的元素的一部分呢?
玛丽,欧洲的这场战争,就像冬天刮起的任何一场暴风一样,是自然现象,而不是摧毁生命的一场游戏。
古代民族曾为阿多尼斯246的死而哭泣,又曾为其死而复生而欢呼。
如你所知,阿多尼斯是大自然和田地之神。
今天,冬天到来之时,我们不哭泣;当冬天结束之时,我们也不跳舞。
我们当中的一部分人,他们喜欢冬天胜过喜欢春夏。假若我对任何一个在暴风骤雨的日子里感到幸福的人说:“你呀,没有心,你看到美丽的夏天奄奄一息却不在乎。”你觉得这话怎样呢?
假若说上帝是力量,上帝是智慧,上帝属于生命的潜在意识,他存在于这个星球上发生的每一次争执之中,那么,毫无疑问,他也存在于各个民族和各国的战争之中!他就是这场战争,他就是所有战争……他就是一位巨人,在为更加强大、更纯洁、更加高尚的自我而战。
世界的头脑是一切秘密贮库。世界的头脑不能独立于自己的躯体之外。躯体总是为延长生命而斗争,头脑也一直为延长生命和增加智慧而斗争。这就是被称为为死亡而战的一部分。
在这个星球上,任何东西的存在都必须为生存而斗争。每一躯体或头脑的运动,每一个海浪,每一个思想或梦想,所有这些及其以外的活动,都是为延长生命而进行的搏斗。
人们的神灵保佑你!
哈利勒
致玛丽 1914年11月22日
亲爱的玛丽:
今天,我很好,但我却厌恶自己;我不知道,这种厌恶感何时才能消失?
我自感自己到了一个空无一物的地方。像往常一样,我心里有什么事,都是不会瞒你的。我已经立誓在长期奋斗之后减轻自己的负担,以便摆脱工作桎梏,为我画新模特儿作准备。
蒙特鲁斯先生有意主办画展,但他的这种愿望使事情难办了,令我处于不感兴趣的境地。他到来后,庄重地问过安好,待了一会儿才说:
“我们在哪儿?我们到了吗?”
他又等片刻,说:
“不要推迟了,我希望坚决办成这件事。你的成功是毫无疑问的,你就等着瞧好吧!”
玛丽,如果没有你,那担子重得定会压碎我的骨头……玛丽,你忠实实践了自己的诺言,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是慷慨的典范……你寄来了这么多可口美味……你寄来了这么多用品……你寄来了……寄来了……
但是,你确乎用这样的鼓励方式激发了我的能量!你提供了方便,令我的忧伤得以愈合,我便以罕见的活力投入了工作。
我沉浸在你的祝福之中,我定能按照你理想的面貌出现你的面前。
顺致我的爱!
哈利勒
致玛丽 1914年12月6日
指路人:
我走在黑色思考之中——七十五幅准备展出的画已经作完。
因为太累,我简直变成了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倘若没有信念支撑着我,我必倒下无疑。我是你的恩施所在。我已对你发过誓,你千万不要说:“他对我立过誓。”我祈求上帝让你食生活的美味,饮悟性的甘泉。我要说:“假若你已细看过,触摸过,并且已经爱上的话,那么,就让我这个人和你在一起吧!玛丽,日后的事情由你做主了!”
我已在我的心中为你雕了一尊偶像,我对之顶礼膜拜,并从那里获取灵感,侧耳聆听从那里发出的乐曲,于是你的奇迹便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不是幻想者……你每日都在更新恩惠。
你不问我想做什么吗?
你不问我为什么爱吗?
你不问我是否迷失了方向?
或者你没找到话题?
或者没有找到方式?
你是一位才能卓著的女性。我为我的佳运感到幸福,但仍不知足。
玛丽,人分两类,一类是建设型的,另一类则是破坏型的。你属于建设型一类;正是你使得我也成了建设型一类,我也在建设着。那永恒大厦永远伴随着你这样建设型的!
我爱你!
哈利勒
致纪伯伦 1914年12月8日
我亲爱的哈利勒·纪伯伦:
如果没有你,我会终生烦闷,坐卧不安。纪伯伦,因为漫长的人生是令人厌烦苦闷的。你居于我的心中,我也就不厌恶人生了;你那柔嫩的枝条不会凋谢,我也便不会厌恶人生。你那可爱的人品,每当你远离我时,我看它成了一百个人;每当你走近我时,我看它变成了十万个人。
上帝和你在一起,上帝不会离开你。每当工作使你精疲力竭之时,上帝便用自己的爱呵护你。
你与你的工作,是同胞兄弟,你俩一道行走,一道播撒欢乐。我不否认你是串珠,每颗珍珠都放射着光芒,每丝光芒都传播着高尚思想。
凭我的信仰起誓,七十五幅画作同时展出在一个厅堂,壮丽非常。那将是永恒的日子,空前且绝后。你不要听一些蠢人的胡说八道,他们会动摇你的决心。日子临近,我正以激动得颤抖的心和战栗的身,翘首以待那天的到来。是的,我觉得有些担心;但那种心跳,我把它看作对你的推崇和称赞。我相信你在自己的画中加入了新的东西。我相信你的灵魂赋予画以耀眼光环,足以俘虏众人的心。
我要上床睡觉了。在我入睡之前,当我沉思时,我便看见你走近我的床,用你那细长的手指合上我的眼睛,并且说:
“亲爱的,合上眼睡吧!你只管放心就是了,我将实现我们向往的一切!”
纪伯伦呀,因为你向我的耳里注入了幸福之巅……你的画不就是乐曲吗?你的话不就是乐曲吗?我不就是那个被那些乐声将她与她的心分开的人吗?
你不就是那位将他人不曾想到的佳句和思想提供给我的那个人吗?
玛丽
致玛丽 1914年12月12日
亲爱的玛丽:
我心里有好多事情,但我已全部抛出,未加阻拦。
明天早晨,我将去参加挂画,午后会有许多人来看。
人们的看法将各不相同……一个说:“这很美!”一位女士说:“画家所显示出的落后和无能,那是不能原谅的!”
他们竞相打听我,我将不得不去,以便让他们看见我……让他们检验我!也许他们喜欢我这个人胜于喜欢我的画。
我今天去,明天就不去了。那些画,我已画完,我摆脱了它们,它们也离开了我……它们都已属于过去,由过去占有它们。至于我的存在,则全部属于现今和未来——我将从新开始。
这次画展是一个季度的终结。
那是一个高尚目标。
我决意睡觉了……好像我在说:
“我是自由人,自由人!我想睡觉……睡觉!”
我多么需要睡一觉呀!我将要睡觉了。你再来之时,看见我,将不会发现我的脸上有困意……你将看到一个已经卸下肩上的昔日重负,正准备承接未来重担的男子汉。
我们不一起共度礼拜天吗?
我急切等待!
哈利勒
致玛丽 1914年12月16日
我亲爱的:
玛丽,请听我说。我为《至大孤独》一幅画定价为两千五百美金。我猜想此间没有一个人肯出这么大价钱购买一个无名艺术家的一幅作品。但是,我今日获悉,威尔逊先生愿意出钱买下这幅画。
我从各个方面考虑过这个问题。我和你都很看重这幅画,想把它保存下来。因此,我求蒙特鲁斯先生宽限我一段时间,让我在答复威尔逊先生之前,好好考虑一下。
为了实现我们将来的目标,你不认为我们应该投些资吗?再者,你不认为我该用画换来的钱建一个馆舍什么的,以便将我的作品适宜、体面地陈列在那里吗?
这些画与我的生命分开了。我从画中学到了许多东西,我将学到很多,我还将学到更多的东西,假若允许它们流传,并且要求世界向我们伸出援助之手,以便建造馆舍。我希望自己归天之前能看见这座陈列馆。
请把你的意见告诉我。收到信后,立即拍封电报来。
我相信你的决断的正确性。你将会深思熟虑这个问题,也必将开诚相示。
如果没有这种信任,我也就无望活下去!
苍天保佑你免遭一切灾祸!
哈利勒
致纪伯伦 1914年12月18日
亲爱的:
自打晨阳东升时收到了你的信后,我一直在沉思。我读过你的信,意见与你完全一致!你不要回头,照你的选择行事吧!上帝助你成功。
那种沉痛的阵痛也正困绕着我。关于《至大孤独》一幅的殷切愿望,使我更加渴望了解成长在你心底,并且逐渐以艳丽色彩显示着的秘密事情——那成长在你胸间的秘密事情毁灭了我对针孔之见的坚持,我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坚信你就是正确意见的宝库之一。
你那自由的心灵正在变化着,我认为它已骄傲起来了。
就让你的心灵变化吧!我必将与你同行。
就让时代留在一种品性中吧!我们有何可忧虑的?!
玛丽
致玛丽 1915年1月2日
亲爱的玛丽:
这双软底靴很漂亮,我很喜欢。我简直不敢设想这样好的东西是专门为我制作的。但不巧的是,这双靴有些夹脚。我的脚的尺码是7号,而不是5号!
我想花二十五美金将俱乐部画廊的色调更换一下。毕格先生说,无论我投不投资,他们都要更换颜色。也许他并不乐意让我来捐钱。你能确定这一点吗?
他们待我们很好。我想同样善待他们,决不伤害他们的感情。因为像这样的捐款也许会触怒他们,致使他们抱怨我。
是的,玛丽,我们将在波士顿有个漂亮展厅。
顺致我的爱!
哈利勒
致玛丽 1915年1月18日
我是多么遗憾!我回了你的信后,竟然没抄下那首诗——我很喜欢那首诗,想把它保存下来。如果你乐意,就请把那两页寄给我,无论修改过,还是没修改。
那首诗就像纯美的清风一样吹到了我这里,我嗅到了那扑鼻的香气……它来到我这里,也使我想到我自身的最大的到最小的——最粗的和最细的。对一种东西的爱,来自东西的自身。因此,我想求它探索令我神魂颠倒的爱情和恩情使我欢愉、美德令我赞叹的女性。
我相信你将把诗寄给我。
现在……我希望了解一切,知道一切,以期心神安宁。
我爱你!
哈利勒
致玛丽 1915年1月28日
可爱的玛丽:
我在睡梦中度过了过去的三周时间。我心里思考着我想做成的千百件事;我真担心被迫放弃之……我怕事未完成分别便会降临……我真担忧无奈放弃。你不问问我的情况如何吗?玛丽,我关心着我的那些梦想,忧虑那些梦想不能化为现实!你何不问问我的情况呢?玛丽,我常能捕捉到那件东西的影子……你不想问一问吗?
任何东西都解不了我的干渴。我过去听到那些赞美言辞,心神不免陶醉。但现在,每当我听到赞扬声时,总有一种奇异的悲伤感,因为赞扬使我想起许多我尚未完成,或者还没开始的事情。我喜欢——最喜欢——称赞我还没有做的事情……我知道我的这个话有些刺激性……我知道这是孩童的话语,但这正是我所想的!
夜对我的心神窃窃私语道:
“冬天里的草木不会转向过去,而会转向来年春天。草木的记忆不会回到已逝岁月,而是期盼将来岁月。假若说草木深信的是自己的明天和春天,那么,人类草木为什么不能确信自己的春天和未来岁月,确信能够实现的东西呢?”
也许我们的春天不在此生,而在另一生中。谁知道呢,也许这一生是冬天!也许春天在未生之中?!
哈利勒
致纪伯伦 1915年2月2日
我亲爱的哈利勒:
我该说什么呢?
我久久地想你……思路不断——风停下来,周围一片寂静,我完全不在意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世间要发生重大事情了——我等待,等待着……不厌其烦,等待奇迹出现。
哈利勒,我继续和你那回归的灵魂在一起。鉴于你说出的那些话和你想实现而尚未实现的理想,我全身心地说:
“是啊……是的……”
一切事情的未来都像建筑蓝图,一切建成竣工的均属于过去,而目前的只是土坯。我们说我们喜欢建筑物时,我们喜欢土坯吗?
生活是一座未完工的建筑物!
我们所喜欢的是人类的基本难题。假如我们只接受这种解决办法——仅仅喜欢容易解决的问题——我们将发现现实确乎喜欢这种方式,那么,另一种爱也便不会存在,更不会长久和被人理解!
我所喜欢的未来在由你组成的事物之中。
哈利勒,你完全晓知,那未来——那种没有界限的东西——那是任意一件东西的图画,随时可以往上加色添美,而不是一件一成不变、人不能再进行处理、创造的东西。
那些画,现在在你的心目中已失去了意义。然而岁月会把它的意义再还给你。
那就像画,也像你,每个人都如此。
我想到大葱:那大葱是何等痛苦可怜!它那白白的茎被埋在土里,终日处于黑暗之中!这就是它的命运,这就是它的结局。
同样,我发现我的心灵和实体里的大部分东西,都在生命的神殿和庙堂中。我相信梦也如此,是神殿、庙堂的一部分。
你的梦多么美妙!你将会把梦想化为现实。
不过,那些梦比你画的任何一幅画都深刻——画和你的作品全在内——它们都属于你,而你不属于它们!
在高山上,夏日的疯狂达到极点,在有限几周内,奇怪的分娩就要发生。
你拥有高山的夏天,你带着冬天来到你的两个夏天之间。间隔时期最为宝贵,就像在工作和活动中度过的时间,我不认为时期一词预示僵止不动,而真正得到的是把活力转移到更深广的领域中去,更伟大的哈利勒将被更多的东西包容起来……那么,时期不是你的悲伤时期……更非整个你的悲伤时期。
你本来渴望赞扬,因为那等于对你那尚未达到目标、还没实现理想心灵的一种肯定。在那些岁月里,我没弄明白,真正的价值是赞扬那位本该用除了自己的两只眼睛以外,还应借用一千只眼睛看自己的人!关于面对我们的反应所发出的光,我多少都不了解。
我迫切需要你来限制思想,以免走到尽头。也许我依靠你,会壮大你而使我萎缩。但是,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拿你的天赋当作赚钱手段。你在一切利益之上。我只希望我的灵魂仿效你的灵魂,以便提高我的品位。我知道自己不是个聪明人,因为我是个崇拜者!
爱你的
玛丽
致玛丽 1915年2月9日
我所爱的玛丽:
你不仅明白我沉默和失去的时光的意义,而且把灵魂化成了其中的一部分。我的沉默之日也正是你的沉默之时。你远离我时,我工作起来是多么困难!我多么需要你呀!分离降临之时,我是多么惆怅!
在已过去的寒冷的那天,我去拜访了莱德尔。他的住所位于一条贫穷鄙陋的街上。他在贫苦穷困中过着 开始写作前,哈利勒对我谈过那本书。
在平原与大海之间的一座城市里,在轮船停泊,羊群吃草的地方,有一个男子在众人之间游移徘徊。
那是一位诗人,一个预言家。他热爱人们,人们也热爱他。但是,孤独成了他的至大品性,仿佛上帝对他特加关照,从未把他托付给别人。
人们全神贯注侧耳聆听他的谈话。他们感到他的心中有精美、甘甜话语。不过,他们对他的热爱并未能接近他的个人,因为那里还有一种神秘的屏障。就连女性们在内,她们惊叹他的温柔与清高,而感觉不到她们对他的爱会导致低级风流事情发生。
人们把他看作本城的个别人。他在田园里同他们和他们的孩子谈话,但他们的内心感觉昭示他们,他不会长期待下去,不久便要离开。
有一天,忽见一条船从远方天际驶向本城。他们得知那条船是来接隐居诗人回去的,无不感到惊惧,认为那是一场灾难……他们将失去他,他要走了……他们相信他就是他们生活中的一切,于是纷纷跑向海岸,聚集在那里。
他站在那里开始讲话。
他们当中一个人说:“请给我们谈谈友谊吧!”
另一个人说……
又有一个人说……
他谈到了每一件事……就每一件事发表了意见。
话毕,他登上了船,离去了。船渐渐隐没在雾霭中。
他们当中一个人说:
“请给我们谈谈上帝吧!”
他回答道:
“关于上帝……我在每一件事中都谈到了。”
致纪伯伦 1918年5月8日
亲爱的哈利勒:
我希望你来学校作一次讲演。安排在星期五。
我全心希望你做这件事,为了我,也为了女教师们。
你不要匆忙决定,慢慢下决心。事前通知我一声。若有什么不便,我们可以另安排我们的事。我们可在各种工作中度过特定的时刻,如唱歌,朗读,写作。我将知道上帝想让你做别的事情。
无论怎样,你会和我在一起,和我的心神在一起,不管来与不来。
当我们相聚在学校时,你与我在一起……我常看见你和我在一起,我能感觉到你的存在。
奉上我的爱、敬佩和心愿。
玛丽
玛丽日记 1918年5月11日
哈利勒穿着一身崭新的夏装,是他穿过的最漂亮的衣服之一。当我表示喜欢那套衣服时,他说:
“正因为这,我才穿上了它。”
他错过了一个罕见的机会。他说:
“我未能出席在罗斯福先生和他妹妹家举行的午宴。”
当他发现我为鲁滨逊夫人给他的信感到忧伤时,他接着说:
“我当然见过罗斯福,不过不是单独见面,也不能自由畅谈。鲁滨逊夫人是位很出众的女士,关心每一件事情,活力充沛。她邀二十位宾客赴宴,也是从容不迫,面面俱到,从不失礼。所有的人都认为她同时在照顾每一个人。鲁滨逊先生就像一头大象。他可是个大忙人。”
我们在妙趣横生的谈话中度过了一个时辰。我们无所不谈,边谈边研究。
之后,我们就他的作品发表意见,谈得十分详细,话语滔滔不绝。
我们谈到了一切,仿佛我们有说不完的话。
致玛丽 1918年5月29日
亲爱的玛丽:
我在道格拉斯·鲁滨逊夫人家与政治家兼作家亨利·卡普特·鲁德、美国陆军总参谋长罗纳德·伍德和外科医生兰伯特博士共进晚餐。
我们谈到战争,还谈及厮杀诸事。
伍德将军的话语中有一种打动我内心的东西,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是一种自立的力量,但却又是谁也不能得利、国家也不能从中获益的无用力量。我谈到一份材料,文中说他在法国是个不受欢迎的人。我所谈到的消息使我内心不安,我几乎要发一封私人信给他。
兰伯特博士在法国看到一些令人心慌意乱的事情……他所看到的事几乎使人不敢相信……他所叙说的亲眼见闻多么精彩!毫无疑问,他的经验很有价值。
亨利·卡普特正专心致志地写关于莎士比亚的研究论文。我发现他把困难小看了,认为可以轻而易举地实现目标,达到目的。
出版商追着要求我发表自己写的书、零星文章、小说和我用散文或诗歌写成的寓言故事。
我们还未商谈细节。假若出版商是认真的,我定把情况和就此事的协议告诉你。
愿你属于我的心。
哈利勒
致纪伯伦 1918年5月31日
亲爱的哈利勒:
你对众人是有恩惠的。你曾阻止多少人放弃不可能办到的事情!你曾使多少人远离丑行和邪门歪道!
你对众人是有恩惠的。
我向你的心致敬。
你把《旺井》一文寄给了我。
是的,我收到了。我很喜欢这篇东西,它深深吸引了我。
我有几点意见。我将让你把目光转向你曾忽视的几件事。
计划精细严密,而灵活性肯定是有的。轨迹所指正是生命的轨迹,其每一步、每一趋,都有着惊骇与美妙。
那里面都是提神剂。
仅从你的作品里汲取你的思想和见解,我是不能感到满足的。我也决不满足于你的泉水。
在我看来,你的旗帜高高飘扬在云间。
我不满足,不会满足!
玛丽
致玛丽 1918年6月1日
亲爱的玛丽:
你耕耘了我的心田,让你的知识之种在那里生根发芽。你何不看看我寄给你的东西呢?有空儿的时候,请你看一看吧!
我之所以给你寄去那些东西,因为我深信你能言善辩,智慧超群。我很想听听你的意见。
请不要禁绝善事。
思恋的钟情者
哈利勒
致玛丽 1918年6月4日
亲爱的玛丽:
毫无疑问,稿子上的那些内容赢得了你的好感。我所写的只言片语,不论我自己对之满意与否,你总是表现了极大的兴趣。
在我看来,词语堆砌了,句子也嫌繁杂。也许我写的东西难以理解,不易体会……说不定还有些神秘与隐微。
我完全相信你将潜心读之,且能化难为易。你没做吗?
你的意见是花木的即时雨。我为你感到自豪,敬佩你的美德。
你是举世无双的。
你殊出众人。
那些都将成为过去,隐没在无名之地。
有的将消亡,有的将长存。
我给你的评价,你当之无愧。
哈利勒
致纪伯伦 1918年6月8日
亲爱的:
照你的要求,我把那件东西退还给你!我喜欢保存每一件东西。我希望你把能赠予我的东西全赠给我,因为那是我容易得到的最宝贵的东西。
我把那首《爱之诗》作为例外,你没有要,也许你想要。我却很喜欢,于是将之保存起来——我保存了你的话语和你的手书。
哈利勒,上帝为你的名字祝福。
从你的口中倾吐出来的,你的心深爱的那些字义是多么美妙!
我衷心希望晓知你写出的每一个字……
我吸收你的言谈话语就像是呼吸空气——另一个世界的空气——一个广阔无边的世界,一个我们的世界不能与之媲美的世界——另一个世界,另一个天际!
一个每天都在更新的天地,每时每刻都在更新的天地!
一个日日夜夜都在更新的天地。
我的爱是巨大的。
玛丽
致玛丽 1918年6月11日
心爱的人儿:
我为你那能从我的书中看到灵魂和肉体的一双慧眼祝福。我为你那一双慷慨施予之手祝福。
寄去你要的那本书;我指的是《妖妍丛林》,删去了引起你疑虑的那些地方;因此,它既非“骗人的享乐”,也不是“快乐的骗局”。我想到的是充满心神快乐的丛林。
你喜欢《爱之诗》,令我感到高兴。我的诗人朋友们说,我用英文写诗是最适合的。
诗歌协会要我讲“瓦·惠特曼255及其影响”,我答应了他们的要求,并表示感谢,报告要在冬季举行。
我喜欢对谈话进行筛选。我喜欢在搅奶提油之后,再用舌尖对之进行搅动……不过,你要知道,我要避免谈我的能力;每当我厌恶谈话时,我也就不再回答问题了。
哈利勒
玛丽日记 1918年6月13日
哈利勒把他的思想火花寄给了我
他要求我对之进行润色修改
我默默地接受了这个动议
我答应竭尽我的全力
我深知他心中所想
我熟悉他的至诚谦虚
他有意在鼓动我
他渴望以此使我提高自己
我当着众人高声宣布
他的语言精道
他写作起来没有错误
我能够把正确的再来修改:
他与我在一起从不求导师
他与我在一起总是夸奖表彰
他意使我把自己的头高高抬起
他希望我的灵魂放出光芒
哈利勒是个高尚的人
致玛丽 1918年6月21日
亲爱的:
《疯子》一书使我与外界断了联系。
出版商来访,我们讨论了细节,然后达成了协议,确定了具体操作方案。
该书很可能在10月份出版问世。书中将有三幅插图。
我埋头于很多工作,致使疾病缠身。
在过去的数日里,我一直努力工作,不曾须臾中止。
不过,明天要让我的疲惫心神休息一下了……我将休息几天,去拉伊一趟,在那里停留两天,然后再去长岛。
也许我在那里致力一种新工作。
我可能写些什么,日后会给你看的。
思念的钟情者
哈利勒
致玛丽 1918年7月11日
亲爱的玛丽:
随信寄上《疯子》一书的插图复制品,共计六张。看上去不如原作清晰。另外两张画,在我还未完成时,你已经看见过了;那是我为用阿拉伯文写的长诗所作的十幅插图中的两幅。 关于材质,她们还未选定,未定下用银还是用金。只是确定为图章,而且她们许诺永久保存。这个想法令我敬佩。不过,你以外的任何人设计,我都不接受。
几天以来,我什么都没考虑。有三条领带,我却很喜欢,每条六角五分。
我把那三条领带买了下来,虽然我知道你保存有许多领带。你说你有很多条领带,可是能够与你所认识的男子们所拥有的领带数量相比吗?
玛丽
致玛丽 1919年3月25日
亲爱的玛丽:
玛丽,请你告诉我,你是想让我设计一枚学校的图章,还是你构思好了一样什么东西,让我给你画出来呢?
直到现在,我还不曾设计过图章,但我十分乐意做这件事。
你要的很可能是一枚公章,可是你怎么会要那东西呢?适于女子学校用的印章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如果事情不紧急,最好一个月后在学校里制作。如果你想要,我不会拒绝在那之前动手。
在此情况下,你最好把自己的想法画在纸上,我必毫不迟疑或毫不怠慢地实施之。
哈利勒
致玛丽 1919年5月1日
亲爱的玛丽:
我来了!寄上学校印章设计图样。一只张开的手,托着一朵玫瑰花,或更贴切地说,一朵玫瑰花正在手掌中成长着。
我很欣赏这一想法。如果这一设计能够精确、成功实施,忠实地将之进行移植,你就能得到一枚精美的印章。但期这设计方案能使你和可爱的姑娘称心如意。
玛丽,我认为这一设计方案可作校徽用在项链上,如果你乐意的话。我没有见过类似的图案,你见过吗?
张开的手是美的标志。将玫瑰花植于张开的手掌上,意味着你为美添上美。
为你那长出玫瑰花的手祝福。
哈利勒
玛丽日记 1919年11月8日
开过会之后,尽管十分疲倦,还是与哈利勒一起共度了一夜。他虽消瘦,但容光焕发,神采奕奕。
他让我看了许多画。
我每天都能看到精美的新作。
最使我钦佩的还是他坚持不懈地砥砺自己的艺术。任何事情都不能挫折他的锐气。我常常发现他身上有一种炽燃的烈火。我常看到他热情奔涌,天才横溢。他的创作为了让作品存留。他的作品必将存在传世,即使他死之后。
他用信心十足的声音对我说:
“在来年,我将发表两部作品:一部诗集,一部寓言集。之后,我将专心写《先知》,我已有用阿拉伯文写的草稿,写作时我不过十六岁……在这部书里,记录下了我内心的内在神圣……它深居我的心底,但我却不急于将之唤出……就让它存在那里吧!”
哈利勒真是个好人。
玛丽日记 1920年4月15日
哈利勒的话令我一惊,使我感到高兴、幸福。他和那些住在那里的艺术家们买下了房子。
他说:
“我带给你一则令人高兴的消息,你将会感到欣喜。来了一群买房子的人,我担心他们的行动会引起房租上涨,致使我们负担不起,我们经过商量,很快把房子买下,从而救了我们自己。”
“我们同意本德社(由吉米·皮尔顿·本德创建的一个讲演公司)的报价。参与该社事务的有马克·吐温、亚西·库南·杜威等人。”
“我接受了报价。我将同意作巡回讲演,条件是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及适于我的健康情况下。”
晚饭安排在八点钟。我们去了雅典饭庄。
他谈到他的新画作,那组画题目为《先行者》。他谈到他的计划。
我十天内应该完成《先行者》这组画和另外五幅画。
一、先行者。
二、奴隶与女王。
三、死人与要吃他的兀鹰——上帝是另一种抽取灵魂的兀鹰。兀鹰乃上帝之鸟,灵魂中的饥饿促使它展翅飞去,用喙觅食。
四、大地乃天之母。天乃是上帝的微微笑容,就像是由光环和太阳怀抱的孩童组成的星系。
五、在上帝心中祈祷的胎儿,就像是明日星辰的童子,正是居于你心中的生命;当你看见他时,在你怀中生活的就只有他了。那是世界的新生儿。
玛丽日记 1920年4月20日
当我突然进入房间时,我看到画架上托着罗丹的头。哈利勒看见我,说道:
今天,我完成了《天母》这幅画,只缺一只胳膊了。我连续工作了数小时之久……你看哪,仔细瞧一瞧……我画得细微上加细微,精美上加精美。不过,举起的那只手,还不能使我感到满意,我将重画。
“我写到罪与罚、善与恶,还写到自由和国家。”
我说:
“你意志坚定,从不动摇……根基深固,枝繁参天……根深深扎入沃土,狂烈风暴摇不动摧不毁!”
他说:
“不是的,玛丽!我的肩膀令我困顿、虚弱不堪。我没对你说过吗?许多年之前,当时我年龄还小,有一天从高处跌下来,从斜土坡上往下滚了二百余米。另外一个孩子的腿摔断了,我的肩膀则被重重地撞了一下。过了不久,我倒是痊愈了,摔断的骨头也接上了,但断骨是自己愈合的,没能恢复原位。其后,他们又给我重新接骨,进行了校正,将我固定起来,一连五十天不能动。我的堂兄是一位很高明的大夫。”
“折磨产生自美好生活。用支柱将我固定,是我对人们的最初感觉。我看到了人们的实质;他们关怀我,同情我,爱护我,只期望我好起来。他们用爱和忠诚鼓励我。我得到的是来自大家的爱。”
玛丽日记 1920年4月21日
哈利勒说:
“我有时睡八小时,有时睡十小时。不过,我曾度过许多不眠之夜,眼都不曾一合……那时,我躺在床上读书。天亮了,太阳出来了,我便泡咖啡。之后,我开始投入工作,一直工作到夜幕垂降,事情从新开始……就这样周而复始。”
他说:
“国家缺少数百名精神大夫,但他们应该坚持民族主义或国家主义。他们应该成为另一水平的大夫,具有世界意识,让人们随着他们的目光转入一个新的方向。使我苦恼,或者说限制我们、折磨我们的思想,正在像磁力一样吸引着我们,那便是我们现在思想和情感里的固定方法。那么,我们一定需要一种东西,以便转移到事实的另一边去。当我们发现这种东西有我们意想不到的方面时,那就好办了。不过,有时候,另一些东西也有多个方面,是我们不易触摸,不易看到的。”
他说:
“在我看来,真理就是运动。但是,最大的幸福,却是静止不动的。”
他说:
“爱是有意识的。爱是人类的现实。爱的唯一目的是实现自我,证实自己的存在。”
他说:
“我在黎巴嫩骑着马度过快乐旅行之后,迅速地感觉到季节变化,感觉到日夜更替。在丘陵地的草原上过夜,那里芳香泌人肺腑。我们在泉边安营扎寨,在星斗下进入梦乡。那里的夜空,高不可测,繁星闪烁。次日清晨,我们早早起床,站在旷野,只听小溪、百花、鸟儿、巨石和小石子都在欢歌吟唱。”
他说:
“我的母亲未曾从事过烹调、洗涤、清扫家务,但对我爱怜甚深。我清楚记得她时刻关怀着我,不时地问我在想什么,关心我的内心世界。”
他说:
“人类是地球的最佳设计,比任何动植物和结晶都精美。”
他说:
“运动速度慢下来之时,也便是运动者在某一方面慢下来之日。那不是因为缺少什么,也不是因为需要生命,而是因为运动者专注生命,运动者所向往的正是他所急切需要的,而且是应该实现的——也许那种东西是隐蔽着的,他感觉不到,也对之毫不了解。其实,我们感觉不到的许多事情,正代表了我们生活的实质与精髓。”
这真是漫天的想象力!
致纪伯伦 1920年4月25日
亲爱的哈利勒:
那张大幅水彩画已挂在我办公室的墙上。这张画使我顶礼膜拜。为之跪拜者,那便是我的心。那是一个伟大的真理,我听到它的话声响遍楼房厅堂、走廊和柱廊。
我们是星期五夜里将画挂在墙上的,姑娘们还没有看到。
《玫瑰花萼》一幅挂在大厅。《十字架上》一幅到来之时,我的愿望便满足了。
不过,我会将《十字架上》长期保存在纽约;它的效用就在那里。
玛丽
致纪伯伦 1920年4月29日
亲爱的哈利勒:
《十字架上》一画已在这里。我不希望细看之。画中有一种奇异的东西,从形式、情感到色彩都是我不曾见过的。
我没有发现它的高明之处的原因,在于我的内心世界有缺欠。
他的痛苦是可怕的。谈他近似于谈一颗被碾碎的、痛苦不堪的灵魂。我找不到什么东西能够安慰他。用美来形容时,“美”一词又显得多么无力,但却也找不到更有力、更深刻的词来替代。
那是一颗被揭去了外罩的心。
我想把那幅画对我说的话说给你听。那时,话中将有寻找到的丢在言谈话语中的意思。
你是一清二楚的——你了解我胜过我了解自己。
玛丽
玛丽日记 1920年5月20日
哈利勒面纹舒展,喜形于色,说道:
“我在艺术与科学协会度过了一个快乐之夜。我见到了朗读自己著作的威廉·比特斯。我和他谈了很久。他的夫人与他形影不离。那位太太聪颖干练,活力充沛,无所不知,无所不通。她所问的问题充满沉思与见地,而威廉·比特斯则话语不多……甚至说不出什么话来,仿佛他一直在找东西,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他想要糖,而他没感觉到自己想要糖。”
“夫人对他说:‘你要糖?不是找糖吗?拿着!这就是。’他这才摆脱了不安处境,终于平静下来。”
关于民主,哈利勒说:
“爱是民主的实质与核心。女人有自己追求的目标。女人的目标利用女人,目标又通过女人利用男人。生活开始在女人的心底里形成。女人爱男人,积极努力,一心一意……爱男人的梦想或幻想,或艺术,或文化,或知识——通过所有这些,男人成女人达到目的的桥梁。”
他走每一条路,都用智慧;他说的每句话,都合乎情理……他把每件东西,都放在适当位置……他在觅寻、探究事情的真相。
仿佛时代把尊贵高位卖给了他。
玛丽日记 1920年5月22日
哈利勒趣谈录:
“我们看东西,最初看到的是幻象,之后看到的是想象力眼睛里的记忆形象,接着才能认识它,继之转为我们意识中的真实东西;再往后,就把它忘掉了……不过,当我们忘掉它之后,它却在我们的下意识里生活着,并且一点一点地变化,最后变成我们的一部分。”
哈利勒还谈道:
“人类是这个星球上存在物的最高结晶。我画时,总是努力让其穿上存在之衣,复原其实体。”
“人类用某种方式集中了某些种族,有时以群体出现,每一种族都跃跃欲试,讲自己所知道的最重要的事情。”
“上帝和宇宙是占据一个天空的两种存在——即一种存在里的两个实体。”
“我不能去思考任何东西的结局,那么,又是什么原因导致去思考某种东西的起始呢?”
致玛丽 1920年7月19日
亲爱的玛丽:
在乡下,疲劳消失之后,我的精神恢复了。今天,当我下决心回返时,我发现你的亲切来信在欢迎我,我欣幸不已。
当一个人醉于某种想法时,也许他认为语言表达就是美酒佳酿。
你我脸上聚集着四只眼睛。有时候,眼前的事情模模糊糊,难以分辨,不知道两只眼睛看到的东西是否就是另外两只眼睛所见。
我们失败了!我和妹妹没能在库哈西特租到两间房子;我们本想在那里度过夏天的。我不在乎,我将来波士顿。我的创作在城市多于乡村。
学校的消息使我感到开心。任何别的东西都不能与建设相比——建设比破坏好,建设有着美妙含义,会使你感到那是成功奋斗的结果。
外部建设也是内部建设,即在我们的心里。外部是内部的抄本。
玛丽,恭候你的好消息。
哈利勒
玛丽日记 1920年8月20日
人们的言论和意见激怒了哈利勒。人们谈论他的画,一个个口若悬河,喋喋不休。他们说的许多话纯系妄语,毫无意义!他们的许多许多评说全是胡言,均不可信。
哈利勒说:“那些人夸夸其谈,说的全是不该说的话……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了,所说全非事实,与理智格格不入。不过,他们有时还能说对几句格言。”
“一个英国评论家对我的画发表了意见。他在近处仔细看过我的画,然后沉思。他所分析的画作立意是我作画时从未想到的。他预言说我想到过实际上我并未想过的事情。我作画时,总是漫不经心,只有数小时之后,我才能说明我所画的意思,与我写作时的情况完全不同。画画和说话之间的情况很不相同。我要写什么,在我动手写作之前就知道。”
“正确可靠的工作方法是出于诚心的忠诚尽职,信念坚定、热泪盈眶地忘我劳作。我知道诗人们是从不会强挤诗句的,而是向外倾泻文采。诗人们害怕寂寞,怜惜自我,逃避痛苦。”
“我……我则喜欢孤寂,喜欢单独,喜欢离群。我爱与自己的心灵对话。我在孤独中去热爱人们。对于我来说,征服我能力中的那些不驯服的因素,却是一种巨大压力,这使我痛苦不堪,仿佛遭了大难。”
哈利勒的话使我感到难过……当他心中充满忧虑时,我又是多么难过啊!
玛丽日记 1920年8月21日
起风了。霎那间,狂风大作,大雨滂沱,电闪雷鸣。哈利勒兴高采烈,他喜欢暴风骤雨。每当大自然变脸时,他总是显得那样兴奋。他说:
“暴风如此厚待我是其余任何别的事物做不到的。在暴风中,我方可骑着灰色骏马,涉渡汪洋大海。骏马载着我风速一般飞驰。正是风暴激励了骏马,我的心神也因之快活欣喜。”
“我记起的 我喜欢每一本书。我没发现书中有什么恶语;如果发现,我会毫不费力地令之住口。
除了用书,还有什么能够救助不快活的灵魂呢?
你的书就是最好的节日馈赠。即将到来的圣诞节必将因为有了这些书而过得津津有味、快乐惬意。
我不否认,我所度过的日子都是节日。因为来自你心田的馈赠已让我心满意足,使我自感别无所求。
你每时每刻都使我的盘满杯溢。
上帝给你满手光明。
哈利勒
玛丽日记 1922年12月27日
他说的每句话,都牢记在我的心中,铭刻在我的头脑里。
我的灵魂向每一种思想和每一条明鉴开放着。哈利勒对我说:
“在我的整个生平中,我结识了一位女性,她给我以充分的思想自由和精神自由,为我提供了让我成为‘我’的机会。这位女性就是你。”
“在你的身上,我发现了我的所求,我发现了一颗高尚灵魂。我的灵魂与之一起飞翔;我发现我的最佳自我;我发现了新光、新门和靠枕。你是世上最可珍贵的造物。上帝就是一切,上帝无处不在。”
我久久地望着那张可爱的面孔,望着那暗示忍耐的、随着语气和眼神不住变化着的口形。
落在桌面上的灯光很暗。我的神志有些不安,心中激荡着一种奇异的感觉,令我不禁一惊。
此时此刻,人类生活的一切潮流,从传达给那张面孔的智慧中奔涌出来:在这个宽广的世界上,他处于某种孤独之中,从而成就了使他独立于一切潮流之外的一颗心。
玛丽日记 1923年5月29日
我们兴高采烈地度过了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我爱他,他也爱我。
我双手捧住他的头,亲吻他的头顶,并且说:
“你使我想起了神杉鸟。”
接着,我向他描述了神杉鸟的外形、特征等。
他听后,说:
“莫非因为我的头上有个羽环?难道因为我有一个小小的圆头颅?因为我脸上有黄色条纹?我该信赖所有的人?我当唱纯美歌曲?要我培植神杉树?我有许多名字?人们把我称作‘个性油脂’?”
我惊愕地笑了。当我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时,我说:
“我在天堂里见到你时,你会笑话我吗?我希望你笑话我!”
在每时每刻,就连痛苦和忧愁占上风的时刻,他也会笑话我,借助他的聪慧头脑笑话我。
致玛丽 1923年8月7日
亲爱的:
每当我得知你心满意足、欢快欣喜时,我的心中是多么高兴。毫无疑问,你从地母和天父那里得到了别的女性没有得到的纯美。
今日的波士顿与往昔大不相同。它还缺少一样东西,那是什么呢?是啊,我只是感觉到了变化,却不知其奥秘。
我要到旷野去,到寂静的乡间去度过一些时辰,或者待上一天,沉思某些在城市不曾想过的事情,即在梦中出现而在城市中未曾出现过的事情。
我喜欢孤独。当我独处幽居于一角落时,我便能在这孤独中感触到那种互爱与共处。
哈利勒
致纪伯伦 1923年4月18日
亲爱的:
我想让你看看我这灿烂辉煌的世界;它正在成长着,将成长为一个奇怪的独立天地,内有深渊,深不见底。
我很想你,想听你说话,看看你的容颜。
在寂静的夜里,当我睁开沉重的双眼时,只觉得宇宙的能媒正在将我包裹起来,就像包上了一层白皮,然后与诸多事情,众多因素及众人等混合在一起。
上帝为你祝福!上帝钟爱你,伴陪着你,与你形影不离。
上帝为你和我添福!
玛丽
致玛丽 1924年4月22日
亲爱的:
我衷心祈求你健康、快活和成功。
我一切都好,心中充满快乐、感激之情。我工作少,只是画画和用阿拉文写作。但是,我常在工作室或公园里走来走去……边走边想,梦想着遥远的地方。
我梦想着无形的形状,梦想着雾霭式的形状……我常常找不到自己的形状。
我的意识颇像转化成雨或雪之前的云。
亲爱的玛丽,我开始生活在大地上。
过去,我本是树根;如今,我该依靠这空气、阳光和天空做什么呢?
我听被囚禁多年之后获释的人们说,他们见到东西便感到心慌意乱,惊惧不堪,一个个如丧魂魄,焦灼不安,不知所措。
于是他们原路返回监狱,要求监禁。
我呢,我不会返回我的监牢,我将在大地开辟自己的路。
我将昂首而生活下去。
哈利勒
玛丽日记 1924年6月8日
关于再生——或转世——或投胎,哈利勒说:
“不——我相信耶稣不会像人一样回到这里。即使他回来,我们也不会知道他回来了。我相信我们以前曾活过一生或更多。我总在深思一件事,心里有好多话要说,认为我几千年前就已认识了你。”
关于人际关系,哈利勒说: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可能让一个人占有另一个人,因为灵魂不同于灵魂。在友谊中,在爱情里,两个人一抬手便会发现其中一个人所没有能力发现的东西。”
关于婚姻,哈利勒说:
“女人对男人说:‘我把自己全献给了你。’——这是毫无益处的谎言。一个人怎么能把自己献给另一个人呢?女人说:‘这是提醒他记住自己的责任!’男人说:‘我把你包在我的心里。’——他为了让她记住他的义务。真的……一个人怎么能够轻易包容另一个人呢?”
我在他身上找不到,而在他人身上找得到的东西是什么呢?
他的言谈、思想和用意是多么新奇不凡啊!
致玛丽 1925年7月8日
亲爱的:
我为你的高兴而高兴,以你的乐观而乐观,以你的欣喜而欣喜。正如你所说的你的日与夜充满了欢乐;但是,像我想象你那样,我却像一个从生活那里借贷的远远多于生活所给予的人,因为你给予的太多了。
我们这些在纽约的人正与酷热作斗争。乡村里的热是绿色的,而城市中的热却是灰色的。
玛丽,我恳求上帝让你不断发现令你心胸快乐、宽慰之事,常常生活在幸福乐园之中。
我与你必相待以诚,推心置腹。
爱慕者
哈利勒
致玛丽 1926年1月14日
亲爱的玛丽:
我手持玫瑰花和香草向你致以问候。你的信在我的心中播撒了欢乐。我每时每刻都想听你说话,每时每刻都希望对你的状况放心。
我现在波士顿,工作不多,但在牙医那里尝了不少苦头。
我的齿龈遭病菌侵袭,但我很勇敢,能够忍耐,并不讨厌折磨我的人。
哈利勒
致纪伯伦 1927年4月14日
哈利勒:
也许我写给你的信让你勉强承担了某种忧虑!每一封信里都有那么多问题,我不住地问这问那。毫无疑问,这些均出于强烈的愿望——即使这种愿望是贪婪的——这种贪婪与满足相反。我渴望你的画和诗,以便足饮灵魂的回声。
我的第一问:
什么使你烦恼?你到何时才不写作?我求你保护。我求你一有机会便把一切事情告诉我。
玛丽
致纪伯伦 1927年4月24日
哈利勒:
我希望你来这里看看春天。我希望你在这里过冬。世界像绿色海洋,翻滚着万道波浪;咆哮的大海上,漂浮着花和玫瑰。这里阳光灿烂,煞是耀眼。
阵雨停了下来。鸟儿一反冬日迁徙习惯,没有飞离。两周以来,我们一直在到处游玩,过些天才回家安安稳稳休息。
在这里,在我们排队停留驻足之地,虫蚁聚集在温暖的地方;若是没有这些虫蚁,人们会从四面八方赶来,尽情赏心怡神。
这里是虫子繁殖之地,偶尔看见毒蛇令我们大惊,毒蛇则急忙遁入自己的安全躲避处。这里的人很少,但今天我却来了,遭遇了大失败。
从阿拉巴马州来了一位陌生女士,我以前没见过她。她吃喝毕,四下望了望,看见我的画,惊异地说:
“这幅画使我想起一位画家……哦,他叫哈利勒·纪伯伦,你认识他吗?”
我心神不禁陶醉!种种回忆纷纷涌上心头——我看到了你的面容,我看到了你的庄严,我看到了你的完美,我看到了你的灵魂。于是,我陪着她进了我的房间;在那里,她看到了奇迹。
请转告我对你妹妹玛尔雅娜的爱与思念之情,如果你与她在一起的话。
顺致我的忠诚。
玛丽
致玛丽 1928年11月7日
我亲爱的:
两个星期以前,《人子耶稣》256一书出版了,受到了许多读者的欢迎。
我给你寄去了一本,也许书到之前你已出发了。我衷心希望你读到它时能使你喜欢。
出版商很高兴。
朋友们欣喜不已,交口称赞。
我感到多么难为情啊!世间多温厚,人们多可爱!
夏天并不像我预想或期望的那样。病痛没有减轻,但我未管那些,还是写了诗和歌。
此外,我对黎巴嫩同胞说,我不会回去从政。因我厌恶政治,不相信政治,不喜欢政治。
他们要求我回去,我也很思念故乡。正如你所知,我很想念他们,而且我的思念之火不会熄灭,除非身在那里。是的,除非身在那里。
我思念着故乡的丘山和峡谷。虽然如此,我却已决定作出牺牲,选择了留在这里,在我的画室工作,在我的画室里,能生产出在别的地方生产不出的作品。
是的……这是冬天……我需要温暖。
哈利勒
致玛丽 1929年5月16日
我亲爱的:
我现在波士顿,想在妹妹的简陋家中得到安闲宁静。
我病了,只觉周身不适,自感可能因神经疲惫所致。不过,我的精神尚好,因此不能让时间空空流逝。
秋天是残酷的,冬天亦如此。我们看到的只有严寒,看不到太阳。
那本书257名播美国内外;人们看后,都很喜欢。
他们说那是绝美的诗。
我内心觉得,过一些时候,他们会将之作为比诗更高明的一种东西而喜欢它。
我的关于莎士比亚的一本书——即我们一起商讨过的那本书——仍在酝酿之中。我自感有可能在一个月之中将之完成。但是,我现在很疲劳,不知从何下手,或怎样开始,也不知道我能否动笔。
请接受我对你的特别问候。我妹妹向你遥致问候,要我转达给你。
我近日将离开妹妹家去纽约。那里有许多事情等待我做。
我完成这些工作后,我希望我们一起去度假,以期修身养神。
哈利勒
致玛丽 1929年11月8日
我亲爱的:
是的……我今冬在波士顿病倒了。我患的是综合症,终以腿痛而告终。不过,我用意志和力量度过了危险阶段。
牙齿为我带来不少痛苦……令我生活艰难……愿上帝宽恕为我治病的牙医。
我在东方的义务完结了。我完成了委托给我的工作。
今后我不会再去接受这种任务,除非我对自己的明天放心。
我想提供帮助,因为我曾得到帮助……但是……
哈
致玛丽 1930年11月21日
我亲爱的:
我将在纽约待到圣诞节之后,然后再去妹妹那里,与她一起待上几天。
玛丽,请你提个什么要求吧……要什么……有什么要办……我希望你尽管说,我必将全心全力并带着感激的心情去办!
上帝为你祝福,为你添寿。
哈
致玛丽 1931年3月16日
我亲爱的:
我现在纽约。我几周内不会离开这里。
两天前,《大地之神》258出版了。
我给你寄去一册。
但愿你喜欢书中的插图。
风从东方吹来,
燃烧着的肉体,气味熏人。
神依靠牺牲而生活,
神在灰烬上建造宝座。
心神呀,心神!
我如何使你享受荣光?
我正在写另一本书,出版商决定在10月出版发行。我现在正埋头写作,同时为之插图。
上帝爱你
哈利勒
火焰熄灭 1931年4月12日
哈利勒命终,沿着自己的路走了。星期一,我们将他的遗体移往波士顿。
玛尔雅娜·纪伯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