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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_光与静默

作者:纪伯伦 字数:16800 更新:2025-01-07 17:24:54

我心爱的女子已经走了,去了一片遥远、空旷、荒凉大地,那里被称为空虚、遗忘之国。

一 卷着的报纸

我心所爱女子,昨天还坐在这个静悄悄、孤零零的房间里。她将她那美丽的头靠在这玫瑰色的柔软枕头上,把着这水晶杯,抿了一口掺着香精的醇酒。所有这些都是昨天的事,全是一去不复返的梦。至于今天,我心爱的女子已经走了,去了一片遥远、空旷、荒凉大地,那里被称为空虚、遗忘之国。

我心所爱女子的指印仍显示在玻璃镜上。她呼出的香气仍然洋溢在我的衣褶里。她那话音回声尚未从我家的角落里消逝。但是,我心所爱女子,却已迁往遥远的地方,那里被称为遗弃、淡忘之谷。至于她的指印、口香和魂影,则将一直留在这个房间里,直到明天早晨;到那时,我会打开门窗,让风神进来,用其狂浪巨流卷走那位美女留给我的一切。

我心所爱女子的画像,依旧挂在我的床头边。她寄给我的情书,仍然放在镶嵌着玛瑙、宝石的银盒子里;那诱起我想念她的银盒子,一直用衬着麝香的绸布包着。所有这些都将留在原来的地方,直到晨阳东升。晨光初照之时,我要打开窗子,让风神进来,将那些东西带往空无黑暗中去,带往无声寂静居住之地。青年们,我心所爱女子就像你们心所爱的姑娘一样。那是一位罕见的女性,是神用鸽子的温柔、蛇的反复无常、孔雀的妩媚、野狼的凶狠、白天鹅的纯美和黑夜的恐怖,再加上一把灰和一勺海沫造就而成的一位奇妙女子。

童年时代,我就认识了我心所爱的女子。我跟在她的身后,奔跑在田间;我抓着她的裙尾,走在街上。

少年时代,我就认识了我所心爱的女子。我曾在书籍里和经典著作中看到过她的面容和幻影,曾在水云中看到过她的身段线条,曾听到她的歌声与小溪淙淙流水声一起升腾。

成年时代,我就认识了我心所爱的女子。我曾与她对坐畅谈,向她请教教律方面的问题,向她倾诉我心中的痛苦,向她展示我心灵中的秘密。

所有这些事情,都发生在昨天;昨天是个梦,一去不复返。至于今天,那位女子则离去,去了一片遥远、空旷、荒凉大地,那里被称为空虚、遗忘之国。

我心所爱的女子名叫生活。生活是一位窈窕淑女,令我们身心向往,使我们神魂颠倒,给予我们许多许诺。她若慢慢腾腾,会夭折我们的耐心;她若忠于诺言,会唤醒我们的厌恶感。

生活是一位女子,用情人的泪水洗浴,身上滴着被杀者的鲜血。生活是一位女子,身穿以白天当面、用黑夜衬里的衣衫。生活是一位女子,乐意将人心作为好友,拒绝选其作为丈夫。生活是一位女骗子,但她很美;谁能看出她的谬误,便会厌恶她的姿色。

二 人分四类

人分四类: 真正的自由是孕育着高尚精神的一种情感,但只有在专制的阴影下和坐落在人类尸骨、头颅上的宝座面前,才会将之生下来。

自由是神灵点燃在强者心灵中的一柄神圣火炬,无论风暴多么狂烈,它依旧炽燃闪光,戏弄着周围的烟雾,嘲笑着压迫者的灰烬。

自由者也许会身陷囹圄,而自由则永远飘逸在广阔天空,永远面对太阳;自由者也许会身遭毒打,而自由却被永远由粗手污指紧握;自由者也许会丧命,而自由则伴随着生命大军走向永恒。

我真不明白,世界上竟有这样一群人,他们试图压制思想、扼杀原则,不知道心灵的巨大反抗力量会使之发展壮大,对低微兴致施加压力反倒能激发其成长。奇怪的是掌握奥斯曼帝国事务的人对历史留给我们的谚语故作不知,不懂得:真理是压不倒的;那些与社会原则、学说相对抗的人,无异于借油灭火。

随反抗而消逝的原则,其实并不是什么原则,只不过是伴夜梦而来,又随清晨苏醒而去的幻想罢了。在反抗者脚下被踩碎的学说空无真理,因为真理是一种永恒的精神,一会儿或更长些时间,便隐没在人们的目光下,但却不会消失;它会远离人类家庭,一代,两代,三代,但不久又会随着圣先知、大诗人、改革家的出现而显现在人类家庭面前;先知、诗人、改革家的出现不过是存在竖琴上的银弦,随着整个绝对思想的颤动而颤动,发出无比甜润的乐声,与天地共存,其中既没有天使,也没有魔鬼。

那位高喊“安拉510至大”的先知511什么也没有说,但让人们听到一则格言,星星、太阳和月亮不断地重复之,其声音每时每刻、每日每夜都回荡在大海深处、山谷沟壑。他没有创造新思想,但把自古以来隐藏在人们心中的声音送到了人们耳里。

那位说“美就是真理”的诗人,没说明暗蔽的东西,而是睁开双眼,看到了与大自然同在的原始真理。

由此可见,真理是一种实在的鲜活力量,自身便可当众宣布人们的喜与怒。那些从事昭示真理的人们,他们是上帝的无形手指弹拨下的乐器:人们可以对之进行击打,但真理不被击打;人们可以对之进行监禁,但真理不被监禁;人们可以对之进行屠杀,但真理是杀不死的,而是沿着自己的道路前进,并且无情地嘲笑紧抓着它的两只脚的无力弱手。

假若里达·陶菲格贝克已被真理视作门生和追随者,那么,就让他以监牢的黑暗而自豪吧!因为那黑暗使他在苏格拉底与米拉布之间停留了二十五天。就让他为流氓痞棍们的粗糙手掌感到高兴吧!因为那手掌使他与阿里·赛阿维、米德哈特帕夏同杯共饮美酒。就让他与我一起高呼:“真理是狂烈风暴,而反抗者只不过是枯枝、危房!”

七 生命多么慷慨

生命多么慷慨,生命的赠礼多么华美!

大地何其大方,大地的手掌何其宽广!

可是,我是多么无力取拿、接纳!

面对生命的涌泉,我的水罐显得多么微小!

面对大地的宝库,我的提包显得何其狭窄!

但期我有一千只手,伸将过去,抓取满把,然后腾空,再次抓满把,替代那只隐藏在衣褶里巍巍颤抖的手!

但期我有一千只手,在生命和大地面前伸展开来,替代这只抓着一把岸沙的害羞的手!

但期我有一千只杯子,日夜为我将之酌满甘露,让我痛饮,甘渴不解;我求日夜一再酌满,痛饮不止,依旧干渴不解!

但期我有一千只杯子,取代那只充满个人主义的饮料;正是那杯东西,我仅仅呷了一口,醉眠了整整一个月!

但期我的饥饿盖过一千名饥饿者,出席春夏秋冬四季设下的一千次宴会,贪婪地吞食种种美味,然而我仍然饥饿难忍!

但期我有一千副饥饿的五脏六腑,取代我这副刚刚出生就填饱了的脏腑!

但期我有一千只耳朵,倾听这醒着的夜莺和燕子为我唱的歌;但期我用被监牢寂静奴役千年的喧哗回报甜美乐声!

但期我有一千只耳朵,替代这只永远聆听海浪和风波轮流吟唱的挽歌的耳朵!

但期我有一千只眼睛,观看存在展示给我的奇妙景物;但期我总是向往眼见不到的存在的秘密!

但期我有一千只眼睛,取代仅能看见闪烁在远处地平线上被狂风压倒的微弱亮光的一只眼睛!

但期我有一千个躯体,穿上一千个清晨和一千个夜晚赠予我的一千袭锦袍;但期我在那之后羞于赤身裸体站在夜色和清早面前求乞!

但期我有一千个躯体,取代因恐惧而穿起用雾霭织成的外衣的那个躯体!

生命多么慷慨,大地何其大方!

可是,我是多么无力取拿、接纳!

面对着每日每时的馈赠,我是如此视而不见!

我是多么迷恋这个有限的小小自我!

它只是一个分子,却把自己看成无边无底的大世界!

这是颗果核,只顾自己的硬壳,忽视了目的完美!

这是颗柔嫩的幼苗,春天将之从沉睡中唤醒,夏天将之举起,放在自己的双肩上;但它却认为苏醒是自己的一种特质,高高在上是它的一种品性!

这是沐浴在光明中的一株甘蔗;但它认为自己落在地上的那个影子是它的一种标志!

难道我被有限的小事所吸引,因而忽略了大事?

难道我成了自私自利、自满自足两种黑暗的人质?

众人们,莫非你们当中没有那样的人:生命队列走过他的面前,他根本不抬眼看一看人们所取得的功业,而是仍然低着头用手指戏动石头子做的念珠?

莫非你们当中没有那样的人:他喝了一口水,既忘了制造杯子的人,也忘了泉源和河流?

莫非你们当中没有那样的人:他吃了一口饭,便看不起做饭的厨师,更不把生产粮食的田园放在眼里?

莫非你们当中没有那样的人:他穿了一件柔软光滑的外衣,便以为那是他的皮肤显现了奇迹,而全人类穿的不过是粗纤维?

莫非你们当中没有那样的人:他枕着一种柔软的床单,起初还感到舒适,顷刻间整个世界便开始在荆棘、芒刺上打起滚来了?

难道唯独我成了自私、自大两种监牢里的俘虏?

莫非你们当中没有那样的人:他点着一支蜡烛,便嘲笑起星星来?

莫非你们当中没有那样的人:他只说了一句戒斋的话,便免掉了永久的赞词?

莫非你们当中没有那样的人:他写了一段文字,便自以为那是一切规章制度的精华!

莫非你们当中没有那样的人:他仅仅叹了口气,就敢嘲讽风暴和火山?

莫非你们当中没有那样的人:他仅走了一步路,便以为到了木星?

莫非你们当中没有那样的人:他仅跳过了一条小溪,便以为自己正在银河上空盘旋?

难道唯独我生来就是否认、遗忘两种恍惚状态的奴隶?

众人们,莫非你们当中没有那样的人:当一个女子爱上他时,他却无视她的情感,而是对镜欣赏自己的美貌?

莫非你们当中没有那样的人:别人说了他一句好话,他便得意得像孔雀一样,惶恐、害羞的站姿完全消失?

莫非你们当中没有那样的人:人们把一种功绩归于他,他却以为自己是所有功绩的磁石?

不,并非我自己是自私自利、自满自足两种黑暗的人质;

不,并非我自己是自私、自大两种监牢的俘虏;

不,并非我自己是否认、遗忘两种恍惚状态的奴隶!

并非我自己,我们的本质是一样的:我和你们的骨头里有同一种钙质;我们和你们的血管里流着同一种血液。

我那躲藏到山洞里的思想与你们那避开上帝天空的灵魂何其相似!

但是,生命是慷慨的;若非其慷慨,她不会把我们当作她的儿女!

但是,大地是大方的;若非其大方,她也不会让我们走在太阳面前!

八 艾卜·阿拉·迈阿里512(上)

艾卜·阿拉·迈阿里时代已过去一千年,然而艾卜·阿拉仍然伴着人类思想的生活而活着,依旧随着绝对精神的存在而存在着。

艾卜·阿拉·迈阿里被遮在一千层面纱之后,本无需手握尺度的赞扬与尊崇。我们无论怎样行事,在他摆脱了生活的虐待和肉体的昏暗十个世纪之后,我们也无法给他以荣誉。不过,我们却能够把他的大名作为净化我们灵魂的中介,把他的高尚品格当作提高我们道德的学府,用他那不朽灵魂建造我们的精神殿堂。当我们为他庆贺节日时,我们会像一群饥饿的孩子,围坐在美食佳酿的餐桌四周。当我们因想起他而受到鼓舞引吭高歌时,我们会像夜间受惊吓的人们一样,立即起身握住宝剑和长矛——东方能找到比艾卜·阿拉的名字更锋利的宝剑,或比他的存在更坚韧的长矛吗?在叙利亚出现过比艾卜·迈阿里的思想更聪慧的思想吗?迈阿里的灵魂叛逆之前,在伊斯兰教或基督教中出现过叛逆历代幻梦和传统的灵魂吗?

无论我们的声音多高,也无法传到迈阿里灵魂居住的世界,而迈阿里那可怕感人声音,却可以穿越十个世纪,像洪流的咆哮一样传入我的耳中。那是一种巨大而柔和、柔和而可怕的声音,带着种种希冀高飞到绝对幻想的剧场,又带着愿望种种降落到纯粹现实的舞台。那声音里包涵着大海波涛的喧啸、狂风的怒吼和夜莺的鸣唱,那是盲诗人的声音。那是痛苦的叛逆者的呻吟。那是坚忍不拔者的声音。那是思想王国国王的声音。那是一个自立的叙利亚人的声音;即使阿拉伯半岛被海水淹没,死神从大地上唤走最后一个阿拉伯人,那声音也会随世代而回荡不息。

这就是艾卜·阿拉·迈阿里。

天命把迈阿里赐予我们,并使他的辉煌成了留给我们的遗产,正需要有一个人能引以自豪的我们,应该开发利用这种辉煌,并且教育后来人如何利用、开发它。我们应该对我们的子孙后代尽初步的义务,即在我们为他们建造的房舍里,为艾卜·阿拉·迈阿里竖立一座巨大塑像,供我们的子孙瞻仰、遮荫、朝拜,以便日后与那些以莎士比亚、但丁、弥尔顿和琼斯而自豪者的子孙相遇时,他们也一样为自己的先人感到豪迈。

叙利亚人哪,因此,我要求你们和我一道分享执行这一计划的光荣。我要求你们每一个人,无论男女,我要求工人、文人、商人和记者,要求每一个自爱自重的人,帮助我偿还这笔生命给我们带来的不得不偿还的债务。

假若你们当中有人不能出钱帮助我,那就请用心和爱进行帮助。但是,倘使你们当中有这样的人:日月既没有赐予他糊口之资,生活也没有给他一颗心,安拉亦没有赐予他以激情,那么,我要对他说:“你不是叙利亚人!叙利亚不需要像你这样的人!”513

哲理诗人艾卜·阿拉·迈阿里(973—1058)

九 艾卜·阿拉·迈阿里(下)

他是明眼人当中的盲人,又是盲人中的明眼人。这种状况将他领入孤独寂寞、惶恐不安、悲伤痛苦、多疑叛逆的境地。

他用自己的智力之目观看生活:他看到迷信、神话,便将之想象为宗教;他看到死亡,便将之猜想为消失;他凝视天空,便将之想象为天主。于是,他站在自己思想的幻影之间,开始渎骂那一代人的生活。因为他们像没有理性之物将自己交给惯性那样,向日夜的意愿投降了。

他是一位叛逆诗人,而不是哲学家。哲学家总是剥去存在的外部表征,看到的是绝对赤裸裸的本质;诗人看到的存在却是进行在铿锵韵律和意义夸张的田野上。迈阿里不曾创造绝对哲学,但却创造了绝对诗歌。

可是,哪个人又能创造绝对哲学呢?

哲学不正像衣服,总是随着时代更替,伴着好恶变化吗?

生活是一支永远前进的队伍,哲学家能够用创生的思想和新的学说使之停留一分钟,但却不能阻止它继续向着我们不知道的地方行进。

诗人则与生活一道前进,吟唱着诗句,仿佛已返老还童,昂首挺胸,无比豪迈。当他偏离生活道路时,生活便会笑话他;只要他沿着生活的脚印前进,生活便会把他带往它那更加神圣的殿堂,为他戴上桂冠。

生活已为艾卜·阿拉戴上桂冠,但生活却没有把他当作哲学家看待。

生活是叛逆的,甚至对叛逆者也是如此。

十 我爱我的国家

我爱我的国家,其爱有一千只眼睛在看,有一千只耳朵在听。

我爱我的国家,虽然她多病;我爱我的国民,虽然他们屡遭不幸。假若不是我的国家有病在身,我的国民神魂受损,我便不会信守誓言,也不会日夜将我的国家和国民挂在心间。

我爱我的国家,心明眼亮;爱若失明,会化为愚昧;爱中的愚昧既伤害爱者,也欺骗被爱者。

我爱我的国民,神清志醒;爱中的清醒,既不穿纱织之衣,亦不着用赞美所做之装。

我爱我的国家,多思多想;爱中的思与想,不会将被爱者思为瘦弱憔悴,也不会将被爱者的眼睑想成发黑。

我爱我的国家,我爱我的国民;但我的爱中没有什么迷恋之意,而是有一种朴素的甘甜的力量,且永不变化,不为自身乞求任何东西。

昨天,我参观了本城中的一座豪宅。当我进入厅里,挂在墙上的一帧女人肖像吸引住了我的目光;有人告诉我,那是女主人的肖像。我暗自心想:“那位画师多么善于欺骗,而买画的女主人又是何等愚蠢!”我之所以这样想,因为那女主人已是满脸皱褶,干枯而丑陋,而画中人的面孔却是丰满秀丽,线条匀称,没有一丝缺憾。我向女主人问起画师,女主人对之赞不绝口,竭力夸奖画师天赋才高。

走出那家门,我暗自说:“画师的手艺多像人们对自己祖国和国人的热爱之情啊!人们总是用尊贵线条和艳丽色彩勾画自己的国家,提到国人便是连声赞颂不止。”

我知道那位画师的艺术骗术竟得到了一万里亚尔的酬金。想一想,那些自欺且欺骗自己的国人和安拉的“爱国主义者们”又能得到什么呢!

热爱祖国是人的一种实在情感:如果政府拥抱这种情感,它会变成一种高尚美德;倘若政府仅仅用之作为佯装、炫耀,它便会变为一种丑恶行为,既伤人也伤害其国家。

让我们热爱我们的国家,知其屈辱与破碎!

让我们在光明中去爱国爱民,无论光明会揭示出多少缺点与不足!因为在黑暗中的人只能像鼹鼠一样,总是在永恒黑夜中挖洞。

十一 安德罗玛克514

昨天,几位朋友对我说:“今晚和我们一道去看由一群女性和桃金娘式的美丽小姐表演的阿拉伯故事吧!”

“什么故事?”我问。

他们说:

“艾迪卜·伊斯哈格515的《安德罗玛克的故事》。”

我心想:“多么离奇的时代呀!它能把许多人认为不能会聚在一起的彼此互不相关的事情集拢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

这使我想到安德罗玛克,那是一个不幸的女子,她在特洛伊城的永恒悲剧中扮演了一个悲剧角色,从而给荷马以最佳思想启示和最美韵律,使他将这位女子作为忠贞爱情的象征载入史诗《伊利亚特》之中。

之后,我想起伟大拉辛516的《安德罗玛克》。我想起那位漂亮女人莱莎,她曾在弗朗西斯喜剧舞台上,为拉马丁517、维克多·雨果518、肖邦519和圣·巴福演出过此剧,致使那些艺术大家们忘记了自己的过去和现在,纷纷拜倒在莱莎的面前,简直就像印度教徒在首神面前顶礼膜拜。

随之,我又想起艾迪卜·伊斯哈格——那是一柄日夜炽燃的火炬,尚未烧着周围的荆棘和枯树干便熄灭了。

我想到希腊的那块旧殖民地梅尔辛520。

之后,我想到叙利亚妇女——她们像民族一样诞生,像孩童一样生活,像叹息声一样消失。

我想到这些事情……当我收回思路时,暗自言道:“这个时代是多么离奇呀!一个梅尔辛女子在一个美国城市当着众人的面扮演了一个希腊女子的角色。那故事诞生在荷马的灵魂里,由拉辛将之表述,之后被艾迪卜·伊斯哈格所迷恋!”

我与朋友一起去看了那场演出,从头到尾,细心听过每句台词,注意到人物的一举一动。而且,我同时看到了两出戏,一出在舞台上,另一出在观众席中。那 大马士革木匠被饿死,织匠离开祖国,而百万富翁穿起法国衣饰,用着英国的餐具,睡着意大利产的床单,坐在奥地利产的椅子上……这时候,你们还会以追求民族工业感到自豪吗?

你们还为黎巴嫩空气清新、水质甘甜而自豪吗?空气并不是你们的气息,神也没有把你们涎水的甘甜掺入水中。假若你们有能力,也早就把空气给污染了,把水给毒化了。你们祖辈的遗迹上已蒙满灰尘;其中出土的一部分,也都到了欧美的博物馆里;我们当中若有人想研究它,应该去访问巴黎、伦敦、柏林、彼得堡、维也纳、罗马和纽约。

你为西方大人物对你们的评论感到自豪吗?但愿我能知道你们还是忘记了里南、迪·鲁斯萨勒、亨特、毕舜和基布博士等生活在你们中间的美国教授们所发表的文章!你们因那些西方人的话而作出牺牲,不正好证明你们事事、时时依靠西方人吗?

我像你们一样,为那些人的天赋而感到自豪。但是,你们面对这些人物又做了些什么呢?

他们当中有谁能留在自己出生的土地上,生活在亲人和朋友中间呢?

他们为什么离开叙利亚,到埃及、法国、英国、巴西和美国去谋生呢?

为什么他们当中最优秀的人因失望所致,表现出灵魂中对非他们母语的爱恋倾向?

自豪的人们哪,请你们告诉我吧!在叙利亚,人们只有头脑里充满醉意之时,才想到音乐;只有在举行婚礼时,才请歌手来;只有西方报刊提到美术雕塑时,才想到雕塑家和画家。在这种环境里,富人能够生活在叙利亚吗?

莫非你们羞于提及那些天才人物?你们当中最伟大的先知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你们中间出现的最后一位诗人孤独而死。难道提及君迪533、哈逊534、迈拉什535和哈达德536时,你们仍然保持沉默,不感到害羞吗?

这些人不是仍然活在你们的面前吗?你们用什么表示歉意呢?

难道你们会歉意地说:“艺术是奢侈品,而我们所需要的是生活必需品”吗?

难道你们的富翁乘坐的香车、女人的法式首饰洋装、家中的欧式华丽地毯等,都是生活必需品?

难道法国葡萄酒比自产的葡萄酒更适合、更有利于你们的胃?难道钢琴——我们当中很少有人善弹它——它的音色比阿勒颇竖琴、特黎波里芦笛、大马士革四弦琴的音色给你的心灵带来的震撼更强烈?究竟是哪位魔术师把糖粉丝变得比腊肠更加香甜可口?

对一个作家来说,把自己的笔蘸上油和蜜,用来写自己的民族和祖国,那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一个人口袋里装满珠宝,站在那里奢谈人民的恩德、祖国的壮美,那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我是一头黑羝羊,我站在众多民族前,不止用一种语言那样干过。

但是,对于一个作家来说,把自己的笔蘸上自己的心中之血,用来写自己的同胞兄妹,那才是最难最难的事情。

对于一个人来说,人民已把情感和倾向植于他的心中和灵魂里,当他谈及人民时,要他把他的情感和倾向放在一边,那也是最难最难的事情。

叙利亚人哪,你们当中有谁知道,仅仅“叙利亚”这个单词,就足以令泪水取代我的微笑,将我的欢乐之歌化为无穷思恋!

你们当中有谁知道,我宁愿我的国土上长满荆棘,而不希望那里满植生长在巴黎、伦敦、纽约公园里的玫瑰花和晚香玉。我宁要黎巴嫩山谷里的山洞,而不要香榭丽舍大街和 我相信你们能对易姆逊、惠特曼和杰姆斯说:“我的血管里流着诗人和贤哲的血。我愿意来你们这里取经,但决不两手空空而来。”

我相信你们的父辈为获得财富而来到这块土地之时,你们已经出生在这里,以便用智慧和劳作淘金。

我相信你们能够成为良好公民。

怎样做良好的公民呢?

假定在你们的权利之前,要继承他人的权利,但要经常意识到你们的权利。

你们要成为思想和工作的自由人,知道你们的自由受控于他人的权利。

你们要用你们的手创造美,还要满怀爱和信仰估价他人所创造的一切。

你们要用劳动换取财富,而且单单依靠劳动,尽力少花费自己的所得,以便在你们告别人世时,你们的孩子不依赖国家帮助。

你们要站在纽约、华盛顿、芝加哥和旧金山的高塔前,发自内心地说:“我们是建设大马士革、朱伯勒、苏尔、赛达和安塔基亚人民的后代;如今,我们在这里正胸怀壮志,与你们一道进行建设。”

你们要为你们成为美国人而感到自豪,但也应该为你们的父母来自安拉惠手抚摩并派使者而至的土地感到自豪。

二十二 你们有你们的思想,我有我的思想

我们都是穷人,除了生命别无余财。我们都是求乞者,除了生命别无可献。

你们有你们的思想;你们的思想本是一株大树,根插传统土地,枝靠惯性生长。我有我的思想;我的思想原是一片乌云,飘移在天空,之后化作雨滴降下,汇成小溪流入大海,然后又化作雾升上云天。

你们有你们的思想;你们的思想本是一座坚固高塔,大风吹不动,狂飙摧不垮。我有我的思想;我的思想原是柔韧青草,随风四下摇摆,以摇摆寻欢取乐。

你们有你们的思想;你们的思想本是一种旧学说,不会发生变化。我有我的思想;我的思想原是一种新创造,我每早晚都在筛它,它也在筛我。

你们有你们的思想,我有我的思想。

你们想让你们的强者打倒你们的弱者,让你们的足智多谋计算你们的天真无邪者。我则想用我的犁杖耕地,用我的镰刀收割,用石头和泥土建房,用毛或麻织衣。

你们想让体面与财富联姻,而我却想依靠自己。

你们想奋力追求声誉、美名,而我却想把声誉和美名当作两粒沙子抛在永恒海岸边。

你们想的是高楼大厦,家具用镶金嵌银的檀香木制作,华丽丝毯罩壁铺地,而我却只要洁净的灵魂和肌体,即使连一个头靠的地方也没有。

你们想做有头衔的职员,而我却只想做有用的公仆。

你们有你们的思想,我有我的思想。

你们有你们思想的社会、宗教海洋及其艺术、政治要求,我想的只是显而易见的朴素道理。

你们的思想说:“女人美而丑,娴淑而放荡,聪明而愚笨。”而我的思想却说:“每个女人是每个男人的母亲;每个女人都是每个男人的姊妹;每个女人都是每个男人的女儿。”

你们的思想说:“盗贼,罪犯,杀人犯,恶棍,逆子。”而我的思想却说:“盗贼是垄断者的走狗;罪犯是暴君的造物;杀人犯是被杀者的盟友;恶棍是暴徒的果实;逆子是酷厉的结果。”

你们的思想说:“法律,法院,法官,惩罚。”而我的思想却说:“假若有一部实用法律,我们都不服从,或都服从,倘使有一部基本法律,我们所有人在其面前一律平等。谁讨厌堕落的人,那么,他便是他们当中的一员。谁紧紧收起自己的衣角,以免让落入沼泽的人拉住,那么,他本人也是自处沼泽的人。对跌脚和过失不屑一顾且引以自豪者,无异于以对全人类不屑一顾。吹嘘自己没有罪过,无异于吹嘘生命自身没有过失。”

你们的思想说:“杰出者,发明家,教授,天才,才子,哲学家,伊玛目546。”而我的思想却说:“深爱者,亲爱者,盟友,忠诚者,正直人,牺牲者,殉道人。”

你们的思想说:“拜火教,婆罗门教,佛教,基督教,伊斯兰教。”而我的思想却说:“宗教只有一个,尽管表现形式各不相同,而且永远是单一位,尽管道分数叉,就像几个指头。”

你们的思想说:“叛教徒,多神教徒,年老人,异乡人,不信神者。”而我的思想却说:“彷徨者,迷路者,弱者,盲者,智力和精神上的孤儿。”

你们的思想说:“富翁,穷人,赠礼人,求乞者。”而我的思想却说:“我们都是穷人,除了生命没有富人;我们都是求乞者,除了生命没有赠礼人。”

你们有你们的思想,我有我的思想。

你们的思想说:“国家靠政务、政党、会议、报告和条约而立足。”而我的思想却说:“国家必靠劳作而立足:劳作在田间、葡萄园,劳作在织机前和印染厂,劳作在采石场和森林,劳作在办公室和印刷厂。”

你们的思想认为人们以其征战英雄而感到豪迈,于是频频歌颂奈姆鲁德547、奈卜赫德548、拉美西斯549、亚历山大550、凯撒551、汉尼拔552、拿破仑553。而我的思想却只承认真正的英雄是孔子</a>、老子</a>554、柏拉图555、阿里·艾卜·塔里布556、埃扎利557、贾拉勒丁·鲁米558、哥伦布和巴斯德559。

你们的思想认为压倒的力量在于军团、大炮、装甲车、潜水艇、飞机和毒气。而我的思想却认为真正的力量在于真理;依靠臂力和机械取胜的人,他们最终将成为失败者。

你们的思想能区分开实际与想象、苏菲派与物质主义。而我的思想却晓知生命有独一无二性,其所具有的重量、尺码和程序不同于你们的重量、尺码和程序。也许被你们认作是幻想者的人却是个实践家,而被你们视作唯物主义者的却是个空想家。

你们有你们的思想,我有我的思想。

你们有你们的思想;你们追随着你们的思想游荡在废墟、木乃伊和化石博物馆。我有我的思想;我看到的我的思想飘飞在雾霭与星云之间。

你们有你们的思想;你们赞美你们的思想端坐在骷髅制成的宝座上。我有我的思想;我看到我的思想徘徊在无名遥远山谷之中。

你们有你们的思想;你们吹笛赞颂你们的思想,起舞为你们的心灵而欢欣。我有我的思想;我的学说宁取临死的喉鸣,而不要你们的笛鸣,并且封锁你们的舞场。

你们有你们的思想;那是所有快乐温存、协调一致者的思想。我有我的思想;那是每一个失去故乡,在自己的国家里变成了异乡人,在自己的亲人和好友中成了孤独者的思想。

你们有你们的思想,我有我的思想。

二十三 你们有你们的语言,我有我的语言

你们有你们的语言,我有我的语言。

你们有你们所想的阿拉伯语,我有符合我的思想与情感的阿拉伯语。

你们有你们的词语及其排列顺序,我有词语示意,但不触摸,有排序向往但不接近的阿拉伯语。

你们的阿拉伯语中有僵冷的香尸,并将之当作一切;我的阿拉伯语中的躯体,其价值不在自身,而在于体内的灵魂。

你们的语言中有预定的康庄大道,我的语言中有变化无常的媒介,只有把隐藏在我心中的东西传达到众多心中时才依靠它。

你们的语言中有固定的语言和有限的干枯规律,我的语言里有乐声,我会把它的抑扬顿挫、高昂低谷溶入思想、爱好与美感之中。

你们有你们的语言字典、词典、词源</a>,我有耳朵筛过、记忆力背诵下来的熟悉话语,专供人们欢乐、悲哀之时口头传唱。

你们有你们的语言,我有我的语言。

你们有你们的语言韵律、音步、韵脚及允许和不允许的填充;我有我的语言小溪,唱着歌流向海岸,根本不在意自己前进道路上的石头和重量,也不知道与自己同行的秋叶里的韵脚。

你们有你们的语言中的精力旺盛、博学多才、卓越非凡的诗人,并且有人为他们发表、编辑、注视作品;我的语言中有一种东西,惧怕羞涩地漫步在那些既未吟一行诗也没写一行散文的诗人们的心中。

你们有你们语言中的悼亡、颂扬、夸耀、祝贺诗作;我的语言不肯悼念死于子宫者,拒绝颂扬应该嘲弄的人,不屑祝贺同情的人,唾弃中伤可能避开的人,瞧不起夸耀之能事,因为在人类中没有什么值得夸耀之事,人只有能承认自己的软弱和愚昧。

你们有你们的语言,我有我的语言。

你们的语言中有《修辞学》、《词汇学》和《逻辑学》;我的语言中有被压迫者的目光、思念者眼中的泪珠、信士唇上的微笑和开朗宽容者的手势。

你们的语言中有西伯维560、乌苏德561、伊本·欧盖勒562及他们先后的心烦意乱的人所说的话;我的语言中有母亲对孩子、情郎对情侣和虔诚修道士者对夜下寂静所说的话。

你们的语言中有《善言家》,出语决不支离破碎;还有《雄辩家》,禁戒无拘无束。我的语言中有寂寞者的喃喃话语,句句见解明了;有痛苦者的呻吟,声声雄辩畅达;有受惊者的呼喊,句句声声简明达意。

你们的语言中有《坚固建筑》;我的语言中有成群的燕子、夜莺,展翅翻飞田野牧场之间。

你们的语言中有《银质项链》;我的语言中有露珠、回声和风拂杨柳。

你们的语言中有《编织》、《天启》、《修饰》及这些杂艺后的种种虚构。我的语言中有话语,一旦说出,听者竖起耳朵欲听话外音;一经写出,便在读者面前展现出一个无限空间。

你们的语言有其过去,那里饱含昔日的光荣与豪迈;我的语言有其现在与将来及现在的准备和将来的自由与独立。

你们有你们的语言,我有我的语言。

你们的语言中有乐师,乐师拿起四弦琴,为你们弹奏了其手指选定的乐曲;我的语言中有吉他,我拿起它,奏出我的灵魂梦想和我的手指播送出的歌声。

你们当中的部分人将语言诉说给另一部分人,以求相互取乐、欣喜。我把我的语言贮藏在暴风中和海浪里:风有耳,其耳对我的语言的嫉妒胜过你们的耳朵;海有心,其心对我的语言的不在乎胜过你们的心。

你们理当收拾起你们的语言之夜所散落下来的碎片;我应该亲手撕碎每件破旧之物,把路旁阻碍前进的东西全部抛向山顶。

你们应该对你们断下来的病肢做防腐处理,将之保存在你们的智慧博物馆里;我则要把每一个瘫痪的肢体用火烧掉。

你们有你们的语言,我有我的语言。

你们的语言是瘫痪了的老太婆;我的语言沉浸在自己的青春梦想的海洋之中。

当你们的老太婆和我的少女揭开面纱时,你们的语言会变成什么?你们会把你们的语言贮藏在哪里?

我要说,你们的语言将化为乌有。

我要说,油干了的灯不会再亮多久。

我要说,生活不会走退步。

我要说,尸床之木不会开花结果。

我对你们说,被你们视作表白的东西,并不比被美化的不孕及被装饰的愚笨更高明。

我要说,你们灵魂中的甘苦会使你们情不自愿地走向话语的沼泽。

我要说,你们心中的冷酷迫使你们服从你们口上的软弱,你们想象力的微小会把你们当作对嘴多舌的奴隶卖掉。我要对你们说,只有你们的子孙作</a>为法官和刽子手站起来时,这一代才会结束。

我要对你们说,诗人是使者,将一般灵魂所暗示的传达给个别灵魂;假若没有使命,也便没有诗人。

我要说,作家是忠诚的谈话人;假若没有正确、结合、固定的话语,也便没有作家。

我要对你们说,诗歌和散文是情感与思想,此外还是脆弱的线与断裂的丝。

东方已透出黎明曙光,现在你们还认为我在抱怨你们的语言,同时为我的语言辩护吗?凭使我变成你们眼和鼻中火与烟的主起誓,不是的。

生命不会在死神面前为自己辩解,其实它也不会在谎言那里解释自我,强大永不会站在虚弱面前。

你们有你们的语言,我有我的语言。

二十四 致叙利亚青年

叙利亚青年,你的自我可曾问过你:你是昨天之子,还是明天之子?

你可曾独自审视你的灵魂深处,求其回答你的问话,以便知道你的灵魂像俘虏一样,拖着沉重镣铐行进在昨日队列之中,还是像自由人一样,昂首阔步行进在未来的队伍里?

你究竟居住在你的父辈和祖辈为你建造的理想房舍里,还是在努力为你的子子孙孙建造房舍呢?

你是生活在记忆世界的那种人,还是生活在目标世界的那种人呢?

你的想象力是把你带到你出生的地方,看到你自己与在广场上玩耍的小伙伴们在一起,于是内心叹息道:“一去不复返的岁月多么甜美。”还是你的想象力把你引向新叙利亚,发现自己已是成年男子中的一员,正与人们一道,用自己的智力、精力和体力为自己的国家效力呢?

你是那种常读“先进者消息”——其多数是捏造和虚构——的人,在你的想象中,那些先进者们已经获得了人类的所有完美,他们去时会带走美德、权力、荣誉和意志?

你还是被上帝擦亮眼睛的人,从而知道过去所到达的地方不过是攀登真正高处和获得正确知识的几个台阶而已?

叙利亚青年,请把你独身所梦想的告诉我,你究竟在哀悼过去,还是在向往未来?

你究竟不知不觉地漫游在被大地埋葬的人们的坟墓之间,还是展翅翱翔在尚未出生的灵魂群体之上?

你认为你自己是过去一件事情的终结,还是将来发生的某件事情的发端?

究竟谁是你梦想中的英雄和理想里的新娘?

在困倦与睡眠之间的那个时候,你可曾要求历史人物称赞你,并且让他们亲近、敬重你?

谚语曰:“你给我说出你所结交的人,我就能说出你是何许人。”

我则要加上一句:“你对我说出你所梦想的历史英雄,我就能说出你是什么人。”

假若你欣赏拿破仑,那么,你就是昨日之子。因为拿破仑是个奇特的集合体,未曾与他先或后的人交往过,也没有为明天做出什么大事。瓦特鲁战役563是他的所有对手和目的的殓衣和坟墓。那位伟大君王坐在骷髅丘山的高位上达二十年,已经跌至谷底,消失在一日之间!

假若你喜欢华盛顿,那么,你就是明日之子。虽然华盛顿没有成为像拿破仑那样的军事大家和思想天才,但在太阳面前为最伟大和最光辉的社会大厦奠了基。

叙利亚青年,请把你对你的国家的看法告诉我!

假若你是那种提到自己祖国便歌颂那些征服和统治叙利亚的国家的光荣,那么,你就是山洞,只能反射陈歌旧曲的回声,而不是直升向以太和大气共舞的鲜活声音。

假若你是个能透过现代乌云观察未来,看到叙利亚是个繁荣的国家,叙利亚人是一个自由活跃的民族,正独自前进着,决不依靠拐杖,那么,你就是明日之子,必将帮助叙利亚实现其希望与理想。

叙利亚青年,请你告诉我,把你的宗教信仰告诉我!你是将精神考验与幻想混为一谈的人吗?因为远离幻想而远离精神考验,因为讨厌与迷信、传说有关的东西,连真理也厌恶起来?若然,那么,你就是过去之子,耳朵全聋,分不清青蛙的鼓噪与燕子的鸣唱。

假若你是被生活所钟爱的人,生活便会使他们看到传统和神化都是大地的分泌物,只能短暂存留;宗教是心灵思念的一种果实,但却永存久在。若然,那么,你就是未来之子,沿着美德大道,向着真理目标前进。

叙利亚青年,请你告诉我,把你对科学和神仙的看法告诉我!假若你把铿锵词语一一相对排列起来,站在讲台上,用从学校壁报上采集来的粗浅认识充斥人们耳际,那么,你就是过去的童子,分不清浮上水面的顷刻即消失的闪光泡沫与永久平静、庄重运行在苍穹的星斗。

假若你天生晓得科学依靠品格,那么,你就是明日之子,绝不会把光明与黑暗等量齐观。

叙利亚青年,你何不告诉我?请你告诉我:假若你是昨日之子,我们就哀悼你一番;假若你是明日之子,我们就认你为活着的兄弟!

二十五 我爱劳动者

我爱劳动者。

我爱用思想劳作,用泥土和想象的星云创造鲜血、美丽、清新、有益图画的人。

我爱那样的人:他在父亲那里继承来的花园里发现一株苹果树,于是在旁边又栽了一株;他买了一棵葡萄树,能结一堪他尔564葡萄,经他培养,能接出两堪他尔葡萄。

我爱那样的人:他拿起被丢弃的干木,为婴儿制成摇篮,或做成能弹出歌曲的吉他;我喜欢那样的人:他取来巨石,制成雕像,盖成房子和庙宇。

我爱劳动者。

我爱那样的人:他能把泥土变成盛酒的器皿,或装油的容器,或容香精的罐子。我喜欢那样的人:他能把棉花织成衬衫,能把毛织成外袍,能把丝织成面纱。

我爱铁匠:他打在铁砧上的每一锤,无不夹带着他的一点鲜血。

我爱裁缝:他用交织着自己目光的线缝制衣服。

我爱木匠:他敲进的每一颗钉子,无不夹带着他的决心和意志。

我爱所有这些人。我爱他们那浸透了大地各种因素的手指。我爱他们那满足忍耐象征的脸面。我爱他们那闪烁着勤奋珠光的生活。

我的心中充满着对牧羊人的爱:每日早晨,他赶着自己的羊群去绿色草原,将之带到清泉旁,用芦笛与之促膝交谈,直到长长白天逝去;夜晚来临,将羊群赶回羊圈,那里是休息、安心之地。

我爱劳动者,因为他使我们的日夜相继。

我爱劳动者,因为他为我们提供食物,而克制自我。

我爱劳动者,因为他勤于纺织,让我们穿新衣,而他的妻儿却穿着旧衣服。

我爱劳动者,因为他建起高楼,而自己却住简陋茅舍。

我爱劳动者的甜美微笑。我爱劳动者两眼中的独立、自由目光。

我爱劳动者,因其温顺,自认为是仆人,虽然他是主人。

我爱劳动者,因其腼腆,自认为是枝条,虽然他是树根。

我爱劳动者,因其羞怯,你给了他工钱,未等你感谢他,他先感谢你;你一赞美他的工作,便看到他泪花模糊了双眼。

我爱劳动者,因其为了让我们的背直起来,他总是弯着背;为了让我们的脸朝前方,他总是弯着自己的脖子。

我爱劳动者。

灵魂与肉体俱懒,且又厌恶劳动的人,我能说他什么呢?因为需要金钱而拒绝劳动的人,我能说他什么呢?因为审视劳动,自认为自己比那些双手沾满泥土的人高贵,我能说他什么呢?

坐在存在的餐桌旁,却不把自己辛苦换来的面包和美酿放在餐桌上的人,我能说他什么呢?

那些不种想收的人,我能说他什么呢?

我只能像评说植物和靠吸植物津液与动物血液而延续生活的寄生虫那样评说这些人。

我只能像评说趁新娘新婚之夜偷偷窃新娘首饰的盗贼那样评说这些人。

二十六 我们都祈祷

我们都祈祷,但我们当中的部分人带着目的和知识祈祷,而另一部分人则无目的和无知识地祈祷。人之心在神圣的无限面前无声地跳动、歌唱着跳动。溪水流向海岸,无论山谷狭窄还是宽阔;溪水定会流到大海,无论天空布满冬季乌云,还是夹带着春令喜雨。

在我的信条中,祈祷是对存在的希望,对生活的向往,是有限意志对无限意志的想念;发自婴儿胸中的 假如我们只赞扬阿卜杜拉·布斯塔尼的著述,那么,我们的赞扬还是干瘦、有限的,简直可以说是一种虚妄与摒弃。布斯塔尼的真正伟大之处已经体现并且仍然体现在师从他和以他为师的壮年人和青年人的身上。

五十年间,这位伟人将他的神奇面纱披在一代又一代人的心灵上。这其中有他的特点,有他的荣耀。阿卜杜拉·布斯塔尼满足了每一个与他有联系的人的需求;岂止如此,因为他还激励、鼓舞了和他没有联系的人们的心灵。而自己的脸面没接触到他的神奇面纱的那些人们,则起来反对他的道路及其追随者。那之中孕育着阿拉伯文学的新生命,也是他的自我决心的最有力证明。

明天将会忘记那些对阿拉伯复兴运动出过力的大多数人,但明天必将记起尊贵大师阿卜杜拉·布斯塔尼的英名,而且饱含敬重、感恩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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