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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_往事与随想

作者:赫尔岑 字数:12766 更新:2025-01-07 17:23:30

欧洲委员会——俄国驻尼斯总领事——致阿·费·奥尔洛夫的信——对孩子的侦查——福格</a>特一家——从七等文官变为赋税农民——沙特尔乡的接待

(1850—1851)

我们从巴黎到达尼斯后一年,我写道:“我的悄然远遁只是空欢喜了一场,我在住处门口画五芒星符箓1也是白搭:我没有找到希望中的和平,也没有找到安静的避风港。五芒星符箓只能防恶鬼,防恶人任何符号也不管用——也许除非躲进与世隔绝的地洞才成。

“在1848年这一站和1852年这一站之间,我经历了一个枯燥而沉闷的、完全空白的时期,一段使我心力交瘁的路程——什么新事物也没有,有的只是令人心灰意冷的各种个人不幸;生活的车轮又脱落了一个。”

《法意书简》(1851年6月1日)2

确实,回顾那段时期,我便不禁悲从中来,仿佛想起了一次葬礼,一场大病,或者一次手术。即使不触及那覆盖在层层乌云下的内心生活,政治形势和报上的消息已足以使人逃进荒原了。法国像一颗坠落的行星,飞速走向了12月2日3。多灾多难的、被出卖的匈牙利,把德国送到了尼古拉的脚下。4各国雇佣的警察在一起开会,密谋策划,要为国际暗探事业采取共同的措施。5革命者依然只是做空洞的宣传。由于希望落空,站在政治运动前列的人迷失了方向。科苏特从美国回来后,失去了一部分人民的拥戴。马志尼在伦敦联合赖德律-洛兰和卢格,组织了欧洲中央委员会6……然而反动势力已越来越猖狂。

我和马志尼自从在日内瓦,后来在洛桑会面后,1850年又在巴黎碰头了。他是秘密进入法国的,住在一个贵族家里。他派了一个心腹把我找去,向我谈了在伦敦建立国际组织的事,问我是不是愿意作为俄国人参加;我没有作出肯定的答复。过了一年7,奥尔西尼到尼斯找我,把欧洲中央委员会的纲领和几份宣言交给我,还带来了马志尼再度邀请我参加的信。我不想参加委员会,当时我与整个俄国已完全隔绝,我还能代表俄国生活中的什么力量呢?但这不是唯一原因,我对欧洲委员会的不满另有缘故。我觉得,它没有深刻的思想做基础,内部不统一,甚至也没有这种必要,它的形式又是完全错误的。

委员会所代表的运动的那个方面,即恢复各被压迫民族的斗争,在1851年还不够强大,不应公开成立组织。这种委员会的存在只是证明英国立法当局的容忍,在一定程度上也表明英国内阁不相信它有什么力量,否则它势必对外国人通过一项法令,或宣布对他们不适用人身保护法8,予以取缔。

欧洲委员会除了吓唬各国政府以外就毫无用处,可是他们并未意识到这一点。最认真的人也极容易陶醉在形式主义中,让自己相信他们在做着什么,例如定期开会,编写文件、会议记录,讨论问题,投票表决,作出决议,印制宣言,发表政治主张等等。革命的官僚主义正如我们的文牍主义,把行动变成了文字和形式。在英国,形形色色的团体不计其数,它们都要召开隆重的会议,出席的有公爵和勋爵,教士和大臣。司库募集捐款,作家编写文章,所有这一切实际上什么也没有做。这些聚会大多是慈善性的,或宗教性的,它们一方面提供了消闲的机会,另一方面可以使从事世俗活动的基督徒的良心得到安慰。但是革命的元老院在伦敦不可能始终保持这种温顺、和平的性质。这是大声宣告的秘密活动,敞开大门进行的地下工作,也就是说这是不可能的。

秘密活动必须是秘密的。只有在英国和美国,秘密组织的时代已经过去。任何地方,只要有少数派,有群众中的先知先觉,企图把他们所理解的思想付诸实施,又没有言论自由,没有集会的权利,那里就必然形成秘密团体。我这么讲是毫无偏见的;自从少年时期的企图在1835年以我的流放告终以后,我再也没有在任何时候参加任何秘密组织,但这完全不是因为我认为把力量用在个人奋斗上更好。我不参加是因为我还没遇到一个组织符合我的要求,我可以在那里发挥我的力量。如果我遇到佩斯捷利和雷列耶夫的团体,我会毫不犹豫地参加进去。

委员会的另一个错误或另一个不幸,在于它缺乏统一性。把形形色色的要求汇集到一个中心,只有在可以发挥集体力量的真正的统一下才能办到。如果参加委员会的每个人只代表自己这个唯一的民族,这还妨碍不大,因为他们对一个主要敌人——神圣同盟的仇恨是统一的。但是如果他们的观点只在两个否定的原则(否定君主政体和社会主义)上取得一致,在其他方面并不一致,那么为了统一,让步是必要的,但这种让步势必损害每人所代表的民族的单方面利益,为了大合奏只触动某几根弦,结果这几根弦发出的声音特别响,这支混合乐队奏出的和声也变得不和谐、不协调、不平稳了。

看过奥尔西尼带来的文件后,我给马志尼写了下面这封信:

“亲爱的马志尼!我真诚地尊重您,因此不怕向您坦率地陈述</a>我的意见。不论如何,请您耐心地、宽容地看完我的信。

“您可以算得是当代主要的政治活动家之一,您的名字是一直得到同情和尊敬的。可以不同意您的观点,您的行动方式,但是不能不尊重您。您的过去,1848年和1849年的罗马,使您不得不高傲地度着伟大的鳏居生活,等待着革命形势把预言革命必将到来的战士召回它的行列。正因为这样,我感到痛心,看到您的名字与一些毫无作为、只能败坏整个事业的人的名字,与那些给我们造成过灾难、也只能造成灾难的人的名字,并列在一起。

“这可能成为怎样一个组织?这只是一群乌合之众。

“无论是您还是历史,都不需要这些人,对他们所能做的一切只是宽恕他们的罪行。您指望用您的名字掩护他们,您指望他们分享您的影响,您的过去,可是他们能给予您的只是他们的不得人心,他们的过去。

“在那些宣言中,在《流亡者》9中,有什么新的东西?在那里能看到2月24日10以后的严峻教训吗?这只是从前的自由主义的继续,不是新的自由的开始——这是尾声,不是前言。为什么在伦敦不可能有您所希望的组织?因为它不能建立在不明确的目标上,只能以深刻的共同的思想为基础,可是这基础在哪里呢?

“你们的宣言是你们的 “请不要以为,我这么讲是为了逃避工作。不,我不会无所事事,我的血管里有着太多的血,性格中有着太多的活力,我不可能扮演袖手旁观的角色。从十三岁起我就在为一个思想奋斗,站在一面旗帜下——反对一切专制政权,反对一切奴役,维护人的无条件的独立。我希望继续从事我小小的游击战——做一个真正的哥萨克……像德国人说的,自己做事自己负责;在革命的大军没有真正形成以前,暂时不做它的正规战士。

“在等待它的时候,我便写作。也许这等待会延续很久——人们的发展变化莫测,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但是讲话、呼吁、劝导却是我能办到的,我要全心全意这么做,决不动摇。

“亲爱的马志尼,请原谅我写得这么坦率,这么长,继续保持对我的一点喜爱,不要把我当作一个背弃了您的事业,因而也是背弃了自己的信念的人。

1850年9月13日于尼斯”

马志尼为这信回答了几行友好的话,他没有接触到实质问题,只是说必须团结一切力量,以便统一行动,对大家的不同观点表示忧虑等。

就在马志尼和欧洲委员会想起我的那个秋天,尼古拉·帕夫洛维奇的反欧洲委员会13也想起了我。

一天早晨,我家的女仆露出有些担心的脸色向我通报道,俄国领事在楼下,问我能不能接见他。我本来认为我同俄国政府的关系已经结束,因此对领事的来访不免有些吃惊,猜不出他对我还有什么贵干。

进来的是一个像德国人的官员,属于 在这样的奖励下,可想而知,口才不可能扬眉吐气!

摆脱了皇帝和领事之后,我得设法改变没有护照的地位了。

前途一片黑暗,不容乐观……我可能死,那个脸红的领事可能到我家中搜查,取走我的证件,想到这一点,我不得不考虑在什么国家取得国籍的问题。不言而喻,我选择了瑞士,尽管正是在这个时期瑞士的警察对我耍了一套花招。

我的 但是怎么办呢?幸好学校中有一个最好的教师,是热心于聋哑人教学的年轻人,具有十分广博的知识,他不同意犹太教公会式警察局的意见,而且又是引起苏黎世州长老们义愤的那本书的忠实读者。我们建议他辞去学校的职务,到我母亲家中教书,然后跟她一起前往意大利。他当然满口答应。学校当局气坏了,但没有法子。我的母亲带了科利亚和施皮尔曼到了尼斯。动身前,她派人去索回保证金,他们借口科利亚还在瑞士,没有给她。我从尼斯写了信。苏黎世警察局要我提供材料,证明科利亚已在皮埃蒙特22获得了合法居留权……

这太过分了,我给苏黎世州州长写了下面这封信:

“州长先生:

“1849年我的孩子五岁时,我把他送进了苏黎世聋哑学校学习。过了几个月,苏黎世警察局向我母亲要他的护照。由于在我们本国从不查看婴孩和在学校读书的孩子的身份证,因此我的儿子没有单独的护照,只是附在我的护照上。苏黎世警察局不满意这解释。它要保证金。我的母亲为了免得孩子遭受苏黎世警察局这种莫须有的怀疑,被勒令出境,因此缴付了该款。

“1850年8月,我的母亲打算离开瑞士,要求发还保证金,但遭到苏黎世警察局的拒绝;它得确切知道孩子业已离境之后才予发还。我的母亲到达尼斯之后,便委托阿维陀尔先生23和舒尔特格斯先生24领取该款,同时提交了证件,说明我的被怀疑的六岁的儿子已在尼斯,不在苏黎世。苏黎世警察局仍不同意发还保证金,这时它要求的是另一种证明,即由此地警察局证明,我的儿子已‘正式获准在皮埃蒙特居住’。舒尔特格斯先生把这意见通知了阿维陀尔先生。

“看到这种在苏黎世警察局中发生的有趣的怪现象,我拒绝了阿维陀尔先生劝我提交新证件的建议,尽管他极其关切,愿意亲自为我领取。我不想满足苏黎世警察局的这个要求,因为它虽然权力极大,还是无力行使国际警察的职权,也因为它的要求不仅是对我的侮辱,也是对皮埃蒙特的侮辱。

“州长先生,撒丁政府是文明的、自由的政府。它怎能不允许一个六岁的、有病的孩子在皮埃蒙特居住呢?我确实不明白,对苏黎世警察局的这种要求该作何解释——是对我们的奇怪的捉弄,还是对保证金具有特殊的爱好?

“州长先生,我把这事提请您明断,并要求阁下,如再度拒绝,务请费心向我说明原由,因这事过于离奇,又涉及我的切身利益,我认为我没有义务不向全社会公布此事。

“我已再次写信请舒尔特格斯先生汇交此款,并可大胆向您保证,不论是我的母亲,是我,还是我被怀疑的孩子,在遭到警察局的一切刁难之后,都决不会再存丝毫重回苏黎世的奢望。在这方面已毫无危险可言。

1850年9月9日于尼斯”

不言而喻,这以后,苏黎世警察局尽管具有统治全世界的野心,还是发还了保证金……

……除了加入瑞士国籍,我不想在欧洲任何国家,包括英国在内,取得国籍。主动归顺任何国王,作他的臣民,都是我所不乐意的。我离开一个坏老爷,不是为了投靠一个好老爷,而是要摆脱奴役地位,成为自由的耕耘者。因此只有两个国家供我选择:美国和瑞士。

我非常尊重美国,我相信它有远大的前途,知道它今天已比过去加倍接近欧洲,但是美国的生活令我厌恶。很可能,那些倔强的、粗犷的、严峻的气质在那儿形成另一种性格。美国还没有定型,还没有建成,工人和技术人员穿着日常的工作服,正在那儿扛木材,抬石块,有的锯,有的砍,有的钉,忙忙碌碌……为什么外国人要住进这幢还没建成的屋子呢?

除此以外,正如加里波 然而一旦需要,尼斯的行政长官和都灵的大臣们便会利用对我的诬蔑。在我被驱逐前几天,尼斯爆发了“人民骚乱”——船夫和小店主在银行家阿维陀尔花言巧语的煽动下,提出了抗议,反对压制这个自由港,态度相当强硬,他们宣称尼斯公国是独立的,具有不可剥夺的权利;整个王国普遍实行的低关税政策削弱了尼斯的特殊利益,没有尊重“尼斯公国的独立地位”和“记载在历史文件上”的权利。60

阿维陀尔,这位帕隆河(一条流经尼斯的干涸的小河)边的奥康内尔61被捕入狱,尼斯街头夜里还出现了巡逻队,人民也出动了,双方唱着歌,但唱的是同样的歌——这就是一切。对于这件关税和税率的兄弟阋墙之争,无论我或其他外国人都不会介入,这还用说吗?然而行政长官却声称流亡者中某些人煽动了这次事件,其中一人便是我。政府为了表示根除祸乱的决心,命令我和其他一些人立即离境。

我去见行政长官(一个耶稣会教徒),向他指出,对一个本来即将离境的人勒令出境完全是多此一举,何况我口袋中还揣着经过签证的护照,因此问他这究竟是为什么?他向我声明,他也像我一样感到奇怪,这是内务大臣采取的措施,事前甚至没有与他联系过。他的态度这么客气,使我不能丝毫怀疑,这一切都是他搞的鬼。我把我与他的谈话写信告知了反对派的著名代表洛伦佐·瓦列利奥62,便到巴黎去了。

瓦列利奥在向政府提出的质问中猛烈攻击了那位大臣,要求对我被逐一事作出答复。大臣怕事,避免涉及俄国外交上的任何影响,把一切都推在尼斯行政长官的告发上,最后温和地表示,如果内务部在这件事上操之过急,不够谨慎,那么它可以改变自己的决定。

反对派鼓了掌。因此事实上驱逐令已被取消,然而尽管我写了信给内务大臣,他却不予答复。我在报上读到了瓦列利奥的发言和对它的回答,因此从弗里堡回来时,我干脆顺路前往都灵。为了免得签证发生问题,我没有办签证;在皮埃蒙特和瑞士的边境上,检查护照不像法国宪兵那么穷凶极恶。到了都灵,我便找内务大臣,他派他的助手接见了我,那是主管高级警政的蓬斯·德·拉·马蒂诺伯爵,当地一个著名的人物,聪明而又狡猾,天主教党的忠实信徒。

他的接待使我惊讶。他对我讲了我想对他讲的一切:有些像我和杜贝尔特的一次会见,只是蓬斯伯爵比他高明一些。

他的年纪已经相当大了,带些病态,身材瘦瘦的,外表叫人讨厌,一脸凶相,显得诡计多端,有些像教士,生着粗硬的灰白头发。我刚想说明我要面见大臣的原由,才讲了十来个字,他便打断了我的话:

“好啦,这有什么疑问呢……您前往尼斯,前往热那亚,留在这儿,都悉听尊便,只要您不致怀恨在心,我们就满意了……这一切都是尼斯行政长官搞的……您瞧,我们还是小学</a>生,不习惯法制和宪法程序。如果您做的事触犯了法律,那么这儿有法庭,这样,您就不会抱怨我们不公正了,是吗?”

“我完全同意您的看法。”

“可是他们采取的措施却令人不快……闹得满城风雨,其实毫无必要!”

说过这一席自己反驳自己的话以后,他立即拿起一张印有内务部字样的公文纸,写道:“兹特允准亚·赫先生返回尼斯,在该地需要停留多久,即停留多久。内务大臣,由S.马蒂诺代为签发,1851年7月12日。”

“这是以防万一,您可以相信,有了这张纸就什么也不致发生了。我很高兴,我们总算跟您了结了这桩公案。”

由于这句话译成普通的语言便是:“您可以走了”,因此我马上离开了这位伯爵;我想象着尼斯那位行政长官见到我以后的尴尬脸色,心中不免好笑,然而上帝帮忙,这张脸我见不到了——他被调走了。

现在回头再谈弗里堡州的事。我在该州一位负责官员的陪同下坐上马车,像到过那里的每一个人一样,在听过著名的土炮声,驶过著名的大桥以后,便朝着沙特尔乡进发了。到了墨顿镇,警察所长,一个精力充沛、思想激进的人,要求我们在他那儿稍等一会儿,他说乡长希望他在我们路过时先行通知他,如果我出其不意地到达乡里,而大家还在田间干活,那么他和其他家长会很不高兴。这样,我们在莫拉或墨顿闲荡了一两个小时,才跟警察所长一起前往。

几个年长的农民在乡长家门口迎接我们,站在大伙前面的便是身材高大、相貌端庄的乡长,他满头白发,虽然背有些驼,仍显得身板结实。他走前一步,摘下帽子,向我伸出了强壮的大手,称我“亲爱的老乡”,然后用瑞士德语发表了一篇欢迎辞。这种方言我一句也不懂,但大致可以猜到他对我说的是什么,同时我考虑,如果我隐瞒我听不懂他的话,他也会隐瞒他听不懂我的话,因此我大胆作了答词:

“亲爱的乡长公民和亲爱的沙特尔老乡们!我感谢你们,因为你们的公社给我和我的孩子们提供了庇护,使我可以结束我无家可归的流亡生活。亲爱的公民们,我不是为了寻找另一个祖国才离开自己的祖国的,我全心全意爱俄罗斯民族,我离开俄国是因为我在它的压迫面前不能保持沉默,不能无动于衷;我是在流放之后离开它的,我经历了尼古拉疯狂的专制统治的迫害。它的手在一切有国王和地主的地方跟踪着我,然而它不够长,在你们的公社里,它伸不到我的身边!在你们这里,在你们的庇护下,我得到了安全,找到了避风港,可以永远平静地生活下去。沙特尔的公民们,是你们接纳了我,让我走进了你们中间,尽管你们人数不多,你们却制止了那位有着千百万军队作后盾的俄国皇帝伸向我的手。你们比他更强大!你们之所以强大,是因为你们保持着自由的、世代相传的共和制度!我为参加你们的联邦感到自豪!海尔维第共和国万岁!”

“欢迎新的公民!……祝新公民长命百岁!……”老人们应和道,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我自己也有些激动!

乡长邀请我们进他屋里。

我们进屋后,在一张长方桌子旁边的长凳上坐下,桌上放着面包和乳酪。两个农民把一只非常大的瓶子抬进屋里,它比我们老式家庭中盛了甜酒和浸剂,放在火炕角上整整几个冬季,让它们在那里发酵的传统瓶子更大,瓶子装在籐筐里,瓶内是白色的酒。乡长对我们说,这是当地酿制的,但年代很久了,这一瓶他记得已有三十年,这种酒只在非常重大的场合才喝。所有的农民与我们一起在桌边团团坐下,只有两个人在大酒瓶旁边忙碌。他们先把酒倒进大杯子,然后乡长从大杯子中把酒斟进酒杯,每个农民一杯,他给我的是一只漂亮的高脚水晶玻璃杯,同时对州里那位官员和警察所长说:

“这一次得请你们原谅了,这只尊贵的酒杯今天得给我们的新居民了,你们与我们是自己人呢。”

乡长朝酒杯斟酒时,我发现在场有一个人穿得不完全像农民,似乎很不平静,他不时拭汗,脸红红的——他身体不大舒服。当乡长举杯为我祝酒时,那人突然鼓足勇气一跃而起,对着我开始讲话了。

“这是本乡学校的教师公民。”乡长带着郑重的脸色,在我耳边小声说。

我站了起来。

教师讲的不是瑞士方言,是德语,也不是普通的德语,而是故意在模仿一些著名演说家和文学家的语言,他提到了威廉·退尔,提到了勇敢者查理(奥地利和亚历山大的戏剧审查官对此将怎么办,难道改成勇敢者威廉和查理·退尔不成?),同时没有忘记应用那个并不新鲜、但富于表现力的譬喻:把奴役比作镀金的鸟笼,总有一天鸟会冲出囚笼;尼古拉·帕夫洛维奇被他挖苦得够呛:他把他与罗马历史上最邪恶的皇帝们相提并论。我听了也几乎想打断他,对他说:“不要侮辱那些已死的人!”但是仿佛我已预见到尼古拉即将进入这些人的行列,因此没有作声。

农民们伸长了晒黑的、布满皱纹的脖子,把手像帽檐似的搭在耳朵上,用心听着。那位官员几乎在打瞌睡,为了掩饰这一点,他第一个对演说者鼓了掌。

这时乡长坐在那儿没有闲着,热心地给大家斟酒,像干惯了典礼官角色的人那样不停地举杯祝酒:

“为瑞士联邦干杯!为弗里堡和它的激进派政府干杯!为沙勒州长干杯!”

“为我亲爱的沙特尔乡乡民们干杯!”我提议道,终于发觉,这酒尽管甜滋滋的,酒力还是不小。大家起立了……乡长说道:

“不,不,亲爱的老乡,满杯,像我们为您祝酒一样,把杯子斟满!”老人们变得话多了,酒发挥了作用……

“把您的孩子送来。”一个人说。

“对,对,”另一些人附和道,“让他们来看看我们是怎么生活的,我们都是纯朴的人,不会教坏孩子,再说,我们也想看看他们。”

“一定来,一定来。”我回答。

这时乡长已开始道歉,说他招待不周,这都得怪那位官员,他应该早一两天通知他们,那么一切都会不同了,他们可以举办音乐会,主要是可以迎接我,向我鸣枪致敬。我差点想按照路易-菲力普的观念对他说:“算啦……这算得什么?不过是沙特尔乡多了一个农民而已!”

我们像老朋友一样分手了。我有些奇怪,没有看到一个女人、一个老太婆或者小姑娘,而且没有一个年轻人。不过这是在劳动时间。还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尽管这对他们说来是稀有的节日,他们没有邀请一个牧师。

我认为这是他们做了一件大好事。牧师势必把一切搞糟,他的愚蠢说教会大煞风景,他那道貌岸然的外表会像酒杯里的一只苍蝇,使你不把它弄走就不能安心喝酒。

最后,我们重又坐进了那位官员的那辆几乎没有车顶的小马车,把警察所长顺路送到了莫拉镇,便朝弗里堡市疾驰而去。天空布满了乌云,我困得直打瞌睡,头脑迷迷糊糊的。我尽量不让自己睡着,心想:“难道这是由于他们的酒?”我对自己的酒量感到不满……那位官员狡猾地笑笑,但后来他自己也打瞌睡了。开始下起了蒙蒙细雨,我盖上外套便睡了……后来冰冷的雨点惊醒了我……大雨倾盆,乌云仿佛在山顶上打出了火花。官员已站在过道上,一边哈哈大笑,一边跟佐林格旅馆的老板谈天</a>。

“怎么,”老板问我,“我们那些单纯的农民请您喝的酒跟法国酒不一样吧?”

“难道我们已经到了不成?”我问,像落汤鸡似的走下了马车。“这并不奇怪,”官员说,“奇怪的倒是您睡得连打雷也没听到,这么大的雷声已好久没有了。难道您真的什么也没听到?”

“没听到。”

后来我才知道,那些普通的瑞士酒,你喝的时候根本不觉得它厉害,可是它经过多年的储藏,积累了巨大的力量,不习惯的人一喝便醉。官员故意不把这一点告诉我。再说,即使他讲了,我也不会拒绝农民们的好心款待和祝酒,更不会只沾一下嘴唇,弄得大家索然无味。我做得很对,有一件事可以证明,那就是一年后我从伯尔尼去日内瓦时,在一个驿站上又遇到莫拉镇的警察所长。

“您可知道,”他对我说,“我们的沙特尔人非常喜欢您呢?”

“不知道。”

“他们直到现在还怀着自豪的心情在讲,一位新老乡喝了他们的酒,睡得连打雷都没听到,从莫拉到弗里堡被雨淋成了落汤鸡也不知道呢。”

就这样,我成了瑞士联邦的自由公民,给沙特尔乡的酒灌得烂醉如泥!63

1?中世纪一种避邪的符号。

2?引自《法意书简》第十三信。

3?指1851年12月2日路易·波拿巴的政变。

4?1848年匈牙利爆发革命后,沙皇为扩大俄国在德国的势力,并防止普鲁士统一德国的意图,积极帮助奥地利镇压匈牙利的革命,在俄军的强大压力下,革命的左翼领袖科苏特被迫出走,匈军统帅格尔盖伊宣布投降,出卖了匈牙利革命。

5?1848至1849年欧洲各国爆发革命后,普鲁士、法国、比利时、奥地利等国的警察便召开了联合会议,策划采取统一行动,扑灭欧洲的民主和民族解放运动。

6?1850年7月,根据马志尼的倡议,欧洲民主派中央委员会在伦敦成立,以便把各国流亡者组织起来,促进民族和民主运动。但马志尼起草的纲领没有明确的政治目标,以致后来委员会内部矛盾重重。

7?根据后面赫尔岑给马志尼的复信的日期(1850年9月13日),这应该不是一年,只是几个月。

8?法律中保障人身自由的原则及各种规定,这里是指英国议会于1679年通过的《人身保护法》,它成为保障英国公民权利的一项基本法令。

9?欧洲委员会的机关报。

10?1848年法国二月革命中“临时政府”成立的日子。

11?欧洲委员会的宣言中提出了“上帝和人民”的口号,意即人民的意愿等于上帝的意旨,它便是在这名义下否定阶级斗争,保护私有财产,反对社会主义的。

12?路易·勃朗在流亡期间发行的一种法文报纸。

13?指尼古拉一世的沙皇办公厅第三厅。

14?奥尔洛夫是当时沙皇第三厅长官,涅谢利罗德是内政部大臣。

15?即杜贝尔特,他作为第三厅的办公厅主任,宪兵团的所有监狱都由他负责。

16?在克里米亚战争中,1855年2月俄军在叶夫帕托里亚附近的战役中大败。据说这使尼古拉一世忧愤成疾,得了肺炎,随即于这年3月去世。赫尔岑对尼古拉一世的死一直抱有幻想,认为这可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俄国的专制政治。

17?布鲁图是罗马最早的执政官。贝斯蒂亚也是古罗马较早的执政宫。“领事”一词来源于拉丁文,与“执政官”是同一词,因此这里才这么说。

18?古希腊的雄辩家。

19?勒佩(1712—1789),法国教士,曾改进手势字母教学,并于1770年在巴黎建立了聋哑学校。

20?即赫尔岑的次子尼古拉,科利亚是他的爱称。

21?罗耀拉(1491—1556),西班牙教士,天主教耶稣会的创建人,死后被罗马教廷追谥为圣徒。

22?当时尼斯属于撒丁-皮埃蒙特王国。

23?尼斯的银行家。

24?苏黎世的银行家。

25?即瑞士联邦。1798年法国征服瑞士后,在今瑞士联邦的大部分地区建立了海尔维第共和国,由于内部派别林立,矛盾迭起,于1802年由拿破仑予以改组,建成了瑞士联邦,又经1815年的维也纳会议被确认为永久中立国。

26?福格特(1817—1895),德国自然科学家,庸俗唯物主义者,1848年革命的参加者,后成为法兰克福国民议会议员,议会被解散后,流亡至瑞士。他与赫尔岑关系密切。但马克思曾指责他后来成了拿破仑三世的密探。

27?沙勒(1817—1871),瑞士弗里堡州州长,后担任瑞士联邦议会副议长。

28?意为“道德同盟”,1807年6月在德国建立的一个政治组织,目的为反对拿破仑在德国的统治,曾获得群众的广泛支持。1809年被拿破仑下令解散。

29?德国学生组织,1815年在耶拿大学成立,1817至1818年展开过大规模的活动,1819年被政府取缔后,转入地下,后曾积极参加1848年的德国革命运动。

30?德国大学生协会的重要成员,他对科策布的行刺成为德国政府镇压大学生协会的导火线。

31?瓦特堡是德国历史上著名城堡,属萨克森公国。这里所说福伦家的人指奥古斯特·福伦,他是德国诗人及政论</a>家,曾在瓦特堡领导示威运动。

32?德国在中世纪设立的一种职位,在皇帝年幼、临时外出或患病时代理国政。法兰克福国民议会曾推选五人代理摄政团,福格特是其中之一。

33?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伟大诗人塔索(1544—1595)的叙事长诗。

34?卢梭的书信体小说。

35?歌德的长篇叙事诗。

36?这里的《唐璜》和《费加罗的婚礼》都是指莫扎特的歌剧。

37?克洛卜施托克(1728—1803),德国著名诗人,诗歌以宗教题材为主。

38?库德利赫(1823—1917),1848年维也纳革命的参加者。

39?引自但丁的《神曲·炼狱篇》第三十歌。

40?指德国美因河畔法兰克福的圣保罗大教堂,1848至1849年的法兰克福国民议会便在这里开会。

41?李比希(1803—1873),德国著名化学家,对化学作出过重大贡献。

42?福格特在法兰克福国民议会中属于以小资产阶级民主主义者罗伯特·勃鲁姆为首的左翼,主张在德国成立联邦共和国,但并不十分彻底。

43?指腓特烈·威廉四世,曾被法兰克福国民议会选为德意志皇帝,但未接受,思想倾向保守。

44?约翰大公(1782—1859),奥地利皇族,在法兰克福国民议会上被选为德意志帝国摄政,曾表现一定的自由主义思想,后转向反动。

45?法兰克福国民议会于1949年5月被勒令迁移到斯图加特,一个月后即被当地军警解散。

46?一种小型胶质无脊椎动物,常见于南半球海洋中。

47?克洛斯男爵(1755—1794),法国大革命时期的激进民主派,后来罗伯斯比尔指责他为“非基督教化分子”,企图彻底摧毁宗教,因而被送上断头台。阿纳卡西斯是他的化名。

48?瓦格纳(1805—1864),德国生理学家,活力论和唯灵论者。

49?教皇庇护九世于1854年颁布《圣母无原罪成胎谕》。

50?指马志尼在欧洲委员会宣言中提出的“上帝与人民”的口号,根据这口号,他认为共和制是上帝的意旨。这与君权神授具有针锋相对的意义。

51?拉多维茨(1797—1853),普鲁士保守派政治家和将军,1850年曾担任普鲁士首相。

52?公社本是中世纪西欧实行自治的城镇,社员之间必须互相保护和帮助。后来随着中央集权的加强,公社的自治权便逐步缩小。

53?勇敢者查理(1433—1477),勃艮第公爵为建立勃艮第王国,脱离法国独立,屡次与法王路易十一作战,最后于征服瑞士各州后,在莫拉附近的战役中被路易打败身死。

54?意大利作曲家罗西尼根据席勒的剧本创作的歌剧《威廉·退尔》在奥地利和俄国上演时,被改名为《勇敢者查理》,情节也作了适当变动,用诸侯争霸代替了争取民族独立的思想。

55?图尔高维亚在瑞士图尔高州,路易·波拿巴青年时代曾流亡瑞士,1832年在图尔高州取得了瑞士国籍。

56?达姆施塔特在德国黑森州,沙皇亚历山大二世登基前于1841年娶了黑森-达姆施塔特大公的女儿马利亚为妻,因而取得了该公国的公民权。

57?阿泽利奥(1798—1866),意大利政治家、作家和画家,曾任撒丁王国首相兼外交大臣。都灵当时为撒丁王国都城。

58?借用普希金的长诗《努林伯爵》中的句子。

59?撒丁国王查理·阿尔贝特年轻时曾对意大利的烧炭党运动发生过兴趣。1821年又支持过皮埃蒙特的革命活动,登基后又于1848年首先颁布了宪法,并向奥地利宣战,表示了维护民族独立的意愿,因此取得了“开明君主”的声誉。这一切引起了沙皇尼古拉一世的不满,于1849年与撒丁断绝了外交关系。

60?尼斯是个古城,中世纪时属于热那亚,后来由于不断的战争,它的归属问题一直未得到妥善解决,1814年才划归撒丁王国,1860年又划归法国。

61?奥康内尔(1775—1847),爱尔兰民族解放运动的领导人,著名的演说家。这里是对阿维陀尔的讽刺,阿维陀尔不仅是银行家,也是皮埃蒙特议会的议员。

62?瓦列利奥(1810—1865),撒丁王国议会议员。

63?我不得不附带说一下,我修改这一页时正好也是在弗里堡,也住在那个佐林格旅馆中。旅馆老板还是那个相貌堂堂的老板,餐厅也还是1851年我与萨佐诺夫一起吃饭的餐厅,房间也还是一年后我写遗嘱,并委托卡尔·福格特做我的遗嘱执行人的那个房间;这一页使我想起了这么多的往事……十五年过去了!我的心中不知不觉地、不由自主地感到了恐怖……1866年10月14日。——作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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