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开车的速度很慢,抵达文图拉时已经将近傍晚。因为速度实在太慢了,到卡本特利亚时他只吃了个奶酪三明治,去了趟厕所。他打算到了洛杉矶再正经吃晚饭,结果抵达洛杉矶时天已经黑了。他继续往前开,在他熟悉的一家长草区烤鸡连锁店停了车。他点了烤鸡、土豆丝、热曲奇浇蜂蜜、菠萝派和蓝纹奶酪,又让侍者往他的热水瓶里加满热咖啡,另外点了六个火腿三明治和两夸脱啤酒,当作 这天的收获不错,医生总共抓到了二十二只小章鱼,还捡了几百只石鳖,都装进了木桶里。潮水继续退去,他继续跟随着海水的脚步往外走。清晨来临,太阳升了起来。潮滩的尽头离岸边足有两百尺,最远处有一排长满海草的大石头,标志着浅滩与深水的分界线。医生一直走到了最远处。他已经完成了这趟旅途的目标,剩下的时间就翻开石头看看底下,俯身细看潮池里如马赛克拼画般形形色色的生物,观察它们吐着泡泡四处奔走的生活。最后他来到了潮滩的尽头。皮革般质感的棕色海藻从石头上披散下来,一路垂入海水。红色的海星聚集在岩石上,上下涌动的海水冲撞着石头组成的屏障,等待着再次涌入潮滩。医生在两块海草丛生的石头间瞥见水下有一抹白色闪过,随即就被漂浮的海草遮住了。他爬到滑溜溜的石头上,站稳脚跟后伸出手,轻轻撩开棕色的海草,整个人随即都僵住了。一张女孩的脸仰望着他。她很漂亮,脸色苍白,头发漆黑。她睁着清澈的眼睛,脸色坚定,头发在水中轻柔地飘荡。她的身体隐藏在石缝里,在医生看不见的地方。她的嘴唇轻启,露出了牙齿,但脸上的表情只有舒适和安详。她躺的位置离水面不远,清澈的海水让这幅景象显得很美。医生凝望着这情景,感觉过了好几分钟,那张脸牢牢地定格在他的图像记忆中。
他慢慢抬起手,让棕色的海藻飘回原处,遮住了那张脸。医生感到自己的心脏狂跳,喉咙发紧。他拿起木桶、罐子和撬棍,脚步缓慢地走过滑溜溜的石头,走向沙滩。
女孩的脸一直浮现在他眼前。他在粗糙而干爽的沙滩上坐下,脱下靴子。罐子里的小章鱼挤在一起,都在尽量拉开彼此的距离。医生耳中有音乐响起,一阵又高又轻的甜美笛声,吹着他记不真切的旋律。在这旋律之上,还有一种潮汐般有规律的林间风声。笛音越来越高,进入了人耳所听不到的音域,继续吹着那段难以捉摸的旋律。医生的胳膊上起了鸡皮疙瘩。他打了个寒噤,因看到宏伟的美而双眼潮湿。那个女孩的眼睛是灰色的,非常清澈,头上的黑发缓缓飘动,拂过她的脸庞。那幅场景将永远定格。医生坐在原地不动,回涨的潮水拍打着礁石,往回飞溅。他坐在沙滩上听着那阵音乐,海水再次涌入这片潮滩。他的手不自觉地敲打着乐曲的节奏,令人恐惧的笛声在他的脑海中继续回荡。那双眼睛是灰色的,那张嘴带着些许笑意,又或许是在极乐中打算深吸一口气。
旁边传来的声音惊醒了医生。一个男人站在旁边低头看着他。“钓鱼呢?”
“不,采集标本。”
“哦——这都是什么?”
“章鱼幼体。”
“乌贼啊?我都不知道有这玩意。我在这儿生活了一辈子了。”
“要寻找才能看得到。”医生无精打采地说。
“我说,”男人说,“你还好吗?你好像病了。”
笛声再次升高,下方有大提琴的弦音响起,海水朝沙滩涌来。医生摇摇头驱散了音乐,驱散了那张脸,驱散了身体里的寒意。“这附近有警察局吗?”
“往上走,在城里。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礁石那边有一具尸体。”
“哪儿?”
“就在那边——夹在两块石头中间。是个女孩。”
“话说——”男人说,“发现尸体有奖金可拿。我忘了有多少钱了。”
医生站起身,收拾好所有工具。“你想去报案吗?我不是很舒服。”
“吓到你了吧?情况怎么样——很糟糕吗?有没有腐烂,被吃得差不多了?”
医生转身走开。“你去领奖金吧,”他说,“我不要。”他走向汽车,头脑里的笛声变得几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