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路易斯 1
亲爱的瘟木鬼:
你说你那位病人的阅读已由你左右,你还有意让他多与他那位物质至上主义的朋友交往,这些我已记录在案。不过,你是不是有点太天真了?你似乎以为通过辩论这法子就能使他脱离仇敌掌心。如果他早活几个世纪,这招或许还管用。那时,人类还能清楚地辨别出一件事情是已经证实,还是有待查考。一经证实,他们就会真信。他们的知与行之间仍旧有联系,仍然会因为一系列思辨所得出的结论去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不过,借助每周报刊和其他类似武器,我们已大大扭转了这种局面。你的病人还是一个小男孩的时候,就已习惯有十几种互不相容的哲学在脑子里乱窜。他不会把各种主义按照是“真”还是“伪”去审度,相反,只会去考虑它们是“学术”还是“实际”,是“过时”还是“现代”,是“保守”还是“前卫”。要让他远离教会,你的最佳搭档是含糊其辞而不是辩论。千万不要浪费时间去竭力使他把物质至上主义当成真理!要让他认为物质至上主义强而有力,或旗帜鲜明,或勇敢无畏——让他把它看成是未来的哲学。这才是他在乎的事情。
辩论的麻烦之处,就在于它把整个斗争都移向仇敌擅长之处。仇敌同样能言善辩,然而,在我推荐的这种真正实用的宣传术上,几个世纪以来,祂一直都远远不及我们在地下的父。你去引发辩论,倒正好提醒病人去思辨。一旦思辨这部分苏醒过来,谁知道会怎样?哪怕有某条思路得以扭转到我们这边,你会发现自己已经让他越来越习惯于把注意力从当下感官体验的急流中抽回,并将心思转移到思考人类共同的那些问题上去,这种习惯可是致命的。你的工作就是要把他的注意力锁定在那感官体验的急流中。教他把那急流称为“现实生活”,却别让他去问自己所说的“现实”是什么意思。
记住,他和你不一样,他不完全是一个灵。你没有当过人(哼,仇敌这一优势真可恶!),你不知道他们多么地受制于日常琐事的压力。我以前有个病人,是一位可靠的无神论者,过去常常在大英博物馆读书。一天,他坐在那儿阅读,我看到他脑子中有一串思绪开始要误入歧途了。当然,仇敌那会儿就在他身边。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就发现自己二十年来的工作成果开始摇摇欲坠。如果我失去理智,开始试图用辩论来防守,那就全完了。但我可没那么傻。我马上旁敲侧击那人最受我控制的部分,暗示他午饭时间快到了。我猜想仇敌反驳说(我们永远不能完全偷听得到祂对他们所讲的话,这点你知道吗?)这比午餐重要多了。至少我认为他一定是这么说的,因为当我说“不错。实际上这太重要了,可不能在快吃午饭的时候来思考”后,这个病人就开始变得快活起来。我后来又加上一句“最好在吃过午饭以后回来,头脑清醒地去思考这个问题。”那个时候,他已经挨近门边了。等他一走到街上,这场仗就打赢了。我引导他去看一个吆喝着卖午报的报童,然后看见73路公交车呼啸而过,他还没走多远,我就已经让他深信,不管一个人在闭门读书时脑子里有什么怪念头,一剂有益健康的“现实生活”(他指的是公交车和报童)就足以向自己表明,所有“那类事情”都不可能是真实的。他知道自己险些中计,于是在随后的几年中,喜欢向别人谈论,说“那种无法言喻的现实感是我们的最佳防护层,可以让我们免受纯逻辑失常之苦”。现在他呆在我们的父家里,非常安全。
你是否开始慢慢看出重点所在了?在几百年前,我们就在人类心里设定了一些程序;多亏了这些仍旧发挥作用的程序,尽管他们发现了一切,却在所熟悉的事物近在眼前的时候,很难去相信那些不常见的事情。把日常琐事印在他心上,将之进行到底。最重要的是,不要试图用科学(我是指真正的科学)来抵制基督信仰。这些会鼓励他积极思考那些他看不见摸不着的事实。现代物理学家当中就有一些可悲的例子。如果他一定要涉猎科学,那就把他限制在经济学和社会科学里好了,不要让他偏离那无价的“现实生活”。不过,最好能让他一点科学文献不读,就笼统地认为自己什么都懂,要让他把所有那些道听途说和从碰巧读过的文章中所得的知识当成是“现代研究成果”。切记,你的目的就是要把他弄糊涂。要照着你们这些小淘气鬼们的方式去谈,所有人都会以为我们的工作就是教诲教义!
疼爱着你的叔叔
私酷鬼
2
亲爱的瘟木鬼:
你那位病人成了基督徒,我非常生气地记上了一笔。别老是妄想逃脱例行惩罚;真是的,在你脑子还没那么糊涂时,我谅你也不敢动躲避惩罚的念头。与此同时,我们一定要尽力挽回局面。不用绝望,很多皈依信仰的成年人只在仇敌阵营那里逗留一会儿之后就改过自新了,他们现在正站在我们这边。这个病人所有的习惯,无论是思维习惯还是身体习惯,都仍旧对我们有利。
目前,我们重要的伙伴之一,就是教会自己。不要误会。我指的不是我们看到的那个跨越时空、扎根永恒的教会,她威武如展开旌旗的军队。我们当中最大胆的魔鬼见了这阵势也会觉得心里发慌,这我承认。不过,幸好这景象那些人类根本就看不到。你的病人看到的,不过是在新楼盘上那幢尚未完工的仿哥特式建筑而已。他走进去后,看到附近杂货铺的店主满脸谄媚地迎上前来,塞给他一本油光光的小册子,里面印的是一种他们两个人都不懂的礼拜仪式;还塞给他一本破旧的小册子,册子里有很多赞美诗,歌词错漏百出,多半写得不好,而且字也印得很小。他在教堂长椅上坐下后,开始环视四周,看到旁边坐的偏偏是自己一向回避的那种人。你可要多加器重这些坐在他旁边的人。让他的思绪在类似“基督的身体”这样的词语和前排座位上那些活生生的面孔之间游离不定。当然,坐在前排的人真正内涵如何,根本无关紧要。你也许知道这些人当中有一个是仇敌阵营中的大能勇士。没关系。感谢我们在地下的父,你那病人是个傻瓜。他邻座中若有任何一个人唱歌跑调,或靴子吱吱作响,或有双下巴,或穿着古怪,病人就很容易因为这些缘故认为他们的宗教必定有点滑稽可笑。你瞧,在目前阶段,病人脑子里有一种“基督徒”的观念,他以为是属灵的,其实,这观念在很大程度上还附带着插图。他满脑子都是古代罗马人穿的宽大长袍和凉屐,还有盔甲和赤露的腿脚,而教会里的人穿的是现代服装,单这一条就是他一大障碍,当然,他自己是不会意识到这一点的。不要让真相浮出水面,不要容他问自己对他们的外表装束有何期望。现在,就让所有一切在他脑子里保持混乱的状态,等他到了地狱,你尽可以使他具备地狱特别提供的那种洞明,并在整个永恒里以此消遣作乐。
接下来,要在失望或兴致大减上面下足功夫,病人在成为教会一员后的几周里肯定会感到失望。每当人类要开始努力有所成就的时候,都会遭遇这种失望,而仇敌允许这失望滋生。一个男孩在幼儿园里为《奥德赛故事集》而着迷,于是下定决心要开始学希腊文,这时他会失望。相爱的人结了婚,开始学习在生活中相处这一艰巨任务时,他们会失望。在生活的各个领域中,这种失望标志着梦想抱负正朝着艰苦实干过渡。仇敌愿意冒这个险,原因在于祂有一个古怪而不切实际的构想,要用冥顽不化的爱把这伙猥琐可恶的人类造就成祂所谓的“有自由意志的”爱人和仆人——“儿女”是祂用的字眼,祂要和人类这种两条腿的动物有不正常的私通,这简直把整个灵界的脸都丢尽了。祂想让他们得到自由,因此,祂拒绝包办,不会替那些仅有好感和纯粹例行公事的人完成祂设下的任何目标:祂把事情留给他们“亲自去做”。这就是我们的机会所在。但要记住,这也是我们的危险所在。这种最初的枯燥乏味一旦成功度过,他们就不那么依赖于感觉,因此,引诱难度会大很多。
至此,我所写内容都是假设那些坐在前排的人无懈可击,没有为失望提供合理的依据。当然,如果病人知道那个戴着令人发笑的帽子的女人桥牌瘾很大,或者那个穿着吱吱作响的靴子的男人是个守财奴和敲诈钱财的人,他们的确令人失望,那你的任务可就简单多了。那时候,你唯一要做的就是防止他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以我现在这副样子,尚且能够认为自己多少还算是个基督徒,为什么坐在前排之人的各样缺点就会证明他们的宗教只是伪善和例行公事呢?”你可能要问,这念头太过显而易见,即便是在人类大脑中,也不一定能规避得过去。有可能的,瘟木鬼,这绝对有可能!只要处理得当,他就绝不会想到这一点。他和仇敌相交的时间还不够长,连一丁点儿真正的谦卑都没有。他说自己有罪,这类话全都是鹦鹉学舌,哪怕是跪着祷告也一样。在内心深处,他还是相信,自己皈依信仰这一举动就已经让他在仇敌的账簿里有了一笔非常可观的存款,因此,他认为自己到教会和这群平庸而又“自以为是”的人坐在一起,本身就是降尊纡贵,已经表现出了极大的谦卑。你要尽力让他的思想保持在这样的状态中,时间越长越好。
疼爱着你的叔叔
私酷鬼
3
亲爱的瘟木鬼:
我对你关于病人和他母亲关系的报告感到非常满意。但你一定要抓住这个大好时机。仇敌肯定会由内至外开展工作,使病人的品行渐渐受制于新标准,而他的行为举止随时都有可能影响到那个老太太。你必须先下手为强。要和我们那位看管他母亲的同事咕剥鬼保持密切联系,在这个家里,你们之间要倾力构建出相互厌烦、事小脾气大的良好日常习惯。下面是一些管用的招数。
1.让病人的思想一直止于内在生活。他认为对信仰的皈依是内心的事情,因此目前把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的心思意念上——更确切地说,转移到了那些经过完全净化的心思意念上,你应该让他只注意到这些思想。鼓励他只看到自己思想洁净的那一面。引导他关注最艰深、最属灵的职责,从而使他对那些最起码的义务视而不见。人类讨厌随大溜,会忽视那些毫无新意之事,你要强化这个很有用的特性。让他哪怕做上一个小时的自我反省,也无法发现那些和他同住或共事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的毛病,你一定要把他带入这个境界。
2.毫无疑问,我们无法阻止病人为自己母亲祷告。但我们却有法子使这些祷告变得没有害处。一定要确保这些祷告全都很“属灵”,务必让他关心她的灵魂状况,却从不注意母亲身患风湿。这样做有两个好处。首先,他的注意力总是放在母亲那些他视为罪的行为上面,你只要稍加引导,就可以诱使他把所有那些妨碍到他、让他恼恨的行为都定义为罪。这样一来,即便他跪下祷告,你也可以在他伤口上撒点盐,让他那天所受的伤害变得更加痛苦难耐。这做起来一点儿也不难,而且你会发现其中乐趣无穷。其次,他对她灵魂的了解非常粗浅,而且往往是错误的,因此他从某种程度上说是在为一个只存在于想象中的人祷告,而你的任务就是让假想中的母亲一天比一天更不像他真实生活中的母亲——那个在早餐桌边说话尖刻的老太太。过了一段时间,你就可以把两者差距拉大,以至于他为假想母亲所做祷告滋生出的一切关心和感情,永远不能改变他对真实生活中自己母亲的态度。我自己就有几个被我控制得很好的病人,他们上一刻还在为妻子或儿子的“灵魂”迫切祷告,下一刻就能心安理得地责打或辱骂现实中的妻子或儿子。
3.当两个人在一起生活多年之后,总会有一些说话腔调和面部表情让对方难以忍受,这是人之常情。就从这一点下手。你的那个病人在幼年时就不喜欢他母亲眉毛倒竖的那副样子,要提醒他有意去注意这种表情,并使他充分意识到自己对此有多么厌恶。让他以为母亲明知道这有多讨厌,却专门摆出这副样子来气他。只要你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他就不会注意到这一假设成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千万别让他怀疑自己是否有一些说话腔调和面部表情同样让她恼火。他既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也听不出自己说话的口气,因此,这是一件很容易办到的事。
4.在文明生活当中,人若要向家人泄愤,通常会说一些字面上温和有礼的话(那些字眼儿可一点儿也不伤人),但用那样一种口气说出来,或是在某一特定时刻说出来,其实无异于搧对方一记耳光。为了使这出戏热闹起来,你和咕剥鬼务必要使这两个傻瓜都采用双重标准要求对方。一定要使你那病人要求母亲全要按字面意思去理解自己讲的话,不准引申,与此同时,却让他过度敏感地揣摩母亲说话的语气,推敲她讲这些话的前因后果和他所疑心的背后动机。同时,一定要鼓励这个母亲也采取同样态度。这样一来,每次吵完架不欢而散之后,他们都会深信自己非常无辜,或对此近乎深信不疑。这类情况你再熟悉不过了:“我只是问她什么时候开饭,她就向我大发雷霆。”这种习惯一旦牢牢地固定了下来,你就有好戏看了:一个人说那些话的目的摆明了就是要触怒另一个人,而当对方真的火冒三丈以后,这人又觉得很委屈。
最后,给我讲讲那个老太太的信仰状况。她难道不嫉妒自己儿子生命中的新变化?——她认为自己早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已经为他创造了那么好的机会学习信仰,他没有好好珍惜,现在这信仰大概是从别人身上领悟到的,而且还领悟得那么迟,对此难道她就不气愤吗?她有没有觉得他对皈依信仰这件事太“小题大做”了,还是觉得他的信仰得来全不费功夫?别忘了仇敌传记中的那个大儿子。
疼爱着你的叔叔
私酷鬼
4
亲爱的瘟木鬼:
在你上封信中流露出的外行迹象引起了我的警觉,是到该写信与你细谈祷告这个沉重话题的时候了。你说我对病人为自己母亲祷告一事所提的建议“被证明是完全不可取的”,这真不像话。一个侄子不该对叔叔这样出言不逊,这也不是一个初级魔鬼写信给一个部门副部长时该有的内容。这话还暴露出你推卸责任的不良居心。犯下大错,后果自负,这点你是一定要明白的。
只要有可能,最好让病人丝毫没有认真祷告的念头。如果一个成年病人像你管的那人一样刚刚再度归入仇敌阵营,那最好鼓励他去回想自己孩提时代那种鹦鹉学舌似的祷告,或让他自以为还记得那种机械式的祷告。为了避免重蹈覆辙,他就会听你的劝告,去追求一种完全自发、内在、非正式且不受任何约束的祷告。对于一个初信者而言,这意味着他会在自己心里努力酝酿一种模模糊糊的祷告情绪,而其心志和理智根本就没有专注在祷告上。在他们的一首诗歌中,柯勒律治写道,他祷告时“未启唇,未屈膝”,而只是单单“把爱纳入自己灵里”,任自己沉浸在“一种祈祷的感觉”中。这正是我们想要的那种祷告;它很像那些事奉仇敌的高手们所做的默祷,因此,那些聪明伶俐、喜欢偷懒的病人们就可以被这种祷告蒙蔽好一阵子。最不济,也要让他们认为身体姿势对祷告没有丝毫影响。他们常常会忘记一件事,你却一定要把这件事牢记在心,即:他们是动物,无论身体做什么事,都会对其灵魂有影响。人类一直以为我们在不断地往他们脑子里灌输思想,这真可笑,其实啊,我们最出色的工作是通过让他们忘记一些事情而完成的。
如果你办不到这一点,就得靠一种更巧妙的法子来把他的祷告引入歧途。他们若专心仰望仇敌,我们就完了。不过,有一些方法可以阻止他们这样做。最简单的一种办法就是使他们把目光转移到自己身上,不再定睛于祂。要让他们一直关注自己的心,并按着自己的意思,努力在心里制造出各种感觉。如果他们想求仇敌赐下仁爱,就让他们在不知不觉间开始为自己努力制造仁爱的感觉。如果他们想求仇敌赐下勇气,就让他们努力去营造勇敢的感觉。当他们祈求仇敌赐下宽恕时,让他们努力去感觉自己罪得赦免。要教导他们用是否成功地营造出了所需感觉来衡量每个祷告的价值;永远不要让他们怀疑,酝酿感觉的成败多多少少取决于在那一刻他们是健康还是生病,是神清气爽,还是疲惫不堪。
而与此同时,仇敌决不会坐视不管。只要有祷告,祂就可能会马上采取行动。祂不仅不顾自己身份,还完全漠视我们作为纯种灵的地位,恬不知耻地向那些跪下来的人类畜生显明自己。不过,即使祂让你 拜托你不要在信里塞满关于欧洲战争的废话。这场战争的最终结局如何固然重要,但那是堕落指挥部该关心的事。我对在英国已有多少人被炸死可一点儿也不感兴趣。他们死时心态如何,我最后可以从办公室那里了解到。他们终究难免一死,这我早知道了。请你专心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
疼爱着你的叔叔
私酷鬼
25
亲爱的瘟木鬼:
你那病人朝夕相处的那伙人的真正麻烦之处在于,他们纯粹是个基督教团伙。他们当然都有个人利益,但彼此间仍旧单纯以基督信仰为联系纽带。人若真的成了基督徒,我们就要让他们保持一种我称之为“基督教和……”的心态。诸如基督教和危机、基督教和新心理学、基督教和新秩序、基督教和信仰疗法、基督教和灵媒研究、基督教和素食主义、基督教和简化英语拼写运动等等。如果他们非做基督徒不可,那至少要让他们做颇有特色的基督徒。使信仰本身被某种带有基督教色彩的时髦玩艺儿所代替。要在他们喜新厌旧的心理上下功夫。
喜新厌旧是我们在人类心灵里制造出来的最有价值的情绪之一——它可以引发宗教异端、政见短视、夫妻不贞、朋友失信,是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泉源。人类生活在时间里,而且要按一定的先后次序来体验真实。因此,为了进一步体验真实,他们就必须经历很多不同的事情;换句话说,他们必须经历变化。既然他们需要变化,仇敌(骨子里是一个享乐主义者)就使变化能愉悦人心,就像祂使吃饭成为一件乐事一样。不过,祂不希望他们为了变化而变化,正如祂不希望他们为了吃饭而吃饭一样,所以,祂就使他们渴望永恒,以此来平衡他们对变化的喜爱。祂挖空心思地在自己所创造的世界里把变化和永恒结合起来,造出一种我们称之为节律的东西,以此来满足这两种喜好。祂赐给人类四季,每个季节各不相同,但是每年都有同样的四季。这样一来,春季常常令人耳目一新,而同时又是一个古老主题的再现。祂还赐给教会一个属灵年度,使基督徒的禁食与宴饮交替变化,而同时每年的宴饮仍能保持恒常不变。
正如我们挑中饮食之乐,将其夸大成为贪馋,我们也选中了由变化所带来的这种自然愉悦感,要把它扭曲为一种对绝对新奇的强烈要求。这种渴求完全是我们努力的结果。如果我们玩忽职守,人们不仅会在今年一月份的雪花、今天早晨的日出、今年圣诞节的李子布丁里体会到新鲜和熟悉相互交织所带来的满足感,而且还会陶醉其中。至于孩子们,如果我们不更好地加以调教,他们就会满足于一季一换、周而复始的游戏,夏去秋来,他们就会在玩过跳房子游戏之后去玩板栗游戏。只有在我们的不懈努力下,那种对永无止尽、毫无规律之变化的渴望才能得以维持下去。
这种渴求很有价值,体现在不同方面上。首先,它在削减快乐的同时助长了欲望。新鲜感所带来的快乐从本质上说,比其他任何事物更易受到收益递减定律的支配。不断花样翻新会耗费大量钱财,因此,这种追逐新奇的渴望会带来贪婪或苦恼,或两者兼而有之。其次,越是对新奇贪得无厌,就会越快地耗尽所有纯真快乐的资源,然后就会转而渴望那些受到仇敌禁止的快乐上去。举例来说,通过激起人们喜新厌旧的情绪,我们最近就已经使艺术对我们的危害性大大降低了。这段时间也许是各种艺术危害最小的时候,“高雅”艺术家也好,“通俗”艺术家也罢,他们所追求的,除了新鲜感,还是新鲜感,他们每天都被无节制的色欲、缺乏理性、残酷、骄傲所吸引。最后,若我们要制造出流行款式或时尚潮流,求新猎奇的欲望更是必不可少的。
在思想领域,我们运用各种新思潮来分散人们的注意力,使他们对自己真正的危险视而不见。在我们的引导下,每个时代潮流的呼声会鞭挞那些最不危险的罪恶,同时大力提倡某种可以为我们正欲推广的恶俗做铺垫的品德。诀窍就是:在洪水泛滥的时候,要让他们拿着灭火器到处乱跑;在船的一侧船舷已经没入水中之际,要让所有人都挤到将沉的那一侧去。这样,当所有人都开始变得世故和冷漠的时候,我们就使揭示过度感性所带来的种种危害成为思想的新风尚;一个世纪之后,当我们真的已经把所有人都变得浪漫高亢、情绪激动得失去控制以后,就把新潮的呼声引导到反对纯粹“知性”这一论调上。在人心冷酷的时代,让他们防备感情用事;在漫无目标、虚浮懒惰的时代,让他们反对尊崇高尚;在放荡纵欲的时代,让他们反对清教主义;无论何时,只要所有的人都急于成为奴才或暴君,我们就要把自由主义变成头号公敌。
不过,我们最大的胜利,其实是把喜新厌旧心理提升到哲学的高度,这样一来,理智层面的谬误可以强化对意志层面的腐蚀。这要归功于欧洲当代思想中普遍存在的发展观或历史观(部分是我们的杰作)。仇敌喜欢陈词滥调。据我所知,祂希望人们在考虑那些被提到桌面上的行动方案之时,先去问一些非常简单的问题:这是否符合公义?这是否审慎有智慧?这样可行吗?而我们若能让人不断地问“这是否符合我们这个时代的主要潮流?这是进步还是倒退?这是历史前进的方向吗?”,人们就会忽略那些有价值的问题。当然,他们真正问的这些问题是没有答案的;因为他们不知道未来会怎样,而且,在很大程度上,未来会怎样恰恰取决于他们现在正要做的决定,可他们倒指望未来能帮助自己做这些决定。结果,正当他们的思想在这真空中四处乱撞之际,我们就可趁虚而入,以不易察觉的方式使他们朝我们早就决定下来的方向前进。现在我们已经成就斐然。他们以往还知道有些变化趋向好转,有些变化导致情况恶化,还有一些变化是中性的。我们在很大程度上已经铲除了这种认识。我们用带有感情色彩的形容词“停滞不前”来取代叙述性的形容词“不变”。我们已经训练他们把未来看成是一片乐土,只有享受特权的英雄们才能踏入——其实每个人以每小时60分钟的速度就可以步入未来,无论他做的是什么事,无论他是谁,概莫能外。
疼爱着你的叔叔
私酷鬼
26
亲爱的瘟木鬼:
没错,求爱期是播种的好时节,这些种子在十年后就会成长为家人之间的憎恶仇恨。人类在欲望未得满足时会深受异性吸引,我们能使他们误以为在该吸引力驱使下的所作所为是仁爱之心的效果。你可要好好利用“爱”这个字眼的模糊性:让他们以为自己已靠着爱把问题全都解决了,而实际上,这些问题只不过是在吸引力的作用下被暂时搁置起来或推迟解决而已。在吸引力还没有消褪的时候,你就可以趁机私底下挑起事端,并把这些毛病转化为难以痊愈的慢性病。
最重要就是“无私”这个毛病。注意,我们的语言学部队把仇敌主动的仁爱替换为被动的“无私”,再次取得绝佳效果。凭着这一点,你在一开始就可以教导一个人弃自己的利益不顾,不是因为别人得到这些利益后会感到幸福,而是因为舍弃这些利益会让他显得很无私。这是我们取得的一个重大成果。另外,在两性之间,我们已经培养出了对无私的不同理解,若所涉及的人当中有男有女,这种理解上的差异就能派上大用场。女人说到无私,主要是指能帮别人排忧解难;而男人则认为,不去麻烦别人才是无私。结果,一个身为事奉仇敌高手的女人会在很多事情上讨人嫌,除了完全受我们的父支配的那种男人之外,其他任何男人都不会像她那样多管闲事;反过来,一个男人若不是在仇敌阵营中生活多年,绝不会主动做那么多事情来取悦别人,而这些事对一个普通女人来说可能只是家常便饭罢了。这样,女人想好好帮忙,而男人则想尊重别人权利,男人和女人都可以理直气壮地认为对方极端自私,而他们也的确是这样认为的。
现在,你满可以在这些混乱中再添上几个乱子。性爱魅力会制造出一种相互容让的气氛,在这种柔情蜜意中,两个人都是真正心甘情愿地委屈自己迎合对方。他们也知道,仇敌要求自己具有仁爱之心,一旦达到某种深度,也会有类似表现。目前,由于性魅力的缘故,这种自我牺牲可以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不过,当性魅力消褪后,他们将没有足够的仁爱来支持自己再继续这样牺牲下去,你一定要使他们立下规矩,要在整个婚姻中一直保持那种程度的自我牺牲。他们是看不出这个圈套的,因为他们受了双重蒙蔽,不仅误把性刺激当成仁爱,还错误地认为这种激情会一直持续下去。
一旦他们把一种义正词严、合乎律法或冠冕堂皇的无私确立为规矩之后,若他们借以遵守这条规矩的感情资源已经耗尽,同时属灵状况还不够成熟的话,那么,好戏就要上场了。在两人讨论一切共同活动时,甲总觉得有义务抑制自己的想法,把自己推想出乙可能会有的愿望做优先考虑,而乙则要反过来做,这成了一条硬性规定。这样双方往往不可能了解对方的真实心意;要是你运气好的话,他们最终决定去做的是两个人都不想做的事,可双方都感到自己已经仁至义尽,私底下满心希望自己可以由于表现出无私而得到优待,而对方这么轻易就接受这种退让,也会让他们心底恨意暗生。接下来,你就可以放胆尝试一下名为慷慨幻觉对抗赛的游戏。最好有两个以上的玩家,例如,子女都已成年的家庭就很适合玩这种游戏。有人提议做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比如说,去花园里喝茶。其中一个成员很清楚地表明(话未必像这里说得那么多)他自己本来不想去,当然了,他不过是出于“无私”才准备这么做的。其他人马上收回他们的提议,表面上也是出于“无私”,其实只不过是因为他们不想被第一个人当作操练小小无私的玩偶罢了。可他也不甘心被他们弄得自己的无私奉献落了空。他坚持要做“其他人想做的事情”。他们则坚持要做他想做的事情。火气开始冒了起来。很快,就会有人说“好啦,我根本就不想喝什么茶!”,然后保管会有一场双方满怀苦毒怨恨的大吵大闹。你看清楚整个过程了吗?如果每个人都能坦率地说出自己真正的意愿,大家就不会丧失理智,也能保持一团和气;恰恰因为他们不是为自己而争,每个人都是在替对方说话,所以在冠冕堂皇或义正词严的“无私”遮掩下,他们根本无法察觉所有苦毒恼恨其实是由于自以为是和刚愎自用之心受到挫折,再加上过去十年间积累起来的恨意而产生的。最不济,也可以让他们因为自己“无私”的缘故,就以为那些苦毒怨恨可以免受责怪。每个人其实心里都很清楚,对方那种无私并没有多大价值,而且也知道对方想陷自己于不义;但是每个人都设法让自己有无辜受屈、倍受虐待的感觉,这其中的虚伪矫饰,只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
一个有识之士曾说过:“人们若知道无私会招来多少反感,牧师们就不会在讲道时如此频繁地对其加以推荐了”;又说,“她是那种为别人而活的女人——只要看谁面露无处可逃的窘态,就能知道她是在为谁而活”。这一切在求爱期就可以早早酝酿起来。从长远来看,你的病人那一点点真正私心,在确保他灵魂安全方面,往往不及最初那种费尽心思、自觉的无私价值高,后者说不定有一天能发展成我刚刚描述的那种东西。你现在就已经可以把某种程度上的相互隐瞒,把他对这女孩并不总是注意到自己有多么无私的那一丝惊讶之情,偷偷地放进他心里。你要细心照看好这些东西,最重要的是,不要让这两个小傻瓜对此有所警觉。如果他们注意到了这些,就会慢慢发现光靠“爱情”是不够的,还需要仁爱,他们会发现自己还没有到仁爱的境界,而且外在的律法不能取代仁爱。我真希望喇坠鬼能拿出点办法来,要是能把这年轻女人自嘲的幽默感连根拔除掉该多好!
疼爱着你的叔叔
私酷鬼
27
亲爱的瘟木鬼:
目前你似乎一点进展也没有。你想利用“爱情”来使他无法专心仰望仇敌,当然,这不难理解,但你把这招用得太差劲了,因为你说现在他主要在为自己注意力不集中和分心走神这一问题而祷告。这就意味着你在很大程度上已经失败了。当“爱情”或任何一种其他令他分心的事情忽然冒出来的时候,你应该鼓励他单纯用意志力来将之驱散,并继续做常规祷告,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一旦他把注意力分散看成是自己当前面临的问题,并把这一问题摆在仇敌面前,使之成为祷告的主要内容和自己努力的主要方向,那你就真是弄巧成拙了。从长远来看,任何使病人更亲近仇敌的事物都是对我们有害的,罪也概莫能外。
补救的方法如下。他现在正在热恋之中,心里对现世的幸福已有了一种全新的想法:因此,在为这场战争及其他类似的事情时,祷告中有了一股新的迫切感。你若要从理性上非难那种祈求式祷告,现在正是时候。我们一向鼓励人们进行虚假灵修。“赞美上帝并与上帝相交才是真祷告”,从这句貌似虔诚的话出发,往往能诱导人类去直接违抗仇敌。仇敌(以祂惯有的那种单调乏味、老生常谈、无趣之极的方式)明确地告诉他们,要为自己每日饮食和疾病痊愈祷告。其实,为每日饮食所做的祷告,无论是从“属灵意义”上理解的每日灵粮,还是从任何其他意义上理解的每日饮食,都同样是粗俗的祈求,当然,这一事实你千万不能让病人知道。
不过,你的病人既然已经沾染上了顺服这个可怕的习惯,不管你怎么做,他多半都会继续去做那种“粗俗”的祷告。但你还是可以让他怀疑这种做法荒谬可笑,而且不可能真的有效,还会因为疑云四绕而变得忧心忡忡起来。别忘了运用“正面我赢,反面你输”的论证办法。如果他祷告的事情没有成就,就多了一个祈求式祷告无效的证据;如果事情成就了,当然就要让他将看到这件事情成就的一些客观原因,得出“因此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会发生”的结论,这样一来,那些已经兑现了的祷告和那些没有兑现的祷告一样,都能很好地证明祷告是没有用的。
作为一个灵的你,确实很难理解为什么一个人的思想会如此混乱。但你一定要记住,病人把时间看成是一种基本事实。他以为仇敌会像自己一样,要面对现在,回忆过去,期待未来;即使他相信仇敌不是以那种方式来看事物,他仍然在内心最深处认定,这是仇敌特有的一种认知方式——他并不真的相信(尽管他会说他相信)仇敌所见的事物是事物原本的样子。你若向他解释,仇敌调和明天天气时要考虑无数个因素,人们今天所做的祷告只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他就会回答,仇敌早就知道人们会做这些祷告,因此,他们不是随意地祷告,而是预先被设定好要这样祷告的。他还会补充说,任何一天的天气之原因可以一直追溯到创世之初——所以人也好,物也好,整件事情都是“从一开始”就确定下来了的。当然,我们很清楚本该如何作答;在他时间认知方式的两个时间点上,改变某种特定的天气来适应某个特定祷告的问题,只不过是表象罢了,本质上说,这完全就是让整个灵界去迁就整个人间的问题;所有受造之物在时间和空间的每一个点中运行,更确切地说,他们那种认知状态使他们不得不把整体一致的创造之举看成是一系列相继发生的事件。但是,那创造为何要给他们的自由意志留有余地,这是仇敌关于“爱”之谬论背后的秘密,是难解之谜。至于创造如何为人的自由意志留出空间,这倒不难理解;仇敌不是预见到人类会在未来自由地做出贡献,而是看见他们在祂那无边无际的现在这样做。显然,在旁边观看一个人做事并不等于强迫他去做那件事。
你可能会回复说,一些多管闲事的人类作家早就把这个秘密道破了,尤其是波爱修斯。你犯不着担心这个,因为我们终于成功地在整个西欧营造出了良好的知识氛围。只有学究们才会读古书,而且这些学究已经被我们料理得很好,他们根本不可能通过读古书获得智慧。我们的诀窍就是向他们反复灌输历史观点。所谓历史观点,简单地说,就是指一个学究在研读古代著作时,永远不去问书中观点是不是真的。他会问是谁影响了这个古代的作者,作者在该书中的观点与作者其他著作中的说法是否一致,这代表了该作家的成长史或思想史的哪一个阶段,这一观点对后来的文人有何影响,这一观点受到了多少曲解(特别是被这个学究的同事曲解),过去十年间这一观点受到批评的主要原因是什么,以及“这个问题的现状”如何。任何想要从古人那里学到真知灼见的想法,任何认为古人所言可能会使自己的思想或行为发生改变的想法,都将会被当成是十足愚蠢的想法遭到拒绝。我们无法在所有的时候欺骗所有人,所以,切断一个世代与所有其他时代之间的联系是至关重要的;倘若学问使得一个世代可以与其他时代互通有无,那这一世代的特定错误就会有被另一时代的特定真理纠正的危险。但是感谢我们的父,也要感谢历史观点,现在的大学者们几乎不能从历史中汲取养分,在这一点上,他们和那个认为并没有多大差别。
疼爱着你的叔叔
私酷鬼
28
亲爱的瘟木鬼:
我之所以告诉你不要在信里塞满关于这场战争的废话,当然只不过是不想读你那些关于人类死亡和城市毁坏的幼稚胡话而已。不过,若这战争关系到这个病人的属灵状态,我当然希望你能对战争进行详细报告。在这方面,你似乎脑子里少了一根筋,所以才会兴高采烈地告诉我说,有理由相信这人所住的城市将会遭受大规模空袭。你现在只顾着享受人类痛苦,却把自己的主要目标抛在了脑后,我早就抱怨过这一点了,而你这时的幸灾乐祸就是一个触目惊心的例子。难道你不知道炸弹会炸死人吗?难道你不知道,病人送命恰恰是我们现在最不希望发生的事?他已经从你试图用以纠缠他的世故朋友那里逃脱;他已经和一个十足的基督徒女人“坠入爱河”,因此暂时对你在性方面的攻击有了免疫力;一直以来,我们尝试过用各种各样的方法腐蚀他的灵修生活,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成功过。目前,战争的影响渐渐逼近,他心里那些世俗盼望开始退居次要地位;他满脑子都是防御工事,满脑子都是那丫头,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关爱自己周围的人,还出乎自己意料之外地乐在其中,按人类的话说就是“浑然忘我”了;而且,他每一天都更加自觉地去倚靠仇敌,如果他今天晚上丧命,他几乎铁定会从我们这里流失。这道理如此浅显,我都有点耻于把它写下来。有些时候,我真怀疑你们这帮小鬼诱惑人类的外勤时间是否过长——也不免怀疑你们在人类当中工作时,有被人类情绪和价值观传染的危险。他们当然肯定会把死亡视为头号不幸,把存活下来当作最大的幸事。但他们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那全是我们调教的结果。你可不要被我们自己的鼓吹宣传所迷惑。现在,你的当务之急应该是保护他的肉身安全——这恰好与这个病人的情人和母亲所祷告的内容相同,我知道这似乎有点怪,但事实的确如此;你应该像保护眼中的瞳仁那样保护他。如果他现在死了,你就抓不到他了。如果他能捱过这场战争,那就还有希望。在仇敌的保守下,他挺住了你第一轮诱惑的冲击,全身而退。但只要他还活着,时间就会成为你的盟友。无论是得意或失意,中年时那种漫长、乏味、单调的岁月都是绝佳的作战环境。要知道,这些受造物很难做到持之以恒。若他们中年失意,苦难照例要承受下去,而青春的爱情和年少时的抱负却渐渐地被消磨殆尽,他们老是在克服慢性诱惑,却被我们一次又一次地击溃,于是陷入了静静的绝望(安静得几乎感觉不到痛苦了),我们在他们生活中创造出单调乏味,然后教会他们用无法言喻的哀怨去应付这种生活——所有这些都为我们腐蚀消磨人类灵魂提供了绝妙机会。另一方面,他们中年时若处于顺境,就对我们更为有利。顺境把一个人紧紧地连于世界。他觉得自己“在世界上有了一席之地”,其实是世界在他心里有了一席之地。他名望日渐显赫、交际圈日益广泛、自我感觉越来越好、新鲜有趣的工作使他压力渐增,所有这一切让他在世间渐渐有了一种归属感,这正是我们想要的。你会注意到,和年轻人相比,中老年人更为贪生怕死。
事实上,仇敌既然已经莫名其妙地为这些可怜虫安排好了在永恒世界里的生活,就能很有效地让他们免于对其他任何地方产生归属感。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常常为我们的病人们祈求长寿;我们要斩断他们灵魂和天堂之间的纽带,并使之与世俗牢牢相联,对于一个这样艰巨的任务而言,70年实在不算长。我们发现年轻人往往很难驾驭。即便我们费尽心思使他们对宗教信仰一直保持着一无所知的状态,可是,单单女孩的脸庞、小鸟的歌声或地平线之美景,就会招来想象力、音乐和诗歌那神秘莫测的飓风,常常把我们整个营垒全部掀翻。他们不愿意让自己按部就班地去追求上进、不愿意结交谨小慎微之辈,也不愿意安分守己。他们醉心于追寻天堂,因此,在这个阶段,使他们依恋尘世的最佳方法就是让他们相信,未来总有一天,政治,或优生学,或“科学”,或心理学,或其他的什么东西,可以把人间改造成天堂。真正的世俗化是需要时间经营的——当然,这离不开骄傲的帮助,于是,我们教他们把怕死说成是识时务、成熟或经验丰富。经验渐渐成了一个很有用的字眼,因为我们教他们赋予这个词以独特的含义。一个伟大的人类哲学家差一点拆穿我们这个秘密,他说,在德性上,“经验是错觉之母”;不过在很大程度上,我们已经把他那本书的毒害化解了,这要归功于潮流发生变化,当然了,也有历史观点的一份功劳。
仇敌给我们的时间是如此之少,时间的宝贵性由此可见一斑。大多数人类在幼儿时代就夭折了;而侥幸活过幼年的人当中,也有很多在壮年过世。显然,在祂看来,人类出生之所以重要,主要是因为出生是死亡的先决条件,而死亡之所以重要,完全是因为死亡是通往另一种生命之门的缘故。我们只能在经过筛选的少数人身上开展工作,因为人类所谓的“正常寿命”其实是一种例外。显然,在预备要成为天国子民的那些人类动物当中,祂只想让极少数人具备在60或70年的人间生活中始终如一地抵制我们的那种经验。嘿嘿,我们的机会就在这儿。时间越短,我们就一定要利用得越好。不管你用什么手段,都要尽可能地保护好你那病人的身家性命。
疼爱着你的叔叔
私酷鬼
29
亲爱的瘟木鬼:
德国的人类将要轰炸你那病人的城市,而他的岗位致使他置身于极度危险之中,既然这已成定局,我们就必须仔细考虑一下对策。我们的目标是要让他变得怯懦胆小呢?还是要让他勇敢起来,随后变得骄傲自大?又或是让他对德国人恨之入骨?
嗯,让他勇敢起来恐怕没有什么好处。我们的研发部门仍然没有探索出(虽然成功指日可待)任何一种品德的制造方法。要想成为一个惊世骇俗的恶人,是需要某种品德的。阿提拉若没有勇气,夏洛克若没有对那块肉的忘我牺牲,他们会是什么模样?不过,由于我们自己不能制造出这些品德,所以只有等仇敌供应之后,我们才能对此加以利用——这就意味着要在本可以成为我们瓮中之鳖的那些人身上,给祂留出一块立足之地。这种安排让我们极为不满,但我相信,有朝一日我们必定会知道如何做得更好。
对于仇恨我们倒是颇有把握。在喧闹、危险和疲乏劳累的时候,人类神经紧张不安,易于产生极端情绪,因此,只要把这种敏感性往正确的渠道上引导就可以了。若他良心上过不去,就扰乱他的心神。让他为自己的仇恨之心辩解,说他不是为了自己,而是替那些妇女儿童去恨,虽然一个基督徒被告知要宽恕自己的仇敌,但没有说要他去宽恕其他人的仇敌。换句话说,让他认为自己有资格同情那些妇女儿童,有资格替她们去恨,却没有资格把她们的敌人看成是自己的敌人,使这敌人成为自己从严格意义上说要去宽恕的对象。
不过,仇恨最好与恐惧结合在一起。在一切罪之中,唯有怯懦胆小是完全痛苦的——不敢期待未来,不敢感受现在,不敢回忆过去;仇恨则会带来些许快感。因此,一个心里害怕的人常常以仇恨作为补偿,弥补自己担惊受怕的痛苦。他怕得越厉害,就会恨得越厉害。仇恨还是一剂了不起的止痛药,可以医治羞耻感。为了重创他的仁爱之心,你应该首先挫败他的勇气。
这是一个烫手山芋。我们已经使人类为自己的大多数罪感到骄傲了,怯懦胆小却是个例外。每当我们几乎就要成功地让他们为自己的怯懦胆小自鸣得意的时候,仇敌就允许一场战争、一次地震,或其他某种灾难发生,勇气立刻变得极其宝贵可爱起来,如此显而易见,连人类都可以一眼看出它的可贵,于是我们所有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所以,现在至少还有一种罪会让他们从心底里觉得羞耻。在我们的病人们内里引出怯懦之心的危险在于,我们可能会让他们真正认识自我,进而厌弃自我,最终导致悔改和谦卑。实际上,在上一场战争中,成千上万的人就是因为发现自己怯懦胆小,才首次发现整个道德世界的。在和平年代,我们可以让他们当中很多人彻底忽视善与恶;在危险处境中,善恶问题粉墨登场,逼着他们去正视,连我们也无法使他们对此视而不见。一个残酷的问题摆到了我们面前,让我们进退两难。我们若在人群中倡导公义仁爱,就正中仇敌下怀;而我们若指引他们行奸邪之道,就迟早会导致(因为他允许这样的行为导致)一场战争或一次革命,于是,“是怯懦退缩还是勇敢向前?”这个无法回避的问题就会把成千上万人从道德昏睡中唤醒。
实际上,这可能是仇敌创造出一个危险丛生之世界的动机之一——在这样一个世界里,道德问题确实变得尖锐起来。和你一样,祂也知道勇敢不仅仅是德性中的一种而已,而且还是每一种德性在经受考验时的表现形式,也就是说,在最为真实的那一刻的状态。仁爱若屈服于危险,就只是有条件的仁爱,诚实或恩慈也是如此。在危险临近之前,彼拉多一直很仁慈。
因此,我们若把你的病人变成了一个懦夫,很可能只是得失参半而已;他可能会因此过多地了解自己!当然,机会总是有的,这人意识到自己胆小后会感到羞耻,不要麻醉这种感觉,相反,要加深这种羞耻感,并制造出绝望。这样就打赢了一场大仗。这表明,他之所以相信并接受仇敌赦免了自己其他的罪,只是因为他还未充分意识到那些罪有多么邪恶——而对自己内心深处引以为耻的罪,他无法寻求宽恕,也不相信自己可以得到宽恕。但怕就怕你已经让他在仇敌的学校里学得过于深入,以致于他知道,绝望是一种罪,而且比任何一种引起绝望的罪都要严重。
至于如何诱使人变得怯懦胆小的那些具体技巧,不需要说得太多。要点就是,事前预警可以加深恐惧。你的病人被勒令遵行的那些公共预警措施,过不了多久就会变成例行公事,不再有加深恐惧的效果。你应该让他在脑子里(就是靠近他要尽忠职守这一清醒意图的地方)不住盘算,为了让自己更加安全些,在自己的职责范围内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让他的思想远离那个简单的法则(“我要坚守岗位,做某某事”),使他的心思意念绕到一连串想象出来的救命稻草上去(如果我极不愿意看到的A情况发生了——我还可以做B——而若发生最糟糕的状况,还有退路C)。可以使他去迷信,只要他没意识到自己在迷信就行。关键是要让他感觉到,除了仇敌以及仇敌所提供的勇气之外,自己还有某种东西可以依靠,这样一来,下意识里所有那些小小的保留会把恪尽职守这一承诺刺得千疮百孔。为了预防“最糟糕的情况出现”,他会逐渐积攒起一系列想象中的应急方案。你可以让他在不知不觉之间认定,最糟糕的情况应该不会发生。然后,在真正恐怖降临的那一刻,你就赶紧让这种侥幸想法涌入他每根神经和肌肉,他还没搞清楚你要干嘛,就已铸成大错。要记住,怯懦胆小的行为才是关键;害怕的情绪本身不是罪,尽管我们很欣赏,却对我们没有半点好处。
疼爱着你的叔叔
私酷鬼
30
亲爱的瘟木鬼:
你是不是以为派你到这个世界上纯粹是为了让你自我消遣而已?有些时候我真怀疑你就是这么想的。我根据地狱警察局的报告而不是你那空洞得可怜的报告推断,那个病人在第一次袭击期间的行为简直是糟糕透顶。他一度非常害怕,并认为自己是个十足的懦夫,因此没有丝毫骄傲的感觉;但是,他恪尽职守,甚至还可能做了一些分外之事。面对这一场大危机,你所有的功劳就是让他对一只绊倒他的狗发火、多抽了一些烟、忘记了一次祷告。你有困难,向我发牢骚又有什么用?你若要根据仇敌那种“公正”观,提出要把时机和你的动机考虑在内,那信奉邪教的指控会不会落到你头上,我就不能保证了。无论如何,你很快就会发现地狱的公平是极为现实的,而且只关心结果。把吃的带回来给我们,否则就把你给吃了。
你说你仍盼望能从病人的困倦疲乏上得到些好的结果,这是在你信中唯一一段有建设性的话。话说得是够好的。但这个结果不会自动奉送到你手上。困倦疲乏能够让人变得极度温和、心境平和,甚至还会产生出像洞察力这样的东西。你若常看到人因为疲倦而生气、怨恨和不耐烦,那是因为那些人有能干的魔鬼相伴。适度的疲倦反而比完全精疲力竭更能滋生出暴躁脾气,这似乎说不通,但事实却正是如此。这部分取决于身体因素,部分取决于其他原因。单单有那样的疲倦还不能制造出这愤怒。对一个疲惫不堪的人提出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要求才能引发怒火。不管人期盼的是什么,他们很快就会认为自己有权得到那些东西: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把这种失望感转化为受伤的感觉。如果人们已经接受了那些无法补救之事,如果他们对解除痛苦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并且不再思考下一刻会发生些什么,他们就开始有陷入谦卑温顺之疲倦的危险。因此,为了从病人的疲倦中取得最好的结果,你必须要煽起那些终究会落空的盼望。要让他相信空袭不会再来了,并使那些看似正确的理由在他脑子里生根发芽。让他希望明晚可以睡个安稳觉,并使他不断用这个想法安慰自己。因为人们常会在压力就要结束的这个关口感觉自己几乎无法支撑下去,或者是在他们认为压力快要结束的时候有难以为继的感觉;就让他认为这一切很快就会过去,进而将疲倦困乏夸大。和怯懦问题一样,在这里要避免的一件事就是完全委身。不管他怎么说,不要让他下定决心默默地忍受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而是“在一段合理的时间内”逆来顺受——然后让这段合理的时间短于考验可能要持续的时间。不需要短太多;在痛苦的终结几乎就在眼前的时候(要是他们知道这个,就不会屈服了)使人缴械投降,是我们在攻击忍耐、仁爱和刚毅时的乐趣所在。
我不知道病人是否有可能在极度疲倦的时候去和那个女孩见面。事实上,累到某种程度后,疲倦让女人变得话多,让男人变得话少,如果他去见那女孩了,就要充分利用这一点。从这里可以滋生出很多私底下的嫌隙厌恶,连恋人也不例外。
病人现在正亲眼目睹的一幕幕景象也许不会成为在理性上攻击信仰的素材——他的理性已经不在你掌控之下了,这是拜你之前的失败所赐。不过,还有一种情感上的攻击可以尝试。当他第一次看到断壁残垣上血肉横飞的时候,就让他感觉这是“世界的真实面目”,而他的宗教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你会注意到,他们对“真实”这个字眼的理解已经被我们搅得含混不清了。他们告诉对方,某种强烈的精神体验“只不过是在一幢灯火通明的房子里听了些音乐罢了,这就是真实发生的一切”;在这里,“真实”是指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简单事实,独立于这次经历中他们实际感觉到的其他内容。另一方面,他们也会说“你在这里坐在靠背椅上,对高台跳水倒是能侃侃而谈,不过,还是等到你自己站到台子上,明白真实的高台跳水是什么滋味以后再高谈阔论不迟。”在这里,“真实”用来表达相反的意思,不是指有形的事实,(这些事实在他们坐在靠背椅上面谈论这件事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而是指有形事实作用于人类意识后产生的感情效应。这个字眼的两种用法全都无可厚非;不过,我们的工作就是要让这两种含义并行不悖,这样一来,“真实”这个字眼的动人内涵可以根据我们的需要,一会儿是这种含义,一会儿是那种含义。目前,我们已经把基本规则在他们中间很好地建立起来了,即在所有让他们更加快乐或更好的经历当中,只有看得见摸得着的事情是“真实”的,精神因素则是“主观”的;而在所有那些让他们沮丧或败坏的经历中,精神因素就是重要现实,忽略了它们就是在逃避现实。这样一来,在出生时,流血和痛苦是“真实”的,而喜悦只不过是一种主观感受;在死亡时,恐惧和丑陋则揭露出了死亡的“真实含义”。一个被憎恶之人的可恨之处是“真实”的——在仇恨中,你看到的是人们的本来面目,于是幻想破灭,醒悟了过来;而所爱之人的可爱之处,只不过是一团主观的障眼迷雾,掩饰着一个性欲或钱财方面的“真实”内核。战争和贫困的可怕是“真实”的;和平与富足则纯粹是一个物质事实,只不过碰巧人们对这些事实过于动感情而已。这些受造物常常指责别人贪得无厌,“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但由于我们的辛勤工作,他们更多时候是处在喂马儿吃饱草之后,却让马儿闲着不跑的尴尬境地。只要处理得当,你那病人看到尸横遍野时的悲愤之情,会轻而易举地被他当成是对真实的启示,而快乐的孩子或晴朗天气所带来的愉悦之感,则纯粹是在感情用事罢了。
疼爱着你的叔叔
私酷鬼
31
我亲爱的、最最亲爱的瘟木鬼,我的小乖乖,我的心头肉:
现在,一切都完了,你哭哭啼啼地跑过来,说我称呼你的用词一向非常亲热,你问我,是否所有这些从头到尾都只是说着玩的,这真是天大的误会。才不是这样呢!放心好了,我爱你,正如你爱我一样,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我一直以来都渴望得到你,就像你(可怜的傻瓜)渴望得到我一样。区别在于我比你更强大。我想它们现在要把你交给我了,或者把你的一小块分给我。我爱你吗?哎呀,当然爱了。你就像我一直念念不忘、垂涎不已的一小口珍馐美味一样。
你让一个灵魂从你指缝间溜走了。这一失败致使饥荒加剧,愤怒的嗥叫在整个喧嚣王国回荡,刺破层层地狱,直传到最深处王的宝座那里。一想到这个我都快要疯掉了。它们从你手中把他夺走的那一刻所发生的事情,我再清楚不过了!当他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他的眼睛忽然一亮(难道不是吗?),这时,他认清了你在他身上曾经占据过的那块地方,然后知道该处已经不再受你控制了。好好想想(就让你垂死挣扎的剧烈痛苦从这里开始吧)他在那一刻的感觉如何;就像久治不愈的一个疮口脱痂,就像他从一层丑陋无比、硬邦邦的癣疮中破壳而出,就像他永远而彻底地脱下一件肮兮兮、湿漉漉、黏糊糊的衣服。地狱为证,他们还在世间的时候,看到他们脱掉肮脏不适的衣服,泡在热水里,把自己放松的四肢舒展开来,发出快乐的呻吟时,我们就已经够痛苦的了。更何况这次是终极解脱,彻底洁净?
这事越想就越严重。他这么容易就过关了!没有那种愈发加深的疑惧,没有医生的宣判书,没有被送去护理院,没有被抬进手术室,没有对活下去抱有虚幻希望;只有刹那间纯粹的释放。上一刻看上去是我们完全掌控的世界:炸弹的尖啸声、房屋的倒塌声、嘴唇上和肺里都满是烈性炸药的臭味、脚步沉重而疲倦、心由于恐惧而变得冰冷、头晕目眩、大腿剧痛;下一刻,所有这一切都过去了,就像一个噩梦一样结束了,这一切永远不再重要了。一败涂地的傻瓜!你就没注意到这个在地上出生的寄生虫进入新生命时有多么自然吗?就好像他天生就该得到新生一样。就在眨眼之间,他所有的怀疑怎么能全都变得可以一笑置之了呢?我知道这个家伙要自言自语些什么!“是的。当然。一向如此。所有的恐怖之事都遵循一样的程序,越来越糟,然后把你逼上绝路,当你以为自己肯定会崩溃的时候,看哪!你从窄缝中脱身出来,一切忽然好转。牙拔得越来越痛,之后那颗坏牙就拔出来了。梦成了一场噩梦,之后你就醒过来了。你渐渐死去,后来死亡,之后你就超越了死亡。我以前怎么会去怀疑这一点来着?”
在他看见你的时候,他也看到了它们。我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你踉跄退后、头晕目眩,它们伤你的程度比他被炸弹炸伤的程度更重。这个用泥巴捏出来的东西可以挺直腰杆站在那儿和诸灵交谈,而你作为一个灵,只有在一旁哆嗦的份儿,真是潦倒落魄啊!你或许巴望这种敬畏感和陌生感可以把他的快乐毁掉。但可恶之处正在于此;对于一个凡人的眼睛来说,诸灵是陌生的,可它们并不是第一次和他打交道。在那一刻到来之前,他对它们看起来会是什么样子一点概念也没有,有时候甚至怀疑它们的存在。但当他看到它们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一直以来都和它们相熟,同时还意识到每一个灵都曾经在他的生命中很多时刻翩然降临过,而当时他还以为自己是孤单一人呢,所以现在他可以一个一个地对它们说“原来是你啊”,而不会问“你是谁”?在这次会面中,它们和它们所说的一切都是在唤醒记忆。自婴幼儿时代起,他在孤单一人的时候,就隐隐约约感觉到周围有朋友存在,这种感觉一直萦绕于怀,现在,他终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那心灵最深处的音乐,散落在每一个纯真体验中,似曾相识,却一直无法忆起,而今终于寻回。他认出了它们,因此,在尸体四肢还未完全僵直之前,他就已经对它们的陪伴感到自在起来。只有你孤零零地在外面受冷落。
他不仅看到了它们;他也看到了祂。这个畜生,这个在床上生出来的东西,可以和祂面对面。对你来说,这是一团眼花缭乱、炙热窒闷的火焰,现在对他而言则是清凉宜人的亮光,本身通透明净,披戴着人的外形。你的病人在仇敌临在面前俯伏拜倒,自惭形秽,对自己一切罪全都了然于心(是的,瘟木鬼,甚至比你了解得还要清楚);你自己在碰到天堂之心呼出的致命气息时感觉到憋闷窒息、瘫痪无力,就推想病人此时也和你一样痛苦,要是能这样解释就好了。但这全是胡扯!他可能还是不得不承受痛苦,但是他们拥抱这些痛苦。他们不愿意拿这些痛苦去与世上任何一种快乐交换。一切感官快乐、一切感情上的快乐,或者你本可以用来捕获他的那些智慧之乐,甚至是德性本身的快乐,现在对他而言,就像一个浓妆艳抹的妓女对一个男人摆出有点让人倒胃口的媚态,而这个男人终其一生都真心爱慕着另一个女人,他以为她已经死去,可刚刚听说她还活着,而且现在就站在他家门口。那个痛苦和快乐呈现出无限价值的世界让他着迷,在这个世界中,我们所有一切的筹算全部落空。那个难解之谜再次摆在了我们面前。除了有一群像你自己一样不中用的魔鬼之外,最让我们头痛的就是我们情报局的无能。要是我们能够知道他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就好了!唉呀,唉哟,在这谜底中有某种东西极为可恨可恶,然而这谜底却是权力之必须!有些时候我几乎要绝望了。让我支持下去的唯一信念就是我们的现实性最终必定胜利,我们(面对一切的诱惑)拒绝所有愚蠢的胡话和哗众取宠的空话。与此同时,我还要和你把账算算清楚。以最为诚挚之心,亲笔签下我的名字。
那越来越爱你,爱得想把你一口吞下的叔叔
私酷鬼
[1] 该句取自圣经《雅歌》6:4。——译注
[2] 这个故事出自圣经《路加福音》15:11-31,故事中小儿子提出分家,在外面把自己那份家产挥霍一空之后,回家向父亲认错悔改,父亲不仅完全饶恕他,还为庆祝他归家而大摆筵席。那个一直未离开父亲的大儿子对此非常嫉妒,生气不肯进家门,并向父亲抱怨。——译注
[3] 指的是柯勒律治写的《睡眠的痛苦》(The Pains of Sleep)一诗。柯勒律治在1803年11月9日给骚塞的信中附上了这首诗的手稿,并且在信中说:“我的精神遭透了,完全是由于每晚的噩梦所致——我真的害怕睡觉。不是什么幽灵附身,而是实实在在的沉重的悲哀,使我一个上午都坐在床边,并且痛哭——除了乙醚,我已经放弃了所有的鸦片酊,而且只在痛时使用。”——译注
[4] 柯勒律治(Samuel Taylor Coleridge,1772 -1834):英国浪漫主义诗人,文学评论家和哲学家,是英国浪漫主义运动的发起人之一。——译注
[5] 指的是后世关于耶稣的画像。——译注
[6] 原文为“Persons”,意指三位一体的上帝中另外两个位格:圣父和圣灵。——译注
[7] 原文为“Not to what I think thou art but to what thou knowest thyself to be”。——译注
[8] 原文为“Presence”。——译注
[9] 和平主义(Pacifism):又称非战主义,是反对战争或暴力的一切形式,追求和平和非暴力方式,解决人与人之间的冲突和对抗,信仰和支持和平主义的人被称为和平主义者(Pacifist)。极端和平主义者通常反对一切形式和种类的战争,他们往往不区别战争的性质,即使是保卫自己国家的战争也反对。他们不区分战争的社会根源,认为通过和平谈判和协商就能解决双方的暴力。——译注者
[10] 从1940年开始,德国对英国进行密集的空袭,这里所说德国飞行员指的应是飞机被英国击落却幸存下来的飞行员。——译注
[11] 原文为Will。——译注
[12] 不可知论者不可知论者,或称不可知主义,是一种哲学观点,认为形而上学的一些问题,例如是否有来世、上帝是否存在等,是不为人知或根本无法知道的想法和理论。不可知论包含着宗教怀疑主义,不像无神论者一样否定神的存在,只是认为人不能知道其存在。——译注
[13] 指的是法国生命哲学家柏格森的生命之流,又称生命冲动。柏格森认为,宇宙的本质不是物质,而是一种“生命之流”,即一种盲目的、非理性的、永动不息的而又不知疲倦的生命冲动,它永不间歇的冲动变化着,故又称“绵延”。“生命之流”的运动有如一个漩涡之流,生命向上冲,物质向下落,二者的碰撞结合产生了生物。处于漩涡中心的是人的生命和意识,其次是动物的生命,外缘是植物的生命。而脱离漩涡下落的是物质,物质是堕落的生命。柏格森认为宇宙万物都是假象,它的本质是不断冲动的“生命之流”,故他又称这种“生命之流”为上帝。他认为上帝和“生命之流”是同一种东西,最后把“生命之流”和上帝完全等同起来。——译注
[14] 作者对其论述见《返璞归真》(Mere Christianity)之“道德与精神分析”。——译注
[15] 在当代影视戏剧中,扮演魔鬼的演员常常身穿红色紧身衣,有时会带上犄角和尾巴的道具,以象征邪恶势力。——译注
[16] faction,是指在政治上反对政府的一个党派,常常指少数派,但也可以指多数派,为自己的利益而斗争,往往贪婪而无视公众利益。(1913韦伯斯特辞典)。——译注
[17] 圣经《哥林多前书》1:10-12以及3:4提到了这两个派别及其纷争。——译注
[18] 高低教派之分起源于英国圣公会。英国圣公会起初沿袭了当时天主教的很多礼仪。高教徒认为礼仪有重要和实质的属灵意义,主持礼仪的圣职人员不能由普通平信徒担任。低教徒不认同这种做法,有些人甚至认为一些高教派礼仪近乎偶像崇拜。很多人崇拜时只有程序,没有礼仪。程序可以根据需要随时更改,这类教会唯一有的礼仪就是圣餐和洗礼,因为有圣经明文列出。这类教会统称为低教。高教和低教的分别并不在于信仰好坏,只是对一些崇拜礼仪的重视程度有所不同。——译注
[19] 原文为beings。——译注
[20] 原文为presence。——译注
[21] Literary Communism,学术界中又译为“文艺共产主义”,但其概念本身为“借着书写或文学来分担共业的共同体”,所指并非共产主义的政治社会模式。此处用其实际含义译出。——译注
[22] 玛门(Mammon):指财利,这里关于玛门的教导是指圣经教义中抗拒金钱诱惑的教导。《圣经》中提到玛门之处为:《马太福音》6:24,《路加福音》16:13。——译注
[23] 清教主义(Puritanism)这一名称始于16世纪的英国,清教徒原指希望完全按照圣经原则生活,顺服圣经教导的一群基督徒,曾饱受政治迫害。许多18、19世纪的英国作家,对清教徒都有看法。他们笔下的清教徒是愁眉不展的,别人开心作乐时,他们就走到一边。清教主义因而成了反乐趣、过度拘谨和严肃的代名词。——译注
[24] 原文为Joy。——译注
[25] 原文为Fun。——译注
[26] 原文为Joke Proper。——译注
[27] 原文为Flippancy。——译注
[28] 痛苦,原文用Pains;快乐,原文用Pleasures。两个单词的首字母大写,表示真正的痛苦和快乐。——译注
[29] 恰尔德·哈罗尔德恰尔德·哈罗尔德(Childe Harold)是拜伦(George Gordon Byron,1788-1824)诗作《恰尔德·哈罗尔德游记》中的主人公,孤傲、狂热、浪漫,内心孤独苦闷,却又蔑视群小,充满反抗精神。——译注
[30] 维特(Werther)是歌德(Goethe,1749-1832)小说《少年维特之烦恼》中的主人公,维特的行为仅仅取决于自己的感觉,是伤感主义的代表性人物。——译注
[31] 原文为“World”,特指肉体的情欲、眼目的情欲和今生的骄傲等等世俗产物。参见圣经《约翰一书》2:15-17。——译注
[32] 法国哲学家亨利·柏格森(Henri Bergson,1859-1941)在《创造进化论》一书中提出这一理论。柏格森的创造进化论认为整个世界处于进化过程之中,而进化过程就是生命冲动的绵延,就是“生命冲动的不断的创造过程,而生命冲动就是精神,也就是上帝”,“生命冲动(即精神,上帝)是意识绵延的原动力,它内在于意识,使意识作用于物质,战胜物质,这也就是创造和进化”。——译注
[33] 代表人物为乔治·萨顿(George Sarton,1884-1956),他认为科学不但本身具有人性,而且“我们必须使科学人文主义化,最好是说明科学与人类其他活动的多种多样关系——科学与我们人类本性的关系。这不是贬低科学;相反的,科学仍然是人类进化的中心及其最高目标;使科学人文主义化不是使它不重要,而是使它更有意义,更为动人,更为亲切。”其本质为建立在科学基础上的人文主义。——译注
[34] 原文为“the sin”。——译注
[35] 原文为“treasure”,参见圣经《马太福音》6:21“因为你的财宝在哪里,你的心也在那里。”——译注
[36] 原文为“parish”,是指一个本地教会的服务覆盖区域。英国圣公会亦把教区作为行政区域划分单位。——译注
[37] 即“congregational principle”,起源于16世纪的英国,与教区制相对的一种体制,在教会组织体制上主张各教会独立,会众实行自治。——译注
[38] 一种《圣经》经文集,供聚会时宣读。有各种版本,其共同之处在于所选经文覆盖了大部分圣经教义,较为系统全面。——译注
[39] 这里用的是Fr.称呼,他应为一位天主教神职人员。——译注
[40] 经院哲学是以逻辑即辩证学的方法探究基督教理,是要取得救恩的内在确据,是一种对教义理智上的理解,较为注重理性,往往强调国家的主体性。——译注
[41] 政治学是关于治理一个主体(例如国家)的艺术或科学,研究内容包括处理主体的内部管理和控制内外事务的方法。——译注
[42] 马利坦马利坦(Jacques Maritain,1882-1973),法国天主教哲学家,是新托马斯主义(Neo-Thomism)的代表人物。——译注
[43] 这里指的是英国圣公会的高派教会。他们仍沿用“弥撒”这一称呼。——译注
[44] 这里指的是英国圣公会的低派教会。——译注
[45] 胡克(Hooker·Richard,1553?-1600),英国基督教神学家,他的《论教会体制的法则》(1594年)是英国圣公会神学的核心组成部分。——译注
[46] 托马斯·阿奎那(St.Thomas Aquinas,1225-1274):中世纪经院哲学的哲学家和神学家,自然神学最早的提倡者之一,也是托马斯哲学学派的创立者。——译注
[47] 保罗的教导参见圣经《哥林多前书》8:1-13。——译注
[48] 指的是撒旦诱惑人违背神的命令,吃了分别善恶树上的果子,后被逐出伊甸园。请注意,这里的禁果并不是指性。(参见圣经《创世记》3:1-24)——译注
[49] 原文为“parody”,意义与中文的“恶搞”更为接近,但它是正式用语,指的是一种艺术手段,通过夸张而滑稽地模仿一种严肃主题,建构出喜剧或讽刺效果,在当代流行文化中很常见。——译注
[50] 即上帝的三个位格,圣父,圣子,圣灵。——译注
[51] 即上帝的三个位格为同一本体,同一本质,同一属性。——译注
[52] 原文为“organism”,有一个内部各组成部分相互依存的体系之意。——译注
[53] 该教导参见圣经《哥林多前书》6:15-17。——译注
[54] 原文为“transcendental”,又可译为“先验”,即超出人类知识、经验和理性范围,常常有宗教或灵性内涵。——译注
[55] 原文为“being”。——译注
[56] 撒旦被摔出天堂的故事参见圣经《以赛亚书》14:12-17,《以西结书》28:11-19。——译注
[57] 原文为“Oppressor”,这里的暴君指的是上帝。——译注
[58] 此处作者列举的是当时社会上一些颇具争议性的话题。——译注
[59] 这里指的是早期罗马帝国对基督徒的极大迫害,其中残酷刑罚之一就是把那些不肯放弃自己信仰的基督徒放进斗兽场里,在众目睽睽之下任由野兽撕裂吞吃。——译注
[60] 该句取自圣经《诗篇》16:11,全句为“你必将生命的道路指示我,在你面前有满足的喜乐,在你右手有永远的福乐。”——译注
[61] 原文为“Miserific Vision”,作者这里指在地狱中对于种种悲苦折磨的直接接触,与“Beatific Vision”相对。“Beatific Vision”即荣福直观,是指完全净化的灵魂直接面见至善的上帝的完美境界,又被称为真福神视。——译注
[62] 弥尔顿(John Milton,1608-1674),英国诗人,思想家。因其史诗《失乐园》和反对书报审查制的《论出版自由》而闻名后世。——译注
[63] 这里是暗指萧伯纳(George Bernard Shaw,1856-1950,英国作家,戏剧家)。萧伯纳以自创的宗教反对传统宗教。他自创宗教的名字叫“创造进化论”,就是认为生命力在永远地、努力地使一切生物向前进化,使之达到完美;人类并非生命力的最终目标,其最终目标是“超人,然后是天使,接下来是大天使,最终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神”。他认为上帝就是一种生命力。——译注
[64] 是犹太人一个突出的宗派,为了追求圣洁,注重旧约圣经上的话语,并严格按照摩西律法字面意思去行,在宗教礼仪上拘谨而固执,到后来却失去了敬虔的精神,舍本逐末,变得骄傲自义,以能遵守律法自夸。在圣经中记载了他们在安息日等多种律法问题上顶撞耶稣。耶稣曾这样说他们:“你们这假冒为善的文士和法利赛人有祸了!因为你们好像粉饰的坟墓,外面好看,里面却装满了死人的骨头和一切的污秽。你们也是如此,在人前、外面显出公义来,里面却装满了假善和不法的事。”(圣经《马太福音》23:27-28)——译注
[65] 在这里是指中世纪的宗教裁判所中的宗教法官,用各样毒辣的酷刑镇压异端,维护天主教权威。在宗教裁判所存在的那几个世纪中,这些人借着宗教的名义做了很多不当的审判,在历史上声名狼藉。——译注
[66] 在1941年的英国,10个先令相当于1.8克左右的黄金,相当于三四百元人民币。——译注
[67] 即有意把真理说成谬误,把谬误说成是真理的狡辩者,表面上看似乎能言善辩,总能振振有辞地拿出很多根据和理由来,但这些根据和理由都是不成立的,他们只是主观地玩弄一些概念,用虚假和片面的论据,做歪曲的论证,目的是为自己荒谬的理论和行为做辩护。——译注
[68] 苏格拉底(Socrates,公元前469年-公元前399年),古希腊哲学家,惯用诘问法来回答提问,他会运用一系列问题协助一个人或一群人来判断他们的信仰,并从他们的回答中寻找漏洞加以击破,借此增长他们的知识,并检视自己信仰及信仰的真实性。——译注
[69] 板栗游戏通常在秋天进行,几十年来一直是英国学龄儿童的一项娱乐活动。——译注
[70] 收益递减定律又称边际效益递减定律,是指所消费商品的增量虽然可以使总收益上升,而每一单位增量所带来的收益增量却在递减。例如,在极为口渴的时候喝一杯水会非常满足,再喝第二杯水时满足感就没有第一杯水那样大,但总的说来更加满足了,而第三杯水喝下去会觉得平淡无奇,若再喝第四杯水反而会觉得腹胀。在这里,每一杯水所带来的满足感的增量是在递减的。——译注
[71] 原文为sin。——译注
[72] 祈求祷告祈求祷告(petitionary prayer),即祈祷者对上帝有所求的一种祷告方式,可以有声,也可以无声,就是带着一些事情到上帝面前祈求。——译注
[73] 正面我赢,反面你输(Heads I win,tails you lose.)是在掷硬币赌博时骗子叫喊的话,照这一规则,无论扔出来的硬币是正面还是反面,骗子都肯定会赢,后常用来表达“我赢定了”的意思。——译注
[74] 波爱修斯(Boethius,475-525):又译为波爱修,博伊西斯。古罗马哲学家,政治家和音乐理论家,主要著作有《论三位一体》、《哲学的慰藉》等。——译注
[75] “历史是一派胡言”的最为无知的机修工“历史是一派胡言”一语出自亨利·福特(Henry Ford,1863-1947)。福特是美国汽车工程师和企业家,福特汽车公司的创立者。——译注
[76] 该句摘自康德(Immanuel Kant,1724-1804)的作品《纯粹理性批判》。——译注
[77] 阿提拉(Att,406-453):欧亚游牧民族匈人的皇帝,在西欧被视为残暴和抢夺的象征。——译注
[78] 夏洛克(Shylock)为莎士比亚剧作《威尼斯商人》中贪婪残酷的放高利贷者。当地商人安东尼奥借钱给人时不收利息,影响了夏洛克的高利贷收入,让他恨得咬牙切齿。后来他假装慷慨,无息借钱给安东尼奥,条件是若到期未还,就要在安东尼奥胸口割下一磅肉。在法庭上,他拒绝两倍乃至三倍借款的还款,坚持按约割肉,要致安东尼奥于死地。——译注
[79] 此处原文为charity。——译注
[80] 此处似指第一次世界大战。——译注
[81] 彼拉多(Pontius Pte)是罗马帝国犹太行省的执政官(公元26年-公元36年)。根据《圣经》福音书所述,他曾多次审问耶稣,原本不认为耶稣犯了什么罪,想要释放耶稣,却在仇视耶稣的犹太宗教领袖的压力下,判处耶稣钉死在十字架上。——译注
[82] 原文为“spirits”。——译注